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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灰四起

飛灰四起

「雖說沒留下證據,這房間可曾徹底檢查過一遍?」
「噯,有什麼好擔心的?我總是幸運得很。過去我不也做過許多形同犯罪的壞事?也從未被揭穿啊。」
「我不記得了……」

事實上,庄太郎與奧村一郎為一名女子反目成仇,彼此間的仇恨不斷升級,動不動就為無聊小事爭得面紅耳赤。雙方誰都不願意首先觸碰問題核心,每次挑起爭端都是因為外圍的零星瑣事,好幾次他們都失控幾近翻臉。
有一剎那,他腦海里出現殺人現場的幻影——有額頭流出膿血轟然倒下的奧村一郎,有閃閃發光的手槍,有煙霧,有桐木火盆的火架子上潑出熱水的鐵壺,有蒙蒙籠罩的漫天飛灰。

體內湧起嘔吐的衝動,他回望聲音的方向,卻沒如預期般瞧見人影。剛才究竟是什麼聲音?他難以判斷,或者說根本沒心思辨別,瞬間嚇得呆若木雞。
「不要緊,不要緊,那傢伙什麼都不知道。」
「裏面嗎?我去拿!」
(《飛灰四起》發表於一九二六年)
「不清楚。」中學高年級的二郎明顯流露出敵意,直瞪著對方回答,「我想大概查不出來,根本沒證據啊。就算有可疑人物,也拿他沒辦法。」
「那麼,球上做了什麼記號嗎?」
不一會兒,二郎突然大叫一聲,庄太郎嚇得彈起來。接著,二郎看也沒看二樓,便朝外頭的草原奔去。
「還有,最重要的,球飛過圍牆的瞬間,是否與令兄遇害的時點一致?」
庄太郎不折不扣地上演了一出「罪犯的愚行」。
他在心中不斷默念,感覺裡頭有什麼線索,若隱若現。
之後的一小時內,他到了什麼地方、做了什麼事,讀者接下來自然會明白,這裏就略去不提,為了便於講述,直接從他拜訪奧村二郎講起。
幾秒后,他意識到右手沉甸甸的。仔細一看,奧村一郎的小型手槍正握在自己手中,槍口裊裊升起一股青煙。「是我殺的。」他咽喉一下子哽住,胸口彷彿開了個大洞,心臟猛地直衝出來,下巴肌肉麻痹,不一會兒,牙根打起冷戰。
莫名其妙的話脫口而出,他放聲大笑,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那異常的舉動惹得房東太太更加驚恐。
「我不能退縮,昨晚不是通盤想透,狠狠下定決心了嗎?此外別無他法。現在不該猶豫,不執行計劃就等著上斷頭台吧,更何況失敗了也沒損失。行動,行動!」
庄太郎異想天開的計劃居然順利成功。看那情形,二郎肯定會承受不住,馬上把信以為真的結論告訴警方。即使警方先前將庄太郎視為嫌疑犯,但只要有二郎的供詞,便能立刻洗清他的嫌疑。他捏造的推理再合理不過,足以排除警方單靠證據推斷出的嫌疑犯。不僅如此,這番話出於深信自己誤殺親兄的二郎口中,效果會更加逼真。
然後,庄太郎神采飛揚地走下先前狼狽摔落的階梯。
他猛然起身,在房裡打轉,偶爾停下來屏氣凝神傾聽。
他說著坐立不安起來。
樓梯口正對著隔壁房間門口,不過庄太郎沒勇氣靠近,老覺得隨時會有人從那兒冒出來。他走向樓梯,復又折返。
怎麼走上二樓,怎麼擦拭手槍,又是怎麼來到大門的,事後他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庄太郎沒有多餘的時間嘲笑剛才愚蠢的擔心,為了讓自己真正放心,他強迫自己不斷喃喃重複「不要緊」。
「警方是這麼判斷的。」
「我在書上讀過,任何犯罪都必定有跡可循,關鍵在於肉眼能否發現。例如,某人進入這房間,即使未移動任何東西就離去,榻榻米上的灰塵等多少也會發生變化。因此作者主張,透過縝九九藏書密的科學檢驗,再巧妙的犯罪都能被揭發。」
「我會不會是在做夢?」他禁不住懷疑。然而回頭一看,渾身是血的屍體像恐怖的人偶般沉默不語。那情景顯然不是夢。
越想越覺得無路可逃。可是,果真已走投無路,沒辦法突破這道難關嗎?整個晚上,庄太郎絞盡腦汁,異常的興奮使他腦袋敏銳不已,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在眼前浮現又消失。
「……」
「哦,刑警竟找上這兒,真是笑死人,哈哈……」
話說回來,庄太郎記不起究竟是受什麼刺|激拿起手槍,又怎會扣下扳機。平常的庄太郎,不管吵得再凶,也絕不可能興起射殺對方的念頭。這是一時失手,還是鬼迷心竅?實在難以用常識判斷。
遠處草原傳來一聲喊叫。
然而,第二天終於要付諸實施時,他再度畏縮不前。馬路上傳來快活的玄米麵包叫賣聲、汽車喇叭聲、自行車鈴聲,炫目的白晝陽光照在紙門上,與他黑暗的計劃相比,每樣事物顯得那麼健康光明。在如此快活坦蕩的世界里,他真能實現那異想天開的點子嗎?
