0%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讓他倉促疾步而去的墓碑上的名字在他腦海里不停地打轉。那塊墓碑下根本沒有棺槨,對此格雷十分清楚。那個墓完全是假的,是為掩人耳目而設。但是,墓碑上的名字卻是真的。那是一個真人的名字,人們以為此人已以身殉國。
沒等他回答,她已轉身進入餐廳。
「所以,我猜你對那人的死亡調查大概不會那麼順利?」
「就一分鐘。求你了?」
「是的,反正他想當約翰尼·卡什第二。我想他是納斯維爾以外卡什紀念品最多的收藏家。他總是一身黑行頭,彈一手好吉他,雙簧管也吹得不錯。我也學彈吉他,好和他一起演奏。我們甚至一起外出演出,在俄亥俄峽谷城演奏一些最優秀的酒吧音樂。我們雖然名氣不大但也頗受歡迎。那是一段快樂的經歷。後來,每天抽四包煙的壞習慣嚴重影響了他的健康。患肺癌六個月後他就去世了。我母親住在佛羅里達州一家養老院里。我的三個姐姐分散在全國各地。」
阿萊克斯看了看凱特,凱特聳聳肩,朝前走了幾步,仔細觀看一家商店櫥窗里的服飾。
「局長是怎麼知道我那位『老朋友』的?」
「趕在明天大批人馬到來之前。」
辛普森走近一些。「聽著,我知道你很生我的氣。你認為是我出賣了你。」
「這位是凱特·亞當斯。」
「單獨?」
「我聽說該問題相當於一個政治皮球。」
「你給我的印象可不是那種四平八穩的『巡航』之人。」凱特答道。他聳了聳肩。
斯通看著那個地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魯本。你已戒酒,戰勝了自己的敵人。」
魯本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朋友。
他們的交談轉向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上,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他們離開時,阿萊克斯在心裏默默地咒罵了一聲。
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接著說:「在一次特情局聚會上,我遇見了克林特·希爾。那時他已是一個耄耋老者。每個人都想和他握手。我告訴他能見到他我深感榮幸。因為事情發生時,他是唯一作出反應的人。他幫了肯尼迪夫人,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她和殺手中間。我對他說如果再發生此類事件,我希望自己的表現能跟他一樣。你知道他是怎麼對我說的嗎?」
「沒那麼容易。他是那種習慣讓別人順從自己的人。」她停頓了一下,抬頭看著他。
他走出餐廳,亞當斯緊隨其後。
「這是我父母。」
「體操運動員、操賭手、酒吧招待、維護真理和正義的鋼琴手。真不尋常。」
辛普森顯得很難過。
「來看望他妻子,我想,」斯通低聲道。
「我早就知道我喜歡你。」
巴巴拉·格雷從軍隊退休時是准將,她在部隊的表現出類拔萃,在許多方面為婦女起到了表率作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空軍女飛行員戰後被立即解散,因而被剝奪了安葬在阿靈頓國家公墓的資格,為使她們獲得以全軍禮規格安葬在阿靈頓國家公墓的資格,巴巴九*九*藏*書拉·格雷也曾和其他倡議者一樣大聲疾呼。2002年6月,政府頒布了一條新規定,允許一部分女軍人,包括二戰空軍女飛行員被安葬在阿靈頓國家公墓,但葬禮規格有限,她們不能享受全軍禮。
「看來卡特·格雷的反恐行動進展順利。」
傑姬·辛普森突然從納丹餐廳冒了出來,阿萊克斯立即打住。
「我父親是你所見到過的最成功的人士之一。我母親曾獲得過阿拉巴馬小姐稱號,這讓那裡的人們把她尊為聖女。所以女兒當一名普普通通的偵探不符合他們的身份。他們希望我經商或者從政。我下定決心,對他們說我要當警察。但他們不停地給我施加壓力,促使我步入更有出息的行業。為擺脫他們,我加入了特情局。因為父親的關係,我被分配到華盛頓外勤處。他希望我成為特情局第一位女局長。而我只想當個好警察。但對於我父母來說,這還遠遠不夠。」
