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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盞菊和蘭花指

金盞菊和蘭花指

衣服髒了,對於小孩子,也沒有意義。順利地穿上了衣服,虞碩果很有幾分得意,原來穿衣服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情,大人們的包辦因此顯得多餘和愚蠢。躊躇滿志的虞碩果一副駕馭生活的模樣,穿好衣服之後,她就去了衛生間。她踮著腳尖,自己擠了牙膏。在刷牙的時候,自來水的水聲激起了她的尿意,她便趕緊夾起雙腿,放下牙刷和杯子,去馬桶上撒尿。從牆上的鏡子裡頭,虞碩果看見一個小姑娘,頭髮蓬亂,口邊沾滿白色泡沫,她知道這就是自己。她對鏡子叫道:「果果。」她朝鏡子噗了一口泡沫,笑了,笑的同時打了一個尿噤。可是,4歲的小姑娘哪裡知道,生活絕對不是一帆風順的。在任何人的生活海洋里,都可能布滿暗礁險灘,哪怕是4歲的虞碩果。果然,暗礁險灘說來就來了。虞碩果在撒尿之後繼續洗臉梳頭,這時候,她發現了問題:衛生間里有一種聲音久久不肯停息!已經有不少人生經驗告訴虞碩果,許多事物的正確與否,都是由時間來界定的。比如幼兒園裡上課的遲到與早退;比如一天要在早中晚的時間吃三頓飯;比如飛機到了它規定的時間就一定要起飛。那麼,為什麼他們家的衛生間里,有一種聲音響了很久很久呢?虞碩果機警地舉目四望,鄭重地搜尋和判斷著,問題很快就被她查找出來了,這就是:馬桶還在沖水。在虞碩果使用了馬桶以後,它的沖水就再也沒有停下來。虞碩果返回馬桶身邊,傾聽著沖水的聲音,眉頭漸漸地皺了起來。
「奶奶,果果醒了。你還在廣場上跳舞嗎?太陽出來了,你們還跳嗎?還跳就會很熱的,你應該回家了,再不回家果果就餓肚子了。」
「果果要哭了!果果就是要哭!」虞碩果抽噎著,宣布了她此時此刻的惟一決定,然後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只是一味地大肆號啕。小姑娘的哭,就成了她內心深處的全部表達。
年輕女人說:「咳,三缺一怕什麼,找人湊角唄,這小區多的是閑人,你嚇我?」
年輕女人說:「果果,你再說說,阿姨今天手氣好嗎?」
爺爺叫道:「果果!」
從此,無論大人們怎麼教導和糾正,或聲色俱厲的呵責,或苦口婆心的誘導,對小姑娘都無濟於事。小姑娘一堅持,就是漫長的三個多春秋,以至於她那性格強硬的父親,專制獨裁的幼兒園班主任,以及她所居住的一碗湯住宅小區的所有鄰居,都在不知不覺中,順從了小姑娘的個人意志。
「好!」年輕女人快嘴接話,說:「果果放心,伯母肯定會幫助果果的。」年輕婦女幸災樂禍地對中年婦女說:「去吧,去給果果找人吧,你有腦子,有思想,有靈魂,趕快去為孩子找爺爺奶奶吧。」
中年婦女越來越嚴肅了,她正色道:「喂,老黃黃。你今天到底是真是假啊?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是業主委員會的成員?住戶就是上帝,你忘記我們的服務宗旨了?我們為什麼叫『一碗湯』花園小區?『溫馨·愛意·奉獻』是我們『一碗湯』的關鍵詞啊,我們要提倡的是大家彼此關愛,互相送一碗熱湯啊。看來,你大概不適合我們小區的工作吧?再說,你懂不懂人到了這個年紀人應該熄熄火,做人莫造孽,你懂不懂啊?」
年輕女人撇撇嘴,嘲弄道:「看看,小孩子,有什麼急事?什麼事情,總是被你說得過分嚴重。果果聽話!你爺爺奶奶肯定馬上就會回家。大人不在家,小孩子當然要被鎖在家裡,免得被人販子哄走,免得遭壞人綁架。」
虞碩果一口氣痛哭了一個半小時。爺爺拿過手錶,守在她身邊,不時地看表,看看果果痛哭的時間,是否會超過她的歷史紀錄。虞碩果站著哭,蹲著哭,伏著哭,坐著哭,哇啦哇啦哇啦,不說話,純粹地哭。她嘹亮的哭聲響徹「一碗湯」花園小區。虞碩果哭得紅了眼睛,紅了眉毛,紅了臉蛋,紅了脖子,四肢卻蒼白冰涼。在這個過程中,無論爺爺奶奶如何勸慰,道歉,許諾或者打屁股,都不管用。小姑娘一直哭到累壞了自己。很突然地,小姑娘的哭聲就啞了,這種情形酷似一隻高聲鳴叫的知了猝不及防地掉下了樹。緊接著,小姑娘就墜入了睡眠。從痛哭到睡眠,中間基本沒有過渡。小小的細細的幼稚的鼾聲,隨後就升起來了,小姑娘臉上的顏色正常了,粉白粉白,惟有嘴唇是紅艷艷的,手腳也暖和紅潤了起來。小姑娘睡得是那麼投入和深沉,不一會兒,一掛晶瑩的汗珠子就披上了鼻頭。
中年婦女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立刻勸阻說:「老黃黃,老黃黃!當著孩子的面,就不要說這些事情了。果果可是個人精,會聽話的,你看她眼睛鼓得圓圓的,生氣呢。」