家裡沒人,且槍聲並未引起疑心,順利的話或許能逃過一劫。
「這不是偶然,很難有那麼多巧合撞在一起。」庄太郎得意揚揚地說,「首先,你們擊球過牆、球落入灰燼及飛灰四散,不都發生在令兄遇害的那段時間?說是湊巧,也未免巧了。」
不能繼續磨蹭了,接下來還有第二個難關等著他。誰能保證平安離開前,出去辦事的用人不會突然回來,或撞上其他訪客?他倏然想到這點,於是急忙跑下樓梯。可是跑到一半,腳就不聽使喚了,一個倒栽蔥咕咚跌下,本人卻毫無所覺,然後又像故意似的,粗手粗腳打開玄關格子門,一陣乒乓亂響后,好不容易順利到達大門。
「能否這樣推測:由於殺害令兄的兇手(假設真有此人)無意中撞到水壺,致使壺內的水潑出,或者窗外飛進來什麼東西打中鐵壺。後者的假設是不是比較自然?」
那天一直到深夜,庄太郎幾乎都處於失魂落魄的狀態。他的心情十分古怪,似是無事可想,又彷彿有太多事要想,就是不知該從何思考起。但沒過多久,「黑夜的樂觀」一如往常地造訪他,他多少恢復了些思考能力。
沒多久,他已能這樣自我安慰。一旦放下胸中大石,與殺人時彷彿邁入絕境的心境截然不同,心中倏然浮現人生榮華的畫面。仔細想想,多虧這場意外,使他不必費吹灰之力便能擁有讓兩人爭風吃醋的那名女子,由於社會地位和擁有財富的差距,女子多少比較傾心一郎,而今對手已不在人世。
「你好歹毒,我幾乎上當了!」二郎生氣地吼道,「不過真是遺憾,你耍那種陰謀,反倒坐實了如山的證據。那時我沒發現,實際上擺在房裡的火盆,和家兄遇害時的不同。你滔滔不絕地談論飛灰,怎會沒注意到這一點?這一定是天譴。由於之前進了水,灰完全凝固了,不能繼續使用,用人早換來新火盆。盛上灰后,盆子還一次都沒使用過,不可能埋進什麼球。你以為我家只有一個同款式的桐木火盆嗎?我昨晚才察覺此事有蹊蹺,你的奸計實在叫人膽寒,居然編得出那種莫須有的意外。我還納悶球為什麼會掉入當時不在房間的火盆里,再仔細推敲,你話里有些說不通的地方,所以今早連忙通報了刑警。」
「我究竟在怕什麼?」
「……由於彈痕位於前額中央,加上手槍掉落的位置,判斷死者並非自殺,相關當局已循他殺方向追緝兇手。」
這番騷動連帶著打翻鐵壺,巨大的桐木方火盆火山爆發似的飛灰四起,與手槍的煙霧交融,宛如濃霧般郁滯在房裡。
突然間,他想到某件事,慘淡的黑暗中忽然照射進來一絲光線。那或許是罪犯經常陷入的荒唐妄想,也可能九九藏書是旁觀者眼中不值一提的愚蠢主意。然而,對庄太郎來說,這點子如天籟福音般可貴,他反覆思量,最後決定付之實施。

下定決心后,兩天的失眠累積下來的睏倦使他陷入驚人的熟睡中。直到隔天中午,他都像攤爛泥,睡得不省人事。
「快點、快點!」
