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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剿」「撫」「剿」的迴旋 三 伊裡布與浙江停戰

第三章 「剿」「撫」「剿」的迴旋

三 伊裡布與浙江停戰

從以後的各章中,我們將會看到,清朝的前敵主帥後來無不循從伊裡布這半年多的道路,包括對他批判甚嚴的劉韻珂和顏伯燾。這其間的差別在於,後人多在戰敗之後傾心妥協,而行延宕之計、欺騙之策,伊裡布以其聰黠在未交戰之前便悟出此道。
根據張喜自己的記錄,他於10月25日和27日兩次渡海。第一次登上英輪船,見到了義律和馬儒翰,第二次登上了英旗艦威厘士厘號,與懿律直接面談。張喜根據伊裡布的指示,要求懿律等速赴廣東,並稱英俘在關押期間不會受到傷害。英方所關心的是伊裡布是否肯出「告示」,懿律還當面取出地圖,「指明地界,暫歸夷人管轄,俟廣東事定后,即行納還」,並讓張喜將此劃界地圖帶回交給伊裡布。10月28日,張喜返回鎮海,還帶回了英方要求出「告示」的照會。
而在伊裡布的奏摺中,情況就不同了。
1840年8月25日,道光帝收到伊裡布赴浙途中發來的奏摺,根據天津的形勢,給予指示:「必須訪察明確,謀定後動,斷不可急圖收復,冒昧輕進。」道光帝的這道諭令,及時地解了伊裡布的圍。它雖然沒有改變收復定海的任務規定,但卻在時間上給伊裡布留下了充足的餘地。再說,琦善辦理「訴冤」稟帖、命令浙省接受「呈遞字件」,種種情節,表現出與先前勢不兩立完全不同的風格。按照清朝官場用語的內涵,顯露出中樞有意于「逆夷」和緩的傾向。
不料伊裡布為順合帝意而胡編情節的奏摺到達京城時,反使道光帝以為若伊裡布遵旨及時進兵,完全可以消滅這股盤踞舟山而人數不多的「逆夷」。當廣東軍事失利的奏章頻至時,深為倚重的伊裡布竟然放虎歸山,讓一股本可全殲的「醜類」滑腳而逃,又怎能不使道光帝大發雷霆。伊裡布本來只是撤銷了欽差大臣的差使,卻因收回舟山而加重了處分:「伊裡布著革去協辦大學士,拔去雙眼花翎,暫留兩江總督之任,仍帶革職留任處分,八年無過,方准開復,以觀後效。」
伊裡布的四省水師聯合進攻的作戰計劃,以今日的軍事知識觀之,根本上就是錯誤的。一則閩、粵水師仍不是英軍對手,很可能在途中就被英軍擊潰(鄧廷楨已覺察),再則閩、粵因英軍的壓力而頗感兵力不敷,絕不可調出數千水師。事實上,1840年8月4日,伊裡布還在兩江本任上,得知浙江巡撫烏爾恭額上奏請求調粵、閩水師北上時,曾上過一道奏摺,支持烏爾恭額的建議,四省聯合計劃,萌生於此時。由於該奏摺不是加急速度而是以普通速度發往北京的,道光帝遲至8月23日才收到,此時的伊裡布已是負責攻剿、收復定海的欽差大臣了。這一論調不免使道光帝大怒,硃批駁斥。道光帝站在全國的立場上看問題,儘管他對英軍未來行動的判斷有如盲人摸象,但也很實在地指出了此類行動有拖延時間、互卸責任的弊陋。
八月二十九日(9月24日)欽奉上諭,以貴統帥在天津投遞稟詞,情極恭順,已遣直隸爵閣督部堂琦赴粵查辦,飭令本大臣不得攻擊等因。本大臣自奉到此旨,即經飭令將佐約束弁兵,不得越境滋事,此正本大臣恰遵聖訓,戢兵不戰之明證也。本大臣現仍嚴束士兵各守口岸,如果貴國不相侵擾,斷不稱兵相向,……至於定海各嶴居民以及往來商漁船隻,貴統帥亦宜嚴飭所屬,不得再向滋擾,以期相安無事。(重點為引者所標)
到了這個時候,原本作為軍事統帥的伊裡布,無需進攻,也無需防守,什麼壞事都沒有了,剩下的只是坐等好事吧。
伊裡布的這些小動作騙不了同官們。1841年1月28日,浙江巡撫劉韻珂與路過杭州的新任閩浙總督顏伯燾密謀后,聯名出奏,要求啟用已被罷斥的林則徐、鄧廷楨來浙,「會同伊裡布籌辦一切攻剿事宜」。
1月17日,伊裡布奏稱,已擬就進攻舟山的作戰計劃,但「炮尚未齊,兵尚未集」,須等到炮、兵諸項準備就緒,然後乘英軍「驕惰懈弛」之機再動手。
伊裡布同所有的「天朝」大吏一樣,在對付侵略者方面,無論在外交上還是軍事上均無足以稱道的精明之處;但在對付道光帝方面,卻表現出高於其他「天朝」大吏的熟練才華。作為官場老手,他深諳政治運作的竅門,慣使諉過占功的招術。從以上我對他的敘說中,可以看出他施展的種種手段。也算是他的幸運,局勢的突變,竟使他能收回舟山,本來是無路可投,竟也給他一條出路。
