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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廣州的「戰局」 一 楊芳的「果勇」

第四章 廣州的「戰局」

虎門戰敗了。英軍開始猖獗于廣州內河。琦善罷免了。新的主帥正從江西和北京趕來。戰爭將在廣州一帶展開。
虎門之戰的事實已經說明,清軍拒戰必敗。但是,道光帝由內閣明發的革拿檻押琦善的上諭中,有這麼一段措辭嚴正的話:
(琦善)被人(指英軍)恐嚇,奏報粵省情形,妄稱地利無要可扼,軍械無利可恃,兵力不固,民情不堅。摘舉數端,危言要挾,更不知是何肺腑?如此辜恩誤國,實屬喪失天良。(重點為引者所標)
在此,道光帝將琦善對軍情的如實陳詞,統統當作「妄稱」的虛情,「要挾」道光帝的「危言」,並予以道德的斥責。這實際上也下了一道鉗口令,封住了楊芳和奕山的嘴巴:不僅不許敗,而且不許言敗。
這就把楊芳和奕山推上絕路,他們面前只有一條出路——捏謊。
廣州到北京的河川山嶺,成為謊話的天然屏障。整個廣州戰局,完全成為一個騙局。

一 楊芳的「果勇」

可是,楊芳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就在他出奏的第二天,3月18日,英軍便肆虐于省河,省城深為可虞。儘管楊芳在3月20日的照會及告示中,都向英方保證「據實陳奏」,但3月22日他的奏摺,仍是一篇粉飾的傑作。
在這段時間內,楊芳又做了什麼呢?一私家記載稱:楊芳到廣州后,「終日唯購鍾錶洋貨為事,夜則買俏童取樂,甚而姚巡捕等將女子薙髮,裝跟班送進……」該記錄又稱:
據林則徐日記,3月18日晨,林則徐「往晤」楊芳。而英軍于當日下午4時佔領商館,因而義律與楊芳上引照會的交往,只能在4時以後進行。看來,楊芳的這一份照會,很可能並未經過林則徐。但是,據林3月19日日記,楊芳和怡良當日一起來到林則徐的寓所,「竟日議事」,共同商量對策。
第二份夾片稱,英軍退出后,立即在大黃滘、獵德壘石阻斷河道,另派兵前往堵塞虎門內河,待奕山、隆文趕到后,「熟籌剿辦」。
本日據楊芳馳奏,逆船駛進省河,旋即退出……(楊芳)所辦尚好。……洋商呈出義律筆據,代懇通商等情,此系該逆奸謀,懈我軍心,惟現在大兵未集,不敷調遣,著楊芳設法羈縻,俾不得遠遁外洋,致將來攻剿費手。其現在如何從權制馭之術,朕亦不為遙制。奕山、隆文計已抵粵……著仍遵前旨,斷其後路,四面兜捦,克複香港,以副委任。(重點為引者所標)
與琦善相比,楊芳的優勢是明顯的:且不論他几上幾下,征戰遍及大半個中國,就同為侯爵,也不像琦善靠的是祖宗,而是硬碰硬憑著手中的刀矛弓箭打出來的。
就當時英軍的兵力兵器而言,自1841年2月27日攻陷烏涌炮台後,完全有能力一鼓作氣攻下廣州。
因此,義律在得知琦善被黜后,預料到中英兩國條約一事不可能在廣州達成,改而謀求先恢復廣州通商,再領兵北上進攻,另尋締約的出路。
……朕日夜引領東南,企盼捷音之至。
