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雕花玻璃的門虛掩著，裏面毫無動靜。阿萊克斯慢慢地走過去，叫了聲「神父」，但沒有人回答。他的心裏有股不祥的預感，伸出左手推開了門——

「我是警察，大夫，我現在得去抓一名殺人犯，這是我的職責！」

「是的。」愛米麗·維森說，「他用的是問句，這意味著他把答案留給我們了。阿萊克斯，他是想讓我們來回答。」

寬敞的大廳里沒有人，蠟燭如同平常一樣在架子上靜靜燃燒，基督和聖母都保持著他們一貫的姿勢，居高臨下地望向兩個拿武器的警察。阿萊克斯覺得胃部的疼痛更加劇烈了，但他依然保持警惕打量周圍，一步一步地靠近聖壇後面的休息室。比利·懷特在他的左邊，緊張地端著槍，預備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

阿萊克斯挫敗地嘆了一口氣：「那麼我也得見見我的同事，大夫，這很重要。」

愛米麗·維森猛然醒悟過來：「啊，懺悔！」

「你知道胃出血的平均死亡率是多少嗎，阿萊克斯？是百分之十！如果你再多流五百毫升的血就沒命了！」愛米麗·維森嚴厲地說，「現在我已經和CSI勘察過了現場了，當時威爾遜少校也在場，你就放心吧。」

「我得馬上走，大夫，您只要告訴我現在已經止住出血就可以了。」

「長官，您感覺怎麼樣？」

「什麼都有，全是現場發現的碎片：紙張、金屬、塑料、纖維……啊，還有骨頭……」

阿萊克斯沒有立即給綠眼睛的男人回電話，他先打給了愛米麗·維森，詢問現場的情況。可是那位褐色頭髮的女士覺得他不應該這麼積極地想到工作，而是得安分地休息。一貫精明幹練的女FBI在口氣中也透出了毫不掩飾的關切，她顯然不同意阿萊克斯將胃出血稱之為「無關緊要的小毛病」。

身上還沾著血的比利·懷特一臉不安地望著阿萊克斯，他看上去非常疲憊，一整天的緊張節奏讓他有些招架困難。

阿萊克斯打量著這個年輕人，詭異的眼神讓他的新搭檔頭皮發麻。

「是胃出血，警官。」一個矮小的中年醫生對他說，「您的胃潰瘍很嚴重，飲食無規律，而且工作緊張，再加受到硬物撞擊，所以導致了潰瘍部位破裂。我們已經用胃鏡找到了出血位置，給您放了一個J型水夾止血。」

黑髮的男人覺得體內好象燃著火，燒得他上腹部劇痛，鼻子里的血腥味兒越來越重，甚至連嘴裏都嘗到了。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開始嘔吐，暗紅色的血液從他的嘴裏噴出來。

「是長官！」灰眼睛的青年連忙掏出呼叫器，「兇殺科警員比利·懷特呼叫總部，read.99csw.com有一男性被刺傷，大量出血，在曼哈頓哈林區聖約翰教堂，需要救護車立即趕到……」

「就是那位喋喋不休的神父！」

「比利，」他忽然用非常溫和的口氣問道，「你穿多大號的外套？」

「法醫們帶走了一些血跡的樣品，他們找到零星的血滴和擦痕，因此懷疑現場不只是神父一個人被傷著了。」

「他現在好象開始和我們做遊戲了。」阿萊克斯厭惡地說，「難道他給我送來CD不是為了告訴我他要對第四個對象下手，而是為了把我們引到他的陷阱里？」

阿萊克斯呼吸一窒，只覺得自己像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他上前把手伸到神父的鼻子底下，卻驚異地發現有呼吸的微弱跡象。

阿萊克斯覺得像被人狠狠刺了一下，他不記得自己怎麼結束了跟愛米麗·維森的通話，只是捏著手機做在病床上發了好半天的愣，直到比利·懷特叫他的名字，他才恍然回過神。

樓下陸續響起叫聲，還有雜亂的腳步聲。

自己還沒有死！

愛米麗·維森的目光中有些黯然，但很快就配合他點點頭：「真是沒有想到，嫌疑犯會下這麼大的力氣要弄死我們。干出這種事的應該都是些患有抑鬱症或者壓力過大的、情緒化的人。按照常理說，一個連環殺手是不喜歡進行密集兇殺的，他的慾望每一次從一個被害者身上就可以滿足。」