就在此時,浙江又發生了一件事。
浙江停戰是伊裡布的「傑作」。他以「臣子」的身份,巧妙地改變了道光帝「聖旨」規定的任務。停戰使他避免了毫無勝利希望的武力進攻定海的戰事,避免了難有中意結果的外交談判,而原本由他承擔的收復定海的責任,此次竟不動聲色地轉移到負責廣東談判的琦善身上。
1841年1月9日,伊裡布奏稱,浙江防兵萬名僅夠防守,不敷「攻剿」,要求從安徽、湖北、湖南調兵4000名援浙。
懿律此處提到的「不可相拒交戰」的諭旨,當指英軍從天津南下后,道光帝下令對南下英軍「不必開放槍炮」一事。伊裡布先前的照會亦提及此事,但未說明諭旨的內容。可是,懿律的這份照會,如同鴉片戰爭中諸多英方文件一樣,漢譯不甚明白,伊裡布未解其意。於是,他在復照中仍堅持歸地釋俘的說法。
儘管伊裡布在奏摺上大話連篇,但心裏並沒有底。上奏后的當日夜晚,張喜返回,告知清軍並未到達。不久,裕謙又來咨會,宣告2月27日到職視事。而葛雲飛等前方將領出發后,一連3天居然全無消息。這可嚇著了伊裡布,連忙派張喜再次渡海探聽確情。原來這些遲到的將軍們,正在為何部率先進入這座被英軍放棄的空城而爭功,吵得軍報無法定稿。當伊裡布終於得知清軍復據舟山後,總算鬆了一口氣。2月27日,他再奏道光帝,又生編了一段收回舟山的詳細情節:
伊裡布的這份照會,提出了浙江停戰的關鍵性的條件,即互不進攻。它扭曲了道光帝諭旨的原意,擱置了經道光帝批准的以戰俘換失地的計劃,自作主張地承認了英方在與琦善達成協議之前可暫時佔據定海。此後,他只是一味地催促懿律早日南下,與琦善談判。其策略是送走這尊難對付的「瘟神」。
伊裡布與琦善一樣,是清王朝中最早由主戰走向主和的大吏。這種觀念的轉變,起因於無渡海作戰的船艘,后因張喜而更清楚英軍的實力。在嚴峻的現實面前,他很早便消退了與「逆夷」不共戴天的豪壯氣概,希望能與英方達成雙方都能「下得去」的妥協。很顯然,他的想法與前節所敘道光帝的主「撫」思路,並不吻合,而到了後來「天朝」上下一派欲逞「剿夷」之痛快的氛圍中,這種想法本身就是罪過。他很幸運未奉派主持中英談判,還可以不公開說出其真實思想,但在其主持的浙江範圍內,這種思想指導下的所作所為,不能不激起同官們、道光帝以及許多人的憎惡。九*九*藏*書
道光帝決計開戰,武力收復舟山。
儘管以戰俘換失地的計劃未能落定,但伊裡布和懿律之間還是有著某種約定,這就是後來被人廣泛宣揚的《浙江停戰協定》。
伊裡布,隸籍滿洲鑲黃旗,家世可追溯到顯祖塔克世(努爾哈赤的父親),按照清代制度,為「覺羅」,又因可身系紅帶,又稱「紅帶子」,在清朝可算是血統高貴之人。他的另一項不同凡響的優長,是科班出身,二甲進士,這在滿人中是不常見的,可謂佼佼者。他最初供職於國子監。1812年,外放雲南,作了通判之類的地方官,逐級晉陞。1819年,因拘捕入境的緬甸造反者交緬甸當局「自行究辦」,以保邊境安寧,而始獲中樞注重。1821年,又因剿平當地少數民族造反,獲道光帝的青睞,隨之進入仕途飛騰時期,先後歷安徽太平府知府、山西冀寧道、浙江按察使、湖北布政使、浙江布政使、陝西巡撫、山東巡撫。四年間遷官七次。雖說是台階一級都未落下,但速度極快,常常舊椅尚未坐熱,新職又在招手。
就在這關鍵時刻,伊裡布的轉機到來。
安突德是英軍陸軍上尉,在定海測繪地圖時,為鄉民所執。此外,清軍此時還在定海、鎮海等處俘獲「黑夷」(指孟加拉人)8名,參加封鎖長江口的英軍運輸船風鳶號(Kite)在返航中失事,其29名船員(包括3名英軍軍官和1名英國婦女)也被清軍俘獲。
伊裡布所做的這一切,表明他無愧為道光帝所倚重的能員。
7月31日,伊裡布接到道光帝派撥水師數千名援浙的命令,便從江蘇僅有的外海水師2900名中,抽出2000人,作好準備,隨時聽命開拔。
伊裡布復照時,伯麥不在舟山,由英艦伯蘭漢號艦長辛好士(Humphrey Fleming Senhouse)上校主持舟山軍務。他和伊裡布於9月25日和28日互換了照會。
然而,此時非彼時,此「夷」非他「夷」(當時清政府亦常稱邊疆少數民族為「夷」)。挾堅船利炮浮海東來的「𠸄夷」,不是他當年得心應手對付的邊疆少數民族了。
