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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蜂群思維 2.2 群氓的集體智慧

第二章 蜂群思維

2.2 群氓的集體智慧

眾人沒說一句話,繼續翻轉飛機。這下沒有回頭路了。隨著地平線令人眼花繚亂的上下翻轉,五千名外行飛行員在第一次單飛中讓飛機打了個滾。那動作真是非常優美。他們起立為自己長時間鼓掌喝彩。
「現在,顯示『4』!」聲音響起來。瞬時出現一個「4」。「3」,眨眼功夫「3」顯示出來。接著迅速地、不斷地一個個顯現出「2……1……0。」
觀眾們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近五千人沒有片刻猶豫,玩起了乒乓大家樂,玩得還相當不錯。球拍的每次移動都反應了數千玩家意向的平均值。這種感覺有時會令人茫然。球拍一般會按照你的意願移動,但並不總是如此。當它不合你的意向時,你會發現自己花在對球拍動向作預判上的關注力堪比對付那隻正跳過來的乒乓球。每一個人都清晰地體察到遊戲里別人的智慧也在作用:一群大呼小叫的群氓。
一個鳥群並不是一隻碩大的鳥。科學報道記者詹姆斯·格雷克寫道:「單隻鳥或一條魚的運動,無論怎樣流暢,都不能帶給我們像玉米地上空滿天打旋的燕八哥或百萬鯫魚魚貫而行的密集隊列所帶來的震撼。……(鳥群疾轉逃離掠食者的)高速電影顯示出,轉向的動作以波狀感測的方式,以大約七十分之一秒的速度從一隻鳥傳九_九_藏_書到另一隻鳥。比單隻鳥的反應要快得多。」鳥群遠非鳥的簡單聚合。
群體規律是由克雷格·雷諾茲發現的。他是在圖像硬體製造商Symbolics工作的計算機科學家。他有一個簡單的方程,通過對其中各種作用力的調整——多一點聚力,少一點延遲——雷諾德能使群體的動作形態像活生生的蝙蝠群、麻雀群或魚群。甚至在《蝙蝠俠歸來》中的行進中的企鵝群也是根據雷諾茲的運演算法則聚合的。像蝙蝠一樣,先一古腦地複製很多計算機建模的三維企鵝,然後把它們釋放到一個朝向特定方向的場景中。當它們行進在積雪的街道上,就輕易地出現了推推搡搡擁擠的樣子,不受任何人控制。
讓飛機乘客共同駕駛飛機的想法既令人興奮,又荒唐可笑。這種粗蠻的民主感覺真帶勁兒。作為乘客,你有權來參与表決每個細節,不僅可以決定飛機航向,而且可以決定何時調整襟翼以改變升力。
拂曉時分,在雜草縱生的密歇根湖上,上萬隻野鴨躁動不安。在清晨柔和的淡紅色光輝映照下,野鴨們吱吱嘎嘎地叫著,抖動著自己的翅膀,將頭插|進水裡尋找早餐。它們散布在各處。突然,受到某種人類感覺不到的信號的提示,一千隻鴨子如一個整體似的騰空而起。它們轟然飛上天空,隨之帶動湖面上另外千來只野read.99csw.com鴨一起騰飛,彷彿它們就是一個躺著的巨人,現在翻身坐起了。這頭令人震驚的巨獸在空中盤旋著,轉向東方的太陽,眨眼間又急轉,前隊變為後隊。不一會兒,彷彿受到某種單一想法的控制,整群野鴨轉向西方,飛走了。十七世紀的一位無名詩人寫道:「……成千上萬條魚如一頭巨獸遊動,破浪前進。它們如同一個整體,似乎受到不可抗拒的共同命運的約束。這種一致從何而來?」
他們是如何掉轉方向的?沒有人決定飛機左轉還是右轉,甚至轉不轉都沒人能決定,沒人作主。然而,彷彿是萬眾一心,飛機側轉並離場。再次試圖著陸,再次搖擺不定。這次沒經過溝通,眾人又像群鳥乍起,再次拉起飛機。飛機在上升過程中稍稍搖擺了一下,然後又側滾了一點。在這不可思議的時刻,五千人同時有了同樣堅定的想法:「不知道能否翻轉360度?」
雷諾茲的簡單演算法所生成的群體是如此真實,以致於當生物學家們回顧了自己所拍攝的高速電影后,他們斷定,真實的鳥類和魚類的群體行為必然源自於一套相似的簡單規則。群體曾被看作是生命體的決定性象徵,某些壯觀的隊列只有生命體才能實現。如今根據雷諾茲的演算法,群體被看作是一種自適應的技巧,適用於任何分散式的活系統,無論是有機的還是人造的。
但是,群體智慧在飛機著陸的關鍵時刻似乎成了不利條件,這時可沒空均衡眾意。當五千名與會者開始為著陸降低高度時,安靜的大廳暴發出高聲呼喝和急迫的口令。會堂彷彿變成了危難關頭的駕駛員座艙。「綠,綠,綠!」一小部分人大聲喊道。「紅色再多點!」一會兒,另一https://read•99csw•com大群人又喊道。「紅色,紅色,紅——色!」飛機令人暈眩地向左傾斜。顯然,它將錯過跑道,機翼先著地了。飛行模擬器不像「乒乓」遊戲,它從液壓桿動作到機身反應,從輕推副翼桿到機身側轉,設定了一段時間的延遲反饋。這些隱藏起來的信號擾亂了群體的思維。受矯枉過正的影響,機身陷入俯仰震蕩。飛機東扭西歪。但是,眾人不知怎麼又中斷了著陸程序,理智地拉起機頭復飛。他們將飛機轉向,重新試著著陸。
