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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烤焦的鞋

第三章 烤焦的鞋

「你辦不到什麼事?」
主題是星星的孩子。
就是因為這個展覽,所以娜塔莉過去幾天都早出晚歸。
「但是娜塔莉告訴過我,你們正忙著準備一個大型的展覽?」
我甚至不知道,比起無傷大雅的爭執,是不是發生了更糟糕的事。不過你是不會懂的。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聽。
「什麼?」
「什麼?」
直到那個早晨到來。娜塔莉在內褲里發現血漬,所有期待新生命降臨的喜悅頓時消散在空氣之中。那真是太可怕了!然而,經過一段短暫又刻骨銘心的悲痛期后,流產事件反而讓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更加緊密。要不是這個感覺,雷昂也不會在兩個月前向娜塔莉求婚。
「娜塔莉在你那裡嗎?」
「不對,是我沒辦法告訴她。依現在的情況看來,我不會和她碰面。」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當初娜塔莉發現月經沒來時,雷昂是多麼高興啊!一開始,娜塔莉察覺到乳|房腫脹以及晨間嘔吐等懷孕初期的徵兆時,她並沒有馬上讓雷昂知道,因為她擔心可能空歡喜一場。後來雷昂買了驗孕棒回來,在確認測試結果呈現陽性反應之後的那幾天,可以說是雷昂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
雷昂沒向安諾卡道別,便徑自掛斷了電話。他迅速離開廚房,穿過走廊,跑到工作室里。為了打開書桌最上層的抽屜,他必須稍微抬高那個用硬紙板拼組起來的兒童醫院建築模型,那是他和朋友合開的建築師事務所要參加競標的作品。在抽屜里翻找了一陣之後,他終於read.99csw.com找到了那本破舊的筆記本。這本筆記本裡頭記錄了許多重要的電話號碼,他暗自祈禱電話號碼沒有變,上次他撥這個號碼,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安諾卡的話讓雷昂感到一陣昏眩,彷彿差點被擊中太陽穴一般。站在門廊的他眼睛正好對上了磁鐵留言板,這塊固定在廚房門后的板子就掛在跟他頭部差不多高的地方。以往,無論是他或者娜塔莉,先離開家的那個人會在板子上留下甜蜜或者諷刺的話語。寶貝,我們昨晚有溫存嗎?抱歉,當時我累壞了,如果我在過程中打呼嚕的話,原諒我吧!娜。然而這則最後的留言已經是幾個月前寫的,現在上面只貼了一張大樓管委會的公告,寫著:幾天後,樓梯間將進行翻修。也就是說,如果要搭乘電梯,必須要多等些時候。
如果雷昂沒搞錯的話,他從話筒中聽到流水的聲音。依照他對安諾卡了解的程度來判斷,她此刻正一邊講電話,一邊不害臊地蹲在廁所里小便。
「事情太複雜了,搞得我有點混亂。我現在不想談論這件事,可以嗎?」
「自從娜塔莉昨天離開我們的住處之後,我就再也無法聯繫上她了。」雷昂解釋說,然後轉身面向客廳的門。在講電話的時候,他如同困獸一般在沙發與窗檯間不停地兜圈子,滴水未進的他此刻覺得喉嚨發癢,決定去廚房拿杯水來喝。
然後,他想起要喝水這件事。他打開廚房的門,咳了幾下。
「你不願意轉告她,我曾經打過九*九*藏*書電話給她?」
「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很詭異,但是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如果你今天在畫廊見到娜塔莉,請她和我聯繫好嗎?」
「我是雷昂·納德。我認為,我的病又複發了。」
「沃瓦爾特醫生嗎?」
他們的婚禮完全跳出了傳統形式:沒有結婚證人,沒有攝影師,也沒有花童。至於結婚的日子,他們則直接挑了結婚公證處有空檔的那一天。很多朋友被他們突如其來的決定嚇了一大跳,有的甚至很生氣。不過為什麼不能這麼做呢?他們明明都已經被愛沖昏頭了。
「是火力全開沒錯,雷昂,但是只有我一個人以最高效率搞定所有東西。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娜塔莉有點不可靠。我在語音信箱留了一堆留言,她連一通電話也沒回,真的太過分了。這個展覽的主題原本是她的主意,不過或許這樣的展出對她而言還是太早了。」
而她答應了他的求婚!
「你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安諾卡察覺到異樣。雷昂在電話這頭先是聽到床單的沙沙聲,接著則是光著腳在地板上走路的沉重聲音。
「胡說八道!」
「你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有吵架?」
一個星星的孩子。
「我不知道。」
「哈!你會在乎嗎?」電話另一頭傳來半睡半醒的責備聲,「你當然把我吵醒了,你這個流浪漢!」
「你拜託我,要她和你聯繫這件事,我做不到!」
不好!我一點都不好!