懿律收到此照會後,沒有直接答覆,而整整擱置了9天。10月23日,他照會伊裡布,提出停戰的條件:一、清方不得阻礙舟山與大陸之間的貿易;二、舟山在英軍佔領期間,應視為是屬於英國女王的;三、停止向舟山派遣軍隊或密探,停止煽動民眾反抗。他還聲稱,伊裡布若同意這些條件,鬚髮布「告示」。
8月23日,伊裡布到達寧波。
此後的中英交涉,因照會中的抬格、代售舟山積壓英貨、先釋俘還是先交地等細故而頗費周折。2月20日,伊裡布突然收到新任欽差大臣裕謙的咨會,知其已被免差,旨命返回兩江總督本任,不免大驚失色;而更讓他心慌意亂的是,這位新大臣對老上司還有一通毫不客氣的咨會,「安突德等不可釋放,本大臣尚須查訊!」
1840年9月19日,英國遠征軍海軍司令伯麥致函浙江巡撫和浙江提督,宣稱天津談判期間,英方不會交戰;指責清方煽動民眾,拒供給養,緝拿安突德(P. Anstruther)等人;要求清方立即放人,並聲稱英俘若有半點傷害,必將報復。
伊裡布的官宦生涯中,四分之三是在雲南度過的。長久的「天高皇帝遠」的邊疆經歷,養成其果敢的性格、幹練的作風,也培植了其強烈的自信。
至7月17日,伊裡布又得浙撫咨會,知定海失陷,鎮海危急。他看出局勢的嚴重,便擴大了江蘇的防禦區域,同時依據其兩江總督的職權,調安徽兵1600名、漕標兵450名、河標兵900名往援江蘇各海口;調江西兵1000名,駐紮蘇州、鎮江一帶,充預備隊;命安徽撥庫存火藥、鉛丸各5萬斤,解江蘇海口備用。此外,他聽說「夷船」極高大,江蘇水師船隻過於「卑小」,便飭下屬「封備」閩、粵大型商船數十艘,以俟隨時僱用,配合水師作戰。
儘管嚴重的病疫使英軍難以久留,但他們也不願白白放棄。9月29日,懿律和義律回到舟山的第二天,給外相巴麥尊寫了一份報告,提到撤出舟山的條件是,訂立一項包括賠償鴉片、割讓廣東島嶼、開放通商口岸諸條件的條約。這與伊裡布的釋放俘虜、恢復通商的承諾相比較,差距實在太大。
10月13日,懿律照會伊裡布,再次詢問是否奉旨「著令戢兵」。伊裡布這才明白懿律的真正目的,於10月14日復照,謂:
9月28日,懿律和義律一踏上舟山而得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此地英軍正處在可怕的病疫之中,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水土不服。1840年7月13日至12月31日,英軍住院為5329人次,死亡448人。就死亡數字而言,英軍在舟山病死的人數是其兩年多戰爭中戰死人數的5倍;就住院人數而言,以1841年1月舟山駐軍數量作標準(1762人),那麼,平均每人住院3次以上。九-九-藏-書
對伊裡布來說,內地為官一圈,非其立功揚名之所,邊疆似更適應其施展身手。1825年10月,伊裡布丁父憂剛滿百日,道光帝便按照旗人的規矩,命他署理雲南巡撫,丁憂期滿改實授。1835年,遷雲貴總督。1838年,授協辦大學士,為當時疆吏中獲此殊榮的第二人(另一人為琦善)。1839年,又賞戴雙眼花翎。
2月23日晚,張喜按預定計劃出海,次日晨至舟山,釋放了部分英俘。當英方問及安突德等人時,張喜依計答覆:若英方歸還舟山,便釋放安突德;若英軍不歸還舟山,便殺了安突德,大軍開戰。可正當張喜唇槍舌劍駁斥辯難之際,只見安突德駕小舟而歸。過後,押解安突德的清軍兩名下級軍官趕到,稱途中英軍劫走安突德,清軍尚未跟進。本以武力為後盾的張喜,頓時成了孤身求情的乞兒。24日下午,英方同意撤軍,收縮部隊,準備離境,而此時接收定海縣城的不是派出的3000大軍,而是3人(張喜和兩名下級軍官)。張喜連夜返回鎮海向伊裡布報信,這兩名無奈的軍官只能四處尋找熟人,代為看守城門和倉庫。25日,英軍登船南下廣東。26日,葛雲飛等部才會合齊集,收回舟山。
9月28日,即發照給辛好士的當日,伊裡布上了一道長篇奏摺。他先是吹噓了一下水陸並進收復定海的設想,表明自己已「密為部署」;然後筆鋒一轉,聲稱天津的情況已證明英方已「俯首貼耳」,「有向化之忱」,浙江此時宜應「招撫」,以符合道光帝「弭釁息兵」之意;最後,他才托出了以戰俘換失地的計劃,表示將效法琦善,等到伯麥回到舟山之後,將「備文向其開導」,「令其迅速撤兵,歸我疆土,以免勞師費餉」。這道奏摺於10月7日到達北京,道光帝頗為欣賞,硃批多有褒語,立即批准。
在此照會中,伊裡布還詢問懿律何時「起椗赴粵」?