3月31日,廣州恢復通商已經10天,楊芳仍在奏摺中欺騙道光帝,聲稱美國商船駛入黃埔引起英國商人的好一陣歆羡,由於得知楊芳已上奏請旨,義律等人抱有一線希望,所以「旬日間無一動靜」。楊芳此折的目的,是以英方「無一動靜」的馴服姿態,誘引道光帝儘早批准恢復中英貿易。可道光帝卻發現了其中的漏洞,若美商代英商銷售豈不是放縱英人得逞,於是,他一面下令楊芳嚴查有無矇混影射等弊,一面明確宣布「斷不準」英國通商。
莫若先設一計,以退其船。查從前該逆夷求償煙價、求給地方,皆無可許之理。今俱不敢妄圖,而惟希冀照常貿易……彼若以詐來,奴才亦即以詐應之,將計就計,冀其墜入術中,于剿辦或稍有把握……
並由內閣明發上諭,斥責楊芳、怡良,將其「交部嚴加議處」。4月23日,吏部議奏,楊芳、怡良照溺職例革職。道光帝因「現當剿辦吃緊之時」,改為革職留任,「以觀後效」。
據英方的記載,這20天的廣州內河戰鬥,英軍共摧毀清軍大小炮台、軍營十余座,擊毀各種戰船數十艘,繳獲大小火炮共計約400位。
義律對此決計報復,發兵大肆進攻。自3月18日上午起,英艦由大黃滘北上,連克鳳凰崗、永靖炮台、西炮台、海珠炮台和河南的一座沙袋炮台。至下午四時,英軍佔領了廣州西南角的商館,在時隔兩年之後,重新升起了英國國旗。
在這份由楊芳、阿精阿(廣州將軍)、怡良合詞恭具的奏摺中,先稱美國副領事多利那請求允許英國恢復通商,被正詞駁回;再稱英軍於3月18日乘風冒死闖入省河,由於清軍防守嚴密,不得不於18日至19日退出;最後稱行商伍怡和呈遞義律字據:「不討別情,惟求即准照常貿易,如帶違禁之貨,即將船貨入官」,請道光帝對是否准許恢復通商一事「指示機宜」。九_九_藏_書
在當時人們的心目中,楊芳的地位絕非一般。楊芳,貴州松桃人。15歲從軍,至此已經戎馬55載,身經百戰。以參加平定川楚白蓮教而官列總兵、署固原提督。以平定河南天理教而獲雲騎尉世職。因統部不嚴,曾多次罷免。但誰都知道他是個打仗的好手,一遇戰端,即請他出山,果然戰功卓著。他一生最顯赫的業績,在道光初年平定張格爾之役,是時他以參贊大臣的身份,率兵窮追,擒獲張格爾,檻送北京。道光帝親自受俘,給了楊芳一大堆獎勵:封三等果勇侯;授御前侍衛;加太子太保;繪像紫光閣;賞用紫韁、雙眼花翎、在紫禁城騎馬;賜其子為舉人。至於衣料袍褂扳指珊瑚等等賞賜,就難以羅列了。
然而,楊芳的戰馬從未涉足廣東。他同所有的「天朝」大吏一樣,遇到了陌生的敵人。
對於這樣的軍人,我們能作何評論呢?
從3月5日至3月18日,戰功赫赫的果勇侯楊芳,在這兩周中終於弄清了一個事實,他手中並無制服這些「夷」人的招術。他已經從來粵途中的滿腹韜略的迷夢中清醒過來了。
你也不要放炮,我也不要放炮,誰都不要放炮。我可以放六次沒有炮彈的炮,給皇帝留面子,然後走掉。
獵德、二沙尾今已屬廣州市區,距當時的廣州城東南角僅有3公里,英軍已經看見了廣州的城牆。可就在當日,義律發布告示,表示願意停戰。據英方的記載,清方又派出余保純前往談判,表示:儘管廣東當局也希望停戰,但皇帝絕不會批准。余保純的這一行動,無疑得到了楊芳的批准。這很可能是這位參贊大臣上任后的第一項決定。
3天的期限,於3月6日到期,楊芳恰於3月5日趕到,怎能不讓民眾「歡呼不絕」,怎能不讓官吏「倚為長城」呢?
