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韓子東一下子站了起來:「什麼啊師傅!我帶他?」
晚上十點多,韓子東老大不情願地帶著我,走進了秀水路那邊的加州紅酒吧。雖然他先前對我充滿抵觸,但是真的開始辦起案來,他還是端正了起來。
我哭笑不得地看了看韓子東,咬舌自盡的心都有。
「我小弟。」韓子東嘴一撇。
我生氣地對韓子東說:「你搞什麼啊?剛才是誰說浪費警力的了?跳什麼舞啊!」
來到舞池中央,韓子東鬆開了我的手,跟著音樂跳了起來。我還真就從來沒見過韓子東跳舞,只跟他對打過。實話實說,這個白痴搏擊的姿態可比他跳舞要好看多了。我寧可看他打贏我之後學李小龍的樣子一邊踮步一邊抹鼻涕一邊哦嗷哦嗷地叫,也不想看他跳舞。他這哪叫跳舞啊,簡直就是一個被切除了中樞神經的傻螃蟹,兩隻手都擺成v字型,搖頭晃腦地在眼睛前插來插去。這種舞我在電影里看周星馳跳過,但是人家是手背向著自己,韓子東可倒好,反了,手背衝著我,要多傻有多傻。
我當時就有點面紅耳赤了,好像放著cd當眾假唱的時候麥克風突然掉在地上一樣,尷尬得進不了退不了。
他奶奶的大哥,可不就是他大舅爺么……
這回輪到我兩手一抄了,而且我還附加了幾個動作:疊了個二郎腿,眼珠子一白,往天花板上掃來掃去。
戰鬥結果自然是準備不充分的紅方被打散,而這時候酒吧里的客人也都散光了。胡德超同學擦乾血跡,抹乾淚水,無比悲壯地喝乾了剩下的半瓶酒,委屈吧唧地走出了酒吧。當他走到酒吧門外的台階的時候,看見台階上有個棒球棍,還挺新的。挺會過日子的胡德超就稀罕吧嚓地撿了起來,沒想到他剛把棒球棍在手裡掂量了兩下,就被突然衝上來的一群人打翻在地,狂毆了起來——整合人馬重新殺回來的紅方還以為他是藍方遺留下來的殘黨。
「這位是……」胡德超看了看我。
「哎——呀!誰這麼大胆子啊!連我二舅爺的小姨子都敢整!」胡德超上來就跟我握手,「二舅爺好!」
韓子東轉過頭來,噗地朝我臉上吐了一團煙,怪兮兮地陰笑了一陣:「像嗎?在什麼環境就走什麼路線,你看我有明星的潛質不?能不能演個電影什麼的?哈哈。」說著,他還十分不要臉地擺了個架勢。
韓子東說:「有個叫鋒哥的,你認識嗎?」
後來聽韓子東給我講,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這個男人叫胡德超,東北那疙瘩的,是個三流小混混,偷雞摸狗的事兒是他的第二職業,第一職業是偷狗摸雞。此人喜歡喝酒,所以用一文豪的話來說,他不在酒吧喝酒,就在去酒吧的路九_九_藏_書上,不在去酒吧的路上,就在去偷雞摸狗換錢花的路上,如果都不在,那他肯定就在警車上。
那男人兩隻手抓著按在他脖領上韓子東的鐵鉗子似的大手,乾咳了一陣,帶著哭腔哀求道:「上,上不來氣啦。別,別整這麼緊,緊呀。」韓子東鬆開了手,使勁推了他一把,那男人的腦袋一下磕在了牆上,發出嘣的一聲。韓子東說:「你跑什麼?」男人嗷了一聲,捂住腦袋說:「我沒看真亮兒是你啊,我要知道是大舅爺,我還瞎尥啥呀我!」我被這個男人的稱呼弄得一愣,看他怎麼也有三十六七歲的光景,這輩分是從哪論的啊?