虞碩果說:「阿姨,阿姨,果果急了!」
虞碩果愣住了,虞碩果說:「你不是奶奶。」
虞碩果坐在床頭,大聲地說話,說得非常認真。她用語言把自己的親人都尋找了出來,感覺著他們真實的存在。這麼一來,虞碩果就踏實了一些。小姑娘依賴這種踏實感,努力保持著一種體面的平靜。她一本正經地繃著小臉蛋,向這個異常的世界發出了她豪邁的宣言:「果果不怕,怎麼樣?果果也不哭,怎麼樣?」
這樣的醒來,是歡喜的醒來;這樣的歡喜,絕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獲得的,因為歡喜是一種境界,要麼存在於天真未鑿之中,要麼獲得於修持解悟之中。也許是虞碩果現在才4歲的原因吧?4歲是人生最寶貴的第一個年齡階段,在這個階段里,人的智性開始蘇醒,所有的人性本能都被智性點撥著,提拔著,微風鼓吹火苗苗一般,在大自然的風中起舞,自由天成,信馬由韁,婀娜多姿。你就這麼遠遠地看看吧,你就這麼閉目想想吧,一個4歲小姑娘恬靜地醒來,該有多麼的美麗。https://read.99csw.com
「果果來了。」或者「果果要走了。」
「媽媽,果果要抱抱。」
年輕女人說:「讓她胡說吧。她心裏窩火,你不讓她發泄,說不定哪一天她憋急了,給咱們公寓放一把火,咱們都遭殃。」
中年婦女鼻子里哼道:「我也不需要你道歉。你逢到我的脾氣就行了。我這個人,連螞蟻都怕,還就是不怕威脅。」

7

年輕女人從清潔車裡撿起一團抹布,對準老黃黃扔過去,打中了她,說:「討厭!這才過了幾天安逸日子?一口一個革命,一口一個革命,真是夠嗆!老黃黃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年輕女人說:「急什麼急,小孩子,幸福的童年,果果好好獃著,阿姨要去打牌了。」
馬桶還在嘩嘩流水,大門鎖得牢牢的,屋子裡頭險象環生,現實是如此嚴峻!虞碩果跑到窗前,攀援著靠背椅,磕磕碰碰地爬上了窗檯。他們家居住在一樓,窗戶外面安裝著粗壯的金屬防盜網。虞碩果站在窗台上,雙手緊緊抓住防盜網,對著戶外高聲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果果要求救命啊!」
老黃黃說:「我還不怕小人呢!又不是憑本事發家致富,靠的是混亂,腐敗,拍馬屁,靠鑽政策的空子,這種運氣給我,我還不一定敢要呢。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我倒要看他能夠得意多久,現在抓腐敗幹部,省長都被槍斃了,我倒是要等著看看。」
一隻名叫笨笨的狗,看見了虞碩果,便來到窗前,掀起後腿,朝一棵遮蔭樹的樹榦反覆撒尿。虞碩果說:「笨笨,你可以去廣場上找果果的奶奶嗎?」笨笨看了看虞碩果,目光是柔和的,但卻也是糊塗的,它猶豫了半天,還是圍繞樹榦撒尿去了。虞碩果說:「笨笨,笨笨,你可真是笨啊!」
虞碩果連聲叫道:「告訴果果!告訴果果!告訴果果!」
年輕女人捂了耳朵,一個大步跑開了,站在馬路上,說:「這小東西被嬌慣壞了!小人精,管大人的閑事,發人來瘋。哎呀一個小孩子,鎖鎖算什麼,哪個孩子不是鎖大的。走,我們走了,不理睬她。」
老黃黃齜著她的大黃門牙,眼冒金光,說:「才四歲又怎麼樣?革命來了,雞犬不留。幾天沒有鬧革命,你們就忘記了!」
世界一旦變得不可解釋,立刻就會滋生一種不可捉摸的惶恐。虞碩果一骨碌坐了起來,開始使勁地揉她的眼睛和鼻子。惶恐常常依附在小孩子的眼睛和鼻子里,虞碩果使勁地要把它們驅逐出去。然而虞碩果是一個喜歡說話的孩子,語言是她最強大的武器。她開始自言自語地說話。
虞碩果說:「果果的爺爺奶奶到現在還沒有回家!果果給鎖在屋子裡頭了!」
虞碩果說:「果果急了!」
中年婦女又狠狠地橫了年輕女人一眼,說:「你少將我的軍!哦,你以為我捨不得麻將啊?你以為我不是真心地想幫助小孩子啊?那你就錯了!我走了,三缺一,你也玩不成,還樂什麼樂?」
老黃黃倚瘋作邪地說:「那是啊!脫生做了中國人,就是有革命性。再要發生革命,我就把你們的樓房燒了,把你們都砍了。」
中年婦女惱了,衝著年輕女人說:「我嚇你?你這種人,還值得我嚇你?好吧,今天我不打牌了,你去找人湊角吧。你走吧走吧!當我死了!今天我不打牌!」
虞碩果說:「果果真的急了。請伯母去找果果的爺爺奶奶好不好?」
天氣好的時候,虞碩果根本無須出門看天氣。好天氣的日光是亮亮堂堂的,精神抖擻的,又勇敢,又大胆,又有衝擊力,又有感染力,讓整個房間與滿屋傢具,都是亮亮堂堂和精神抖擻的,它還會在穿透窗帘每一縷纖維的同時,把織物的原始氣息攜帶出來,灌注在房間的空氣里,讓戶外的清新氣息直接鋪撒到床上,虞碩果怎麼能夠不知道今天是好天氣呢?
