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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吉姆和我又心急火燎了一會兒,深恐他們兩個之間惹起更多麻煩來;所以,一聽到公爵下面這些話,我們簡直樂不可支——
「哦,快到前排供懺悔者坐的板凳或座位上來吧!過來吧,罪孽深重的人們!(阿門!)過來吧,得病引起痛苦的人!(阿門!)過來吧,瘸腿跛腳的人,還有瞎了眼的人!(阿門)過來吧,蒙受奇恥大辱的人們!(阿——阿門!)所有疲憊的、墮落的、受苦受難的人們,全都過來吧!——帶著你們破碎了的靈魂走過來吧!帶著你們悔罪之心走過來吧!穿著你們破衣爛衫、帶著罪惡和下流話走過來吧!滌罪的聖水不要錢,天堂的大門永遠敞開著——哦,進來吧,安息吧!」(阿——阿門!榮耀啊,榮耀啊,哈利路亞!)
凌晨四點鐘,吉姆叫我起來值班的時候,跟我說:
於是,國王陛下拿著帽兒在人群裡頭穿來穿去,一邊擦眼睛,一邊給大家祝福,並且讚美他們,感謝他們,因為他們對海外那幫子可憐巴巴的海盜,居然如此大發慈悲;每過一會兒,最標緻的大姑娘們裡頭,就有好幾個粉頰上還淌著淚珠,站起來問他肯不肯讓她們親吻一下,做個紀念;這時,他總是有求必應,落落大方地讓她們一一親吻;有好幾個大姑娘把他摟住,一連親吻了竟達五六次之多,接著,又請他在這裏小住一個星期;不拘是誰全都爭著邀他到自己家裡去住,還說他們覺得那是一件光榮的事;不料他說,這既然是野營佈道會最末的一天,他再住下去對大伙兒也不見得有什麼好處,何況他正急著想馬上趕回印度洋,早一點兒去感化那幫子海盜。
在河灣以南約莫三英里的地方,有一個小不點兒的市鎮。公爵飯後說剛才他想出一個點子來了,往後不但可以大白天趕路,而且對吉姆還絲毫沒有危險。所以,他認為他該到這小鎮上去,安排這件事。國王說他也想去,看看自己能不能碰上什麼好運氣。再說,我們的咖啡早已用完了,所以吉姆說我最好也跟他們坐著小划子一塊兒去,買點兒咖啡回來。
「反正便當得很!」
快到夜晚的時分,天色開始變得陰沉起來了,看上去像要下雨;閃電在天邊低處閃光四射;樹葉子也開始顫動起來了——不難看出,這種勢頭將是怪駭人的。所以,公爵和國王都去檢查我們的窩棚,看看我們的床鋪究竟行不行。我床上鋪的是乾草墊褥——比吉姆那條玉米穗殼的墊褥要稍微好一些;玉米穗殼的墊褥裡頭,常有許多玉米棒子芯摻雜在一塊兒,而且還會戳出來扎人;你要是在它上面翻個身,那些乾枯玉米穗殼就會響起來,好像你是在一堆乾枯樹葉子里打滾兒似的;它只要窸窸窣窣一響,准把你吵醒了。公爵心裏很想睡我的床鋪,可是國王偏偏不答應。他說:
「我的老天哪!一個逃跑的黑奴還敢往南方跑嗎?」
說罷,他卻突然痛哭流涕起來了,大家也都跟著痛哭流涕。那時,有人大聲嚷著說:「給他募捐一點兒吧,給他募捐一點兒吧!」於是馬上就有五六個人躍躍欲試,可是也有人大聲嚷著說:「讓他自己拿著帽兒挨個兒斂吧!」接著,大家個個都這麼說,連傳道士也這麼說。
「那麼,落難的王公大人,您在三天以內,准得登台亮相,」公爵說,「我們只要到了頭一個像模像樣的市鎮,就租一個場子,演一回《理查三世》裡頭的擊劍,跟《羅密歐與朱麗葉》里陽台上那場戲。您覺得怎麼樣?」九_九_藏_書
「得了,我來出個好點子,好讓我們在大白天想要趕路,就能趕路。這件事可得仔細琢磨琢磨——琢磨出一個萬無一失的辦法來。今天我們先擱下不去談它,因為大白天我們當然不能從那邊小鎮開過去——那樣做是要不得的。」