日暮時分,庄太郎筋疲力盡,只好返回租屋。房東太太詫異地盯著才一天就瘦得像重症病患的他,然後,戰戰兢兢地遞給眼神狂亂的他一張名片,說明對方曾在他外出時來訪。名片上印著「××警察署刑警××××」。
「哦,球飛過圍牆,你們是拿棒子擊球的吧。可是,會不會那時球並未落地,反而穿過杉樹飛到這兒?你有沒有記錯?」
二郎根本無法回話,從剛才起就一直僵硬地盯著同一處,神情猙獰而苦悶。
「找到了!」
「飛灰、桐木大火盆、火盆中的灰……」
「我想也是,火盆的灰燼極易受忽視。可是你剛才提到,令兄遇害時,火盆附近的灰燼散落一地,想必是被傾倒的水壺濺起來的吧。問題是鐵壺怎麼會傾倒?其實,在等你的時候,我找到一樣頗有意思的玩意兒。喏,你看。」
「看樣子,他已把那件事告訴警方了。」
「那又如何?現在根本不是悠閑談理論的時候。」
「既然火盆里有球,而且當時鐵壺恰好傾倒,只能這麼推斷。你是不是經常把球打進庭院里?會不會有時因雜草叢生而沒找到?」
一眨眼的工夫,對方就像癱軟的泥偶,頹然趴倒在前方的書桌上。一張臉面對桌子砸去,我不禁擔心起他的鼻樑會不會撞斷。而那黃皮膚與青桌布之間,正被不斷湧出的山茶花般鮮紅的液體浸潤著。
「你是河合庄太郎嗎?」刑警語氣蠻橫,「喂,掌柜的,就是這個人吧?」於是,被稱為掌柜的男子隨即點頭,說:「是,沒錯。」
「你猜到我想說的話了吧。那一刻,球穿過杉林,從紙窗襲向令兄。你也知道令兄酷愛槍械,他正把玩著填有子彈的手槍。球大概恰好打中他扣住扳機的手指,於是等同於他親手把子彈射進自己的額頭,我曾在外國雜誌讀過類似的命案。接著,球彈到東西,連帶撞翻鐵壺,掉入灰里。由於球速極快,當然就深埋其中。雖然只是假設,但概率不是相當大嗎?如我剛才所提,過度湊巧的種種吻合,不就證明了這番解釋?倘若像警方說的,真找到兇手的話另當別論,萬一查不出,只能把我的推測視為事實。你不這麼想嗎?」
更糟糕的是,一郎算是庄太郎的資助者。窮畫家莊太郎缺少一郎的援助,生活便無以為繼。他壓抑著無法言喻的不快,再三跨過情敵的門檻。
「還有一點,人類在搜尋東西時,注意力大都集中在目光不及處,像房間角落或大型傢具後面,對於近在眼前的大型物品反而疏於檢查。這種心態相當有意思,因此,最高明的隱藏手法,就是不藏,大剌剌地放在一眼可見的地方。」
發生如此嚴重的大事,世界卻滿不在乎,兀自靜寂,突如其來的悲傷,讓他莫名地難以忍受。
「飛灰,飛灰……」
這嗓音太耳熟了,是奧村讀中學的弟弟。他想起剛才窺探草原時,曾瞥見奧村二郎揮舞球棒的身影。
二郎見狀吃驚得瞪大雙眼,臉上浮現幾許不安的神色。
大意如此的兩三行文字鮮明地烙在庄太郎眼中。他看到這一段,彷彿想起什麼急事,突然跳出被窩。但爬起來又能如何?轉念一想,他又鑽回床上,彷彿身旁有驚悚的東西般,用棉被蒙住頭,蜷起身軀不敢動彈。