1841年3月6日,楊芳到達廣州的第二天,上奏道光帝,隱匿了琶洲、獵德、二沙尾等東路炮台的失陷,僅虛筆略提英軍「前哨探至省城相距十余里游奕」,然後筆鋒一轉,大談自己如何布防,宣稱「可以仰慰聖廑」。道光帝於3月21日收到此折(正是廣州恢復貿易的第二天),吃下了這枚空心湯糰,上諭中稱「覽奏稍紓憂念」。
若不知廣州的真情,僅憑楊芳的折片,人們很難揣度當時的形勢。智商平平的道光帝,對此更是不得要領,下了一道讓今人莫名其妙的諭旨:
威風凜凜戰功赫赫的果勇侯楊芳,在與英軍的作戰中,未露絲毫的「果勇」精神,而在對道光帝的捏謊上,卻大顯驚人的「果勇」氣派。
3月12日,楊芳再次上奏,謊報烏涌之戰中清軍「砍斃逆夷,多於官兵」,即殺敵446人以上,並稱其籌防措施已使「民心大定」,「軍民鼓勇,可期無虞」。至於道光帝迫切希望的「進剿」,他尋出了一個延宕的理由:怕英軍逃竄而不能全殲。他建議「暫為羈縻」,等奕山、隆文趕到后,「再為設法水陸兜剿」。
於是,1841年3月18日英軍重新佔領商館后,義律向廣州「欽差大臣」(他尚不知此時的廣州由楊芳當家)發出照會,要求當天立即與廣州的「貴爵大臣」面談,並限「半辰」(可能是指半個時辰,即1小時)答覆。至於該照會的由頭「現在據有報知」,是指美國副領事多利那(Edward Delano)與廣州知府余保純的會談。余保純並沒有托美國副領事轉告義律,希望與英方和談,義律如此寫來,顯然是找個借口罷了。read.99csw.com
從今天的知識來檢討,楊芳、怡良、林則徐之所以屈服,同意恢復通商,主要是他們沒有識破義律的真實意圖。義律的強硬態度和言辭使之認為英軍真的欲攻破廣州。就另一方面來講,他們也實無退兵之計。儘管3月18日戰事正鏖時,林則徐在廣州點驗壯勇,分佈各路,但他心中似乎明白,這幾百名壯勇未必真能起作用;不然,他就不會早在3月1日得悉烏涌失陷后,就送眷屬「登舟赴上游寄寓」,以避戰難了。
客兵不滿三千,危城立保無虞,若非朕之參贊大臣果勇侯楊芳,其孰能之?可嘉之處,筆難宣述!功成之日,佇膺懋賞,此卿之第一功也。厥後尤當奮勉。
據林則徐日記,楊芳的到來似乎使他情緒大變。從3月5日至18日,或楊芳來拜,或林拜楊芳,短短的14天內,見面就有11次之多。3月19日,因局勢緊急,很可能楊芳認為如此來來往往,仍有不便商及之處,乾脆搬到林則徐的寓所,同住了8天。3月26日,楊芳另遷寓所,但與林的交往仍十分密切。由於林則徐在日記中記得過於簡略,我們不知道林、楊商議的內容,但楊芳的各種行動,林則徐應當是知情者。
自1839年3月林則徐封鎖商館起算,中英貿易整整停頓了兩年。對倫敦、孟買和廣東的英國商人來說,這兩年中僅茶葉、絲綢貿易的損失就極為慘重,更兼英國政府財政部每年高達百萬英鎊的茶葉稅。作為對華商務總監督的義律,不是不明白此中的利害。而虎門口外始終徘徊未去的數十艘英國商船,又似乎時時刻刻在敲打他的神經,趕緊通商,趕緊通商!正因為如此,自與琦善的廣東談判一開始,義律便謀求早日恢復貿易,以能讓倫敦的紳士們繼續保持午茶的優雅風尚。
1835年,楊芳已65歲,以病求退獲准。可第二年湖南鎮筸鎮兵變,道光帝又啟用他。他來廣東前,官位湖南提督,正準備進京請訓,行至江西豐城,於2月12日奉到參贊大臣的任命,立即折道南下。
軍事上的勝利若不能帶來經濟上的利益,那麼,再顯赫的武功也就喪失其意義。盎格魯—撒克遜人此行非為「宣威海徼」。他們把商業利潤看得高於其他。
在廣州城岌岌可危的局勢下,楊芳很快便作了答覆。他本是軍事統帥,無權與英方談判,因此對於英方的面談要求,只能予以拒絕。照會中有「公有戰,我有守」一語,也有一些玉碎的氣派。但是,楊芳並沒有關閉談判的大門,而是提出了書面交涉的方法。
「……現准各國商人一體進埔貿易,爾等商民與之交易往來,一如舊例,不得窒礙生事……」