韓子東講的這個故事,把我雷得一滾一滾的,直接就外焦里嫩了。我不禁暗自佩服這位「虎的超」的兄弟,當真是反應迅猛,不服他我都有罪。
這時候師傅終於說話了:「你說的這個,應該基本關聯不上。」
我沒好氣地說:「那怎麼了?」
我仔細地一回味,覺得還真是這句。
胡德超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澄清道:「我哪有那技術啊,大舅爺。」
韓子東彷彿還沒從剛才的環境中醒過來似的,一邊微微地搖著頭,一邊用手指繞著圈兒地指著我,好像還在跳舞:「就是你這個蠢貨浪費警力。」
「鋒哥?」胡德超搖了搖頭,「沒這一號啊。咋地了他?」
他揪住我的耳朵,放緩了語速,又重複了一遍。可是我還是沒聽懂。這次真的把我弄得有點煩躁了,於是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一直走到韓子東的切諾基旁邊,我的耳朵都沒緩過來,那種感覺就像耳朵眼兒里塞了兩根鉛筆似的,怎麼拔也拔不出來,焦躁得我直挖耳孔。
我點了點頭。
快十二點的時候,韓子東帶我進入了加州紅酒吧。臨進去之前,他讓我把當時初敏敏跟我說的情節再講一遍,我就認真地複述了。韓子東聽完看了我一眼,說:「完善嗎?」我說:「什麼完善?」他說:「有沒有說錯的、說漏的。」我確定地說:「沒有。」他輕蔑地撇了撇嘴:「多餘!」我說:「什麼多餘?」他有些反感地說:「師傅偏心眼兒!」我就:「多餘帶你來!就你這智商,簡直是浪費我們的警力。」我說:「你什麼意思啊?」韓子東沒說話,隨身掏了一支筆,背過身去,在手背上畫了幾下,然後拉著我說:「走,做個實驗。」
韓子東不懷好意地看了看我,說:「調戲他小姨子。」
他再次湊到我耳朵邊,說:「泥砍泥,揍翔意投達醇綠。」
韓子東生氣地把文件夾往桌子上一扔,拉開椅子走到我身後,一把抓住我的脖領就往起提。還咬著后槽九*九*藏*書牙說:「走吧?夏同志。我帶你去練練。」
我說:「別耍了!」
當渾身掛滿各種花紋的鞋印子的胡德超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時候,正好碰見了剛從外地追兇回來的韓子東。那次他奔襲近千里地,卻撲了個空,讓追丟了兩次的罪犯再次狡猾地逃走了,心情自然十分惱火。結果惱火的韓子東和站立不穩的胡德超,正好撞了個滿懷,胡德超滿臉的鮮血把韓子東雪白的襯衫蹭成了油畫系風格。韓子東大怒,一看就知道眼前這廝不是啥好鳥,就大罵了一聲:你奶奶的!
他對我說,其實要找點什麼丟了的東西,在這一片還真是對路的。因為在江北的這片酒吧區,混跡了許多形形色|色的混社會的傢伙,有看場子的,賣搖|頭|丸的,大的小的流氓,不學好的小青年們,什麼樣的人都有。這些人有一套他們自己的體系,相互之間多多少少都有所瓜葛,隨便揪一兩個來就能打聽到誰誰最近又幹了什麼事,雖然真話假話傳言胡扯的都有,但總會有一些有用的。
「你說,誰浪費警力?」韓子東把煙頭一扔,說道。
「還有,」韓子東說,「根據你說的,你小姨子第一次遇見鋒哥的時候,應該是臘月二十七那天。反正咱也別說那麼具體了吧,二十七二十六的,就春節前半個月,在本市,你要是能買到一隻田雞腿,我都管你叫大爺!那段時間師母想吃田雞,我跑遍全城都沒買到,據水產批發市場的人說,連市長想吃都沒轍,那段時間就是缺那玩意兒。你小姨子後備廂里竟然能有幾十隻?鋒哥路子挺野啊!」
「我剛才罵你了。」韓子東說,「我說,『你看你,就像一頭大蠢驢』。」
「不過也可以問問。」師傅又說道,「微晨說的這個事情里涉及的酒吧,正好在江北區秀水路和春光路的交會口,也就是苗雨瞳的住所附近。那一片區酒吧眾多,魚龍混雜,如果要查找苗雨瞳的失竊物品,可能還真的要揪幾個混社會的問問。跟那些人打交道,還是子東在行,你跟一下吧,帶上他。」說著,師傅指了指我。
韓子東說:「別鬧了你。這是重案組,不是片警派出所。」
事情也就趕巧了,被毆了兩次的胡德超被打怕了,一撞到韓子東的同時,他就膽顫心驚地叫了一聲:大哥——饒命啊!於是,「你奶奶的」正好和「大哥」結合在了一起,如果有第三方在場的話,就會聽成「你奶奶的大哥饒命啊」!後來胡德超看見了韓子東腰上的手銬和槍套,一下子明白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抱著韓子東的腿就哭:大舅爺啊!你可得給我作主啊!他們可把給揍完犢子了啊!