「可是,就算那傢伙對槍聲起疑,應該也不清楚我的到訪。我到的時候,他就已經九_九_藏_書在那邊玩耍了。有杉林遮蔽,從草原那邊應該看不到房間里的情形,即便看得見,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也不可能認出我是誰。」
「沒那回事,我在最大的杉樹下撿到球,之後球便不曾飛越圍牆了。」
二郎依舊沒搭腔。定睛細看,他睜得老大的眼睛湧出晶瑩的淚水。
順利的話,警方或許會斷定一郎自殺。再退一步,即便無法排除他殺嫌疑,又能拿什麼懷疑庄太郎是兇手?現場並未遺留線索。不僅如此,根本沒人知道那時庄太郎在一郎房裡。
二郎瞅著一個地方愣愣地出神,陷入沉思。他臉色蒼白,鼻頭滲出點點汗珠。庄太郎悄悄為計劃奏效而欣喜,他心知擊出球的不是別人,正是二郎。
但庄太郎殺人已是明擺著的事實。眼前只有兩條路:要麼毅然決然的自首,要麼徹底佯裝不知情。庄太郎走上了哪條路?正如讀者推測的,不用說,他選擇了後者。倘若現場留下能追查出他犯案的蛛絲馬跡,他也不會心生這樣的妄念吧。可惜沒有任何證據,連個指紋都找不到。回到租屋后,他整晚反覆思量,最後決定裝成與此事毫無瓜葛。
「這球為何藏在灰里?你不覺得不對勁兒嗎?」
「其實你撿到的並不是當時擊出的球,而是以前掉在那裡的,這種情況也不無可能。」
「好像沒人關注過。」
不過,他的安心畢竟只停留在被窩裡。第二天早上,幾乎徹夜未眠的他剛一睜眼,就看到刊登著讓他提心弔膽內容的報紙已經擺在眼前了。讀過內容后,他忽然感到些許輕鬆。報紙以橫跨兩欄的大標題報道了奧村一郎的慘死,也簡單記述驗屍的情形。
庄太郎拿火鉗攪動盆內,很快挾出一顆骯髒的球。
「哎呀,這怎麼搞的?」他愣愣地思考著。
「那麼,球是從外頭飛進來的?」
夜晚,被褥之中,庄太郎一反白天的憂慮,變得格外樂觀。他裹在又薄又硬的棉被裡,望著天花板的縫隙思念心上人。無與倫比的璀璨色彩、沁入心鼻的芳香及柔和的音樂佔據了他的身心。
「那傢伙一定知道這房內發生了什麼事,卻故作一無所知。他假裝找球,其實是來刺探二樓的情況。」
庄太郎差點兒露出微笑,好不容易才憋住。
「真奇怪,那種地方怎麼有球?」
他振作起身,慢慢上完廁所,用飯後故意悠閑地讀報紙,帶著平常出門散步的心情,吹著口哨踱出租屋。
庄太郎心頭一驚,忍不住站起身。他瞬間領悟,眼前已是窮途末路。話說回來,計劃怎麼會這麼快敗露?不可能是二郎識破的。擊球的是他,不僅時間一致,窗戶也恰好開著,連鐵壺都打翻了,他是如何識破這以假亂真的詭計的?必定是庄太郎露出破綻,但那究竟是什麼疏漏?