見到被武裝保安人員團團圍在中間的人時,斯通挺直了身子。魯本也朝那邊望去。
「你調製的馬提尼比這個好喝多了。」他微笑道。
從門外進來的是參議員,羅傑·辛普森夫人及他們的女兒,傑姬。
「我打算讓你更難為情一點,」她說,「我要告訴你誰都沒有對我說過那麼動聽的話。」
「我的生活可沒你那麼精彩。我在俄亥俄州長大,四個孩子中的老小,唯一的男孩。我父親白天推銷汽車零件,晚上則是約翰尼·卡什第二。」
「請告訴我你喜歡吃冰激凌。」
阿萊克斯又呷了一口酒,表情更顯憂鬱。
「阿萊克斯,我們能不能就談一分鐘?」她忐忑不安地瞥了凱特一眼。
「好吧,保重,辛普森特工。我可能不會再見你了。」
阿萊克斯一時語塞,隨即認為對她和盤托出不會有什麼大礙。於是把自己和特情局局長那場不愉快的「交談」以及被下放到總統衛隊等情況,一股腦對她傾訴起來。
「這才是我喜歡的女人。」
「那麼,你為什麼跳進了政府部門?」
格雷起身,垂目凝視妻子安卧的地方,他的保安衛隊則與他保持一定距離,以示尊敬。
魯本遙望國家為其已故軍人所獻上的最神聖的安息之地,點了點頭。
「你知道,我從沒問過你那天在公墓做什麼。」
「他說什麼?」她立即問。
「要說對待戰犯和被列為外國參戰人員的態度,美國總體上的記錄是好的,但是,反恐戰爭時間越長,我們那幫傢伙的行為就越容易偏頗。他們畢竟是人,所以有可能認定坐在對面的人不配享有任何權利。」
「這沒什麼新鮮的。執業律師繁重乏味的計費小時弄得我精疲力竭。再說,你又不能指望靠信託法和房產法來改變世界。」
「其實,我從事的是一種全新的九-九-藏-書職業。關塔那摩灣、阿布格萊布監獄、採石場監獄及其他監獄的虐囚事件接連發生后,司法部組建了一個新的執法小組,該小組的職責是對被認為具有高度政治性質的戰犯和外國參戰人員強制執行人權,對針對此類人員的犯罪行為進行調查。」
斯通在一個區域止步,順著白色墓碑一排排往下默數,直到來到靠近中間的一個墓碑。他佇立著,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此刻,火紅的夕陽正在緩緩下沉。魯本看了看手錶,但似乎不忍心打斷他的朋友。
「參議員,辛普森夫人。」阿萊克斯邊說邊對他們點了點頭。羅傑·辛普森用威懾的目光看著他,阿萊克斯確信傑姬一定用她的一面之詞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那麼,是什麼促使你當特工的呢?」
2001年9月11日早晨,當時身為民事顧問的巴巴拉·格雷正在五角大樓就一個項目和兩個軍方人員會面,突然那架美國航空公司航班撞進大樓,摧毀了她所在的房間。令人驚愕的是,格雷的女兒瑪姬,一名政府律師,那時剛到達五角大樓去見她的母親。其實,她在爆炸伊始便被大火吞噬。真是禍不單行。
阿萊克斯似乎對自己的坦言有點吃驚,於是急忙垂下眼瞼,仔細打量起酒杯里剩下的馬提尼橄欖來。
「你今天挺不順的,可你沒有取消約會,我感到很驚奇。」
他們一到外面,阿萊克斯脫口而出:「真是難以置信,這該死的鎮子上有那麼多餐館,偏偏——」
凱特向後坐去,啜飲杯中的紅酒。
「我理應堅持原計劃:還有三年就滿二十年工齡,屆時可以順順噹噹地退休,啟動巡航控制器,就不會觸礁翻船。」
「幸運可真是個老妖精,」阿萊克斯說。
「那麼你在司法部靠什麼來改變世界呢?」
令人遺憾的是,巴巴拉·格雷沒有活著看到這一天的到來。
阿萊克斯神情嚴肅起來。
「我那時義憤填膺。從越戰到橙劑,我失去了一半戰友,而軍方卻不承認這是他們所為。接著又發生了同樣的事情——海灣綜合症。我那天只是想來這裏,狂喊一通,讓某人聽聽。」
凱特抬眼朝街對面的商店望去。
「據我今天所見,她做得還真不賴,」他答道。
約翰·卡爾。卡特·格雷所見過的最有建樹的殺手。
「你是什麼意思?」阿萊克斯問。
「嘿,我這可是自找的。格雷的工作環境里頂尖人才濟濟,競爭異常激烈,被自己的搭檔出賣算不了什麼。我想我這次是給擠出了局,」他呷了一口雞尾酒。
九九藏書「你來到這裏就不省人事了,這大概是最好的結果。因為國防部長那天也正在這裏,要是鬧起來,恐怕就要讓你難堪了。」
