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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事實上,lisa的老公應該屬於一名窺淫癖患者,這是一種並不少見的心理變態,幾乎僅見於男性。通過心理疏導,藥物方面使用氯丙咪嗪和奮乃靜等抑制強迫衝動,再輔以厭惡條件反射療法等行為治療,是可以控制和改善的。
正在我略有眩暈的時候,電話響了。房間內的光線很黯淡,我睜開眼睛,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個名字,驚詫地看了半晌——竟然是蘇弦。我忽然間感覺到冰冷的身體開始變得溫熱起來,那閃閃爍爍的小小的光,像是一道煦暖的春日陽光,在輕輕地召喚著我,如輕紗一般柔和、安寧。我一把抓起手機,按下接聽鍵。
我走近一步,張開手臂抱住了她。
本以為蘇弦會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因為起初我抱住她的時候,她的雙臂還愣愣地垂在身體兩側,不知如何進退。但是過了幾秒鐘,我感覺到她的身體漸漸柔軟了起來,雙手也緩緩地搭在了我的脊背上。
不知道那樣機械地打了多久,直到胳膊酸痛,躺倒在地板上的時候,我才無力地想,看來是需要找督導了。
蘇弦愣了一下,說:「怎麼了?」
我乏力地蹲在窗前,望著城市中星光般的燈火人家,我的心情無力而無助起來。我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很多場景,縹緲的、虛無錯亂的、交替的光影和模糊不清的人像,它們像一道道電波,干擾著我的神經,我覺得很累,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躺下的地方。忽然,我的眼前出現了蘇弦的樣子。
lisa手中的紙杯已經被撕成了碎片,她突然緊張地看著我,叫道:「他發現了!他發現了!他要殺我!」說著,她開始不停地尖叫起來,那種聲音在我聽來,就像困在籠中待宰的一隻母獸。她一邊尖叫,一邊開始撕扯頭髮,一邊含混不清地聲嘶力竭地喊:「他會勒死我的!我看見他準備繩子了!」
「沒錯,不太。」我不假思索冷冷地說。
我笑了起來。
我實在有些受不了,他哪裡像一個病人,以當時的情景,我們的身份完全可以置換,他儼然就是個心理諮詢師,而我,才更像一個有問題的病人。他在循循善誘,我則從焦慮變成了煩躁然後又一發不可收拾地進入了憤怒。如果理智尚存,我就不會撇下一句「我不太舒服改天再見」轉身離去,而是會歇斯底里地喝止他住嘴了。
的確,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我便對他有種說不清的抵觸情緒,最後許是看到了他瞟向苗雨瞳的眼神吧,加深了我對他的厭惡。但這次我還沒說什麼呢,他就連「好像」都沒用,就肯定地說我不喜歡他,裝讀心術大師呢?但是比他煩人的我也見過,九九藏書為什麼會唯獨對他反應這麼大呢?難道這傢伙的骨頭裡流的不是血而是抑菌因子嗎?
蘇弦好像感知了我的情緒似的,沉默了一會兒,柔柔地說:「我在你們公司樓下。其實我也不知道你是否在這,我轉了兩圈,還是想給你打個電話。」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老梁把我帶到了南湖釣魚場。他遞給我一根3.6米的魚竿,問:「會釣嗎?」我點了點頭。老梁笑眯眯地看了看湖面,說:「那咱們就開始了,你嫂子在家等著呢,佐料都準備好了。」我有點哭笑不得:「老梁,你覺得這個方法對我有效嗎?而且現在是冬天,你認為這個季節適合釣魚嗎?」老梁抬頭看了看天,答非所問地說:「正午,蠻暖和呢。漂我已經幫你調好了,不用改目,雙餌掛上,直接拋進你正前方釣點,我打了窩的。」
幾乎是在蘇弦說完第一句話的時候,我就箭一般地衝出了房間,快步跑到了電梯前。兩部電梯都在頂樓,我使勁啪啪啪地按了幾下,發現它好像在逐層地停,想必是保安正在清查樓層,我等不及它下來,乾脆一口氣順著樓梯跑了下去。