爭執愈演愈烈。他們都明白問題根本不在此,卻不得不為金錢糾紛針鋒相對,於是心底越發難受。假如當時桌上沒有那把手槍,應不致演變成這種局面。不巧一郎平日就對槍械興趣濃厚,加以附近屢屢發生盜竊案,為了防身,他預先填充子彈,把槍擺在書桌上。一怒之下,庄太郎抄起那把槍,衝動地射殺了對方。
兩人難得相見,卻無法正常地交談。庄太郎看出了對方眼中的困惑,便再也按捺不住,椅子還沒坐暖就告辭了。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徘徊,不管逃到哪裡,這短短五尺之軀都沒處躲藏。
當時怎麼會開槍的?雖說是一時失手,但實在太意外了。自己竟成了恐怖的殺人兇手,庄太郎覺得這簡直就像一場白日夢,難以置信。
二郎赫然一驚,臉色大變,支吾了一會兒總算開口:
隔天中午過後,××警察署刑警××××果然登門造訪。房東太太悄聲說「是上次的人」,便把名片擱在桌上,庄太郎從容地應了句「這樣啊,沒關係,請他上樓吧」。
但絕不能就此放下心來。因為沒九_九_藏_書人自殺會射中額頭正中央,也難怪警方斷定為他殺。那麼,勢必存在一個兇手。既然現場找不出證據,肯定會調查欲置被害者于死地的人。奧村一郎平日鮮少樹敵,除庄太郎外,還有誰希望他離開人世?不巧,他的弟弟奧村二郎非常清楚兩人的戀情糾葛。誰能保證二郎不會向警方泄密?說不定今天的刑警就是聽了二郎的話,才抱著懷疑來訪的。
「用不著過分擔心。」庄太郎見好就收,「即使我推究得不錯,那也畢竟是場意外。就算揮出球的是你,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絕非有意害死令兄。啊,我在講什麼無聊的話?你可別生氣。那麼,我下去向令姐致哀,你別再多想。」
幸好門外沒有行人。這一帶是郊區,只零星坐落著幾棟深宅大院,大白天也人跡罕至。庄太郎幾乎失去思考能力,失魂落魄地穿過鄉間小徑。快點、快點,這樣的催促宛若時鐘的滴答聲不絕於耳。儘管如此,他的步調卻沒加快,乍看就像在悠閑漫步。實際上,他猶如夢遊病患,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在走路。
沒多久,輕快的腳步聲很快來到門口,木門「吱呀」一聲,二郎來到草叢間,來回尋找的身影,還有氣喘吁吁的呼吸,彷彿就發生在庄太郎觸手可及的眼前。或許只是他的感覺,二朗費了好一番工夫找球,他優哉地吹著口哨,窸窸窣窣翻個不停。
「令人匪夷所思吧,我剛得出一個推論。令兄亡故時窗戶是關著嗎?」
平素,他便通過報紙的社會新聞學習了指紋的重要性,甚至擅自誇大指紋的效用。剛才的手槍上肯定留著他的指紋,即使其他方面能順利逃脫,僅憑一枚指紋便足以揭發他的罪行。這麼一想,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就此離去。再次折返二樓簡直難如登天,不過他還是咬緊牙根,鼓起渾身勇氣重回屋內。他的雙腳像義肢般麻痹,每邁出一步,膝蓋就抖個不停。

「那當然。」
「看來十之八九是他殺。」
「町里售賣運動器材的店沒幾家,一下就找著了。你對這掌柜沒印象嗎?昨兒個白天,你不是向他買了個球?然後,你把球弄得骯髒老舊,再塞進奧村家的火盆里,對吧?」刑警不屑地說。
回過神,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槍聲」。除了手上古怪的沉重感,他並未聽見任何聲響,但既然開過槍,就不可能沒有「槍聲」,他擔心有人聞聲趕來。
「那麼,警方找出嫌疑犯了嗎?」庄太郎致哀后問道。