黑髮的男人客氣地說：「謝謝你的提醒，維森探員。但是我想我在胃出血病人中是屬於那幸運的百分之九十，而且我的出血量遠遠小於危險的1000毫升。現在我必須了解『我的』案子。」他頓了一下，「我希望你理解，維森探員，我在這個案子上花了很大的力氣，得不到最新的線索我根本無法呆在醫院。哦……我的外套呢？」

「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裏？」

在比利·懷特的驚叫中，阿萊克斯倒在地上昏過去了。

「怎麼了，長官？」灰眼睛青年試探著問，「您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年輕的神職人員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然後吃力地睜開眼睛看看面前的人。

阿萊克斯眯起眼睛：「比利，他早就計劃好了，那行字肯定是故意寫得那麼小，而且用了黃色。在光線暗淡的情況下，我們想看清楚就得下意識地開燈！他果然是個聰明的傢伙，可惜……不知道那幅畫是不是也毀了。」

阿萊克斯把目光從天花板轉向旁邊盡職的醫生：「謝謝您的說明。我昏迷了多久？」

灰眼睛的青年點點頭：「他還活著，經過搶救總算是保住了性命！醫生說幸虧沒傷到read.99csw.com主動脈，雖然失血較多，但不存在其它的傷害。現在他正在特殊病房裡睡著呢！」

「你沒事吧，維森探員？」阿萊克斯把她扶起來，打量她。

「還有別的發現嗎？」

「都有什麼？」

「是誰？」

「有一個是屬於神父的，這我明白。但是另一個呢？是不是兇手？」

原來還是有第四個受害者嗎？

「是的，而且是很清晰的腳印，有兩個不同的形狀。」

阿萊克斯突然站起來打斷了醫務人員貼繃帶的動作，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他的臉色非常難看，墨藍的眼睛里有種說不出的古怪神色——

「『莎樂美需要懺悔嗎？』」比利·懷特重複到，「長官，可惜那行小字我們沒看清楚。」

「可是他這樣做跟他最初殺人的動機相差太遠了。」愛米麗·維森皺著眉頭，「你注意到了嗎，阿萊克斯，他在牆上留下了一句話，他好象是在告訴我們什麼。」

灰眼睛的青年皺起眉頭，問道：「長官，兇手為什麼畫那幅圖，他想告訴我們什麼？」

「那絕對不行！」

黑髮的男人緊緊皺起眉頭，沒有說話。他在努力回憶關於這個「莎樂美」的所有細節，那些被他殺害的人，那些他接觸過的環境，他留下的蛛絲馬跡，他晦澀不清的暗示，還有那幅猙獰的圖畫和一句話——「莎樂美需要懺悔嗎？」

阿萊克斯覺得有些振奮，這幾乎是他一個多月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他一下子坐了起來：「爆炸現場呢，維森探員？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恐怕暫時不行。」醫生做了個遺憾的表情，「您起碼得留院觀察十二個小時。」

「艱難的工作，非常艱難。」愛米麗感嘆到，「連不當班的法醫和實習生也都被叫去了，一英寸一英寸地搜索，啊，不幸的馬爾科姆·米勒醫生差點昏過去。現在他們還在干呢，清理出了一大堆的東西。基本上可以肯定引起爆炸的是一個自製的短路裝置，炸藥倒是不多，可是那間屋子裡藏了大約六百加侖的汽油。」

當阿萊克斯感覺到額頭上的疼痛時，他心裏第一時間冒出這樣的念頭。爆炸產生的巨大威力把他和愛米麗·維森推到了樓梯下，牆上震落的木頭和一些塗料、石塊兒密密麻麻地砸在他們身上。阿萊克斯只記得自己摔下去時把身邊的女士抱在了懷裡，儘力避免她受傷，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是。」

「好了，你會沒事的！」阿萊克斯用外套把馬修·奧立佛包裹住，他的體溫因為失血而逐漸降低，越來越危險了。

「九九藏書您得休息，長官。」

阿萊克斯脫下襯衫，按住神父脖子上的傷口，然後把他扶起來，輕輕拍打他的臉：「看著我，神父，我是李探長！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振作點，你的上帝現在不能帶你走！」