自2月26日虎門橫檔一線戰鬥之後,英軍於2月27日攻克清軍重兵把守的烏涌炮台,3月2日,又克琶洲炮台,3月3日再克琵洲炮台,兵鋒距廣州僅有數公里。(詳見圖三)
自鴉片戰爭一開始,廣州的各位主帥,林則徐、琦善、怡良、楊芳,都已注意到虎門一旦被突破后的廣州內河防禦,先後撥兵撥炮,並在河道狹窄處沉船或以木樁阻塞,以防英艦直逼廣州。其中,烏涌炮台琦善派湖南兵900名,合之本地守軍7九*九*藏*書00名,共計1600名,鄰近又有林則徐購買的安炮34位的戰艦甘米力治號(Combridge)和40艘戰船,兵力不為不厚,結果大敗,陣亡總兵祥福以下446名(大多在潰逃時被英炮擊斃);二沙尾、獵德一帶,不僅有炮台,而且河道已阻塞,琦善先是派怡良前往坐鎮,后改由江西南贛鎮總兵長春駐守,然英軍在拆除河道障礙時,守軍竟坐視不顧,一經交戰即大潰;鳳凰崗一帶,楊芳派兵1000名,然在3月18日戰鬥中一無所為。大黃滘炮台守軍將領在臨戰前一天,竟派人與英軍商議:
就在楊芳到職后的第二天,義律以約定的期限已到,於3月6日發兵進攻,陷獵德、二沙尾炮台,守軍大潰。
比起前任林則徐、琦善,楊芳的處分真是輕得不能再輕了。況且楊芳一生立的功大,闖的禍也大,褫花翎、摘頂戴已是多次,最重為革職遣戍,對他說來,「革職留任」不過是濕衣裳的毛毛雨。但是,楊芳未受重罰,並非是道光帝待人不公,而是他在奏摺中施展了一整套粉飾誇大加躲閃騰挪的功夫。他始終沒有讓道光帝知道廣州內河戰敗的真情,始終沒有讓道光帝知道英國已恢復通商。
這就是楊芳—義律3月20日的停戰協定。但是,義律並沒有退兵。他決定用英軍的武力,來保證這項對英國極富利益的商業活動的進行。
但是,若將楊芳的謊言與後來的奕山相比,又只是小巫見大怪了。
戰爭的權威性,就在於強迫對方順從。
楊侯初來,實無經濟,惟知購買馬桶御炮,紙紮草人,建道場,禱鬼神,然尚添造炮位、軍器、木排等事。
廣東鳳凰崗有二月二十四日(3月16日)之捷,省城自可無虞。該將軍等星速前進……務即會同楊芳熟籌妥辦,一俟大兵齊集,即設法斷其歸路,痛加剿洗,以彰撻伐而振國威。(重點為引者所標)
楊芳的這一番本意拖延時日的託詞,歪打正著,恰中道光帝的心思。我在第三章中提到,先前道光帝決議主「撫」,其中一條重要理由,便是擔心在陸路上佔有「優勢」的清軍一旦進攻得手,英軍退往海上,便無法追剿,戰爭將拖延下去,不能獲得如同西北擒獲「夷酋」張格爾那樣的徹底勝利。他一開始下令奕山、楊芳出征時,便提出了「剿捦逆夷」。后又多次下令,不要放跑了英軍,「務將(英國)首從各犯及通夷漢奸,檻送京師,盡法懲治」。因此,當他得知英軍由虎門深入內河,不以為憂,下旨「可期一鼓作氣,聚而殲旃」。當3月28日收到楊芳的這份奏摺,對楊的「不趨小利而誤大局」的做法非常滿意,在該段上硃批:「如能設法羈縻,不令遁去,方合機宜。」又在該折尾興奮地一連寫下了兩段硃批:
二、3月20日日記稱:「參贊委余守(保純)赴夷船給迴文」。這說明楊芳的行動林則徐是知情的,這又反過來說明楊芳在移往林寓「同住」時,並沒有隱瞞自己的立場。
讓我們回過頭來,檢討一下自2月27日烏涌之戰至3月18日英軍重占商館這20天的廣州內河戰鬥。
而英軍的這些軍事行動,每次僅出動幾艘輕型戰艦。如最為激烈的烏涌之戰,為英艦5艘、輪船2艘。又如最戲劇化的大黃滘炮台之戰,為英艦2艘、輪船1艘。就是3月18日橫行省河令楊芳震驚的那次行動,英軍也僅動用了5艘戰艦、2艘輪船、1艘運輸船和一些小船。歷來謂英軍大艦不得入內河、小船無能作為的清朝官吏,此次飽嘗了英軍輕型戰艦的威力。如同先前的虎門歷次戰鬥一樣,英軍在內河戰鬥中傷亡極輕,3月18日的戰鬥僅受傷8人,其餘各次戰鬥,我還沒有找到相應的記錄。
可是,生意須在兩國商人之間進行,若廣州的商人被英軍的大炮嚇壞了,紛紛逃難,又跟誰去做生意呢?