可伊裡布的這份奏摺到京時,正值英軍離開天津,游弋海上。道光帝不明英軍的去向及下一步的打算,於9月16日發出諭旨,「所有攻剿事宜,該大臣仍密為部署」,並稱舟山地廣,英軍無法處處設防,讓伊裡布探明情況,「以為進攻之計」。伊裡布9月24日收到此諭,僅僅過了一天,又收到道光帝9月17日諭旨,宣稱英軍已「聽受訓諭」,全數「起碇南下」,而定海英軍亦將「先撤一半」,命令伊裡布等對南下的英軍「不必開放槍炮」,「勿以攻擊為先」。朝廷正在為「撫」計之勝而慶賀時,伊裡布的「和」計也獲得了事實上的批准。
由於伊裡布並沒有說出真情,由於當時的人們不了解也無從了解真情,社會對他的批判,自然(甚至必然)出自道德的角度。就連20年來一直對他深信不疑的道光帝,此時也不能了解他的想法,派裕謙多方調查,最後懷疑他是否接受了英方的饋贈。1841年5月3日,道光帝收到裕謙的密片,稱英方「另有送張禧(喜)禮物,因甚秘密,即同去之陳志剛亦不得詳……」以為其中必有勾當,立即下令將伊裡布革職,命其攜張喜進京聽訓。道德的批判最是無情。而批判一旦升至道德的層面,事情的細節便失去了原有的意義,至於細節之中所包含的各種信息、教訓更是成了毫無用處的廢物。在當時的社會中,沒有人從道德以外的角度,對伊裡布的行為進行深層的思索,這是另一種不幸。
因此,8月28日,伊裡布發出入浙后的第一份奏摺,要求道光帝調廣東水師、福建水師各2000人,加上他在江蘇集結備調的水師2000人,四省大軍匯合,聯合進攻,收復定海。
2月2日,伊裡布奏稱,廣東談判尚未有最後結果,浙江不能貿然進攻,以免英人得訊后在廣東更加猖獗。
正當伊裡布為收復定海之事而一籌莫展之際,北方局勢的變化,又給他帶來另謀出路的生機。
派兵前往,是伊裡布不得已而用的險著。這反映出他遭道光帝嚴譴后破釜沉舟的一搏。
這其實是一種誤解。
雲南是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自雍正帝改土歸流之後,由清政府直接治理,但常有事端發生。對清朝統治者說來,此處的官缺屬「繁」、「要」、「沖」、「難」四全,多置有力疆臣。伊裡布平時為政寬和,以求減少矛盾,但一旦出現反叛,便毫不手軟重兵強壓,以迅速制止蔓延。即所謂寬猛互濟。在他任職期間,雲南顯現出少有的安定靜謐,甚合道光帝的心意,多次褒獎優敘。而他所受到的最重一次處分,竟是1830年上奏請求參加平定喀什噶爾叛亂,反被道光帝狠狠訓斥了一頓,結果是「革職留任」。
1840年11月15日,懿律率部分英軍南下廣東,伊裡布隨之遵旨裁減鎮海一帶的清軍和雇勇,等待著廣東談判帶來好消息。
可是,實際的行動,卻不免有些滑稽。
9月28日,正是伊裡布上奏的當天,他所等待的伯麥未到,而英國遠征軍總司令兼全權代表懿律等人,由北方南下抵舟山。他看到伊裡布的照會後,即於9月29日復照,言詞強硬,聲稱若不釋放被俘人員,將認為清方已開始了「敵意行動」,他將可能「親自到鎮海」。read.99csw.com
可是,一到浙江前線之後,伊裡布變了。原有的信心如雲霧在陽光下之消散,原有的經驗因情勢不同而統統派不上用處。
從伊裡布後來的奏摺來看,懿律的這份照會,漢譯也頗成問題,使其不得要領。他僅僅看出英方要求他「出示」,「諭令定海居民,不得向該夷滋擾」,以便使英方大員可以早日南下。於是,他在復照中,謊稱已諭令「定海居民不得再拿貴國之人」。同時,他見英方既不肯退兵歸地,又不肯南下,遂派其家人張喜前往定海,與英方直接談判。
這裏面有必要分清兩個問題:一是對侵略者應不應抵抗;二是若這種抵抗註定要失敗,是否仍應抵抗。前者是道德層面的,結論是肯定的,沒有疑義。後者是政治層面的,結論不能從前者引申而來。思想家與政治家的區別正在於此(我擬在第八章中作專門討論)。既然正義的反抗並不能取勝,那麼,避免無謂的犧牲也是可以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伊裡布的消極避戰不應當視作錯誤。
面對道光帝一道道迅克舟山的嚴旨,伊裡布表面上仍大談如何進兵,但又層出不窮地預設種種條件,用意正在於延宕時日。他始終不肯進攻,甚至不肯明確答覆進攻的時間,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期待著時局的變化。儘管他在鎮海一帶鑄炮、造船、修築工事,拉開了架勢,顯得轟轟烈烈。但場面鬧得越大,就越有擺擺樣子之嫌疑。他雖然曾在奏摺中隱約暗示進攻沒有把握,但在道光帝的嚴旨、同官們的批責下,始終不敢說出其避戰的內心判斷。他知道,說了必遭重罰。
雖說舟山本島至大陸的鎮海,海上距離不過30公里,而至大陸最近端,僅有10餘公里,渡海作戰也算不上遠洋進攻。但是,這麼一道窄窄的海峽,卻毫不留情地阻斷了伊裡布的進兵路線,更何況鎮海一帶海面,尚有執行封鎖任務的英國軍艦。