幾分鐘后,他們從來訪者入口進入墓園,路過女軍人紀念碑。他們在肯尼迪兄弟倆的墓穴附近駐足片刻,這裡是阿靈頓國家公墓最引入注目的地方,少頃,無名軍人墓的侍衛就要換崗了。
「你是怎麼跟她攪和在一起的?」
「我十二歲時看了澤普魯德拍攝的肯尼迪總統遇刺的電影短片,我記得當時想這種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我永遠不會忘記克林特·希爾特工跳上總統所乘的豪華轎車,把肯尼迪夫人推回座位的情景。當時,許多人以為她是殺害總統陰謀集團的一員並譴責她,因為他們以為她當時在設法躲避不讓血濺到她身上,哪怕是自己丈夫的血。實際上,她在設法找回被子彈打飛了的丈夫的一塊頭皮。」
「我對他的做法感情很複雜。從個人感情出發,我同情他以及他在9.11恐怖襲擊事件中所蒙受的損失。我想這是他重返政府部門的唯一理由。但我不能肯定這是否是件好事。」
「引渡程序向來如此。恐怖嫌疑人不經過任何法律程序或通過國際紅十字會就可以從美國轉移到其他國家,反之亦然。我們把犯人轉移到其他國家時,首先要得到接受國的口頭承諾,即引渡的犯人不會受到虐待。可是,問題是我們沒有辦法證實虐囚現象不存在。而實際上,虐囚事件顯然時有發生。此外,由於虐囚在美國是非法的,所以有人認為國家情報中心和中情局熱衷於把犯人轉移到其他國家,把折磨犯人當做他們獲取有用情報的工具。他們甚至讓接受國編造對嫌疑人的指控,將他們投入監獄,對他們進行審訊,並經常對他們加以虐待。這種行徑有悖於美國所奉行的一切原則。」
「要不是你,我不可能做到。」他停下來,環顧四周一片白色墓碑。
「不是那樣的。卡特·格雷一離開我們肯定就給我父親打了電話。然後才致電總統。於是我父親給我打電話,給我分析了一通。他說我不能任由某個自行其是的傢伙在我事業還未起步的時候就把它給毀了。」
「凱特,想到今晚要和你約會,這是唯一能讓我挺過來的事情。」
「好啊,但我得警告你,我可是那種最少要吃兩勺的女孩,而且決不和別人分享。」
「和別人一樣,我也是來掃墓的。」
「對不起,阿萊克斯。」她把手從桌子對面伸過來,撫摸著他的手。
她向後坐去,撥弄著面前的麵包片。
凱特回到他身邊后,阿萊克斯向她解釋了剛才談話的主要內容。話畢,阿萊克斯補充道:「你剛以為已識破九九藏書某人且有充分的理由對其恨之入骨,她卻捉弄了你一回,使事情複雜化了。」他看一眼街對面,表情突然開朗起來。
一陣良久的沉默最終被阿萊克斯打破。
「好吧,我是獨生女。我父母住在科羅拉多州。照他們說,我們是馬薩諸塞亞當家族的後裔,但我不太相信他們的說法。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世界級的體操運動員。為此,我勤學苦練。可是,有一年我個頭長了六英寸,結果夢想破滅。高中一畢業,我就決定到拉斯維加斯當一名操賭手。別問我為什麼,我就這麼定了。我參加了一個培訓班,以優異成績通過考試,然後啟程前往『罪惡之城』。但好景不長。我遇到點小麻煩,那些醉醺醺的賭徒以為可以隨時捏我的屁股。幾個傢伙接二連三丟掉牙齒以後,賭場勸我捲鋪蓋回家。上大學后,我決定當酒吧招待付學費,進入法學院后我繼續在酒吧給人倒酒。幹這一行,你和那幫常駐動物之間至少隔著一層實木。你那次猜得沒錯,我還彈鋼琴。我靠教人彈鋼琴付學費。我沒必要繼續當酒吧招待,但坦白說,我喜歡。當酒吧招待對於我來說是一種發泄,而且在LEAP酒吧還能碰到許多非常有趣的人。」
「他說:『年輕人,你不會希望像我那樣。因為我失去了自己的總統。』」
「嗯,你說得沒錯。」
「那不就是你發現我的地方嗎?我那天喝得爛醉。」
斯通的沉思終因一群從附近路過的人而停止。他的目光伴隨他們向阿靈頓國家公墓新近拓展但還未竣工的區域走去。那是鄰接公墓的9.11紀念場址,其中包括一個為紀念五角大樓撞擊事件的遇難者們所修建的簽名紀念碑和一片紀念林。
格雷佇立在墓前,凝視著妻子的安息之地,那天早晨的景象如刀刻般印在他心裏。內疚感潮湧般湧上心頭,因為他也本該在大樓裏面。按計劃,格雷應該在五角大樓與妻子、女兒會合,然後全家人一起外出度假,那是一個早已計劃好的家庭假期。
「但這不能為他們違法而開脫罪名。」
