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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暴力傾向

第五章 暴力傾向

「適用於『活躍于夜間的患者』?」
「喝光這一整瓶?」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雷昂頗為訝異。
「所以從那時起,你應該也記不清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了,對吧?例如說,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脫掉衣物爬上床呼呼大睡的,或者娜塔莉是怎麼到家的,你也毫無感覺吧?還有,或許你也忘了你對那雙鞋做了什麼。」
沃瓦爾特盯著雷昂,試圖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一些跡象,好猜到他內心的想法。然後,這位醫生嘆了口氣:「在我聽來,你現在可以說是在經歷一種精神壓力的測試。如同當時一樣,後來你被對的家庭收養,一切重回正軌,那些由壓力造成的異常行為也就跟著消失了,而我相信這次也會和當時一樣。」
「有的,不過這種概率非常微小,每一千名夢遊症患者中可能還不到一人會有這樣的狀況。」
「那你要如何解釋這個?」
「但是……」沃瓦爾特抬起了食指,「但是,這是有跡可循的。娜塔莉曾經抱怨過,你在睡眠狀態中對她做出粗暴的行為嗎?」
「今天?」沃瓦爾特醫生感興趣地靠前察看那雙鞋。
沒等到當初的自己給一個答案,雷昂便按了暫停,請沃瓦爾特坐回沙發上。
「你一個人喝的?」
「史文·貝格,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建築事務所的合伙人,正是他為我們爭取到這個大案子,一座兒童醫院的興建計劃。我們在第一次競圖時就獲得熱烈迴響,因此,我們很有機會贏得最終的建築合約。我只需要將模型再做一些細微的調整,最遲在星期四交出去就行了。」
「雷昂,因為那時我要治療的不是你的夢遊症,而是你的精神病症。這同時也是為什麼你的病例會這麼吸引人:你幻想自己在睡眠狀態下做了壞事,而這種想象引起的恐懼大到讓你抗拒入眠。這種對於睡眠的恐懼也叫作『恐睡症』,而這種病症才是我通過錄像的方式想要幫助你克服的。那些影像最終不也證明了,你最多只是讓自己陷入險境而已,像是在夢遊時九-九-藏-書撞到桌沿,或者被柜子絆倒,最不堪的後果,也不過是你用刀子傷了自己。」
「雷昂,那一瞬間我真的被你嚇壞了,第一時間我還擔心你會拿一具動物屍體給我看。」
「連這個你也保留至今?」沃瓦爾特醫生問道。
「也許是因為我們太早中斷那個實驗計劃,所以在錄像帶中才會看不到任何暴力行徑。」
「跟別人不一樣並不表示你有暴力傾向,雷昂。在無數次的治療會談中,以及好幾打的影像記錄里,我們從未發現你有任何的暴力行為。」
「只是隨意的猜測。你曾說過,這一年以來你們很努力想生個孩子,但是我並沒看到任何童書,沙發旁的茶几上也沒有尿布台或者嬰兒車的宣傳冊,更別說任何布置嬰兒房的蛛絲馬跡了。」
「不會的。」雷昂說,將手伸到茶几底下,取出一隻鞋盒。他打開蓋子,將盒子里的內容物展示給他的訪客看。「幸好它不是一隻動物。」
「原來是這個意思。基本上,一切都還算順利。」
「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精神科醫生陷入柔軟的皮革沙發時,若有所思地笑道。
「我給你個建議:你先專心完成競圖用的建築模型,然後交寄出去,也給你太太幾天冷靜的時間。當你平靜一點的時候,可以來我的實驗室,我們會為你接上測試儀器,重新替你做一次詳細的檢查,好嗎?」
「這是什麼?」
雷昂用力地搖著頭。「為什麼我要在爛醉如泥的情況下,把我的鞋子放進微波爐呢?」
沃瓦爾特再次用犀利的眼光盯著雷昂問:「你想要孩子嗎?」
沃瓦爾特遺憾地動了動嘴角。「是啊,真可惜,那個肯納·帕克斯的事件並不是某個恐怖電影導演的虛構故事,而是媒體大幅報導的真實事件。」
沃瓦爾特離開后,雷昂感覺疲倦不堪,好像剛剛吞下一整盒藥劑似的。