他的解釋讓我連0.5%的滿意都沒有產生,更不要說接受了。相反,我對這個人的反感情緒又加重了一層。按說他的話並沒有太多邏輯上的問題,而且人家愛怎麼布置自己的辦公室是他的事,我舒服與否並沒有什麼所謂,但是一直有種說不清的感受,讓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很怪,很抽象,但又缺少答案。於是我就像面對一盤油炸蒼蠅似的,在內心中對田乃剛充滿了抵觸。忽然之間,我就不想裝了。
我問他:「督導都是你這樣兒的嗎?那麼欠揍。」老梁作神秘羞澀狀,矜持不答。正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嗯嗯啊啊幾聲之後他掛了電話,看了我一眼說:「很不好意思啊,小夏老師,你有活兒了。有個女性咨客,把正在檢查門窗準備關門的聞萊堵住了,非要找心理師諮詢,說是快崩潰了。」
在心理諮詢界有個說法,你自己能走多遠,你才能引領你的咨客走多遠。
我大叫:「為什麼是我啊,不是還有溫有勝和徐丹呢嗎?再說,我放假了啊!」
我找到了我的世界。
在這一刻,我閉上了眼睛,忽然間覺得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周遭的樹木、建築、行人和風,都靜止了、凝固了。許多年以來,我的心從未如此徹底地感到過沒有負累,我輕盈得就像一隻風箏,而蘇弦,就是那根讓我安寧滑翔的線繩。
我剛想發作,老梁點了根煙,說:「我是故意想激怒你的,你呢,就像這些被吸引而來的小魚九*九*藏*書,正中了我的埋伏。因為你先丟失了平和,加之武器不對、道具無效,所以你註定一無所獲,只能被牽著鼻子一步步進入陷阱。你說的那個田乃剛,我覺得不那麼簡單也不那麼單純。就像下圍棋,他不過點了你一個眼而已,布局才剛剛開始,就算失去了四個角,你還有邊,有腹地,你可以棄子爭先,至少,你還可以和他打劫嘛。」
我認真地說:「我現在特別特別想抽你耶。」
喝了一杯牛奶后,我試圖做一些調整,先是看了一會兒紐西蘭的風光紀錄片,然後又看了一會兒人與自然,甚至還做了一段瑜伽。但是那種煩躁的情緒就像螞蝗一樣,死死地吸在我的神經上,到了最後,我開始對著沙袋揮拳了。
從外表看上,lisa比她的年齡要顯得年輕一些。她沒有化妝,皮膚狀態一般,但是頭髮有些毛糙,出門前應該沒有認真打理,發尾多少有些枯黃;從她一身的名牌服飾、腕表和限量版的gucci包來看,她的經濟條件應該不錯。她整個人的坐姿很僵硬,眼神中充滿焦躁,她不時地低頭看表,時而用虎牙咬下唇角。
她就像一片羽毛,在風中飄擺著,我蜷縮的身體在她的面前開始緩緩地打開、舒展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看見她,但是她的出現,確實讓我的心臟和大腦沉靜了下來。
我沒說話,保持著平淡的表情,看著她。
心理諮詢師也同樣會遇到難以自解的心理問題,所以就需要向心理督導尋求幫助。我的督導就是老梁。但是印象中我好像從來沒有找過他,這並不代表我不存在問題,而是我一直不願意向他傾談自己。所以轉天上午老梁接到我的電話時,顯得有些意外。聽了我簡單的敘述后,他說讓我等一下,他開車來接我,帶我去個地方。
我用了很多方法,才讓lisa的情緒緩和下來,這個過程,大概用了近兩小時左右。直到見她漸漸歸復了平靜,我才將她送到了樓層的電梯口,並建議她不妨找個借口,比如探望家人或朋友等,可以暫時離開她老公一段時間,在春節期間外出旅行,或許會對她的心理壓迫有所幫助。待春節假期結束后,讓她再過來,我會對她進行進一步的心理疏導和治療。待lisa進入電梯后,我看了下手錶,已經是九點過十分了。
我趕到諮詢室的時候,大概是下午六點四十分左右,聞萊已經等得坐立不安了,把咨客引到心理室之後,轉身就跑了。信息表上的字跡很潦草,不知道是咨客自己填的還是聞萊心急之下寫的,職業和住址分辨不清,聯繫方式也沒有寫。基本信息中寫著:lisa九九藏書,女,30歲,已婚。
她嗤了一聲,死死地盯著桌上的紙杯,咬字很重地念道:「鏡子。」