但是,就在伊裡布正式上奏此計劃不久,道光帝的這段硃批到浙,使他不得不打消這一念頭。面對這道嚴旨,他後來上奏時訕訕地自我辯解:調集水師的計劃只不過是「先壯聲勢」,以便乘機將陸軍偷運至島上,「直搗其虛,襲取城邑」。這番話明顯是為了順合帝意而編造,絕非真實想法。
但是,我們在行為上為伊裡布辯護之後,又會發現,我們無法在動機上為他辯護。所有一切表明,伊裡布的消極避戰並非出於減少國家、民族、民眾利益損失的考慮,而是為了保全其個人。他恐怕在戰敗之後,其聲名官祿乃至身家性命之不保。其中最明顯的證據是,他沒有拚死一奏,將真相說個明白,使決定國家、民族命運的決策,能立於可信可靠的基礎之上。他的這種將個人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的價值取向,無疑是錯誤的。
從江蘇吳淞到浙江鎮海,由兩江總督而欽差大臣,伊裡布不再表現出先前的精明、果敢和自信。在英軍的肆橫面前,他似乎已經看出武力收復定海的任務不可能完成,但又不敢明言直陳。於是,舉措從實在歸於空虛,言詞由明確變為含混。我們讀了他這一時期的奏摺,可以曲折地看到他迷茫的內心。
用今天的知識作判斷,很顯然,伊裡布的計劃只是他個人的一廂情願,肯定行不通。英國在其殖民史上,對戰俘一事,大多是發動更大規模的武裝行動迫對方屈服。然而,此時中英剛剛進入對等直接談判階段,預定的廣東會談尚未進行,懿律和義律雖曾發出不惜動武的暗示,但畢竟不敢輕率行動,只是希望通過交涉來解決。可是,伯麥、辛好士、懿律等人一次次的文書,義律親赴鎮海談判,反使伊裡布誤以為安突德是一個重要人物,更覺奇貨可居。由於錯誤的情報,伊裡布以為英軍原有定海撤軍一半的計劃,他曾打算英軍真的撤走一半后,他將「酌量釋放」英俘,以便使其「即赴粵東,聽候查辦」。
後人的效法證明了伊裡布的做法有著那個時代的「合理性」。也因為如此,這位革職拿問發遣軍台的階下囚,未等到8年,而是定罪后的8個月,便東山再起。
這或許是伊裡布提出此策的高明之處。
1月29日,伊裡布再次奏報其作戰計劃,但除了上次提出的炮、兵兩要素外,又提出須「添造二十四槳快船,雇備商舟漁艇,招募熟識水性水勇」后,再「設法進剿」。附奏的夾片還建議,利用美國來鉗制英國。
但是,在當時「天朝」的氛圍中,順昌逆亡本是「制夷」的唯一正途,而對攻城略地的「逆夷」居然停止「攻剿」,自然無法為官僚士子,尤其是江浙官吏所接受。伊裡布的停戰舉動,極不得人心,很快成為同官們的眾矢之的。
前一句話說明了伊裡布對「通商」的看法,實際上也托出其對解決中英爭端的底價;后一句要求互給台階「下得去」的話,已不見「天朝」大吏對「逆夷」應有的敵愾之氣,而其中的老辣只有官場老手才能為之。這一次會談理所當然地毫無結果。但伊裡布聽到義律曾脫口說出「不欲久據定海」一話,覺得此事還有希望。此後,10月3日,懿律又送來一份照會,10月4日,伊裡布復照,內容仍是一方要求釋俘,一方要求歸地,與前並無二致。
其次,《籌辦夷務始末》所收伊裡布奏摺皆有刪節。從檔案來看,伊裡布關於浙江停戰之事,先後上有7道奏摺,而在這些奏摺之後,又附呈了懿律11通照會和他自己的10通照會。可以說,伊裡布時時事事均有奏報。
昔日伊裡布的精神風采,已經不復存在。
先是新任浙江巡撫劉韻珂發難,奏稱英軍在舟山肆虐,並有久據之心,暗喻和平收復計劃不可行。然後是途經浙江的欽差尚書祁寯藻上奏,稱舟山父老鄉親紛紛要求進兵,並將民眾公呈附奏御覽。而最使伊裡布不適的,是他的下屬江蘇巡撫署兩江總督裕謙的言論。他本與浙江事務無涉,但出自「天朝」大吏的義憤和責任感,上奏要求武力進攻舟山,且一次次報呈進攻方案。至於京城的言官,更是紛紛揚揚,奏章不絕。
定海英軍撤退一半的消息,伊裡布得自道光帝,道光帝得自琦善,琦善得自白含章,而據琦善的奏摺,白含章得自與英軍軍官的交談。從英方資料中,我還找不到相應的記載,看來此事難以對證。從情理來判斷,英方在天津談判期間似乎還不可能對定海駐軍的數量作出決斷。但是,當懿律和義律回到定海之後,確實有放棄此地的設想,前面提及伊裡布聽到的義律作「原不欲久據定海」一語,並非空穴來風。
如此看來,伊裡布的這些計謀就已不再是針對英國人的,而是針對道光帝的了。九*九*藏*書
這一段無一字為真的言語,把滑稽可笑的醜劇改編為堂皇氣派的正劇。值得注意的還有,伊裡布為掩蓋事實的真相,還一改其先前的做法,2月24日和27日的奏摺,都沒有附呈他與英方的往來照會。
