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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兒

雙生兒

沒想到,這時,本來關著門的房間,電燈突然「啪」地亮了起來。一時太過驚愕而轉身的我,發現保險箱的主人正在我面前瞪著我……我心想這下子已無退路,當下便拔出懷中小刀,撲過去用力刺進友人的胸口……一切在瞬間發生,下一刻他已成為一具屍體。我凝神豎耳傾聽,幸好沒有任何人醒來。不,就算醒來發現,或許也嚇得縮成一團不敢動彈了。我迅速將橡皮指紋沾上地下的血,在旁邊的牆上按個印子,定睛確認沒有留下其他任何證據后,這才小心地往外退,同時確認沒留下任何腳印,匆匆逃走。
有一次,我嘗試著用這個方法,從家境殷實的朋友家中順走值錢貨,這是我犯下第一起偷竊案。以那枚指紋為樣本,做一枚橡皮圖章對略有製版經驗的我而言,並不是難事。從此,每逢缺錢揮霍我就會用這招,而且一次也沒被人懷疑過。有時,是因為受害者自認倒霉沒有報警,也有時縱使報警,未等發現指紋就已不了了之,我的偷竊行徑輕輕鬆鬆便能成功,輕而易舉到了無趣的地步。而得意忘形的我,一錯再錯,最後竟然犯下殺人重罪。
關於我最後的罪行,筆錄上應該都有詳細記錄,在此我就簡短帶過,總之就是我由於負債纍纍急需一筆錢。此時,正好某個熟人基於某種原因——據說好像是提供秘密活動經費的政治獻金——必須將三萬圓的巨款放在自家保險箱里一晚,這件事我是在那個保險箱前,從當事人口中聽說的。雖有負債,但我在金錢方面表現得很有信用,朋友才會毫不保留地在我面前直言不諱。當時,除了當事人的妻子,還有我及兩三名客人在場。
老師您也知道,我殺了一個男人,並從對方的保險箱中竊取了三萬圓,才因此被判處死刑。任何人對此判決都不會有所質疑。事實上,我的確犯下了罪行,而如今死刑已確定,絲毫沒有必要再特地招認另一項更嚴重的罪行。縱使那件事比我為人所知的罪行還要嚴重好幾倍,對於已被判處極刑的我來說,也不可能因此再受到更重的刑罰。
有一次,我在某間鏡子店前甚至差點兒昏倒。在那兒,我看到那個被我殺死的男人的眼睛,成千上萬隻充滿怨毒眼神的眼睛,同時將目光投射到我身上。
我心想這種證據若無意間留下許多那可麻煩了,於是立刻展開搜尋,儘可能不遺漏任何一個角落。我把大量藏書一本一本翻開檢查,又在壁櫥和柜子的角落灰塵中東翻西找,搜遍了所有可能遺留指紋的地方,但是除了日記上的那一頁之外,再沒有任何發現。我總算稍感安心,只要把日記本中的這一頁燒成灰,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正當我打算將其撕下扔進火盆時,宛如靈光一閃——不過不是天使的靈光一閃,我想應該是惡魔的教唆吧——一個小小的陰謀浮上心頭。
(發表於一九二四年)
他是我的哥哥,而且不是一般的哥哥。我是雙胞胎中的弟弟,他是與我同時自母親胎內出生的另一個雙胞胎兄弟,我殺了他。
兩三天後,同一位刑警再度來訪——後來我才知道那位刑警是警局的名偵探——我若無其事地走進客廳。當我看到面前的刑警,眼中掠過一道若有似無的笑影時,心底深處的惡魔發出一聲近似吶喊的呻|吟。刑警貌似整暇以待,桌上放著一張紙。腦袋一團昏亂的我完全無法思考,事後才反應過來那是我的逮捕令。當我眼角的餘光瞥向那張紙時,刑警已迅速靠近我並將我的雙手用繩子綁住。仔細一看,門外還守著另一名神情嚴肅的巡查,我只能束手待捕。
某日,上門要錢再度遭拒,從哥哥的住處返家的路上,我忽然萌生了read.99csw•com一個令人髮指的念頭。
不,不見得毫無必要。雖說我已是將死之人,多少還是有點兒虛榮心,希望盡量美化自己的惡名。況且基於某種理由,之前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希望讓妻子知道這件事,為此我不知承受了多少不必要的折磨。明知就算坦白此事也不可能影響結果,但面對法庭上一臉威嚴的法官,到了口邊的話又被我硬生生吞回去,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實情。