今天虞碩果一定要摘一朵金盞菊。
年輕女人喝彩道:「好!果果真是一個巧嘴小八哥!果果會看人的年紀。」

4

虞碩果說:「伯母,果果快要急死了!」
虞碩果把胳膊叉了腰,說:「果果不怕大人!」
在這一次宣布的時候,小姑娘感到了自己聲音的空蕩蕩。她的眼珠立刻炯炯發光,充滿了對於現實的質疑、猜測與警覺。難道果果身邊會沒有任何人嗎?難道爺爺奶奶會同時不在家嗎?對於虞碩果來說,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獨自處於一個空蕩蕩的家中,這個世界頓時就變得不可解釋了,因為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狀況。
小姑娘對兩個婦女已經失望了。她們的對話與爭吵,小姑娘不完全懂得,但是她懂得了她們要去打麻將而不會去為她尋找爺爺奶奶。

3

孩子,我們要做個歡喜的人,對吧?
好天氣給了虞碩果莫大的安慰和膽量。亮亮堂堂的房間和光艷灼灼的窗帘,都使惶恐無處藏身,它們從虞碩果心眼裡鑽出來就沒有了,再鑽出來又沒有了。情緒穩定了一會兒,虞碩果忽然發現自己的小手可以捏成拳頭了。它們在剛剛醒來的時候,總是又鬆軟又怠慢,不聽人的指揮,好像不是小姑娘自己的手。這種狀況,最初嚇壞了虞碩果,後來就變成了她的人生經驗,她就不害怕了。人生就是一個把害怕變成經驗的過程,生活在默默教導虞碩果,而虞碩果居然心領神會,她就是這麼一個聰慧的小姑娘。
午後的「一碗湯」花園小區,四處都是靜悄悄的。在好天氣里,這靜悄悄更顯出一種特別的安謐,與它的關鍵詞比較吻合。微風和煦,陽光普照,虞碩果出門就展開雙臂,鳥一般地飛了幾圈九*九*藏*書。笨笨在花壇的陰影里趴著,很慵懶,似睡非睡,看見虞碩果來了,尾巴殷勤地搖了搖,上午發生在果果家窗檯邊的激烈場面,它也許已然忘卻,也許並不在意;到底是狗,很幸福,再親近人,也不用體驗人類的痛苦。花園裡不見老黃黃的蹤跡,她一定和往常一樣,躲在哪裡休息去了。好時機終於來臨!虞碩果躡手躡腳地接近了金盞花。虞碩果早就想摘一朵金盞花了!今天她尤其想要一朵金盞花!
