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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難說唄,也許是,也許還不是。」我說。
他把那塊錢接了過去,用嘴咬了一下,得知真假以後說馬上去小鎮上弄些威士忌酒來,又說他整整一天還沒喝過哩。可他剛爬到棚屋頂上,卻又把頭探進來,臭罵我擺架子,硬要勝過他老爸。後來,我估摸他已經走了,沒料到他又把頭伸進來,關照我若再上學,可得小心點兒,因為他會暗中等著我,要是我不停學,他就會揍我。
我拿起一本書來,開始念了有關華盛頓將軍和幾次打仗的事。我剛念了半分鐘,他抬起手來照著那本書猛擊一下,就勢把它扔到裡屋去了。他說:
「先生們,女士們,請諸位看一下,抓住我的這隻手,握一下吧。這隻手過去被當作豬爪子的,可現在再也不是豬爪子了;這是一個開始過新生活的人的手。我死也不再走回頭路了。你們千萬可要記住這些話——別忘了這是我說的。現在,這是一隻乾淨手啦;握一下吧——別害怕呀。」
「我跟你說,我就是沒有錢。你儘管去問撒切爾法官好了,他跟我說的也是一樣。」
「得了,我給你的東西更好——我這就用牛皮鞭子抽你。」
法官心裏著實有點兒不好受。他說依他看只好用強迫的辦法,也許這個老頭兒還能改邪歸正,舍此以外,他怕再也想不出別的招數來了。
「我才不管你有什麼打算不打算——你就得給我交出來。」
「他們胡扯——就是這麼回事。」
他打從監獄里https://read.99csw•com一出來,那位新任職的法官說打算讓他重新做人,於是把他帶到自己的寓所,給他穿扮得清清爽爽,叫他跟家裡人共進早餐、午餐、晚餐,對他真可以說是美不滋兒。晚餐以後,法官給他大講有關戒酒節慾等大道理,使這老頭兒聽后直落眼淚,說自己一直是個傻瓜蛋,把一輩子的光陰都給浪擲了;可是,今日里他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丟人現眼了。他希望法官樂意幫助他,而不要瞧不起他。法官說,聽了他說的這些話,恨不得把他緊緊摟在懷裡;於是,法官哭了,他的太太又陪哭了一回;老爸說從前他這個人老是被人誤解,法官說相信剛才他說的話。老頭兒說倒霉的人頂需要的是同情,法官說這話一點兒也不錯;於是,他們又都哭了起來。到了該睡的時候,老頭兒就站了起來,伸出自己的手來說:
我把門關上,側過身來,見到他坐在那兒。過去我總是害怕他,他動不動就揍得我夠戧。我原以為自己到現在還很害怕,可是我一下子發覺自己的想法錯了。這就是說,開頭我是大吃一驚,簡直讓我連氣都喘不過來——對他的回來,我原是始料所不及的;但是過了一會兒,我心裏就釋然了:我並不害怕他,對他也用不著心有餘悸。
「嘿,寡婦?——那麼,又是誰讓寡婦瞎摻和來管閑事呢?」
於是,他們都來跟他一一握手,禁不住又都哭了。法官的太太還親吻了一下那隻手。隨後,老頭兒當眾發誓戒酒——還簽字畫押過呢。法官說這是破天荒的特大奇聞,或者是類似這樣的話。然後,他們把老頭兒帶到樓上一個漂亮的房間——一個閑置著的房間——大約到了夜半時分,他因酒癮大發作,就從窗口爬到門廊頂上,順著立柱滑下去,用一件新外套換回了一大壺本地釀的威士忌酒,這才又爬回房間去,大快朵頤地過了把酒癮。到天蒙蒙亮的時候,他早已喝得東倒西歪了,可他又往外頭爬出去,不巧從門廊頂上滾了下來,左胳膊上摔破了兩處,險些沒凍死,多虧太陽一出來就被人發現了。人們來到那個空房間往裡一看,房間里滿地是酒,他們進房間之前,還得先測估一下房間里酒的深度。read.99csw.com
「得了吧,我來教給她怎麼個瞎摻和吧。你就聽著——趕明兒你乾脆停學了,聽見了沒有?我可得教訓教訓那些人,因為他們教出來的孩子,總是對親爸爸擺架子,裝得比親爸爸還有能耐似的。你要是再上學校鬼混去,可小心別讓我逮住,聽見了沒有?就是你媽活著的時候,讀讀寫寫她都不會。我們家祖祖輩輩也沒有哪一個會的。就說我也都不會;可是你read.99csw.com現在卻神氣活現,像煞有介事似的——我這個老子可受不了——聽見了沒有?喂,你就給我念叨念叨吧。」
「你胡扯。錢都在撒切爾法官那兒。你快去取來。我就是要錢。」
「我只剩一塊錢,我還打算去——」