相對於鴉片戰爭中許多地方大吏匿情不報而言,伊裡布可謂是大體誠實的。他的高明之處,也就在這種誠實之上。他在奏摺中將懿律等人的照會全部附呈,實際上也就將所有的難題統統上交,從而證明自己的做法是唯一可行的。他不像某些大吏在奏摺中一味大話,結果無所措手;他始終保持了某種低姿態、低嗓門。正因為如此,他后被革拿送京審訊時,並未受到過重的處分。
到了2月22日,一切尚未議定,伊裡布心急如焚。當晚,他與餘步雲緊急商議至二更,最後決定:一、由張喜先攜部分英俘去舟山釋放,勸英軍退出舟山;二、派葛雲飛、王錫朋、鄭國鴻三總兵率兵3000人,押解英方最看重的安突德,隨後跟進,收復舟山。
英方此時正意在談判,伊裡布此時放棄進攻,浙江和局由此產生。
「天朝」中的大吏,聰明過人者莫如伊裡布。
可是,話語可以隨意編造,而收復定海的任務卻不是用言詞而能敷衍的。它是擺在伊裡布面前實實在在的難題。
1840年下半年至1841年春,肯定是兩江總督伊裡布一生中最不尋常的時期之一。他跌落於先前聞所未聞的境地。
從最初這一個多月的經歷中,我們可以看出,伊裡布的態度與任何一位清朝官員並無二致,只是一意主「剿」;而在實際行動中,又顯露出比任何一位清朝官員更為幹練的氣質。一旦獲得情報,立即形成對策,立即上奏報告,乾淨利落而不失周全。他是清朝官員中第一個未經請旨或奉旨,便調動外省軍隊的,第一個未經請旨或奉旨,便在軍費、軍火、驛遞等等與作戰有關的諸方面,採取果斷措施的。旁的不說,僅調兵一項而言,除沿海各地原駐兵弁外,他在短時間內檄調蘇皖贛三省、漕河兩督標共計10900名兵弁,增援江蘇各海口。其數量超過沿海任何一個省份。
伊裡布見懿律有交戰之意,連忙復照解釋。他提出了自己的理由:拿獲英俘事在奉到欽差大臣琦善南下廣東會談的諭旨之前,當時「彼此正在兩相拒守」,不能視為交戰之舉。他仍將釋放英俘和歸還定海聯繫在一起。
首先,所謂《浙江停戰協定》,並不是一項雙方簽字畫押的條約之類的文件,而是由伊裡布和懿律多次照會等文件組成,其中最重要的,是伊裡布的《曉諭定海士民告示》和懿律的《停戰通告》。伊裡布的《告示》稱:一、清朝皇帝「敕令本大臣不得復行攻擊」;二、要求定海居民「各安耕讀,各保身家,如果夷人並不向爾等擾累,爾等不得復行查拿」。懿律的《通告》稱:一、「任何一方都不得逾越劃歸對方的地界」;二、「不得阻止民眾的往來」;三、英軍「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擾中國人」。所有這些內容,雙方在照會中都予以確認。至於雙方地界的劃定,懿律曾讓張喜帶回地圖,而伊裡布在後來的照會中沒有提出異議,可視作默認。
伊裡布知道自己已經失寵,亟欲親手收復定海,以作補救而挽帝意,不願讓眼看到手的功勞反為裕謙享有;他更知裕謙魯莽激越,若將英俘交到他的手中,還不知會惹出何種亂子(關於此事,詳見第五章)。於是,他一反官場常規,不是坐等新大臣到來,而是加緊收回舟山的交涉。
這正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伊裡布9月22日收到伯麥的信件,立刻敏銳地感到:既然英方要安突德,那麼清方正可就此機會提出條件。9月24日,伊裡布以浙江巡撫烏爾恭額的名義,照會伯麥,告知欽差大臣的到來,宣布釋俘的條件是英方「撤退兵船,將定海縣城獻出」。為了使他的建議更具誘惑力,另外承諾:一、除安突德等人外,風鳶號被俘船員29人亦可一同釋放;二、先前英方來函中提到的「通商」一事,亦可「代為奏請」。
10月2日,英全權代表義律和翻譯馬儒翰赴鎮海,伊裡布、餘步雲等人與之直接會談。英方要求釋俘,清方要求歸地。參加會談的伊裡布家僕張喜曾錄下一些伊裡布的話,讓人可以了解其內心想法:
「大皇帝格外施恩,准爾通商,爾等將何以報答?」
但是,在這一時期的最初的日子里,這位被後人稱為「投降派」(或主和派,或主「撫」派)主力隊員的封疆大吏,一開始也是主「剿」的,就像道光帝和琦善一樣。
2月24日,他派出張喜和葛雲飛等部后,忙不迭地上奏道光帝,聲稱已與英方約定24日交還舟山,裕謙尚無抵浙日期,若按常規等待新大臣的到來,須得與英方改期,遲礙收復失地;且他策劃已久的進兵計劃亦有可能泄露,往後難期得手。因此,他為了不失時機,自行作主,仍於2月24日收回舟山。明明是一場搶功的把戲,竟被他說成是不諉卸責任的勇為。針對道光帝歷次武力攻克舟山的嚴旨,伊裡布還在同日專上一折,胡編了所謂的進攻計劃:派兵3000人為主力,另捐銀1萬兩,在舟山密雇鄉勇;若英軍拒不歸地,內外結合同時並舉,進攻縣城;若一時不能獲勝,便在島上據險分駐,以圖后舉,云云。明明是一項倉促的決策,竟被他說成是計劃周全奇正交用的行動。
