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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我們快要漂到小島的末端了,這時天才開始有點兒亮光。我們就從窗子里往裡看。我們這才看清楚一張床鋪,一隻桌子,兩把舊椅子,地板上亂扔著的東西到處可見,牆上還掛著好幾件衣服。離我們最遠的角落裡,有個什麼東西正躺在那裡,看過去好像是一個人似的。吉姆喊道:
可它卻依然紋絲不動。我又喊了一聲,接下來吉姆就說:
有一天夜裡,我們打撈起一小塊木筏——都是優質松木板。它有十二英尺寬,約莫十五六英尺長,筏面高過水麵有六七英寸,猶如一大塊堅實、平滑的地板。白天我們常常看到鋸好的木料漂浮過去,但我們也只好隨它們漂浮過去;光天化日之下,我們是從不出來露面的。
所以,從各方面來說,我們可真是滿載而歸了。我們準備離去時,不知怎的漂到了小島以南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這時已經大天亮了;我就讓吉姆躺在小划子里,用被子蒙住,他只要一坐起來,人們打老遠一眼就看得出他是個黑人。我朝著毗連伊利諾伊州的河岸劃過去,一邊划,一邊還順水漂下去,約莫有半英里路。我沿著岸邊死水悄悄地往上劃過去,沒出什麼岔子,也沒碰見過什麼人。我們終於平安無事地九_九_藏_書回來了。
又有一天夜裡,恰好在天蒙蒙亮以前,我們來到了島的頂端,看見從西邊漂過來一座木板房。它是一幢兩層樓,歪倒在水面上。我們衝著它劃過去——從它樓上的一個窗子里爬了進去。不過那時候天還黑著哩,什麼都看不出來,所以,我們就拴好小划子,坐在裡頭等天亮。
「得了,要不是我吉姆在這兒的話,你就不會上這兒來。你至今還在那邊樹林子里,沒得飯吃,還差點兒給淹死了,那是不用說的,小乖乖。什麼時候天下雨,連小雞都知道,小鳥兒也知道,可你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伢兒呀。」
這塊地方原是一道相當長的陡峭的山坡或是山脊,約莫有四十英尺高。我們挺吃力地爬了好久才到達頂上,因為山坡兩側很陡,灌木叢又很繁密。我們圍著這個山頂來回翻越爬行,不久在岩石之間找著好大的一座山洞,洞口差不多就在山頂上,朝向伊利諾伊州那一邊。這座山洞約莫有兩三個房間連在一塊兒那麼大,吉姆可以挺直身子站在裏面。山洞裡頭好涼快。吉姆覺得我們隨身帶來的東西應該馬上都放在山洞里,但是我說,我們可犯不著整天價上上下下地老是爬山洞。
河水不斷上漲了十天或十二天,到最後把河岸都淹沒了。小島上一些低洼地和伊利諾伊河邊低地上,水深都達到三四英尺。九-九-藏-書在這一邊,河面已有好幾英里寬了;但到密蘇里州那一邊,距離還是跟原來一樣——即半英里路——因為密蘇里州那邊的河岸上,正有一道高聳的峭壁。
他走過去,彎下腰,瞅了一眼,說:
「原來是個死人呀。是的,千真萬確。身上還一|絲|不|掛呢。他的後背上挨過一槍。我估摸他死了已有兩三天了。進來吧,哈克,可別看他的臉——太嚇人了。」
吉姆說,要是我們給小划子找著好地方藏起來,所有隨身帶來的東西全都放到山洞里,以後萬一有人來到這個小島上,我們就可以奔進山洞里去,只要他們不帶狗,就永遠也找不到我們。此外,他還說那些小鳥兒已向我們招呼快要下雨了,難道說我存心想要讓那些隨身帶來的東西都給淋濕了嗎?