中年婦女有一點尷尬。年輕女人見狀,在一旁低頭暗笑。中年婦女說:「現在的小孩子怎麼這個樣子呢?這麼不講道理,這麼凶啊!」
「馬桶,你怎麼啦?」虞碩果問道。
清晨,虞碩果醒了。虞碩果就這麼醒了,一種恬靜的醒,純凈的醒,一種身體的融化,從遙遠的初蒙狀態,漸漸走向現在。她的眼皮,輕輕地動彈著,開初是慵懶而酥軟的,接著是有了勁道的模樣,再一努力,眼皮一睜開,人就徹底地醒過來了,虞碩果來到了現在。
虞碩果知道花園裡的花朵是不可以摘的,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不可以摘?花朵看過了還不可以摘嗎?花朵快謝了還不可以摘嗎?花朵這麼可愛,為什麼永遠都不讓摘?虞碩果的問題很多,沒有人認真對待她的問題。花壇旁邊豎著一塊木牌,木牌上面的回答是:「嚴禁摘花 摘花罰款」。老黃黃的回答是:如果我看見你摘花,我就會打斷你的手。然而今天,就不是普通的一天了,四歲的小姑娘一任性,就不會被問題纏繞了。今天的金盞菊,一直盛開在虞碩果的痛苦經歷之中,它一直在窗檯對面晃呀晃呀,實在太誘人了。
虞碩果跺腳了,說:「果果真的急了!」
等待了一刻,虞碩果沒有得到理想的效果。小姑娘再也沒有辦法了。可怕的後果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焦急地問:「馬桶,你這樣下去,會發洪水嗎?就像電視裏面的那樣。你會淹掉果果和果果的房子,還有花壇和房子,是嗎?」馬桶置若罔聞,只管無情地流水。惶恐漸漸地強大起來,一朵烏雲遮住了太陽。虞碩果的眼睫毛上面,再一次掛滿了細碎的淚珠。這哀傷的淚珠與先頭那歡樂的淚珠是那麼不同,它們打濕了小姑娘的睫毛,黏合在一起的睫毛成了淚珠灰暗的陰影,使小姑娘的眼睛變得那麼絕望和無助。
「果果醒了!」虞碩果又一次宣布了自己的醒來。
虞碩果溜下了靠背椅,勇敢地去穿衣服。在今日之前,虞碩果還不曾完全獨立自主地為自己穿過衣服。都是爺爺奶奶為虞碩果穿衣服。爺爺奶奶為孫女穿衣服,首先要根據天氣預報氣溫冷暖,其次要根據衣服的花色品種。衣服的花色品種,主要是給人們看的。虞碩果雖然暫時生活在大陸的一碗湯花園小區,她畢竟還是一個香港居民。香港再怎麼回歸祖國,那還是要比大陸發達和繁華,香港人還是要與大陸人有所不同。畢竟,鄰居們的眼光是很毒的,每時每刻,他們都會從虞碩果的衣著上,判斷她父親的經濟實力與事業成就。爺爺奶奶做人低調和收斂,輕易不肯炫耀兒子,但是兒子值得炫耀的地方,還是要讓人看出來的,果真不要讓人們看出來的話,人們就會欺負你了,因此也就只好讓人們看出來了。人欺窮的,狗咬貧的,叫花子出門要帶棍的——世界就是這樣的一個世界,你能夠怎麼辦?因此爺爺奶奶為虞碩果穿衣服,一向都是不肯有半點馬虎的,每天都要換款。今天爺爺奶奶不在家,今天虞碩果就沒有換款,她還沒有意識到這個世界是一個馬虎不得的世界。虞碩果非常馬虎地扯過昨天夜晚脫下的T恤衫,把它又套在了身上。T恤衫是反的,反面的T恤衫到處是縫口和線頭,胸脯上「史努比」的圖案反著,模模糊糊很像是衣服髒了。
虞碩果回答:「果果明白了。果果謝謝叔叔!」
「弟弟,果果醒了。你醒了沒有?起床了沒有?香港今天有沒有太陽?我們一碗湯花園今天出太陽了。好了,弟弟,果果不需要你回答。果果的弟弟不說話。果果知道弟弟只聽別人說話,自己不願意說話。可是,你為什麼不願意說話呢?果果願意說話。」
虞碩果突然叫起來:「老黃黃——果果的爺爺奶奶在哪裡——」
虞碩果搖撼防盜網了,叫道:「果果急死了!果果急死了!」
「爸爸,果果醒了。你一定在上班的路上。果果也知道,爸爸很忙很忙很忙,總是要工作呀要工作呀,果果醒了應該自己管理自己。」
爺爺奶奶再三地感謝中年婦女和老黃黃。虞碩果不說話了,她緊緊咬住嘴唇,低下腦袋,眼睛往上翻起來,狠狠看著所有人。
虞碩果就是不吭聲。就是狠狠看著所有人。
虞碩果說:「叔叔好,果果要求救命!」
「果果要求救命」是一個特別的句式,是虞碩果獨特的語言。一個四歲小姑娘,奶聲奶氣高喊救命,成年人都會感到十分有趣。一個路過的鄰居,已經用遙控器把他的小汽車「嘟」的一聲打開了,聽到虞碩果的呼喊,他笑了。他立刻轉身回頭,來到了果果的窗前。