但是他的這種行為,在長期持續的過程中,已經對lisa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傷害。
過了一小會兒,蘇弦輕輕地說:「你說,這個冬天會不會很冷?」
田乃剛望了我一眼,說:「你進門后的視線大概在它上面停留了20秒左右,我估計你看到了它寬闊的臼齒,是的,這正是它們可以咬碎骨頭的原因。」
說完這句話,我的心顫了一下,又好像完成了某項使命似的平靜了下來,然後篤定地說:「你在哪?我去找你。」
在反覆上餌、反覆投竿、浮漂反覆跳動卻又反覆無果的過程之後,我終於再次反覆煩躁了。我把魚竿一扔,怨道:「老梁!你玩兒我呀?」正說到這,老梁突然手腕一抖,鉤住了一條不小的鯉魚。他邊摘鉤邊哈哈大笑,說:「被人戲弄的感覺很不爽?告訴你吧,我是用玉米粉撒的窩,細細的那種,專引小魚。」
她沒有看我,而是將目光投向紙杯,盯了好一會兒,才說:「保密是你們的原則,對吧?」
我氣鼓鼓道:「你越來越欠揍了,一臉核桃褶兒,說話還帶個『耶』,扮芙蓉姐姐吶?」
「看來你不太喜歡我,從上次吃火鍋開始。」他又說了一句。
我說:「你問的這個問題,是和你的丈夫有關嗎?」
「是狼。」他說。
老梁哈哈大笑。
我沒有遲疑地說:「青春期的時候,有。」
蘇弦說:「喂,血沖頭頂啦?讓你傻,十幾樓啊。」
在後來的敘述中,lisa的情緒幾度失控,她在對於物質生活的保障和對林姓男子的愛戀,以及對老公的極度厭惡和恐懼中痛苦掙扎,我想她已經有強迫性神經障礙並且伴有暴力傾向,因為她幾乎將房間內的所有一次性紙杯都撕了個粉碎。其間,她還抓著自己的頭髮撞牆,額頭都輕微擦傷了,口中還反覆地說她老公要殺掉她。她說她和林約會的時候,發現有人跟蹤,並且發現她老公在家中準備了繩索,還看起了兇殺片。
我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後指了指桌面:「這是狗?」
蘇弦說:「完啦完啦,真傻啦。」
她繼續用力地攥緊紙杯,咬牙切齒地說:「男人都是這麼骯髒。」邊說她邊雙手齊上,將紙杯撕扯開來,水灑了滿桌,蜿蜒地滴了下去。
我愣愣地盯著他的臉看了好半天,才說了句:「老梁,你和唐三藏有親戚關係嗎?」
她的身體忽然綳得更加僵硬,眉頭也緊蹙著,幾乎是在喊一般地說道:
她停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直直地瞪著我,說:「你手|淫嗎?」
「他就是個變態!六九_九_藏_書年了,每天都這樣折磨著我。他讓我對著鏡子自|慰,對著他自|慰,讓我叫出聲音,他就用他那雙骯髒的手……他幾乎沒有碰過我,他是故意的,他有病,他是瘋子!」
lisa的目光透出了迷茫的神色,絮絮地自言自語般地說:「結婚這麼多年,我一天正常人的日子都沒過過,直到我遇見了林。林讓我真正地找到了做女人的感覺,我愛他,可是我卻不能和他在一起……」
「為什麼?你可以和丈夫離婚的。」我從她凌亂的敘述中大致得知了真相。
老梁一愣:「什麼?」
老梁說:「溫有勝估計這會兒已經在他東北老家的土炕上吃豬肉燉粉條子了,徐丹和她老公正準備飛去馬來西亞,人家補度蜜月耶,你忍心打擾人家做|愛做的事兒?」
沒辦法,我只好搓餌下竿。甩進釣點后,浮漂緩緩落了兩目,停了,餌料顯然沒有落到底。我別過頭看了老梁一眼,他好像早有準備似的揮了揮手,說:「別調啊,就這樣。」我弄不清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好吸了口氣繼續釣。
我不說話,還是看她。
但是我的沉重,並非來自於lisa的案例,而是與自己有關。送走她之後,我忽然在那一瞬間,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虛空和迷惘,緊接著,就是一種莫名的無力感。我再一次對自己產生了質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做一名心理諮詢師,又是否適合從事這個行業,因為在今天的過程中,我的思維經常飄忽,常常失去清晰,找不到方法。我根本無法用學習過的一切去幫助她,我甚至覺得好笑,我是誰?在做什麼?幫助別人?我好像連自己都已經丟失了……