可是,等了片刻,依舊毫無任何人前來的跡象。另一方面,隨著時間分分秒秒過去,庄太郎的記憶正一點一滴恢復。「我怕什麼?樓下應該沒人啊。」奧村的太太回娘家了,用人在他上門前,也被派出去辦事了,那地方離這兒還相當遠哪!「等等,萬一附近鄰居……」庄太郎總算恢復冷靜,從屍體後方大開著的紙窗探出半張臉偷偷往外看。隔著寬敞的庭院,看得到左右兩邊鄰居家的二層,一家似乎無人留守,防雨窗緊閉;另一家門戶大敞,但客廳里卻空無一人。正面對著繁茂的樹林,圍牆彼端是片草地,隱約可以看見幾名青年在投球。他們毫不知情地沉迷於遊戲中,棒子擊中球的清脆聲音響徹秋空。
「嗯,」二郎越顯局促,「但球不可能飛到這裏。雖然一度越過圍牆,但撞到杉樹就掉下了,我也確實撿回了,一顆球都沒少。」
「或許吧,但還是不對勁。」
「哦,我是何其幸運!」
耳畔彷彿有座大鍾不停鳴響催促。他把手槍扔到屍體旁邊,躡手躡腳地走向樓梯。才踏出一步,庭院隨即傳來「啪」的一聲,樹枝沙沙作響。
但尾隨二郎的商人模樣的男子究竟是誰?庄太郎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只是怎麼也想不起碰面的情景。
「只是舉個例子,」庄九九藏書太郎慎重地接著說,「誰會注意到位於房間中央,一眼即可瞧見的火盆?尤其是盆里的灰燼。」
不久,他忽然察覺到一點。現下正值秋收季節,驅趕雀鳥的空炮聲在附近農地此起彼落。剛才與奧村談話時,甚至情緒激動之際,他也不時聽見那些聲響。他射殺奧村的槍聲,聽在遠處人們的耳朵里,想必就像驅趕雀鳥的槍聲。
「有人!」
他彷彿受到某種牽引,勿勿趕往心上人的住處,現在不去找她,或許再沒機會見面了。然而,在電車中搖晃一里,等待他的又是可怕的懷疑目光。她一定知道了這起命案,而且按平日的觀察推測,難免對庄太郎心存疑慮。事實或許並非如此,但庄太郎心裏有鬼,只能這麼看待。再說庄太郎那被逼上絕路的困獸般模樣,嚇得對方頓時臉色鐵青。
這次的導火線也是錢。一郎異於過往,義正詞嚴地拒絕庄太郎的借貸請求。一郎赤|裸裸的敵意讓庄太郎怒氣攻心,覺得在情敵面前搖尾乞食的自己真是窩囊。同時,明知庄太郎的心情,卻利用本身優勢在無關痛癢處發泄私慾的一郎,也讓庄太郎恨之入骨。一郎堅稱沒義務借款給庄太郎,然而,一郎長期以資助者的身份自居,使庄太郎不知不覺越來越依賴這種資助,期待變成了理所當然,由此庄太郎無法接受一郎突然不借錢的做法。
「話說回來,二郎,」庄太郎算準時機使出撒手鐧,「當時擊球過牆的究竟是誰?你朋友嗎?那人也真是罪過。」
庄太郎完全放下心頭憂慮。接著,他料定昨天的刑警遲早會再次上門,便滴水不漏地進行沙盤推演,屆時好應對自如。
「親手放進去,再自己找出來,簡直易如反掌。」二郎大笑。
庄太郎忍不住這麼想。
剛要踏出大門,庄太郎赫然停步,他發現一個嚴重疏漏。在如此危急的狀況下,竟能注意到這種細節,事後他也感到難以置信。
「不,書桌后開了一扇。」
「不,沒有。球一飛過圍牆,我立刻進來找,發現就落在庭院里,不會錯的。」
不久便傳來刑警走上樓梯的腳步聲。奇怪的是,足音並非一人,像有兩三個人。「真怪。」庄太郎納悶著,一名刑警模樣的男子出現在他面前,身後竟緊跟著奧村二郎。
一小時后(這段期間他身處怎樣的人間煉獄,就交由讀者自行想象吧),他匆匆起身,更衣出門。經過飯廳時,房東太太向他打招呼,但他大概是沒聽見,並未回話。
仔細想想,白天的焦躁根本毫無意義。縱使奧村一郎之死被斷定為他殺、心上人起疑或刑警偵探找上門,他也未必有罪。他們不是沒有任何證據嗎?那純粹是猜測罷了,搞不好只有他在疑神疑鬼。
好似窺孔機關的畫板一落,世界剎那間全變了樣。庄太郎越發感到不可思議。
他飛快地思索著。為了確認,他將半張臉探出紙窗,緊盯著草原。二郎揮著球棒奔跑的背影穿梭在樹林間,返回原位后,立刻若無其事地玩起擊球遊戲。
「在院子里!」
在奧村二郎家,發生命案的同一間房裡,庄太郎與死者的弟弟二郎相對而坐。
「仔細回想,時間點確實一致,會這麼巧嗎?奇怪,真奇怪。」
「對啊,既然掉在灰里,這樣設想才自然吧。話說回來,你經常在後面草地投球,令兄去世那天也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