張喜本是一小吏,后投伊裡布充家僕,隨侍多年,深得信任。正如皇帝身邊並無名分的小太監權勢盛于朝廷命官一樣,張喜的政治作用不能以家人二字來論定。古今中外的政治,大多為黑箱作業,張喜深諳此道,放著小官不做,寧充家人而增其權祿。此次伊裡布為了增加交涉中的官方色彩,讓他戴上六品頂戴,權為折衝樽俎的使臣。在鴉片戰爭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些毫無官方地位的小人物,常常有著令人吃驚的表演。張喜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位。他留下了兩部記錄自己交涉活動的著作——《探夷說帖》和《撫夷日記》,今日讀起來頗有「晏子使楚」的韻味。這卻是張喜乃至當時大多數人心目中的「不辱使命」的外交模式。
我兵丁初四日(24日)午刻齊抵定海,該夷半在城內,半在船中,是我兵到彼,胞祖(此時舟山英軍的指揮官)即繳納城池,城內各夷立即紛紛退出。我兵整眾入城,登陴看守,並將城外道頭地方該夷所蓋草房全行拆毀。鄭國鴻等傳宣恩諭,將夷俘晏士打剌打厘(即安突德)等釋令領回,並飭趕緊起碇。胞祖等免冠服禮,聲稱伊等將城池交獻后,即于初五日全數撤退……
8月12日,伊裡布奉到道光帝派其為欽差大臣、前往浙江主持軍務的諭旨,僅隨帶數人,當日起程。在途中,因奉到道光帝進攻定海的計策,上奏談及其規復失地的謀略:或多設疑兵,或陰遣間諜,或先攻其分據之區,或直搗其屯聚之處。由此而見,其謀略雖未最後定計,然自信卻不乏其堅定。他當時感到的唯一的困難,就是渡海作戰所需要的戰船,但又感覺問題不難解決。在江蘇時,他就動過雇募商船的腦筋,此次聽說浙江已經雇船。即便這些雇船「尚難合用」,也只需趕緊「添造數只」,便可「俾資攻擊」。read.99csw.com
伊裡布與浙江停戰,本是遊離于鴉片戰爭主旋律之外的一段插曲,大可幾筆帶過。我在這裏不厭其詳地逐一記述,原因有二:一是過去的人們對此研究不多,致使許多細節模糊不清,有必要一一釐訂清楚。二是過去的人們往往在不清晰的記述中,使用了清晰的道德批判,使得伊裡布有如乖戾小人,因而不能真正理解他的言行。
1840年7月9日,履新未久的伊裡布,遵旨嚴防鴉片海上走私,剛剛查勘了吳淞等地的海口情形,檢閱營伍,回到蘇州時,突接浙江巡撫烏爾恭額的咨令,得知有「夷船」在浙洋游弋。次日,又奉江蘇巡撫裕謙轉來的浙江藩臬兩司的稟報,得知定海一帶有「夾板夷船」20餘只。他的第一反應與前敘道光帝的態度完全一致,認為「顯因粵、閩二省驅逐嚴密,闌入浙洋,居心叵測」。儘管他此時還不知道中英兩國已經開戰,甚至不知道來犯者為何國之「夷」,但都不影響他立即於7月11日重返吳淞海口,並定下對策:若「該夷」竟敢闖入江蘇海面,就先行封港,杜絕勾結(也無須英軍實行封鎖了),然後示以兵威,驅逐出境。與此同時,他還飛咨沿海各省將軍督撫,通報軍情。
有論者謂,伊裡布瞞著道光帝,私下與懿律簽訂了《浙江停戰協定》。他們的主要論據是《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一書,稱伊裡布僅僅奏報了「告示」一事,未言及「協定」。
與北方的琦善相比,伊裡布的困難又似多了一層。道光帝交給伊裡布的使命,是渡海作戰,收復定海。
伊裡布老謀深算,自然看出道光帝的意思。他與此時已經到浙的福建陸路提督餘步雲一番商討后,於9月8日出奏,認為琦善在天津辦理「稟帖」,浙江此時就不宜進攻,以免彼此相左。浙江此時的任務是:一、從嚴防範,「不令該夷竄入口內」;二、將進攻定海之事「密為部署」。也就是說,伊裡布乘此機會,自作主張地改變了自己的使命,即從海上進攻定海換成從陸上防守鎮海等處。明眼人一看即知,「密為部署」實為「暫為擱置」的障目幌子。
伊裡布這時再也不能固守其計了,只得在奏摺上大談用兵之道,可暗中多有小動作:
由此,我們又可以看出,不論伊裡布上奏時出於何種動機,他的四省聯合進攻的計劃,在實際操作中,至少需幾十天兵力集結的時間,使伊裡布有了緩于進攻的理由,獲得了他此時最需要的準備時間;同時,本應由他一人承擔的進攻定海的責任,通過調派水師的行動,分散到粵、閩、蘇等省官吏身上,減輕了自己的負擔。
在研究伊裡布的這段經歷時,使我最感興趣的是,他對道光帝從誠實到欺騙的過程。在其開始,伊裡布還是誠實的,後來奏報與英方的交涉,雖不乏「天朝」的大話,但大體情節仍為可靠。隨著道光帝一道道攻克舟山的嚴旨,他的奏摺越來越言不由衷,而獲知其已被免差后,竟滿紙謊言。在當時的官場中,捏謊粉飾盛行成風。過去的人們往往從忠君觀念出發,批判臣子們的「欺君」行為。但是,若冷靜地想一想,那種容不得半點不同意見、強求一致的政治體制和君主作風,又何曾不是在客觀上催化、助長這種風氣?我這裏絕無意為伊裡布的謊言辯護,而是指出,對促發這種謊言的體制和君主也應當批判!