「此外,她是一瘸一拐地拖著腳走的。」
沃瓦爾特像個教授般地點頭讚許,彷彿雷昂是個提出好問題的大學生似的。
雷昂九九藏書想要反駁,但沃瓦爾特沒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可是,你並沒有戴著婚戒。」沃瓦爾特解釋道。
「你想暗示什麼?」雷昂不安地詢問道。
「我早就打電話問過她最好的朋友了,娜塔莉不在她那裡。」
沃瓦爾特再次看了時鐘一眼。「那沒剩幾天了。看來你不僅在私人事務上承受巨大的壓力,工作方面的壓力也不小。」
「然後在那裡用菜刀刺死了他的岳母。」雷昂補充道。
沃瓦爾特揮了揮手,不以為然地嘖了一聲。「理論上是有這種可能,不過根據我數十年來對於睡眠障礙症的研究以及治療經驗,我對這種病症可以說了如指掌。有些人可以在熟睡期的時候打掃房屋,或者和自己的伴侶進行有意義的談話,甚至回答問題。我也曾有過一種病人,他能在半夜洗衣服,甚至操作複雜的電器用品;還有個市場調查的經理曾經在睡眠狀態下,將所有合約內容逐字輸入電腦里,再用電子郵件傳送給他的屬下。另一個病例則是在睡眠狀態下開了二十三公里的車,一直到鄰近的城鎮……」
雷昂無意識地點頭承認。
「即使如此,她還是離你而去?」
雷昂摸了摸他左手的無名指(娜塔莉建議他將婚戒戴在靠近心髒的手上),卻大吃一驚;原本戴著婚戒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一圈壓痕。
沃瓦爾特搖了搖頭,並且拍了拍雷昂的肩膀說:「我們之所以在錄像帶中看不見任何暴力行徑,是因為根本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早在我為你裝設頭部睡眠攝像機以前,我就知道了。」
「根據我的治療經驗以及多年研究結果判斷,你並不是那種在沉睡狀態下有暴力行為的人。如你所知,醫學界對於夢遊症的研究相當有限,但是過去幾年裡,我的研究團隊卻有不少重大發現,其中之一,便是人們在一開始就對這個概念抱著錯誤的認知。雖然大部分的患者會在夜間的熟睡時段從事許多活動,但是嚴格來說,所謂的夢遊症患者根本不是處於睡眠狀態,而是處於另九九藏書一種幾乎沒有被研究過的意識狀態中,也就是介於睡眠和清醒狀態之間,我將它稱為『睡眠與清醒狀態以外的第三場域』。」
醫生的嘴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他的目光游移到餐具柜上的一隻空酒瓶。
「但我看見啦!」雷昂反駁道。
雷昂搖頭答道:「這雙運動鞋並不是當年那雙,而是我今天一早在微波爐里發現的。」
「史文是誰?」
「但也不排除有這種可能吧!」
當初他和娜塔莉租到這間夢寐以求的公寓時,都認為這是個美好未來的開端。不過在流產事件發生之後,一切開始有了變化。
「那你在她離開的前一晚有勒過她的脖子或者揍了她嗎?」
「或者住到旅館去了。這段關係的惡化應該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我說得對吧?」
「你怎麼會知道流產的事?」雷昂茫然問道。
「她是拖著大行李箱離開的,我之前拖著沉重的行李箱搭計程車時,也走得很辛苦。」
「你結婚了?」沃瓦爾特思忖了片刻以後問道。
「我們,我是說,史文和我,正忙著處理一個大型的建築計劃。」
「不,我不相信我會看錯,而且這種說法也無法解釋為什麼娜塔莉沒了拇指的指甲。」
這個問題彷彿狠狠賞了雷昂一記耳光。
「所以在沉睡狀態下還是有可能發生暴力行為?」雷昂不死心地追問。
「沒有。」
「至少目前看起來是這樣。」
或者斷裂了一大半的門牙。
接著他從沙發上站起身。
「我就說吧!」雷昂拍手說,「現在連你自己都這麼說了……」
「你看見了什麼?」
雷昂緊張地撫弄著自己的喉結。沃瓦爾特的描述讓他想到有時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睡眠麻痹狀態,在那種狀態下,他必須拚命掙扎才能清醒。
「輕微劑量的巴比妥酸鹽,它是植物性的藥劑,可以讓你睡一個沒有夢的好覺。我十天後回來,這個處方的劑量應該足夠撐到那個時候。」
「沒關係。」沃瓦爾特從他的夾克里拿出一支原子筆,在紙上塗畫一些無法辨識的文字,然九-九-藏-書後把它撕下來遞給雷昂。