時值正午,太陽雖然不烈,但是氣溫挺高,積孕了一個清晨的冷氣蒸騰起來,夾雜在微暖的日光中,潮濕而彆扭。鉛墜輕,雙鉤懸在水的中上層,加之溫度煦暖,許多很小的魚苗聚集在我的釣點,不時鬧鉤。我費了好大的勁,卻根本什麼也提不起來。和得比較鬆軟濕潤的餌料在起竿的瞬間被慣性一衝,直接脫鉤落水。
「我想看見你!」
我點了點頭,說:「你放心,這是我們的職業操守。同時也請你盡量將你面對的情況包括具體細節講給我聽,這樣才能讓我更好地幫到你。當然,你可以把我當做你的某個可以交託秘密的朋友,或者,是一面鏡子。」
我為她倒了一杯水,推到她的面前,說:「喝水嗎?」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莫名其妙地煩躁了。
見過田乃剛之後的晚上,我睡得很不好,翻來滾去的,根本無法安枕。我們的見面很匆促地結束了,因為後來他對我說,我說了這樣的話,他顯然不能再和我談下九*九*藏*書去了。但是他並不會生氣,他希望我將他看成一個病人,這也是他委託苗雨瞳找到我的原因,他有很多心理方面的問題想向我諮詢。既然是病人,就希望我能平和地對待他。後來他還說了一堆關於人的精神狀態之類的話,意指我今天狀態不對,很有些他可以諒解我的意思。但是當時在我聽來,立刻由煩躁轉化成了憤怒。
送走lisa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頹然地坐在沒開燈的房間里,感覺身體上好像掛了許多個鉛砣,它們讓我覺得無比沉重,讓我喘息艱難。lisa的情況並不算特殊,從她零碎而不穩定的敘述中,我大致知道了她的故事。
釣到下午,老梁說讓我去他家吃飯,讓他老婆給我做糖醋鯉魚,我說不去了,後天就是除夕了,我得回家幫我媽進行年前的大掃除。老梁調侃說是不是在他手下工作了一年了,眼見放了假,所以鐵了心地想逃避他。我說我先前還真就沒有這種念頭,但是自從領略了他寓教於樂地講道理的功夫之後,真覺得他和豬八戒的師傅有一拼。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沒有說話,而是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
「不行,我不能。林很有才華的,他想成就自己的一番事業,但是他沒有基礎。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的,那個變態可以有千萬財產,但是回到家就成了魔鬼。林那麼好,卻連個小小的作坊都做不起。我不能離開這個家,只有這樣,我才能幫到林,要是和他走了,我還會成為他的負擔……」
我本想以這種真誠的態度與她建立信任和聯繫,這也是心理諮詢師和訪客在初步接觸的時期應有且有效的機制,但是沒想到反倒使她對我產生了反感,我忽然束手無策起來,只好保持沉默,不再應話。
「是么?!」我冷笑了一聲。
說完這樣的話,我覺得自己今天的狀態真的不太正常,因為不論從職業角度,還是從苗雨瞳的方面考慮,就算從最基本的禮貌的問題,我都不應該這樣講。但是,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內心。我厭惡他的賣弄,還什麼20秒,顯示他的細膩嗎?狼怎麼了,能表現他的特立獨行或者品味不凡?
她一把捏住面前的紙杯,叫道:「變態!」
整整十六層,當我跑到大廈樓前的時候,正看見蘇弦拿著手機,仰起頭,望著樓頂。我快步跑到了她的面前,不停地喘著粗氣。蘇弦有些驚訝地望了望我,然後淡淡地笑了:「你是不是跑下來的?我在電話里都聽到你咚咚咚的腳步聲了。你是傻瓜呀,不知道坐電梯。」
蘇弦那邊竟沒有說話,好像是在聽,過了幾秒鐘,她才輕輕地笑了:「你的呼吸很不均勻呀,在看鬼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