義律的想法很簡單,他不希望廣州的戰事嚇跑了居住在廣州的富商。
義律的要求雖未得到滿足,read•99csw•com但雙方的交戰卻又停頓了幾天。
楊芳恐這份虛掩過分的正折說不清楚,隨奏另附兩份夾片,要求「留中不發」。第一份夾片婉轉承認清軍力量不足,防守廣州有八難,於是,楊芳稱經其深思熟慮:

圖三 廣州內河戰鬥示意圖
道光帝所企盼的捷音果然不久而至。4月2日,他收到楊芳於3月17日發出的奏摺。在這份奏摺中,楊芳竟將3月16日鳳凰崗擊退英方打著白旗致送照會的小船,誇張成一大勝仗,稱英軍「大兵船兩隻、火輪船一隻、三板船十數只,衝過大黃窖(滘)廢營(用『衝過』『廢營』的字樣,掩飾了大黃滘炮台的失守),直欲闖過省河」,駐守鳳凰崗的清軍「奮不顧身,疊開大炮百余出」,擊沉英三板船兩隻,擊斷英大兵船主桅一根,擊斃英軍多名,英船「畏懼退走,不敢遽行省河」。該折還提到了西江水道戰鬥,稱清軍的極力「抵禦」,使英船當晚便「退出」。道光帝讀及於此,如何能不喜悅,在上諭中稱楊芳「調度有方,出奇制勝」,並再次將楊芳「交部從優議敘」。
他還由內閣明發上諭,稱讚楊芳「曉暢軍務」,「著先行交部從優議敘」。
一、3月19日討論后,「參贊移至余寓同住」,若雙方旨趣不投,「同住」似為不可能。由此,我們可以推測三巨頭得出了相同的意見。
至此,廣州城的東、西兩路已全無屏障,完全暴露在英艦的炮火之下。據林則徐日記,英艦向省城「開放飛炮、火箭各數十」,廣州已經成為一座危城。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根據當時的情報判斷,不論是楊芳、怡良、林則徐,還是清王朝中的其他人,此時若要保全廣州,唯有同意恢復通商,別無選擇。這與他本人內心是否主戰或主和都沒有關係。
這裏就產生了一個問題:為什麼義律不這麼做?為什麼他相反行事,於3月3日、3月6日、3月16日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停戰,呼籲談判?
英軍此時也沒有閑著,自3月6日攻克二沙尾之後,開始闖入河南水道,另闢通往省城的路線。3月13日,正當被押的琦善解離廣州之時,戰火又起,英軍攻克了正在加緊設防的大黃滘炮台。
若貿易了事,又何必將帥兵卒如此徵調?又何必逮問琦善?
已於2月28日與怡良共同出示,表明「自當親統兵前往,實力掃除」的琦善,此時竟不顧聖怒,作出一個驚人的舉動,3月3日,派廣州知府余保純前往英艦,面見義律,要求停戰,理由十分奇妙:琦爵即將罷黜。這好像是一位輸光了的賭徒,告訴討債的打手,「別打啦,我已經沒錢了」一樣。義律讓余保純帶回一紙《約議戢兵條約》,價碼比先前的《善定事宜》高出許多:賠款增至1200萬兩,割地增加尖沙咀(即九龍),以及片面最惠國條款等等。由於知道琦善將倒台,義律指明要廣州將軍阿精阿、廣東巡撫怡良、前兩廣總督林則徐、鄧廷楨,在3天之內,「共同當面蓋付公印」。這樣的條件,自然誰也不敢答應。
就在楊、怡、林共討大計之時,3月19日,廣州知府余保純正在商館中與義律進行談判。針對楊芳的照會,義律亦發出了一份措辭強硬的照會,指出「若大清國未能施以公道善定事宜,足崇大英國威,則我必仍行率兵,與各省力戰」云云;此外,義律還交給余保純一項備忘錄,提出只要發告示優待外國人和恢復通商,英軍將撤退,並停止軍事行動。余保純要求給予考慮的時間,但義律沒有同意。九*九*藏*書
15天後,這份奏摺到達道光帝的案上。他觀此勃然大怒,在該折上硃批達5條之多,其中有:
與琦善相比,楊芳的違旨行為不知嚴重多少倍。琦善奉旨主「撫」,始終不肯與英人簽訂條約。楊芳奉旨主「剿」,卻擅與英人達成停戰協定。可楊芳的結局又不知好過琦善多少倍。這裏面的關鍵,在於如何上奏。
廣州到北京的驛遞速度,讓楊芳、怡良等得心焦。4月3日,他們再次上奏,試探道光帝的態度,聲稱3月31日因美、法兩國的請求,已批准港腳(即英屬印度)商人恢復通商,並請求道光帝批准英國通商,「暫作羈縻,以便從容布置,可期計出萬全」。
3月20日,楊芳派余保純送去照會,同意義律備忘錄中的兩個條件。同日,楊芳和怡良還聯銜出具告示:
道光帝此時的用意是很明顯的,以親信皇侄奕山為主帥,文有隆文(時任軍機大臣、戶部尚書),武有楊芳。在這三人之中,道光帝對楊芳的希望最大,冀求在南國的海疆,再展昔日西北的榮光。
一直到了第五天,4月6日,道光帝仍未從前一天的興奮中緩過勁來,諭令正在途中的靖逆將軍奕山:
余保純帶回的照會和備忘錄,當時就在楊芳、怡良、林則徐這廣州三巨頭之間討論。討論的具體內容,林則徐在日記中沒有詳說,但從日記中可看到兩項結果:
據楊芳的奏摺,他到任后立即部署兵勇防守省城,並往省城之東的東盛寺和省城西南的鳳凰崗各派兵1000名駐守。他還在省河上構築塞河木排,排上安放木桶(不知是否即為民間傳說的馬桶),內儲毒藥桐油,準備火攻。英方的記載稱清方大作戰備,也證實了楊芳的說法。除此之外,廣東當局還於3月10日發給美國商船准許入港貿易的紅牌,以離間英、美,坐收「以夷制夷」之效。而義律聞訊,于當日宣布封鎖廣州,既然不讓英國人做生意,那麼誰也做不成!
朕看汝二人慾蹈琦善之故轍。
1841年3月5日,參贊大臣楊芳匆匆趕到了廣州。當地的官紳士民就像盼到了救星一樣。
這裏,還有必要提一下西江水道戰鬥。1841年3月13日,正當大黃滘炮台清軍以空炮迎戰英艦時,英武裝輪船復讎神號拖帶兩隻小船,駛入澳門西側的西江水道。在3天的航行中,這支小小的船隊,沿途竟打垮了6座炮台,擊毀了清軍9艘戰船,毀壞了清軍100多門大炮,並拆除了多道攔江障礙。於15日,順利到達虎門之後的蓮花山。按照英軍軍官的記錄,整個行動尤如假日郊外野餐。
且不論其中的「設法羈縻」、「不為遙制」究竟該作何解釋,就看看當時不和諧場景就使人哭笑兩難:一邊是兵敗無策后屈服「夷酋」,一邊是企盼大兵兜剿擒獲「夷酋」,廣州與北京,尤如現實與夢境。
關於此中「購買馬桶御炮」的情節,另一私家記載說楊芳認為英軍取勝,「必有邪教善術者伏其內」,以當時人視為最不潔的婦女溺器,迎敵「邪教善術」的「蠻夷」,即所謂以邪制邪的法術。這種方法是否採用,還不能得到證實,因為該記載提到「出征烏涌」,即在烏涌作戰採用,而早在楊芳到達前,烏涌已為英軍所據。但是,從「馬桶」、「草人」、「道場」、「鬼神」背後表現出來的楊芳對西方利器的不解,我想應當是屬實的。
義律的情報似乎慢了一些。他顯然不知道琦善已經北行,於3月16日,再給琦善發出一份要求停戰談判的照會,派一艘打著白旗的小船由大黃滘北上,準備送往省城。但是,途經鳳凰崗炮台時,由楊芳派往該處的江西兵很可能還不知道白旗規則,發炮轟擊,英船只得退回(此次戰鬥被描繪成一個大勝仗,后將詳述)。
楊芳的正折和夾片,隱匿了兩項最重要的事實:一是完全不提廣州內河各軍事要點的失守和英軍重占商館,反而謊稱英軍因清軍防守嚴密而退出;二是完全沒有提到余保純與義律的談判及楊芳的照會和告示,將既成的事實作為尚待請旨的議案。為了使道光帝同意廣州恢復通商,楊芳竟詭稱如此將有利於將來的「剿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