沃瓦爾特從他屁股後面的口袋中拿出一本看似處方箋的筆記本,要雷昂借一支鉛筆給他。雷昂原本想把自己的鋼筆遞給他,一時之間卻怎麼也找不到,可是他明明記得,先前還看到它放在走廊的電話桌上。
「我一定是把它放在浴室了。」雷昂咕噥道,儘管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婚戒幾乎是緊箍著他的指頭,即便用油或者乳霜都不太可能把它拔下來,也因此他決定要將婚戒送回珠寶店調整。
雷昂向他交代了整個詭異事件的來龍去脈,沃瓦爾特顯然越聽越興奮,甚至突然拍一下手,打斷雷昂的話:「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認為你會在沉睡中傷害你太太。」
「是的,但是……」
這位精神科醫生開始把玩起掛在耳垂上的耳環。
這位精神科醫生坐在沙發上,向前探身說:「那時室內的光線很暗,有沒有可能是你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將暈開的眼影誤認為是青紫色的傷痕?」
「但是你也跟我說過,不久之前,你才剛從一個恐怖的蟑螂噩夢中清醒過來。」
「相信我,你應該知道的。當然,隔日早上起床后,你的確無法記得自己在前晚的沉睡狀態下做過什麼事,但是如果你做過任何暴力行為,你的妻子一定會抱怨的。夢遊症患者不會突然在某天把伴侶的指甲拔掉,或者打掉對方的牙齒,這種暴力行徑是逐步發展出來的。」
「我們曾經針對某個家族進行長期觀察與追蹤,並且得出一個結論:基本上,夢遊症患者的暴力行為主要是以親近的家屬為對象。」
「你說什麼?」
「但是事實上……?」
「為什麼你這麼確信我不具暴力傾向?」他陪著精神科醫生走到大門,仍然不死心地追問,「我在孩提時候,就一直跟別人不一樣。」
雷昂嘆了口氣,同時也懊惱自己忘記將空瓶丟掉。「我太太遲遲不回來,而我又已經打開了,因此就不加節制地喝了起來。」
「是因為流產的關係嗎?」
雷昂搖晃他手中那雙融成一團的運動read.99csw.com鞋,好像它們是呈堂證物一樣。過去也發生過同樣的事,那時他才剛搬進養父母家裡沒幾天,便在夢遊狀態下用微波爐燒毀了一雙鞋。
「是啊,我的意思是,不會啊,這不是問題所在。」雷昂也跟著站起來。他知道精神科醫生想要暗示什麼。早在經歷失去父母的車禍之前,他就長期飽受睡眠障礙之苦。意外發生后,雷昂睡眠障礙的情形每況愈下。直到遇上細心照料他的納德夫婦,他的精神壓力才稍微減緩,潛意識也因此不再混亂。隨著他對寄養父母的愛與依賴感的增加,他在夜裡感到害怕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這就是沃瓦爾特醫生的結論,儘管他有些失望,因為雷昂在搬離摩爾家以後,就再也沒有出現暴力傾向了。烤箱里的運動鞋事件算是雷昂最後一次的破壞行為,但是那起意外並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是的,今天早上才發現的,就在我妻子離開我的一天後。」
雷昂的感受則完全不同,這些過往的影像似乎喚起讓他寬慰的記憶。
雷昂憂傷地點頭默認,像是被人抓到小辮子一般地難堪。
「是啊,那是一定的。從我們搬進這裏的第一天開始,娜塔莉就停止服用避孕藥了,那大概是一年前了。」
「娜塔莉最近才剛和她最好的朋友合開了一家畫廊。」雷昂答道,同時也慶幸話題轉移了。
「那麼你又怎麼會想要毆打你的妻子呢?」
「她瘀青的眼睛,」雷昂激動地說,「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娜塔莉受傷的狀況了?」
「我是問,你們兩位的工作如何?」
「是啊,不過為什麼這麼問呢?」
沃瓦爾特看著時鐘,重複他在視頻中說過的話:「我確信這一切、所有發生的事,都有合理的解釋。也許是娜塔莉晚歸后,看到你喝得爛醉而氣憤不已,因此決定到最好的閨蜜那裡小住幾天。」
「我不知道。」
「工作方面如何?」沃瓦爾特接著問。
「那你為何這麼確定,我不會剛好是那個有暴力行為的人?」
「是嗎?那麼為什麼你還是在我頭上裝設了攝像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