「不許你跟我亂頂嘴,」他說,「我走了以後,你擺上臭架子了。我非得煞煞你的威風不可。聽說你還受過教育,讀讀寫寫都行。現在你自以為比你老爸更有能耐啦,因為他老頭兒什麼都不會,可不是?我可得拿你來出出氣。嘿,誰讓你瞎摻和去干那種翹尾巴的蠢事?——是誰指使你的?」
轉天,他喝得醉醺醺。他來到撒切爾法官家裡,罵罵咧咧,硬要對方把錢交出來,可是法官斷斷乎不肯交出來。於是,他賭咒發誓說,定要上法院狀告撒切爾去。
「我沒有錢。」
「果然不假啊。你真的會念書了。剛才你跟我說的時候,我還半信半疑呢。現在你先聽著:你別再擺架子了。我可看不慣。我會暗中等著你,你儘管自作聰明好了;我要是在學校附近逮住你,準定狠揍你一頓。首先,你要知道你上了學還得信教哩。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個兒子。」
他一下子把它撕碎了,說:
「這是他們給我的東西,就因為我功課好。」
「這是什麼?」
法官和寡婦全都來到了法庭上,先要讓我跟父親脫離關係,再由他們裡頭的一個來做我的監護人。可是這位新來乍到的辦案法官壓根兒不了解這個老傢read.99csw.com伙,所以他說法庭除非出於無奈,萬萬不會插手干預,把一家老小都給拆散了;說他怎麼也都不忍心讓一個做兒子的無端離開他的親爸爸。因此,撒切爾法官和寡婦對這件事也只好撂手不管了。
「誰也沒讓她來管。」
他隨手撿起一張藍黃兩色、畫著牧童放牛圖的小畫片,說:
老爸他差不多有五十歲了,看起來也像是那把年紀。他的頭髮又長又亂,油膩膩的,老是耷拉著;你會看到,他的兩隻眼睛不時在閃閃發光,彷彿他躲在葡萄藤蔓後頭往外張望似的。他滿頭都是黑髮,一根白絲也沒有;他那又長又亂的絡腮鬍子也是這樣。從他露著的那一部分臉面上,一望可知他面無血色,很白,但並不是像別人那種白,它是一種慘白色,看上去讓人噁心,渾身起雞皮疙瘩——是一種既像雨蛙,又像魚肚皮的白色。至於他的衣著——只是一身破褂子罷了。他把一隻腳踝擱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那隻腳上的靴子早已開裂,露出兩個腳指頭,他還不時在抖動。他的那頂帽子擱在地板上——那是一頂黑色帽邊低垂的舊帽子,帽頂早已塌了下去,像個蓋子似的。
「那你豈不是成了一個塗脂抹粉的花|花|公|子嗎?你有一張床,床上鋪的蓋的等等全有,此外還有穿衣鏡,地板上鋪的是地毯——可是你的親爸爸還得上製革廠,跟豬睡在一塊兒。我可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麼個兒子。我非得打掉你的臭架子不可。啊,你的臭架子怎麼老是擺不完九_九_藏_書呢?——再說,人家都說你發大財了。嘿,這是怎麼回事呀?」
我站在那兒瞅著他,他也坐在那兒瞅著我,他讓椅子往後翹高一些。我把蠟燭放下來。我發覺那窗子正敞著,由此可見他是從棚屋上爬進來的。他老是從頭到腳端詳著我。過了一會兒,他說:
這麼一來卻使老頭兒喜不自勝。他說我要是不給他踅摸一些錢,他就用牛皮鞭子抽得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我向撒切爾法官借了三塊錢,老爸拿了錢去沽酒,喝得醉醺醺,就到處去亂吹亂罵,亂吵亂鬧;他手裡還敲著鐵皮鍋,就這麼著鬧遍了全鎮,一直到深更半夜。那時,人們就把他關押起來,轉天帶他上法庭,判處他為期一周的監禁。哪知道他說他可滿意極了;他說他終於把兒子管住了,也好讓兒子他吃不了兜著走。
「好吧,我這就去問他。我可要讓他把錢交給我,要不也得給我一個說法。再說——你口袋裡還有多少錢?通通給我。」
「你聽著——你跟我說話可得小心點兒。現在,凡是我能容忍的,我都容忍啦——所以說,你就不用跟我亂頂嘴了。我來到小鎮上,已有兩天啦,別的我沒聽見,凈聽人家說你發大財啦。我在河下游老遠也聽說過啦。我是專程為這件事來的。趕明兒你把那些錢全都交給我——我就是要錢。」
「上過漿的衣服——真帥呀。你自以為是蠻夠大佬的派頭,可不是?」
「寡婦。是她讓我乾的。」
他坐在那裡,哼哧哼哧地嘟噥了一會兒,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