是的,我一眼就看見國王趕過去了;你聽得出他的喊叫聲比誰都高亢;接著,他一個箭步就登上了講壇,傳道士請他對大伙兒講講話,他果然講起話來了。他告訴大家,說他原來是個海盜——他在印度洋上當海盜已有三十個年頭了,去年春天幹了一仗,他手下弟兄們數目大大地減少了,現在他回到老家來,打算招募一些新人出去。多虧昨兒晚上他遭到搶劫,從輪船上被攆到河岸上來,身上連一個子兒都沒有,儘管這樣,可他還是很高興,覺得那是他一生中所碰到的最幸運的事,因為現在他已經洗心革面,變成一個新人了,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遭感到快活;他窮雖然窮,但他還是打算馬上動身,靠一路上掙點兒錢回到印度洋去,要在他那後半輩子里盡心儘力,去規勸那些海盜改邪歸正,因為他跟那個大洋裡頭那幫子海盜都很熟悉,這件事讓他來做,自然要比任何人做更理想了;儘管他手頭沒有錢,回到那裡去肯定要有很長一段日子,可是,不管怎麼樣,他鐵了心,也非得回去不可;趕明兒每當他勸說的結果使一個海盜心悅誠服的時候,他就要跟這個海盜說:「你不要謝我啦,也不要以為這是我的功勞啦;說真的,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派克郡野營佈道會上親愛的人們,他們才真的是人類的親兄弟、大恩人——還有那邊那位親愛的傳道士,他不愧為一個海盜有生以來最忠實的朋友。」
「不,」我說,「我看不會的。」
我們個個都說公爵這一著確實高明,往後大白天趕路,斷斷乎不會再碰上麻煩了。我們估算著那天夜裡准能遠遠地開出去好多好多英里,儘管由於公爵在印刷所里搞的鬼鬧得小鎮上滿城風雨,我們也都管不著了——到那時,我們想要快速前進,就快速前進了。
接著,我就值夜,吉姆一躺下來就鼾聲大作;不一會兒,這場暴風雨好歹停住了,後來一看到岸上小屋裡露出來的頭一個燈光,我就立時把他叫醒,我們悄悄地把木筏藏到一個隱蔽的地方,為了躲過這個大白天。
我們一回到木筏上,他就把斂來的錢算出個總數來。他發現總共撈進了八十七塊七十五美分。他還順手牽羊地捎回來一大罐威士忌酒,竟有三加侖重,那是他穿過樹林子回家轉的時候,打從一輛大篷車底下踅摸到的。國王說,總而言之,他這一天的進項,把他干傳道這行當以來任何一天都蓋過去了。他說,光是空口說大話不行,就是要講好讓佈道會受騙上當的話兒,那些不信教的人倘若跟海盜相比,簡直是微不足道。
於是,公爵就告訴他羅密歐是誰,朱麗葉又是誰,還說他自己歷來是演羅密歐的,所以國王不妨演朱麗葉就得了。
他們問了我們很多問題,想要知道為什麼我們把木筏那麼嚴絲合縫地遮蓋起來,為什麼大白天不趕路,反而躲起來——難道說吉姆是一個逃跑的黑奴嗎?於是,我說:https://read.99csw.com
就是如此這般地說下去。你再也聽不出那位傳道士說的是什麼了,因為都被大哭大喊的聲音蓋過去了。在這大庭廣眾,到處都有人站了起來,耗盡最大力氣擠到前排供懺悔者坐的板凳式座位上,淚水卻從他們臉上淌下來;等那一大群懺悔者擁到前排的板凳上一坐下來,他們就大聲唱歌,大聲叫嚷,並且還撲倒在前面的草地上,簡直全都瘋了。
「不會的,你別犯愁啦——這些鄉巴佬斷斷乎不會想到那個。何況那時你還得穿上戲裝呢,你知道,那可就完全變了;朱麗葉沒去睡覺以前,正在陽台上賞月,那時她身上穿著睡衣,頭上戴著帶褶襇的睡帽。你瞧,這兒就是扮那些角色穿的戲裝。」
「比奇沃特,凡是能賺錢的事,我哪能不動心呢;不過,你知道,我對演戲是一竅不通,連看也看得不多。父王當年在宮裡倒是常看戲,就怨我那時歲數還太小。你覺得你能教教我嗎?」