然後,我用力踩穩顫抖的雙腳,將倒在地上的屍體拖到一旁的古井,再推到井底。我撿起地上的木板,將堆在旁邊的泥土沙沙沙地撥落井中,直到完全覆蓋住哥哥的屍身。
正如我前面也解釋過的,我們是罕見的雙胞胎。除了我大腿上有顆黑痣——唯一一樣讓我父母區分我倆的記號,我們兄弟兩人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從頭頂到腳尖,沒有一分一毫的差異。若有閑情細數頭髮數量的話,說不定同樣是幾萬幾千幾百幾十根,一根都不差。
這下子,我想說的已經全部說完了。這麼無趣的故事,耽誤您寶貴時間還請見諒。拜託,請按照之前的約定,將這些話轉告法官大人和我的妻子。有您履行承諾,我將可安心走上死刑台。那麼,就請您務必成全我這可悲的死刑犯臨死前的最後請求。
一切就緒,執行我計劃的日子終於來了,我在兄嫂的目送下從東京車站搭乘下行列車。當火車抵達山北車站后,本該繼續坐到下關的我,偷偷在此下車。沒多久,就混進上行列車的三等車廂返回東京了。
「噢,師傅,你來得真早,我正想幫你們一點兒小忙呢!哈哈……今天應該就能填平吧?那就拜託你了!」說完,我緩緩起身,模仿哥哥的步伐走進屋裡。
然而如今,我希望老師您之後將這件事巨細靡遺地轉告我的妻子。就算是再壞的人,面對死亡的那一刻也希望能改邪歸正。若不坦承另一項罪行就死去,對我的妻子來說未免不公平。另一個原因,就是我很害怕被我殺死的男人的執念。不,不是我搶錢時殺害的男人。那起案件我已經招認了,我根本不怎麼在意他的死;而是在意更早之前,我犯下的另一樁殺人罪。一想到那個男人我就備感痛苦。
自從殺死他的隔天起我就不敢再照鏡子。不只是鏡子,只要是可以反射出影子的物品都令我恐懼,我不惜將家中的鏡子和所有玻璃製品都扔掉。可是,那樣做又有何用?大都市裡放眼望去儘是成排的展示櫥窗,裏面總有閃閃發亮的鏡子。越想忽視,我的目光越是被吸引過去。在那些玻璃和鏡子里,總反射出被我殺害的男人——雖說那其實是我自己的身影——以陰沉的目光控訴我。
他說那是大正二年發生的事,在福岡,收容所里某個德軍戰俘之妻慘遭殺害,逮捕到一個嫌犯后,現場的指紋與嫌犯的指紋雖然相似,可是怎麼看都不像同一個人的,警方也因此傷透腦筋,只好委託某醫學博士研究,最後判定是同一個人的指紋。那起案件跟我的情況一樣,現場遺留的指紋是負片。那位博士多方研究后,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將兩枚指紋放大製成照片,並將其中一枚指紋的黑線反白,白線弄黑,一對照,果真與另一枚指紋完全重合。
抵達東京車站時天正好亮了,時間是我事先計劃好的。我換上早在出發前就已定做,和哥哥天天穿的大島家常服完全一樣的衣服——內衣、腰帶和木屐也都事先備妥——算準時間前往哥哥家。我一邊小心提防不讓任何人發現,一邊翻越屋后的木板牆潛入哥哥家寬敞的庭園。由於清晨天色尚暗,完全不用擔心被家中用人發現,得以一路通行無阻地走到庭園角落的古井旁。
https://read•99csw.com於是,我著手採取行動。首先,作為事前的準備,我頻繁而又不著痕迹地出入哥哥家,並且密切觀察哥哥和嫂嫂的日常生活。任何細節我都不放過,細小到哥哥擰手巾時是往右扭還是往左扭,我都滴水不漏地觀察。
這口古井正是促使我犯罪的最後一把推力。早在很久以前,這口井便因井水乾涸廢棄不用,哥哥說院子里有這種陷阱實在危險,打算最近就把井填平。井旁甚至已堆起小山狀的泥土,只等園丁有空隨時動手填井。於是,我在兩三天前,就找過那名園丁,命他一定要在今天——我偷偷潛入的這天——早上動工。
舉個極端的例子來說,假設我殺了一個人。我想象自己這個去了朝鮮的弟弟又回到日本,外表落魄,心態茫然。另一方面我再事先替扮演兄長的自己預留不在場證明,然後,動手殺人。當然我會小心不在現場留下任何證據,光是這樣或許就已足夠。但是,倘使出了某種差錯,致使扮演兄長的我遭到懷疑那就危險了。縱然早已備妥不在場證明,但誰能保證不會被拆穿?