韓子東說:「那我問你https://read•99csw•com,最近有沒有人賣豬?」
韓子東陰陰地笑了:「怎麼了,我要是你領導就炒了你,你不及格!」還沒等我說話,韓子東又說,「你小姨子說,當時那個叫鋒哥的在她附近轉悠了一陣,後來過來搭訕說想交個朋友,對吧?」
和韓子東分開時,他見我情緒有些低落,就沒再多說什麼,只說胡德超打聽失竊物的同時,也會留意那個叫鋒哥的人。一旦有消息,胡德超會直接聯繫我的,他不想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他還是固執地認為對於目前的案子,重點還是畫了問號的紙條,完全有必要和前幾宗結合起來調查。
「聽說你小姨子當時還發現那個鋒哥右手的、虎口處、文了、一匹、獨角獸的、刺青?」韓子東一詞一頓地說,「剛才我都跳成那樣兒了,你怎麼沒看見我的烏龜刺青呢?你小姨子是8.5的視力?」
「去吧。」師傅揮了一下手,「現在所有的線索都中斷了,哪怕有半點頭緒,咱們也得做全部的爭取。」
我幾乎被他給氣炸了:「什麼叫冷笑話?這是真人真事啊!這也算是個有蓄意傷害傾向的案件吧?警察都不管?」
韓子東問:「你最近又偷什麼了?入室沒?」
我痛苦地站在窗前,從頭梳理和初敏敏的接觸過程:
第一次在心理室見面,她良好的目光接觸,主動的、甚至是準確的、流暢的自我敘述和表達,填調查表時好奇的樣子,遊戲般的狀態,離開前對我說,喜歡我的名字,喜歡我的專註。
「你看這是什麼?」韓子東說著,把右手做成v字型,朝我伸了過來。我一看,他的手背上畫了一隻烏龜。原來剛才他進去之前,背對著我就是在畫這東西。
我說:「是啊。」
我一愣,搖了搖頭。
整個後半夜,我都無法入眠,腦海里全是初敏敏。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騙我,難道她也和死去的施秋婷一樣,在跟我講假故事?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聽完了我的敘述,師傅和韓子東同時都搖了頭。韓子東又露出了他那副讓人討厭的輕蔑表情,冷冷地笑了一下:「你這個屬於雞唱鴨歌,完全沒譜啊!你說的這個冷笑話和現在的案情能有什麼關聯?就憑一張紙條?要是所有跟紙條有關係的事我們都去調查一下,不用說別的,光是去學校的課堂上,就能抓一籮筐。快回去找你的弗洛伊德吧,警隊這地方不是你能擺弄明白的。」
我完全沒聽懂,一下愣了:「什麼?」
韓子東這才收住了搖晃,掏出一根煙點上,蹲下身抽了一口,然後仰頭看了我一眼,沖我划拉了一下手,示意我也蹲下。我不耐煩地蹲了下來。他用手點了點我的頭,說:「聽說你們心理師九九藏書是最細膩的是吧?善於掌握住細節,才能發現問題,才能進行心理分析,是這麼回事吧?」
我剛想說你可以去張紀中的《新西遊記》劇組裡試試,演個豬八戒他二大爺或者牛魔王他三孫子什麼的還是有機會的。結果還沒等我說出來,韓子東就好像一隻看見兔子的老鷹似的噌地一下躥了出去,而在他前面有一個男的,正拔腿開跑。韓子東幾步就追上了他,飛起一腳咣地踹在了那男人的腰上,男人啪唧一下就摔了個大前趴。韓子東像提小雞似的抓著他的脖領,直接把他頂在了牆上,說道:「你跑什麼?」
胡德超說:「啥豬?」
我把初敏敏前後兩次在酒吧被流氓騷擾的事情講了一遍,並重點描述了她收到紙條的情節。我覺得小混混嚇唬人,完全沒有必要用紙條這麼文氣的方式,是否可以將這個事件也考慮到本案的案情中去?畢竟,兩者之間有極其相似的地方。我如此推斷的依據是,初敏敏的剎車被破壞了,那些人顯然不只是要恐嚇她那麼簡單,恐怕還想要她的命!