「你還好嗎?」安諾卡問。
「不管怎樣,雷昂,無論你read.99csw.com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都跟我無關。我原本只是希望你能打個電話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娜塔莉前陣子總是散漫又慌亂。」
一個關於流產與死嬰的展覽,將會展出許多令人感動和不安的照片。
雷昂揉了揉眼睛,轉身試圖尋找那個搞得他淚流滿面的禍源。然後他的眼光落到了微波爐上,上面的指示燈正一閃一閃地亮著。
「我吵醒你了嗎?」
雷昂買了瓶葡萄酒,打算和娜塔莉重修舊好。他待在餐廳等了好幾個小時,不知怎麼的就打開了葡萄酒,還喝得一滴不剩。
「你剛剛說什麼?」安諾卡問道。
「是的,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雷昂一直不是很明白,憑著安諾卡這樣的姿色,竟然也能讓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許真的是各花入各眼。那些迷戀安諾卡的傢伙,多半是看上去無精打采、胸毛濃密的肌肉男,他們會在安諾卡一進到酒吧里便盯著她人造的豐胸,流連忘返;而喜愛娜塔莉的男子,則通常是受到她少女般的身材、深色秀髮以及憂鬱眼神的吸引。這顯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族群。
「我的意思是,偏偏就這麼剛好在即將開展的節骨眼上,娜塔莉居然放棄了。我們才剛站上起跑線,直到上個月才好不容易有些進展,娜塔莉卻選在這個時候退縮,我實在搞不懂!」
雷昂清楚得很,自從娜塔莉因為他而搬離她們共同的住處后,安諾卡就再也無法忍受他了。因為她認為身為建築師的雷昂只是為了賺錢而工作,並不是為了追求藝九-九-藏-書術。對她而言,他只是追求物質享受的庸俗之輩。在他和安諾卡屈指可數的幾次碰面機會裡,他們的交情僅限於寒暄幾句。其實,這種排斥感是相互的,雷昂後來才知道,娜塔莉和他交往初期,安諾卡曾極力勸阻娜塔莉,要她不要繼續與雷昂往來。不過就算安諾卡很討厭他,卻也沒有把他當作敵人,至少在公開場合時不曾這麼做過。
「沒什麼。」雷昂邊咳邊說。為避免吸入濃煙,他趕緊用手捂住口鼻,然後衝到廚房的窗戶邊,唰地把窗戶打開。雷昂這才如釋重負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但乾淨的空氣。
不,我不相信!
「娜塔莉跟我說,你們為了要及時完成一切,正火力全開,以最高效率工作著。」
「她應該不會有事吧?」與其說講給安諾卡聽,這句話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語。
空氣中似乎瀰漫著某種東西,讓他覺得舉步維艱,像是有股濃煙刺|激著他的喉嚨,並且讓他瞬間眼淚直流,可是他看不見任何煙霧。
「你們吵架了嗎?」安諾卡問。
「辦不到!」安諾卡答道。
「你嗑藥了?」
她們還在藝術學院讀書的時候,娜塔莉與安諾卡就是室友,一開始兩人同居一室,後來則是同住一屋。早在娜塔莉認識雷昂之前,她們倆就說好要一起實現共同的夢想:在老城區開間自己的攝影畫廊,並且展出她們自己拍攝的照片以及其他年輕藝術家的作品。大約在一年前,她們實現了這個夢想。自從開了第一次記者會之後,畫廊的運營狀況一直都很不錯。
確實,去年九九藏書夏天的流產讓娜塔莉一蹶不振,然而她卻以驚人的速度重新站了起來。也許是因為流產發生在第十周,那時正值她的經期,所以成型的胎兒是和經血一起流走的,連子宮刮除術都省了。
安諾卡是娜塔莉最要好的朋友,因此被排在可信任的聯繫人名單上的第二位。現在將近早上九點鐘,但安諾卡是有名的夜貓子,基本上,午餐前她是不會出現在畫廊的。毫無疑問,雷昂硬生生地打斷了她正做得香甜的美夢,又或者,他的電話迫使她離開身邊的那雙臂膀。她有一張城區里各大夜店的獵艷名單,而現在躺在床上的可能就是其中一名。
「意思是說,你親愛的娜塔莉已經有兩個星期沒來上班了,這家畫廊現在由我一人獨力撐著呢!」
「你不想談,卻在大半夜打電話給我?」安諾卡既調侃又生氣地反問。就在此刻,話筒中傳來震天價響的馬桶沖水聲。
結果,他醉得不省人事,一頭栽進床里呼呼大睡,根本不曉得娜塔莉什麼時候回的家。
前天就是這樣!
雷昂遲疑了。「我……我希望你能告訴我……」
「這是什麼意思?」
「對不起。」雷昂向安諾卡道歉。
我也不懂,雷昂心想。他打開微波爐,再一次被濃煙嗆得狂咳不止。他終於找到那股嗆辣氣味的源頭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雷昂想抓起微波爐內的運動鞋,卻提不起來,因為運動鞋的塑料鞋底已經牢牢地粘在微波爐的底盤上。這個畫面喚起了雷昂一段久遠的記憶,對他而言,那幾乎是他生命中最黯淡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