於是,除了向哥哥要錢之外,我完全沒有別的想法,這給哥哥添了不少麻煩。未料,要錢的次數多了以後,哥哥也對我毫無節制的索求不堪其擾,漸漸地不再理會我的懇求。最後,不管我再怎麼低聲下氣苦苦哀求,他都不改變心意,堅稱在我振作前絕對不會再援助我,甚至無情地將我拒於門外。
好了,我用泥土把屍體掩埋后,仍舊蹲在原地不動。靜靜等了三十分鐘后,女傭帶園丁來了。我膽怯地登上初次扮演兄長的舞台,盡量以若無其事的口吻說:
倘若有旁觀者在場,想必會認為那是一場驚悚無比的白晝噩夢,因為一個男人竟一言不發地把另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男人——服裝相同,體格相同,甚至連長相也完全相同的男人勒斃。
他不分日夜地出現在我眼前,指責我。夢裡,他在我胸口壓上千斤重擔並勒緊我的喉嚨。白天情況也未見好轉,他的身影會出現在牆上,眼裡寫滿憎恨,瞪著我,或是從窗口伸進腦袋對我報以詭譎的冷笑。最糟糕的是,因為我們是雙胞胎,從長相到身形都一模一樣。打從我進來這裏之前,是的,從我殺了他的第二天起,他就不時在我眼前出現。仔細想想,我之所以犯下第二起殺人案,以及精心策劃的殺人行動竟然曝光,一切或許都是他的執念造成的。
老師,今天我決定在您面前懺悔。我離被處死刑的日子已越來越近,我想儘快將心裡話傾吐出來,至少安心度過死前最後幾天。拜託,或許這會給您添麻煩,還請為我這可悲的死刑犯撥出一點兒時間。
第二樁罪可算是第一樁罪的衍生品。當我決心殺死兄長時,我早已考慮過這事兒。我的想法是,如果我可以完全取代兄長的角色,那麼以前的我不管犯下什麼滔天大罪,對於已成為兄長的我來說,都不會有任何影響。換言之,前往朝鮮后就音訊杳然的弟弟,縱使回到日本,殺人也好搶劫也罷,那都是弟弟犯下的罪行,只要不被逮捕,扮演兄長的我都不會有任何危險。
當那個念頭乍然浮現心頭時,我不禁渾身顫抖,並企圖打消那駭人的痴心邪念。然而,漸漸地,我越想越發覺那不見得是妄想。我覺得一旦下定決心,縝密計劃,只要勇於實行,根本不需冒任何風險就能得到巨額財產和愛情。連著好幾天,我滿腦子都在想這件事。權衡一切狀況后,我下定決心將這個可怕的計劃付諸實現。
不料,我犯下第一樁罪行后不久,便有了驚人的發現,藉助這個發現,竟致使第二樁犯罪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如果我的日子過得順遂,或許可以安然無事。該說我read•99csw.com天生像個廢物嗎?不巧的是,我非常不善於圓滑處世,最糟糕的是,我沒有人生目標,我只求每一天過得快活就夠了。我覺得既然連明日是生是死都確定不了,一切多想也是枉然,久而久之,我幾乎成了行屍走肉。或許也是因為人財兩失,以至於自暴自棄吧。而我分到的那一丁點兒家產,很快就被我揮霍殆盡。
我苦候已久的犧牲者總算來到我藏身的樹叢前。我迅速衝上去,以事先準備好的細繩從后往哥哥——那個和我一模一樣的雙胞胎——脖子上一纏,並死命勒緊。哥哥雖被勒住脖子,仍試圖向後扭頭認清敵人的真面目。我使出渾身力氣阻止他轉頭,但瀕死的他脖子彷彿裝了副力道超強的發條,一點兒一點兒地往我的方向轉過來。終於,那脹得通紅的脖子——和我自己的分毫不差——半轉向我,用已翻白的眼角的餘光認出我來,剎那間他臉上浮現出驚愕的表情——我想我大概至死也忘不了他當時的表情——緊接著,他不再掙扎,很快就頹然斷氣。而我費了很大的工夫,才把我那僵直得彷彿失去神經的雙手從絞殺的姿勢扳回原狀。