伊裡布的這些小動作也觸怒了道光帝。1841年2月10日,他免去伊裡布欽差大臣的差使,任命主戰最力的江蘇巡撫裕謙前往浙江接任欽差大臣,「專辦攻剿事宜」!
就內心而言,伊裡布對這些人的攻擊並不懼怕,上奏時左遮右擋,自我辯護,甚至反唇相譏;他真正擔憂的是廣東談判的進展。當伊裡布將收復定海的責任轉嫁到琦善身上后,萬萬沒有想到,同官的攻擊使他的命運與廣東會談緊密相連。萬一定海不能收復,聖怒必然發作,自己必定牽連進去。伊裡布熟知道光帝的性格,更清楚官場上本無是非,一切以大皇帝的好惡為標準。
如果說伊裡布對道光帝隱瞞了什麼,那就是隱瞞了他的內心。他已經看出軍事上的對敵絕無希望,但就是不說,使得中樞不能及時地明了前線的實情。而後來的形勢變化,又使他欲說不能。
伊裡布此時急欲送走「瘟神」,同意了英軍提出的將定海問題放在廣東會談中解決的方案,於10月30日照會懿律,聲稱其「已繕就告示十道,發往張貼」,至於釋俘和歸地,將在英人與琦善「會議完竣」后解決。11月4日,懿律照會伊裡布,表示即將南下,並稱將約束部屬,「不得駛至大港巨河,驚動士民」。11月6日,懿律發布通告,宣布浙江停戰。
老謀深算的伊裡布,遇到了新問題。
1840年10月5日,懿律收到伊裡布10月4日的照會後,復照伊裡布,沒有要求釋俘,反而稱先前的交涉中雙方都有「誤解」。他聲稱自己沒有注意到安突德被俘時,浙江方面尚未奉到「不可相拒交戰」的諭旨。他要求伊裡布在「咨會」中明確表示已奉到這一諭旨,同時,他也將下令英軍停止敵對行動。至於歸還定海一事,他提議,將在與琦善的談判中連同其他問題一起解決。
「我們辦事,必令你們下得去,亦必令你們回得國,復得命。你們亦須教我們下得去,教我們奏得大皇帝,教我們大皇帝下得去。」
1840年12月31日,伊裡布奏稱,他將加強鎮海等處的防守,而對舟山的英軍,則打算購備火船,進行騷擾。
1841年2月7日,伊裡布收到琦善由廣東發來的六百里飛咨,告之英軍將歸還舟山(詳情見後節)。他聞訊大喜,當日一面奏報道光帝,一面派家人張喜去舟山,準備履行他與懿律的前約,一面釋俘,一面歸地。
伊裡布到達鎮海時,烏爾恭額等人因定海失陷而調集的兵弁已經齊結,共有水師3000名,陸師2000名。對清軍說來,一地集結兵力5000人並不算少,但當時清軍的情報稱定海英軍有戰艦30餘艘,陸軍七八千人,伊裡布自然不敢「冒然進攻,輕為嘗試」。雖說正在增援浙江的,有伊裡布所調安徽壽春鎮王錫朋部1200人,以及隨福建陸路提督餘步雲入浙的福建兵500人、雇募水勇1000人,以當時人的觀念,用於陸路進攻的兵力不乏;但伊裡布最急迫需要的水師戰船,卻沒有著落。而且,伊裡布入浙前曾指望在鎮海造船一事,也因「浙省所產木料均屬短小」而無法進行。
7月13日,伊裡布到達吳淞,與聞訊先期趕到的江南水陸提督陳化成會合。次日,又得浙江消息,稱「夷船」兵分兩路,一路進攻定海,一路向西駛去,不知其目的。伊裡布恐向西駛去之「夷船」將竄犯江蘇,便立即作出一連串的決定:一、在海防的重點區域寶山(含吳淞)、上海、崇明三處,部署防兵共1萬名,以備接戰;二、從藩、運兩庫中支銀4萬兩,暫充軍費;三、令江蘇布政使辦理火藥軍資,務期足用;四、令江蘇按察使整飭驛遞,保證奏摺、諭旨及各處文報暢通無礙,便於情報和指揮;五、自己坐鎮上海寶山之間,就近實施指揮。儘管如此,他對局勢仍未有充分的估計,在奏摺中說明,一旦接到浙江「逆夷就殲」的消息,立即「撤防馳奏」。
可是,廣東傳來的偏偏是琦善談判不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