「我知道他的反恐行動戰果顯著,但我懷疑為達目的,他是否採取過非同尋常的手段。例如,我們在引渡問題上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羅傑·辛普森夫妻長相似孿生兄妹,高個,金髮。兩人都比他們嬌小、黑髮的女兒高出一大截。
「嗯,從報紙上的報道來看,你們還真夠忙碌的。」
她把自己的酒杯在他的酒杯上碰了一下。
格雷沿步行道疾步走去,轉眼間他的保安人員也匆匆跟了上去。即將接近出口時,他停住腳步,彎下腰,大口喘氣,他的保安隊員將他團團圍住,詢問他身體是否有恙。他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聽到他們的說話聲。
「很高興見到你們倆。」凱特說。
這個時候,納丹餐廳的客人還不多,阿萊克斯·福特和凱特·亞當斯已在吧台附近一隅的一張餐桌前落座,點了酒水。
「有時我想我這樣不是不尋常而是九_九_藏_書不正常。好了,現在說說你吧。」
「幸運這個人很有意思。她是那種哪兒都去過,誰都認識的人。但是,她也孤獨。像她這樣的人是不服老的。她精力非常充沛,過去做過的事她都想做,但她真的是力不從心了。」
卡特·格雷來到妻子巴巴拉墓前,跪在地上,把一小束花放在那塊凹下去的地上。從技術上而言,他妻子的忌日是明天,但明天公墓里會人滿為患,而且據斯通推測,這個人不願和一大群陌生人一起表達自己的哀思。
「進入司法部之前,我是私人律師。她丈夫去世后,他的信託財產和房產等事宜是我處理的。我們成了朋友,最後她邀請我去她家和她同住。起初我拒絕了,但她不停地發出邀請,再說,如意郎君也沒前來叩門。我住她家客房是付房租的,」她很快補充道。
他抬眼見她的目光直視自己,凱特似乎屏氣凝神。
「那麼,你這一輩子要遵從父母之命了?」
格雷繼續在妻子墓前逗留了十分鐘,接著好奇心佔了上風,他朝那兩個人剛才站立的地方走去,意識到這一片墓地對他而言並不陌生。他開始仔細查看墓碑,目光迅速掃過一排排整齊的碑文,直到看到那塊墓碑為止。
阿萊克斯試圖低頭躲過去,但被傑姬發現。
「不,不能。這是人們希望我介入的理由。在過去兩年裡,我去過各種戰區。只可惜,情況並沒有多少轉機。」
格雷終於把目光從那塊神聖之地收回,他環顧四周,突然發現遠處有兩個人在盯著他看。他沒有認出那個大個子,但另一個卻有點眼熟。之後,他看著那兩個人轉身離去。
「是卡特·格雷。」魯本低聲道。
「辛普森特工。」阿萊克斯簡單回答。
「約翰·卡爾。」格雷說出了那個他已經幾十年沒有叫過的名字。
「我無法相信我會坐在這裏跟你聊這種令人沮喪的事情。我真的不喜歡這樣。」
「我們還有一些時間,能不能在阿靈頓國家公墓停一停?」
「我肯定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他不客氣地回答。
「唔,親自到他們那兒看過以後,我相信國家情報中心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凱特伸出手,撫摸他的手。
「你好,阿萊克斯。」她說。
他碰到交通阻塞,遲了大約二十分鐘。待他到達五角大樓,家人已逝。
「來吧,咱們別再談論工作了。多給我說說你自己。這才叫第一次約會。」
「真的?」
「但這是我的問題。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對於所發生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希望有機會彌補。」
他們繼續前行,魯本突然止步,凝眸遠眺「阿靈頓之屋」附近一片草地。那裡曾經是羅伯特·愛德華·李將軍的宅邸,但是,李將軍決定率南部聯邦的軍隊對抗北方聯邦政府軍隊以後,他的宅邸隨即被聯邦政府沒收。
「我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有時我難以抗拒父親。是他逼我說出來的。」她嘆了口氣。
「魯本,」斯通在摩托車邊斗座位上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