拉斯維加斯,一間漆黑的會議室里,一群觀眾興高采烈地揮舞著硬紙棒。紙棒的一端是紅色,另一端是綠色。大會議室的最後面,有一架攝像機攝錄著瘋狂的參与者。攝像機將紙棒上的彩色點陣和由製圖奇才羅倫·卡彭特設置的一套計算機連接起來。卡彭特定製的軟體對會堂中每個紅色和綠色的紙棒進行定位。今晚到場的將近五千人。計算機將每個紙棒的位置及顏色精確地顯示在一幅巨大而詳細的視頻地圖上。地圖就掛在前台,人人都能看到。更重要的是,計算機要計算出紅色和綠色紙棒的總數,並以此數值來控制軟體。觀眾揮舞紙棒時,屏幕上顯示出一片在黑暗中瘋狂舞動的光之海洋,宛如一場朋克風格的燭光遊行。觀眾在地圖上看見的自己要麼是紅色像素,要麼是綠色像素。翻轉自己的紙棒,就能在瞬間改變自己所read.99csw•com投映出的像素顏色。
羅倫·卡彭特在大屏幕上啟動了老式的視頻遊戲「乒乓」。「乒乓」是第一款流行的商業化視頻遊戲。其設置極其簡單:一個白色的圓點在一個方框里跳來跳去,兩邊各有一個可移動的長方形,模擬球拍的作用。簡單地說,就是電子乒乓球。在這個版本里,如果你舉起紙棒紅色的一端,則球拍上移,反之則球拍下移。更確切地說,球拍隨著會場中紅色紙棒的平均數的增減而上下移動。你的紙棒只是參与總體決定中的一票。
「我們來試試別的,」卡彭特建議道。屏幕上顯示出一張會堂座點陣圖。他用白線在中央畫了一個大圈。「你們能在圈裡擺個綠色的『5』嗎?」他問觀眾。觀眾們瞪眼看著一排排紅色像素。這個遊戲有點像在體育場舉著廣告牌拼成畫面,但現在沒有預先設置好的順序,只有一個虛擬的映象。紅色背景中立即零落地出現了綠色像素,歪歪扭扭,毫無規則地擴大,因為那些認為自己的座位在「5」的路徑上的人把紙棒翻成了綠色。一個原本模糊的圖形越來越清晰了。喧鬧聲中,觀眾們開始共同辨認出一個「5」。「5」字一經認出,便陡然清晰起來。坐在圖形模糊邊緣的紙棒揮舞者確定了自己「應該」處的位置,使「5」字顯得更加清晰。數字自己把自己拼搭出來了。
卡彭特不需要作過多解釋,因為出現在這場於1991年舉辦的計算機圖形專家會議上的與會者們可能都曾經迷戀過「乒乓」遊戲。卡彭特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在大廳中回蕩:「好了,夥計們。會場左邊的人控制左球拍,右邊的人控制右球拍。假如你認為自己在左邊,那麼你就是在左邊。明白了?開始!」
群體的智慧能把https://read•99csw.com「乒乓」玩得這麼好,促使卡彭特決定加大難度。在沒有提示的情況下,球跳動得更快了。參与者齊聲尖叫起來。但在一兩秒之內,眾人就立刻調整並加快了節奏,玩得比以前更好了。卡彭特進一步加快遊戲速度,大家也立刻跟著加快速度。
羅倫·卡彭特在屏幕上啟動了一個飛機飛行模擬器。他簡潔地說明玩法:「左邊的人控制翻滾,右邊的人控制機頭傾角。如果你們把飛機指向任何有趣的東西,我會向它發射火箭。」飛機初始態是在空中。飛行員是……五千名新手。會堂第一次完全靜了下來。隨著飛機擋風玻璃外面的情景展現出來,所有人都在研究導航儀。飛機正朝著粉色小山之間的粉色山谷中降落。跑道看上去非常窄小。
在《蝙蝠俠歸來》中有一個場景,一大群黑色大蝙蝠一窩蜂地穿越水淹的隧道湧向紐約市中心。這些蝙蝠是由電腦製作的。動畫繪製者先製作一隻蝙蝠,並賦予它一定的空間以使之能自動地扇動翅膀;然後再複製出幾十個蝙蝠,直至成群。之後,讓每隻蝙蝠獨自在屏幕上四處飛動,但要遵循演算法中植入的幾條簡單規則:不要撞上其他的蝙蝠,跟上自己旁邊的蝙蝠,離隊不要太遠。當這些「演算法蝙蝠」在屏幕上運行起來時,就如同真的蝙蝠一樣成群結隊而行了。
參与者做到了鳥兒做的事:他們成功地結成了一群。不過,他們的結群行為是自覺的。當合作形成「5」字或操縱飛機的時候,他們是對自己的總體概貌做出反應。而飛行途中的一隻鳥對自己的鳥群形態並沒有全局概念。結隊飛行的鳥兒對鳥群的飛行姿態和聚合是視而不見的。「群態」正是從這樣一群完全罔顧其群體形狀、大小或隊列的生物中湧現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