「那敢情好,」他說,「一兩個國王我倒覺得沒什麼的,不過那也夠受的了。那個傢伙壓根兒是個大醉鬼,這位爵爺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你知道,我本該值半夜裡的班,不料到了那個時辰,我早已打瞌睡了,所以,吉姆說他願意替我值那頭上半個班;他對我始終是那麼體貼入微,吉姆的確就是這樣。我就爬到窩棚里去,但是國王和公爵都四肢擺平地睡在鋪上,所以我連一點兒棲身地方也沒有,就只好在窩棚外頭了——反正淋點兒雨,我是無所謂,因為天很暖和,那時浪頭掀起來也還不算很高。不過約莫到了兩點鐘,浪頭卻大起來了,吉姆本想把我叫醒,可他轉念一想,覺得浪頭不算太高,還不至於礙事;殊不知他完全估計錯了:真的說時遲那時快,驀然間好大的一個浪頭把我衝到河水裡去。這一下子讓吉姆差點兒沒笑死了。反正像他那樣哈哈大笑的黑人,我真的還沒見過。
約莫半個鐘頭以後,我們趕到了那個地方,已是汗流浹背的,那天可真炎熱得邪門。有多達千把人從方圓二十英里以內各地趕來這兒開會。樹林子里到處都拴滿了騾馬和大篷車,這些騾馬一邊在車槽里吃草料,一邊尥著蹶子趕飛蠅。有許多用杆子搭架、樹條枝蓋頂的棚子,裏面什麼檸檬水和薑餅,以及一堆堆西瓜、綠殼嫩玉米和這一類的吃食都有賣的。
天一黑下來,我們就立時開拔了。國王關照我們盡量沿著河當中走,要開過那個小鎮老遠了才讓掌燈。不久,我們看見了一小簇亮光——這就是那個小鎮,你知道——我們悄悄地走了大約半英里,總算還很順當。我們往南再走過了四分之三英里時,才把信號燈掛起來,約莫到了十點鐘,就颳風下雨了,而且還有轟雷閃電,夠駭人的;於是國王吩咐我們兩個在外面值班,直到天氣好轉為止;說罷,他跟公爵都爬進窩棚歇夜去了。接下來我要值班到深夜十二點;不過,我即便有一個鋪位,反正也不樂意進去歇夜的;因為像眼前這樣的狂風暴雨,在一個星期里未必天天都會看得見,斷斷乎不會的。我的天哪,這一股風怎麼會如此這般呼嘯而過!每隔一兩秒鐘,就迸射出一回耀眼的閃光,把周圍半英里地以內波峰迭起的白浪都給照得雪亮;透過雨簾,你會看到那些小島好像變得灰濛濛似的,大小樹木都在狂風中拚命掙扎;接下來就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還有咕隆、咕隆的聲音!咕隆、咕隆、咕隆、咕隆、咕隆——這轟雷就咕隆、咕隆地越滾越遠,沒多久聽不見了——接著,天空中劃過又一道閃光,https://read.99csw.com以及隨之而來的大霹靂。有好幾回,洶湧奔澎的大浪差點兒把我從木筏上沖走,反正我身上沒穿衣服,所以也就滿不在乎。即使是那些水中隱樹,也沒有給我們增添什麼麻煩,因為憑藉四下里忽隱忽現的閃電,我們對水上動靜都能看得很真切,不緊不慢地讓木筏前端拐過來或者拐過去,及時躲開那些障礙物。
「沒有。」國王說。
不,他們料定他是不敢的。可我好歹還得說出個所以然來,因此我就說:
那個公爵說:
我們來到了小鎮上,一個行人都看不到,大街小巷空落落的,死氣沉沉,寂靜無聲,就像禮拜天一樣。我們在一個後院里瞧見一個患病的黑人在曬太陽,他說,鎮上所有的人都到樹林子後頭約莫兩英里的野營佈道會上去了,只剩下那些老弱病殘和小不點兒沒有去。國王打聽清楚方向地點以後,說他想要去那裡,不管好壞,那個野營佈道會該利用一下,又說我也可以跟他一塊兒去。
「不過,說到底,登場做戲,那才過癮哪。國王陛下,您登過戲檯子沒有?」
「我命里註定:我一輩子都在鐵蹄壓迫之下,身陷泥沼,不能自拔。我當年那種目空一切的傲氣,都讓倒運給衝掉了;我屈從,我認輸;我也就認命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孤零零一個人——讓我去受罪吧;反正我能頂得住。」