虞碩果拿腳踢防盜網了,衝著老黃黃的方向。老黃黃下意識地躲閃了一步,操起一隻大大的竹掃把,去橫掃防盜網。中年婦女拽住了老黃黃。中年婦女說:「你幹什麼?今天瘋了?果果才四歲,四歲!才多大的孩子啊!就算她爸爸是貪污腐敗分子,四歲的孩子總是無辜的吧。」

1

虞碩果沒有辦法了。她急了。她是一個乖巧的小姑娘,馬上就對老黃黃說:「伯伯好。」
虞碩果說完就掀開毛巾被,屁股一撅,爬了起來,再哧溜下床,光腳丫子急急忙忙觸摸地板,生怕摔跤,之後蹬蹬跑過去,刷地拉開九-九-藏-書了窗帘。金色的陽光和濃郁的新鮮空氣一下子撲進來,虞碩果呵呵笑著跑開了。小姑娘躲在窗帘下,鼻孔誇張地呼吸著,眼睛也誇張地眨巴著,太陽照花了它們。細碎的淚珠子,從毛茸茸的睫毛里被擠出來了。淚水滋潤了眼睛,她的視力很快就恢復了。小姑娘根本無暇也根本無意要去擦掉歡喜的眼淚,她就這麼掛著閃閃的淚珠子,跑到餐桌旁邊,拽了一把靠背椅。沉重的靠背椅在地板上肆無忌憚地橫行,劃出一道道讓爺爺奶奶心疼的划痕,小姑娘卻渾然不覺。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於成功地把靠背椅拖到了窗檯邊。虞碩果迅速地爬上椅子,一下子就看見了花園。她家窗戶的外面,是走道,走道那邊,就是一碗湯花園小區里最大的一個花園。花園裡砌了一隻巨大的花壇,花壇四周全部都是金盞菊。金盞菊一簇一簇的,正在盛開。這花是那種火熱而袒露的風格:橙黃色的花瓣,深棕色的花蕊,從花蕊里顫巍巍探出金色的花蕊;每一種顏色,每一葉花瓣,都是厚厚的、稠稠的、推到了極致的豐|滿渾圓,赤|裸裸地展示著一種耀眼奪目的濃妝艷抹,是不由你忽略的。才4歲的小姑娘,就與采蜜的小蜜蜂一樣,面對金盞菊,感受到的,那就是致命的誘惑了。
老黃黃嗤之以鼻,說:「會看年紀有屁用,她要知道輩分才算聰明。我就是她的奶奶。你們哪裡知道,當年我和她奶奶同一個車間,同一個師傅,她是大姐,我是小妹,我們長期都是姐妹相稱的,大家公認我比她心靈手巧。還不是後來她的運氣好,我的運氣不好。她攤了一個好丈夫,是離休幹部;又攤了一個好兒子,也就是在公安廳做做事情的。可是一搞改革開放,不知道怎麼的,就混成了一個香港居民,還娶了香港老婆,大把撈錢,還可以生三個孩子。搞得高人一等,好像不是中國人了。我呢?自己下崗,丈夫下崗,兒子也下崗,快三十歲了也還沒有媳婦。到如今,她的奶奶做太婆,住在兒子給她買的高樓大廈里,我呢,給她打掃花園做老媽子。這小東西還勢利得很,還不肯叫我奶奶。」
虞碩果呆了一刻,便開始了手的舞蹈。小姑娘把她的蘭花指挽呀挽的,一會兒迎著晚霞,一會兒環繞金盞菊,她專心致志,歡喜無比,完全進入了另外的空間與境界,在這個空間與境界里,今天所有的痛苦與不幸,都被徹底遺忘。
世界被解釋了。惶恐消散了。得到有能力解釋世界的成人的誇獎了,虞碩果的屈辱感被自豪感替代了。原來這個世界是可以瞬息變化的啊。虞碩果透過防盜網,看著眼前的一切,許多新的感受,從她熟悉的環境里生長出來。小姑娘目送叔叔開車遠去,四歲的瞳孔定定的,純純的,一片月白風清,這月白風清里卻蘊含著悲喜交加的感慨,這感慨竟然就來自早上這短短的一個多小時。虞碩果非常明確地喜歡上了這位叔叔。剛才,這個男人對她說話的時候,小姑娘一直注視著他。這個男人的喉結銳利有力,牙齒與鼻樑堅實英武,他開朗的大笑,胸有成竹的輕鬆,那麼簡潔那麼合理地解釋馬桶與門鎖的道理,簡直就像完全把握了這個世界。成年人的成熟、強大與浩然的風度就像金盞菊一樣,在小姑娘面前粲然開放,催生了小姑娘心田裡對於成長的無比羡慕與渴望。

6

年輕女人「嗤」了老黃黃一聲,說:「果果把你叫年輕了還不好啊?真是不知好歹。」
虞碩果恍惚中也感到馬桶可能不會與她對話,現實生活與動畫片大約還是有區別的。問題是,虞碩果必須對馬桶說話,她可以依靠和使用的只有語言。虞碩果換上了威脅的語氣,她說:「馬桶,你要是不聽話,果果就讓爺爺奶奶不要你了!他們會砸掉你,換上一隻新馬桶!你不相信我的話嗎?果果的弟弟2歲了,一直不肯說話,患了自閉症,果果的媽媽就又要生一個新弟弟了。果果的媽媽肚子很大,這是你看見過的。她的肚子裏面裝的就是新弟弟。」
年輕女人說:「當然!果果居然還會說『當然』!當然好!太好了!阿姨今天借果果的吉言,要是贏了,就請果果吃麥當勞!」
中年婦女腳是動了一下,顯然又覺得不妥,停下腳,瞪著老黃黃;老黃黃看了看中年婦女,又看看虞碩果;虞碩果瞪著老黃黃,又看看中年婦女。三個人忽然都頓住了,都不知道對對方說什麼才好。就在這個時候,果果的爺爺奶奶出現了。