「吉姆,這可真不賴呀,」我說,「我哪兒都不想去了,就愛在這兒待著。再遞給我一大塊魚,另加一點兒熱玉米麵包。」
我們把毯子鋪在洞里,權且當作地毯,就在那裡吃了晚飯。所有別的東西我們都放到洞里的後頭取用方便的地方。不一會兒,天就黑下來,緊接著就是雷鳴電閃;那些小鳥兒的預告果然准極了。接著就下起雨來,是特大的暴雨,還颳起了我從來沒見過的狂風。那是夏日里常有的一場暴風雨。天色驟然變黑,四下里一片烏青,顯得分外好看;雨水鋪天蓋地九*九*藏*書襲來,連附近的樹林子也都模模糊糊,像披著一層蜘蛛網似的;有時候一陣勁風,颳得樹木東倒西歪,把灰白色的葉子底面都給翻上來;緊跟著一陣地動山搖的狂風,颳得樹椏枝甩開胳膊亂舞,好像發了瘋似的;接下來,正當天色最青最黑的時候,——唰!剎那間就像被天國的榮光照得透亮似的,你可以依稀看到遠處——那是比你剛才看到的還要遠出好幾百碼的地方——樹梢兒正在暴風雨中前後顛簸;不過一眨眼又變成一片混沌,這時候,你就聽到一聲霹靂怪嚇人地劈將下來,隨後又從天際發出隆隆轟響,一溜歪斜地往地心深處滾下去,有如好幾隻空木桶,順著長長的樓梯,歡蹦亂跳地往下滾,你知道。
我要到小島的當中去看一塊地方,那是我不久前四處尋找時發現的。我們才動身沒多久就到了那裡,因為這個小島只不過長三英里,寬四分之一英里罷了。
「這個人不是在睡覺——他已經死了。你在這兒待著——我過去看一看再說。」
於是,我們走回去找那隻小划子,把它劃到貼近山洞的地方,還把所有東西都扛上去,放到山洞里。隨後,我們在附近踅摸到一塊地方,把小划子藏在茂密的樹林里。我們從釣線上取下來好幾條魚,再把釣線放回去,就開始準備做晚飯。
我們白天划著小划子在小島上到處轉悠。儘管外面的太陽九九藏書像烈火似的炙烤著,在深林里卻陰涼極了。我們常在樹林子里迂迴曲折地穿來穿去;有時候,低垂的藤蔓太密了,我們只好退回來,改走另一條路。每一棵枯朽的老樹上,你都能看到兔子和蛇等那一類動物;小島被淹沒了一兩天以後,它們因為餓得要命,都變得非常馴順,你可以讓小划子挨近到它們跟前,伸出手去撫摸它們,如果說你想這樣做的話;但碰上蛇和鱉就不行——因為它們常常一刺溜躥到水裡去了。我們洞頂的山脊上,到處都是蛇和鱉。我們可以逮到很多很多小寵物,如果說我們想要的話。
我們踅摸到一盞舊的洋鐵皮提燈,還有一把無柄的殺豬刀,一把以其發明者巴洛的名字命名的單刃小折刀——這把刀不管在哪一家鋪子里都值兩毛錢;還有好多蠟燭,一隻洋鐵皮蠟燭台,一個葫蘆瓢兒,一隻洋鐵皮杯子,一條破爛不堪的舊被子扔在床邊,一隻手提兜,裏面裝著針線、飾針、黃蠟、紐扣等這類東西,還有一把短柄小斧子和一些釘子,一條有如我小手指一般粗的釣魚繩,那繩上拴著好幾隻怪可怕的大魚鉤;此外還有一卷鹿皮,一個皮製的狗項圈,一塊馬蹄鐵,好幾個沒貼標籤的小小藥瓶子。我們正要離開的時候,我還踅摸到一把相當不錯的馬梳子,吉姆他踅摸到一把破舊的提琴弓和一條木質假腿。假腿上的皮帶都斷裂了,但是拋九九藏書開這點不談,它好歹還是一條頂呱呱的假腿,不過我嫌它太長一些,對吉姆來說卻又嫌短些,我們儘管四處踅摸,也踅摸不著那另一條假腿。
「哈,你好!」
我壓根兒沒有看他。吉姆扔過去幾塊破布頭給他遮蓋好了,其實他也用不著那麼做;我壓根兒不想去看他。地板上東一堆,西一簇,都是油汪汪的舊紙牌,好幾個盛威士忌酒的舊瓶子,還有兩個黑布做的假面具;四壁都是用木炭亂塗的最無聊的字和畫。有兩件骯髒的印花棉布舊褂子,一頂遮太陽的女帽,加上好幾件女人內衣,全都掛在牆上;此外還有好些男人的衣服。我們把這許多東西都裝上小划子,也許日後能派上一點兒用場。地板上有一頂男孩子戴的、綴滿花斑的草帽,我也把它拿走了。還有一隻盛過牛奶的空瓶子,連同一個碎布頭做成的奶頭狀塞子,是給小娃娃吸奶時用的。這瓶子我們本也想要帶走,但發現它已破裂了。有一隻老掉牙的舊箱櫃,一隻呈現毛細裂紋的舊大衣箱,連同鉸鏈全都壞了。這些箱櫃都是敞開的,但裡頭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也沒有留下來。從滿地狼藉這一點,我們可想而知,那些人準定是倉皇出逃,沒法把他們的東西及時帶走。
洞口大得很,一隻大酒桶准能滾進去。洞口外一側的地面往前稍微凸出一點兒,又很平坦,正是生火的好地方。所以,我們就在那裡生火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