「腳印？」

「好的，他就在外面。」矮個子男人走出病房，讓守在外邊的人進來。

快點來，救護車！快點！

「在抓住兇手之後。」阿萊克斯催促道，「好了，比利，快告訴我！奧立佛神父呢？他怎麼樣？」

阿萊克斯記得，自己曾經在參加完一個殉職同事的葬禮後去僻靜無人的墓園裡溜達。

幾個警員扶著他們走出這棟樓，很快有醫務人員過來替阿萊克斯包紮傷口，幾個護士帶著愛米麗·維森到救護車上做檢查。比利·懷特愧疚地看著阿萊克斯頭上的血跡，漲紅了臉：「對不起，長官，對不起，我真沒想到——」

「我很好，維森探員。你呢，沒受傷吧？」

「……呃，我想我沒事。」褐發的女人使勁搖了搖頭，努力使自己清醒過來。她很快發現阿萊克斯的額角在流血，身上的西裝也全是灰，黑色的髮腳被熱浪烤得捲曲起來，而自己也好不到那裡去，只不過因為被護在下邊而顯得乾淨些。

現在是下午六點，路上的交通非常繁忙。阿萊克斯鳴著警笛來到熙熙攘攘的曼哈頓區，然後沿著西側高速公路朝北開，順著亨利·哈德孫高速公路過了喬治·華盛頓橋，在路人詫異的目光下像坦克一樣撞倒教堂外面的一個信筒才停下來。這兩個髒兮兮的男人跳下車，比利·懷特勉強抽空給行人亮了下證件，免得他們報警，然後沒命地跑過林蔭道，最後在大門外站住了。

年輕的護士聳聳肩：「抱歉，警官，可是傷口裡有木刺，我得把它們弄出來。」

「是啊，CSI的實驗室里堆滿了東西，而且還在不斷地送來。」

阿萊克斯心底焦急地呼喚著——他得保住這個人，否則他將會失去唯一一個親眼見過兇手的目擊證人。

她連忙掏出口袋中的紙巾按住阿萊克斯的傷口，黑髮的男人苦笑著說：「我們看上去一定像是從伊拉克逃出來的！走吧，維森探員，儘快離開這鬼地方！」

阿萊克斯放輕步子，努力平復急促地呼吸。他拔出槍，給比利·懷特做了個「分頭進入」的手勢，然後走進教堂。

他大叫著跑到最近的一輛警車面前，命令警員給他鑰匙，然後坐進駕駛室。比利·懷特和愛米麗·維森只愣了一下，便跟上去。

阿萊克斯盡量微笑著做出「還不錯」的樣子：「這不是我第一次進醫院，比利，不用擔心。跟我說說這幾個小時里的情九九藏書況。」

「感謝上帝！」灰眼睛青年激動地拉住阿萊克斯，「您還好吧，長官！您受傷了？」

愛米麗·維森活動了一下雙臂：「哦，是的，僅僅是兩個小擦傷，一點事兒也沒有。阿萊克斯……」褐色頭髮的FBI探員突然像個小女孩兒一樣略帶靦腆地望著混血男人，「我得說，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

阿萊克斯頓時明白了他們走進暗室時聞到的怪味兒，那是兇手刻意用食物、沖洗藥水和其他東西的味道混合起來掩蓋汽油的味道，他笑起來：「氣浪恐怕達到了一小時16000英里吧，看來我們運氣真好，那座公寓的建築師應該獲『最堅固』構造獎！」

「她現在……臨時代理您的職責，可能正在教堂的現場。」

阿萊克斯接過手機，一打開就看到十幾個未接來電。「哦，該死。」他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他幾乎忘記了，今天晚上還得去看丹尼爾呢，看來反而是他兒子的「新朋友」記住了這件事。

「是的，他找馬修·奧立佛神父懺悔去了！維森探員，請你留下來處理這邊的事情吧，我和比利得趕到教堂去！」阿萊克斯不耐煩地發動了汽車，「上帝保佑還來得及！」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讀一個墓志銘就像是讀一本哲學書。那是死者最後的智慧，並且用最簡短的形式把它們留給生者。阿萊克斯忘記了其中的大多數，但卻還記著一條。那是一個律師，他的墓碑上寫著：「現在我躺下來，可以真正地休息了。」