奶奶好像忽然才發現孫女站在窗台上,驚呼道:「果果啊,你怎麼爬上窗檯了?」奶奶又進一步發現孫女的衣服穿反了,奶奶對爺爺說:「看來我們果果今天的委屈受大了。」
「果果不哭!果果就是不哭!」虞碩果倔犟地叫著,她不肯讓淚水流出自己的眼眶,她要用某種行為表達自己的憤怒和反抗。
果果的爺爺奶奶回來了。他們好好的,什麼意外也沒有發生,只是在銀行辦一點事情,需要排隊。他們沒有想到會排這麼長時間的隊。氣氛一下子鬆動了。老黃黃一臉諂笑地與老人打招呼,立刻就去打掃衛生了。中年婦女告訴老人,說果果今天急壞了,說她們正在勸慰果果,正要替她想辦法。中年婦女是一言難盡的模樣,最終還是咽下了話頭。年輕女人已經在去文化室的路上,步態也不是太急,卻把一切都甩在了身後,她懶得操心,一切都是與她不相干的。
虞碩果說:「當然好。」
我知道果果要求救命了——男人開心地說。男人手指上甩著車鑰匙,泰然自若地與虞碩果說話。男人非常肯定地告訴果果:果果沒有絲毫的生命危險。馬桶沖水裝置壞掉,是一件日常小事。她被爺爺奶奶鎖在家裡,更是日常生活的常識,九-九-藏-書現在壞人很多,果果還太小,小到完全不足以判斷和抵抗壞人的欺騙和傷害,只有鎖上,才能保證她的安全。明白了嗎?
奶奶的話音未落,虞碩果的痛哭決堤而出。她哇啊一聲大哭起來,滾滾淚水嘩嘩地奔流。
儘管不再惶恐,儘管不再屈辱,儘管不再有生命之虞,但是時間的概念,是虞碩果已經懂得的客觀標準。現在時間又過去了半個多小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多了,爺爺奶奶是不應該還不回家的。以前他們總是在七點半與八點之間就回家,從來不會超過這個界限。焦急與煩躁,開始讓虞碩果不安起來。又過了一刻,小姑娘在窗台上跺腳了。跺跺,再跺跺,以期引起人們的注意。她高聲道:「果果急了!」
老黃黃說:「果果叫得不對。」
老黃黃厚著臉皮笑笑,說:「懂啊懂啊。早就熄火了。我這人不過是喜歡開開玩笑,圖個嘴巴快活。」
老黃黃過來了,推著她的清潔車,接上了中年婦女的話,說:「果果這脾氣,是有錢人家小孩子的脾氣啊。」老黃黃是「一碗湯」的保潔員,負責這一片花園的清潔衛生。老黃黃的短髮稀稀疏疏,毛毛糙糙刺愣著,一看就是一個為生活所迫放棄了體面的粗糙女人;加上她臉上的肉往下垮了,顴骨那裡的肉卻又橫著走了一道,這就是顯出她性格裡頭的蠻橫來了。老來發胖,是大多數女人必然的趨勢,這胖卻是可以截然不同的,有人胖得溫暖可愛,有人就胖得蠻橫頹廢了。虞碩果不喜歡老黃黃。四歲的小姑娘,憑天然的直覺,就不喜歡老黃黃。可是老黃黃上來就說:「果果,我知道你的爺爺奶奶在哪裡。」
虞碩果醒了,好天氣讓她賞心悅目。小姑娘舒適又安詳地躺了片刻,然後大聲地宣稱:「果果醒了!」

2

「爺爺,果果醒了。你還在菜市場嗎?還是在花鳥市場?我知道了,你又在花鳥市場逗那隻鷯哥了。鷯哥會不會告訴你,說果果醒了——噢,不會。」
「果果要出去玩!」看著金盞菊,虞碩果堅決地宣稱。
虞碩果躡手躡腳的,躡手躡腳的,還左顧右盼著。她的手伸出來了。就在她的手指碰上花莖的一瞬間,小姑娘猛然收回了胳膊。小姑娘停下了她的採摘動作,注視著面前的金盞菊,腦袋歪了過來,又歪了過去。小姑娘羞怯地說:「果果要摘你,好不好?」一會兒,她自己回答說:「好!果果你摘吧。」小姑娘的臉蛋上泛起了歡喜的神情,露出米粒一般的小牙齒,還嬌嬌扭了扭身子。小姑娘閃開了。她閃開了,遠離了花壇,跑到花園出口處,探出腦袋,四處張望;四處都沒有人,整個「一碗湯」小區是靜悄悄的。小姑娘又跑到另一個出口處,又探出腦袋,四處張望;當然,也還是沒有人。小姑娘在故意了。她在故意鋪排一個過程,在故意渲染一種緊張,在故意醞釀醉意的濃度。一個四歲的小姑娘,在無意中懂得了故意。她要把幸福鋪墊得厚厚的,她要把味道調得足足的,她讓氣氛充滿了私密與危險。最後,她來到笨笨身邊,伸出一根指頭,按在笨笨的嘴唇上,警告道:「噓——」根本就不打算叫喚的笨笨趁機伸出舌頭,如願以償地舔了虞碩果的手指。西邊天空的晚霞,從樓房的縫隙里,灑了些許在花壇上,有幾朵金盞菊,鑲上了晚霞的金邊。小姑娘終於選中了一朵閃耀著金光的金盞菊,她終於要得到金盞菊了。