得到意外巨款的喜悅麻痹了我的神經,我對此事並未多想,立刻叫車前往平日的遊樂場所。
我悄悄買來放大鏡,詳細比對日記本上的指紋與我自己按在其他紙上的指紋。哥哥的指紋和我某根手指的指紋乍看之下幾乎一模一樣,但若仔細比對每一根線條,確實有不同之處。奇怪的是,整體感覺幾乎一樣的兩枚指紋,細節卻截然不同。為了謹慎起見,我不動聲色地採集了嫂子和女傭的指紋觀察,沒想到連比對都不用,一看就不像。所以,日記本上的顯然就是兄長留下的指紋,難怪會跟我的指紋相似。我倆本就是過分相像的雙胞胎,即便如此仍出現細微差異,比如指紋就不同。
某天,我小心翼翼地模仿兄長的筆跡,在兄長的日記本上以兄長的身份寫當天的日記。這是扮演兄長的我非做不可的惱人日課之一。寫完日記,我像往常一樣,把自己寫的部分與兄長以前寫的內容相互比對。突然,一個驚人的畫面倏然映入眼帘,在兄長寫的某一頁角落,赫然出現一枚清晰的指紋。我察覺到自己因疏忽而忽略了一個大問題,當下不由得一驚。我一直深信自己和兄長唯一的區別就是腿上的黑痣,如今我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指紋這種東西每個人都不一樣,就算是雙胞胎也絕不可能有相同的指紋,這是我以前曾經聽說的事。看到日記本上兄長生前留下的指紋,我擔心起日後會不會因為指紋而露出馬腳,不禁愀然變色。
這裏雖然沒有鏡子這類生活用品,但是洗臉和入浴時,他總會化為我自己的面貌倒映在水面上;味噌湯里也會浮現他那憔悴的面容。此外,餐具表面或室內閃亮的金屬表面,舉凡能映出倒影的物品,或大或小,他的身影一定都會出現。現在,就連我自己的身影都會把我嚇一跳。該怎麼說呢,我甚至怕看到自己的身體。我怕我這具和死掉的男人分毫不差,甚至連每一條皺紋的長向都相同的身體。
雖不時被那種幻覺困擾,但我並未因此倒下。以我聰明絕頂的腦袋精心策劃出來的絕頂妙計,怎麼可能輕易就露出馬腳——確實,這種過度自戀的信心令我變得更加大胆。屢次謀財犯案令我忙得不可開交,連一秒鐘也無法鬆懈,自然沒有餘力顧及他。但是此刻,淪為階下囚的我再也撐不下去了。他的鬼魂趁著單調、不被打攪的牢獄生活、心神鬆懈的大好機會,完全佔據了我的心,尤其在我被判處死刑后更是變本加厲。
有一天,我決心殺了哥哥,亦即雙胞胎的另一半。這突如其來的想法,絕非起因於對哥哥有什麼深仇大九_九_藏_書恨。哥哥身為家產繼承人繼承了數量龐大的財產,相較之下我所得到的卻微不足道;原本是我戀人的女子,也因哥哥在財產數量上遠勝於我,被她的父母逼著嫁給了哥哥,這一切都令我極度不甘心。這些與其說是哥哥的錯,不如怪罪賜給哥哥這般地位的雙親。要怨恨的話,也該怨我已不在人世的父母。況且,哥哥的妻子曾是我戀人這件事情,他壓根兒不知情。
對於自己這個無意間犯下的愚蠢疏失,我實在難以接受。可是聽聞之下,才知道這樣的疏失並非我的首創。依稀記得審訊時,初審法官曾主動說過一個故事:
對,沒錯,這就是我所犯下的弒兄大罪。您一定很驚訝我怎能毫不愧疚地殺死唯一的親兄弟吧!您說得沒錯,但依我的立場來說,正因為是兄弟,反而更會激發殺意。不知您有沒有這樣的體會,人有時會不自覺地憎惡血親。關於這種情緒,小說經常描寫,應該還不至於是我個人的感覺,那種情感比起對外人的憎恨更難以忍受。對我們這種長相完全一樣的雙胞胎而言,更是極度難耐。就算沒有其他原因,單是面對相貌相同的親手足,就已足夠讓人萌生殺意了。我這個懦夫,之所以能面不改色地殺了哥哥,想來就是因為這種憎惡的情感作祟吧。
不過,想出這計謀的時候,我依然沉醉在美滿的生活中,壓根兒沒想過要確實執行,真正將其提上日程,是在我花天酒地、為欠債所苦之後。
話說回來,那實在是個可笑到荒謬的疏失。我認定是兄長的指紋,其實是我自己的,用攝影的專有名詞來說,那是我自己指紋的負片。手指在無意中沾到些許墨水,擦了一下手指上的墨水,以為擦乾淨了,但部分墨汁依舊滲透到指紋紋路的凹陷處了,這樣的手指再印到本子上,就印出了一個指紋「負片」。
如果把這枚指紋做成模子,等我將來不得不犯下第二樁罪行時,刻意在犯罪地點留下模子指紋,結果會如何?惡魔在我耳邊循循誘導。
第二天刑警來訪,自信十足的我一點兒也不驚訝。刑警萬分抱歉,含蓄地表示,知道遇害友人的保險箱存有巨款的人,他都得逐一拜訪,由於現場留下一枚指紋,拿它同指紋庫中的指紋檔案相比較,並沒有找到相符合的,明知冒昧,但是由於我也是死者的朋友當中知道保險箱藏有巨款的人之一,因此希望能採集一枚我的指紋。我在內心暗自竊笑,同時裝出對友人之死傷痛不已的語氣,一邊表達遺憾一邊按下指紋。
那顯然是我太大意了,只是令我犯下如此低級錯誤的是誰呢?我想,那正是兄長的惡意詛咒。他從開始的瞬間就已知道了。從一個小小的誤解起始,到殺人罪東窗事發——這個無可挽回令人膽寒的結果為止,他一直默默看在眼裡。
老師,聽完我接下來的懺悔告白后,請您務必轉告法官大人。並且,恕我厚顏懇求,您能否答應我一定會轉告我的妻子?啊,謝謝,謝謝您的爽快承諾!那麼,接下來,我就把另一樁罪行告訴您。
耗時一個多月的觀察結束時,我編了一個完全不會遭人懷疑的理由,告訴哥哥我要去朝鮮工作——在此我得聲明,一直到當時為止我仍舊單身,因此這個理由一點兒也不會牽強——哥哥對我的想法不禁感到欣慰,若以小人之心揣測的話,也許他真正高興的,是少了一個麻煩。總之,他特地送了一些旅費給我。
那絕不是出於對哥哥的怨恨。天生惡人的我,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一心只想獲得快樂。可是,身為惡人卻又膽小怯懦的我,要是預想會有絲毫危險,想必絕對不會毅然決然地下定決心。偏偏我的計劃看似毫無風險,至少,我是這麼相信。
充分調查各種狀況后,當晚我便以弟弟的裝扮潛入友人九-九-藏-書家。另一方面,我當然也替扮演兄長的自己備妥不在場證明。我順利潛入放保險箱的房間。隨後,我用戴著手套的手打開保險箱——既是多年朋友,要知道保險箱的密碼可說是輕而易舉——取出成沓鈔票。
可是,在那種情況下,若現場留有真正兄長的指紋又會怎樣呢?應該沒有人知道弟弟的指紋,所以不可能明確現場留下的到底是誰的。縱使有人目睹我犯案,僅憑指紋的差異,還是能令我無罪獲釋。警方必須永遠苦苦搜尋一個擁有死人指紋的男人,苦苦追尋表面是兄長,實則是弟弟的真正的兇手。