我這才聽明白,原來他們說的豬是指贓物。
韓子東的這番話,說得我啞口無言了。的確,當時舞池裡的光線非常不好,舞檯燈光不停地在閃爍,別說手上的刺青,我看韓子東的面孔都是一明一滅的。
韓子東說:「剛才我連抓犯人時大吼的音量都用上了,就說了兩個字,『跳舞』,你聽清楚了嗎?」
我站在韓子東的身邊看了他半天,他叼了一根煙,斜倚在切諾基的車身上,眼睛里流淌著一種我沒見過的神色。我忍不住捅了捅他的腰:「哎,我怎麼看你現在的樣子這麼像個流氓呢?你還是個人民警察嗎?不會是玩兒無間道的吧?」
第三次,蘇弦遇險,我送她回家,見我和保姆白姨都在圍著蘇弦,初敏敏站在二樓的台階上,腳跟一扭,就摔了下來。我慌亂地去扶她,她沒哼也沒叫,看著滲出血滴的腳踝,反而再次露出了微笑。
胡德超說:「dv肯定沒有,有也不會在這片兒出,大舅爺您得去科技城找。鐲子和項鏈,我得再打聽打聽。啥樣的啊?有沒有照片兒啊?這次啥事兒啊?」
用東北方言讀一下他的名字,正好是「虎的超」。這句話在東北方言裏面,是一專有名詞,形容某人有點彪、愣、傻且衝動、大腦短路,反正大概就這麼個意思,只能意會,言傳不了。話說有一天,胡德超正在酒吧喝酒,忽然兩伙人打了起來,當時藍方是有備而來,人手一根棒球棍,紅方沒有武器,就順手抄起酒瓶子抵抗。當時許多客人都被嚇跑了,但胡德超還剩半瓶酒沒喝完,就有點捨不得。
「山東口音。」韓子東說,「你能聽出來是read.99csw.com哪個地方的腔調?河南?河北?還是四川?」
其中紅方有一個小子,剛用酒瓶給藍方一個對手開了瓢,手中武器失了,心中有些慌,就順手把胡德超面前的酒瓶抄了起來,繼續沖入戰鬥群。胡德超一看,急了,趕緊轉身拿了個空瓶,追了上去。據說當時他拿個空瓶子追了那人半個場子才追上,然後拉了一把那人的衣襟,氣喘吁吁地說:大、大哥,能不能換一個?我那裡頭還有半瓶呢!結果可想而知,殺紅了眼的紅方分子忙中不辨,回手也給胡德超開了瓢。
韓子東說:「玉鐲子,白金項鏈,dv。」
「你看!嘁——」韓子東兩手一抄,擺出一副看不起我的樣子。
我傻僵僵地站了一會,有點不耐煩了,就揪過他的耳朵說:「出——去——吧!」
剛一進酒吧裏面,我就失聰了。震耳欲聾的disco舞曲好像都能把房蓋兒頂開,舞池裡面有數百人,一個個像摸了電門似的瘋狂搖擺,許多人還跟著dj的召喚一邊尖叫一邊隨著串燒歌曲大聲地唱著。韓子東拉著我,直接就往舞池中央走。一邊走他還一邊回頭沖我說著什麼。我根本就聽不清楚,就大聲問他:「幹什麼去啊?」他好像又喊了一句,但我還是聽不清,他只好把嘴湊到我耳邊,叫道:「跳舞!」我這才被震了一下,回道:「你有病啊!」他好像也沒聽見,只管拽著我走。
我說:「我怎麼浪費了?!」
我一下子沉默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我甩開他的手:「別瞎叫。」
第二次在街上,聽完張小鋒的故事,她買了一本當時最熱銷的青春憂傷小說,說她也被毒害了,讓我醫治她。我說張小鋒的問題並不是這本書的錯,她毫不猶豫地扔掉了嶄新的書。然後我們意外地遇見了苗雨瞳,我暫時忽略了她,她前後哼了兩次。後來到火鍋店,她開始耍脾氣,折磨服務生,對蘇弦態度蠻橫,我看不過去,吼了她一句,她的態度竟然柔和了下來,還露出了微笑。臨走前,又折磨了隔壁桌的大哥。
他也咬住我的耳朵,說道:「你看我的手勢,帥吧?」
我感覺有一股血呼呼地往頭頂上撞:「她騙我?!」
韓子東又說:「你小姨子還說,她原本對那個鋒哥印象還不錯,但是一聽他開口說話,她就立刻反感了起來。因為他的普通話里有一種分不清是河南還是河北的口音,腔調怪怪的,讓她很不舒服,是吧?」
「咋能是瞎叫呢?」胡德超脖子一梗,認真了起來,指了指韓子東,「這是我大舅爺,大舅爺的小弟就是我二舅爺,我二舅爺的小姨子,那就是——那就……那就是二舅奶!不對,二舅姨奶,不對,二舅姨姥,不對,哎——呀!輩兒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