小姑娘的小手雲一般地飄移著,飄移著,落在了金盞菊的花莖上,然而,在最後的時刻,小姑娘忽地打了一個哆嗦。小姑娘發現了自己的手指,她那正要採摘金盞菊的手指,居然是一朵花的形狀!這是新的發現,嶄新的發現!小姑娘的手,原來是胖嘟嘟的,肉乎乎的,無論如何,也做不成蘭花指。爺爺是個戲劇迷,他認定天底下最漂亮的指形,便是蘭花指,爺爺曾經多次掰過孫女的小手,卻掰不成蘭花指,小姑娘的手太小太肉了。而現在,虞碩果的大拇指與中指貼在一起,其他的三根指頭,都翹翹地開放著,細嫩,修長,纖細,俏麗,小巧而橢圓的指甲蓋,光澤溫潤,粉妝玉琢,在晚霞與金盞菊的映照下,一朵漂亮的蘭花指赫然在目,小姑娘被自己驚呆了。小姑娘被自己驚呆了,又被自己鼓舞了。金盞菊很漂亮,而她的蘭花指也很漂亮。時間才過去了多久?日子才過去了幾天?怎麼小姑娘的手指,在悄然之中,已經出落得如此精緻了?生命之如此美麗,這是怎樣的奇迹呢!
虞碩果生氣地說:「你就是不是奶奶!」
虞碩果忐忑不安,問:「馬桶,你壞了嗎?」
中年婦女又斜了年輕女人一眼,說:「你有沒有腦子啊?看看現在幾點了啊?果果在家裡,他們老兩口什麼時候超過八點回家的?果果當然要著急了。一個四歲的小姑娘都知道著急,你就不知道?」
中年婦女說:「老黃黃你胡說什麼呢!果果才四歲呀!你看你怎麼是這麼一個人!」
中年婦女偏是要與年輕女人不同的,她說:「你這個人哪!半點愛心都沒有嗎?大人與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麼?就是我們要走,也要給孩子一個說法,讓她安心嘛。」中年婦女轉向虞碩果,表情就十分慈祥了,她說:「果果,小寶貝,果果是個聰明孩子,你想想,城市這麼大,街道這麼長,果果的爺爺奶奶在哪裡,我怎麼能夠知道?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怎麼去找他們?」
在一些人萬分焦急的同時,另一些人卻悠哉游哉,生活就是這樣,永遠都沒有絕對的公平。一個年輕女人,從樓房的門洞里出來了,她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握著手機,目光散漫地看了看天氣,伸了一個很懶的懶腰。虞碩果說:「阿姨好!」年輕女人嚇了一大跳,循著聲音找過來,發現https://read.99csw•com了窗台上的虞碩果。虞碩果又說:「阿姨今天好漂亮。」年輕女人一下子就來勁了,跳起來,熱情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臉蛋,說:「咿——果果。你這個小八哥,嘴巴越來越巧,越來越甜了!真是小孩說實話,糯米打糍巴。果果的確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八哥。」
入夜,在虞碩果的床頭柜上,一隻小花瓶,半瓶清水,插了一枝金盞菊。一個渴望幸福與美麗的未來女人,正在成長。一個探索幸福與美麗的未來女人,正在成長。無論你相信與否,這枝仰望夜空的金盞菊,它都是一個虔誠的祈禱:善於創造與發現的孩子,善於執著和努力的孩子,你必定獲得歡喜,必定獲得今夜的安睡與祝福,以及往後無數個夜的安睡與祝福。
老黃黃嘎地粗聲笑道:「小東西的確是精怪啊。還是沒有叫對!你應該叫我奶奶。」
年輕女人提高聲音說:「對不起了!好不好啊?」
經過一個香甜的長長的睡眠,今天上午所有的經歷,都被沉澱在歷史中了。虞碩果的眼睛一睜開,就在歡快地忽閃忽閃。爺爺奶奶守候在虞碩果身邊。虞碩果心滿意足地宣稱:「果果醒了。」小姑娘撒嬌地摟住爺爺親了親,又摟住奶奶親了親。然後便理直氣壯地出門玩耍去了。今天沒有誰再敢用繁文縟節來要求虞碩果了。奶奶沒有要求虞碩果不許弄髒衣服,爺爺沒有要求虞碩果半個小時之內回家背誦唐詩。虞碩果出門的時候,爺爺在看報紙,他裝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奶奶看著虞碩果,微笑著,是非常信任甚至有點慫恿的眼神。受了大委屈的虞碩果今天就是應該好好地玩!虞碩果彷彿明白她獲得了某種賠償,出門的時候,她理直氣壯地宣稱:「果果玩去了!」
「媽媽,果果醒了。果果知道媽媽在香港,很遠,要坐飛機。媽媽要生小寶寶了,生了小寶寶,才可以回來,要不然肚子太重了。」