公爵說他想要踅摸的是一家印刷所。我們果然踅摸到了一家:鋪子門面小得很,是在一爿木匠店的樓上——所有木匠和印刷所裡頭的人,全都到佈道會上去了,店門卻沒有上鎖。那是一個又臟又亂的地方,牆壁上到處是一塊塊油墨,還貼著各式各樣的傳單,上面畫著好多馬和在逃的黑人。公爵把外套脫下來,說他這會兒可正中下懷了。所以,我和國王就跑了出來,踅摸那個野營佈道會去了。
有人正在同樣的棚子里講道——只不過這些棚子大一些,裏面可容納更多的人。這裏的板凳是用劈開的圓木平面那層厚板做成的,在它底下凸圓的那一面鑽上幾個孔眼,裝上一些棒棍,充當凳腿。它們都沒有靠背。通常傳道士都站在棚子那一頭高高的講壇上。娘兒們都戴著遮陽女帽;有的穿著亞麻羊毛交織的長衣裙,有的穿著方格子條紋布長袍,還有一兩個年輕的姑娘穿著印花細布連衣裙。年輕的小夥子裡頭有的光著腳丫子,有一些小孩子除了一件短纖維亞麻布襯衫以外,身上別的什麼也沒有。有好幾個老太太正在打毛線,還有一些大男大女正在偷偷地談情說愛。
「哈克,依你看,我們一路上會不會再碰上一些國王呀?」
「我家裡的人都住在密蘇里州派克郡,那就是我的出生地。後來全家的人都去世了,只剩下我和老爸,還有我的小弟弟艾克。老爸他認為自己應該離開老家,到大河下游跟本叔叔住在一塊兒。叔叔在新奧爾良以南四十四英里的大河邊上,有一小塊土地。老爸一貧如洗,還背了一些債;後來他總算把債都還清了,那時就只剩下了十六塊美元和我們家的黑奴吉姆。那麼幾個錢,要遠行一千四百英里,不管是打統艙票,還是另想別法,都是遠遠不夠的。有一天,老爸不知怎的碰上了一點兒小運氣,他把這一段木筏給截住了,所以我們就坐上這木筏順水而下,開到新奧爾良去。可是老爸的運氣畢竟長不了;一天夜裡,有一艘輪船竟把木筏前頭的一個犄角給撞翻了,於是,我們一家人九*九*藏*書全都落水了,深深地沉到了機輪底下;吉姆和我好歹都浮上來了,可是老爸喝醉了酒,艾克是個剛滿四歲的小娃娃,所以,他們倆落水后再也沒有冒上來了。接下來一兩天里,我們碰上的麻煩夠多的,因為人家老是出動小艇追過來,想要把吉姆帶走,說他們深信不疑吉姆就是一個逃跑的黑奴。所以說,現在我們大白天再也不趕路了;入夜以後,人家就不會來打擾我們啦。」
早飯過後,國王掏出來一副邋裡邋遢的舊撲克牌,跟公爵玩了一會兒接龍,每回有五個美分的輸贏。後來他們玩膩了,說他們打算「制訂」一個按他們的說法叫作「作戰方案」的東西。公爵就從他的氈制手提包里掏出來一大沓鉛印小傳單,大聲地一一念道。有一張傳單上說:「巴黎赫赫有名的阿芒·德·蒙塔班博士」將在某月某日、某某地方,作「關於顱相學的講演」,入場券每人十美分,「備有顱相特徵圖表,每份二十五美分」。公爵說那個博士就是他自個兒。在另一張傳單上,他搖身一變,成為「倫敦德魯里巷享有世界聲譽、扮演莎士比亞悲劇的大師小加里克」。在別的一些傳單上,他還有許許多多別的名字,以及許許多多別的驚人的絕招,比方說,用「神杖」就可以找出活水和黃金來,並能「驅魔避邪」,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過了一會兒,他說:
「敢情好。我正想要翻一點兒新花樣呢。讓我們馬上就開始吧。」
「得了,」公爵說,「過了今兒晚上,我們想要大白天趕路了,就可以大白天趕路。我們只要一看見有人走過來,就用一條繩索把吉姆手腳都給捆起來,放到窩棚里去,回頭出示這張傳單,就說:我們是在大河上游逮住了他,因為手頭沒有錢,坐不起輪船,所以跟朋友賒欠,才踅摸到這一小截木筏,開往下游去領賞。看來給吉姆戴上腳鐐手銬,也許更逼真一點兒,只不過跟我們那套哭窮嘆苦經不搭調了——那就好像給他佩戴了珠寶首飾一模一樣。還是用繩索捆住他,是最合情合理了——這一著我們務必保持戲檯子上常說的『三一律』才好。」