「我是醫生，警官。我的職責是保證您在脫離危險之前都躺在這張床上！」矮個子的男人用毫無轉圜餘地的口氣說到，「相信我，這個時候您沒有辦法對抗任何歹徒。」

「啊，維森探員，這不過是警察的本能反應，別掛在心上。」阿萊克斯連忙不自在地岔開話題，「我現在比較遺憾的是兇手留下的線索又斷了。」

「他還活著！」黑髮的男人向比利·懷特喊道，「快叫救護車！」

黑髮的男人詫異地哼了一聲。愛米麗·維森躊躇了一下，吸了口氣：「阿萊克斯，實際上法醫們在懷疑，從廚房找到的燉品里的骨頭，是人的……」

「長官！長官！」比利·懷特焦急地喊著，從第一個奔上來。當他看到阿萊克斯和愛米麗·維森狼狽地在瓦礫中喘氣時，臉上的焦慮和惶恐終於舒緩了一些。

黑髮的男人無奈地閉上了嘴，僵硬地昂著頭，然後看見愛米麗·維森從救護車下來，來到他身邊。她用擔憂的眼神看著醫務人員給這個男人清洗傷read.99csw.com口，然後問他感覺怎麼樣。阿萊克斯滿不在乎地笑笑，沒有把她的配槍硌得他胃疼這事說出來。

「不能肯定，因為我們還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痕迹，好象有什麼東西把腳印的某些部分擦去了……現在鑒證科的人正在研究到底怎麼回事。」

「只是被砸破了皮。」警探看了看被染紅的紙巾，笑著說，「還好，沒發現腦漿，這說明我顱骨保住了。」

首先映入他眼睛的是大片的鮮血，暗紅的顏色在地板上漸漸擴展，觸目驚心，血腥味兒撲鼻而來；然後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馬修·奧立佛神父，他穿著法衣的身體側躺著，脖子上有一條口子；室內像是被狂風掃過一般，非常凌亂，椅子和桌子都倒下了，玻璃杯摔得粉碎。

黑髮的男人睡在病床上，空洞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突然覺得那條墓志銘和他眼下的情況很相似，不同的是他還得再爬起來。

阿萊克斯幾乎是咬著牙回答：「第四個受害者，比利，他告訴了我們第四個受害者！」

「長官，怎麼了？」灰眼睛的青年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醫生看看表：「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大約五個小時。當然，我們給您注射麻醉劑后的時間也得算進去。」

現在他的頭還重的，但他已經明白自己只是因為腦震蕩的關係昏迷了一兩分鐘。他感到腹部也有些疼痛，好象是硌到了什麼東西。黑髮的男人費力地撐起身體，看著懷裡的人。愛米麗·維森閉著眼睛，發出了幾聲咳嗽，當她看向阿萊克斯時顯得有點恍惚。

「把我的電話拿來！」

電話那頭稍微沉寂了一下，接著愛米麗·維森嘆了口氣。「好吧。」她無奈地說，「根據現場勘察的結果，初步斷定室內有打鬥過的痕迹，可能是有人制止了兇手，所以神父才沒死。哦，找到了一塊浸過哥羅仿的紗布，還有一些腳印——」

阿萊克斯的眼睛里透出一陣迷惘，似乎也在猜想，但卻沒有頭緒：「我不知道，比利，他現在好象是把目標放到了警方身上。啊——」他突然痛叫了一聲，又對身邊的醫務人員央求道，「小姐，我想您不用這麼大力氣也能止血吧？」

阿萊克斯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太好了！盯緊些，他一醒來就告訴我。啊，對了，維森探員呢？」

「快，快走！」

「好了，小夥子！」黑髮的男人安撫地拍拍他的肩，「這不怪你！那一定是個短路裝置，兇手早就準備要我們的命了。」他抬頭望著二樓窗口，殘存的火苗正不時舔著外牆，灰色的濃煙從房間里湧出來，還夾雜著焦臭味兒。消防人員和炸彈專家已經火速趕來，正準備確認有沒有第二次爆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