馬桶沒有回答,卻還在繼續沖水。虞碩果拍拍馬桶又摸摸馬桶,與馬桶進行著友好的交涉。她說:「馬桶,你已經把果果的尿沖走了,你可以不工作了。」然而,馬桶還是嘩嘩地沖水。虞碩果小心翼翼地揭開了馬桶蓋,把腦袋探過去觀察,她發現在馬桶的邊沿,水在不斷地涌流出來。這無窮盡的涌流,會導致什麼結果呢?虞碩果不得而知。新的惶恐降臨了。
虞碩果馬上增加了內容,說:「老黃黃伯伯好。」
一個中年婦女過來了,手裡也端著一隻茶杯,另一隻手裡捏著一隻小錢包,手腕上纏著一條擦汗的毛巾,這也是一副打麻將的行頭。她斜眼看著年輕女人,老大瞧不上的模樣,說:「果果急了。你聽見還是沒有聽見?也不問問孩子急什麼。還沒有上桌,魂都不在了,這德行,還想贏!」不等年輕女人回嘴,中年婦女與虞碩果說話了,十分慈祥地問:「果果,小乖乖,急什麼呀?告訴伯母好不好?」
虞碩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試試探探地捏了幾次拳頭,越捏越有勁。於是小姑娘宣布:「果果要起床了。」
小姑娘不理會中年婦女的慈祥了。她使勁叫喚:「果果急了!果果急了!爺爺——奶奶——你們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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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叫道:「果果!」
老黃黃說:「她把眼睛鼓成蛤蟆,我也不怕。」
虞碩果醒了,她就不叫虞碩果了。虞碩果是她父母為她取的名字,三個字,很正規,以姓氏打頭,首先表達一種家族繼承關係。小姑娘是不肯理睬這些意義的。她從來都稱呼自己為「果果」。社會還另有一種的約定俗成,遠在虞碩果尚未出生之前,就已經存在,即:每一個人的第一人稱都應該稱「我」。待虞碩果出生,她竟然絲毫不與約定俗成通融,她認定自己只是「果果」。在她人生第十一個月的某一天,她開口就自稱「果果」。
防盜網紋絲不動,倒是虞碩果自己的身體,就像狂風暴雨中的垂柳枝,胡亂地擺搖。坐在樹下的笨笨受了感染,站了起來,汪汪地叫喚。虞碩果用惱火之極的尖嗓子叫起來:「不要吵架了!果果不要聽!不要!不要!果果急了!果果要爺爺奶奶——!」
不打牌的宣言到底嚇唬住了年輕女人,三缺一的湊角有時候不是那麼好解決的,麻將癮來了,難熬得很呢。年輕女人妥協了,露出討好的笑容,說:「哎呀哎呀,一大早,人沒有到齊,無聊,鬥鬥嘴罷了,還搞得像真的了?對不起,好不好?」
老黃黃說:「你不叫奶奶,我就不告訴你你的爺爺奶奶在哪裡。」
「小東西!」老黃黃也嚷起來:「你也敢叫我的綽號!看我不整死你!我就是不告訴你!就是不告訴!」
不遠處的文化室門口出現了兩個老男人,朝這邊拍巴掌。年輕女人興奮地叫道:「喂,他們來了!我們走吧。」
虞碩果說:「可是你不是奶奶,你是伯伯。」
虞碩果叫道:「告訴!告訴!告訴!」
男人說:「不用謝,果果真棒!」
突然,虞碩果奪路而逃。難道她不是可以跑到屋子外面去嗎?難道她不是可以遠離空蕩蕩的房間和可怕的馬桶嗎?難道外面不是有太陽和許多大人嗎?可是,虞碩果猛力地一拉,並沒有打開他們家的大門。大門從外面鎖上了!小姑娘詫異地大叫一聲:「鎖了!」頓時,世界又變得無法解釋了!爺爺奶奶怎麼會把小孩子鎖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呢?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以至於馬桶出了問題小孩子無法逃離馬桶!先前虞碩果是那麼地勇敢,自己起床,自己穿衣服,興興頭頭的,那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一個不自由的空間里!原來大門早就被鎖上了!大人們剝奪了她自由活動的權利!小姑娘的脖子漲紅了,青色的血管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不斷悸動,意想不到的屈辱感使她的眼睛再度被淚水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