就這樣,我被捕入獄,即使入獄,愚蠢的我依舊感到安心。我確信不管怎樣都不可能查出我殺人的證據。但您猜怎麼了,當初審法官當面宣告我的罪狀時,事態的發展驚人到令我張口結舌的地步,就連身為犯人的我都忍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因為我所犯下的錯誤實在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與其繼續承受這種痛苦折磨,不如早點兒死了,我一點兒也不畏懼什麼死刑,反而巴不得死刑越早執行越好。可是,沉默地死去確實令我不安。在我死前必須取得他的諒解,或者該說,我想消除心頭這種無時無刻恐懼著他的幻影的不安……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向我的妻子坦承我的罪行,同時讓世人知曉。
長相相似就是我犯下滔天大罪的根本動機。
我蹲身躲在灌木叢中,耐心等待。我迫不及待地等著習慣在每天早上洗完臉後邊做深呼吸邊在院子散步的哥哥走近。我已昏了頭,彷彿罹患瘧疾般,全身不停地哆嗦,濕冷的汗水自腋下緩緩滑向手臂。這難熬的時刻,簡直度日如年。就在我憑感覺猜想似乎已苦等三個小時之際,遠處響起木屐聲。在聲音的主人現身前,不知有多少次我幾乎拔腿想逃,但是僅存的些許理智適時地阻止了我。
之後一切進展順利。那一整天,我都窩在哥哥的書房,一門心思地研究哥哥的日記和收支簿——我宣稱要前往朝鮮之前就已調查過一切,唯獨剩這兩樣。晚上面對妻子——昨日仍是哥哥的嫂子,如今卻已成為我妻子的女人——我一點兒也不擔心被她發現,我以哥哥平日的姿態和她談笑風生。那天深夜,我甚至大胆地進入嫂子的卧房。不過,對此我略感不安,因為無從得知哥哥在夫妻閨房裡的習慣。但我至少確信一點,我自戀地認定即便她發現事情的真相,也不可能讓我這箇舊情人鋃鐺入獄。於是,我得以從容拉開嫂子卧房的紙門。幸運的是,嫂子一點兒也沒發現是我,我甚至因此犯下了通姦罪。
在山北車站等待火車期間,我在車站的廁所里將大腿上唯一能區別哥哥和我的黑痣用刀尖挖掉了。一旦這麼做,哥哥和我就完全一樣了,若說哥哥在我正巧有黑痣的地方受了傷,那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的事。
接下來的一年,我過著人人稱羡的幸福生活。擁有花不完的錢,擁有以前深愛的女人,即使我的慾望再貪婪,那一年也絲毫沒有不滿足的感覺——雖然那段期間,哥哥的亡魂不時困擾著我——但一年的時間,對於事事三分鐘熱度的我來說已是奇迹。一年後,我漸漸對嫂子感到厭煩。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再次過起花天酒地的生活。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滿,極盡所能地奢侈浪費,花錢如流水,這樣下去,就算有再多財產也會轉眼成空。眼看著債台日益高築。當我再也沒有錢可揮霍時,啊,我又犯下第二樁罪行。
這個萬無一失的主意令我飄飄然起來。就像把史蒂文森那本夢幻小說《化身博士》搬到現實人生中一樣。我這個惡人,想必終其一生再沒有比想出這個障眼法更幸福的時候了。
「想必,刑警先生正到處尋找那窮其一生之力也不可能找到的指紋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