我們先躲著,老是不作聲,一直到快十點鐘了,才把木筏撐離河岸,悄悄地往下游溜去,遠離那個小鎮,直到一點影兒都看不見了,於是我們才把燈掛起來。
「我覺得既然我們倆頭銜不一樣,你就會想到:讓我去睡玉米穗殼墊褥總是極不合適的。還是貴大人自己去睡那床玉米穗殼墊褥吧。」
我們來到了頭一個棚子,那位傳道士正在領唱一首讚美詩。他一唱完兩句,大家就跟著唱起來,聽上去倒是很雄壯,好像這裏確有這麼多的人,唱得又是這麼帶勁兒;隨後,他又領著大家唱了兩句——就這麼著一直唱下去。瞧,這些人精神越來越亢奮,唱得也越來越響亮,唱到最後的時候,有些人彷彿在發出哼哼聲,有些人卻像在大聲吶喊。那時,傳道士就開始講起道來;他還是一板一眼地講呀講的;他先是搖搖晃晃地往講壇這邊走過來,接著又是搖搖晃晃地往講壇那邊走過去,隨後卻讓身子衝著講壇前彎下來,他的兩條胳膊和身軀一直不斷在搖晃著,他講的話兒都是聲嘶力竭地喊出來的。他時不時把《聖經》先是舉起來,接著又把它攤開來,有點兒好像要遞過去給大伙兒看看,他一面又大聲嚷嚷地說:「這就是曠野里的銅蛇!一看它,就活了!」講壇下那些人接著高聲嚷道:「榮耀啊!阿——阿門!」他就這麼著喊下去,那些人也就一邊在發哼哼聲,一邊大哭大叫,還一迭連聲說:阿門——九_九_藏_書
隨後,他給我們出示他印的另一種小東西,那也是不收分文的活兒,因為那是他替我們做的。那上面畫著一個在逃的黑人,肩上扛著一根木棍,木棍上頭掛著一個包袱,底下這麼寫著:「懸賞二百元。」那上面所說的都是有關吉姆的,把他描寫得完全合轍,說他是在去年冬天從新奧爾良以南四十英里的聖雅克種植園裡逃出來,大概是逃往北方的,有人只要逮住他送回來,就可以領到這一筆賞金。
我發覺吉姆一直千方百計要叫他說兩句法國話,好讓他聽聽那種話到底是啥樣兒的;殊不知他在美國住得太久了,又飽受了這麼許多苦難,早就把法國話忘掉了。
「可是話又說回來,既然朱麗葉是個年輕的姑娘,那我這個禿頭白鬍子,說不定會把她演成一個醜八怪呢。」
他捧出來兩三套印花窗帘布做的戲裝,他說這是理查三世和另一個角色穿的中世紀盔袍,此外還有一件白棉布長睡衣,以及跟它配套的一頂帶褶襇的睡帽。國王看了心裏很滿意;於是,公爵就把他的腳本拿出來,一邊極其誇張地念台詞,一邊昂首闊步地排演走檯子,讓大家看看這齣戲該怎麼個演法。過後他把腳本交給國王,關照他把他自己那個角色的台詞背下來。
公爵還一直自以為他的業績很不賴,但等到國王回來一擺功以後,他也就不敢那麼想了。他在那個印刷所里排了兩塊版,接了庄稼人兩筆小生意——印的是馬匹招貼——有四塊錢進賬。他還替那家報紙接了一批價值十塊錢的廣告,可是他說要是廣告費預付的話,刊登這些廣告只要四塊錢就得了——所以,人們就照這麼著辦了。報紙的定價是每年兩塊錢,可是他說報費如果預付,每份只收半塊錢,因此,按照這個條件他收進了三份報費;人家本想照老例交些蔥頭和薪柴抵作報費,可是,他說他才盤進這個字型大小,自己盡量壓低了報價,所以一概現錢交易。他還排了一首短詩,那是他自己絞盡腦汁寫出來的——一共有三節——這首詩念起來很動聽,帶一點兒傷感——詩的題目是:「好吧,冷酷的世界啊,砸碎這顆破碎了的心!」——他把版子全都排好了,卻留在那裡,以便隨時印到報上去,而且刊出后也分文不取。他總共撈進了九塊半錢,他說這是他辛苦了一整天才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