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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哦,坐在我們的座位上啊?」
「那麼,算了吧,」她的兩個姐姐都說,「你索性給他賠個不是吧。」
「你看見過國王嗎?」
「是誰的座位?」
「哪有這回事呀,他們可不是在同一天個個都上講壇呀——只有一個上講壇傳道的。」
「哎呀,我壓根兒不想懂得這種傻事兒。我說,英國人對待傭人怎麼樣?他們對待傭人,比我們對待黑奴,是不是要好得多?」
「那你有個什麼點子,公爵?」
「那麼,好吧,你的話有些我信,可是,還有些,天哪,我怎麼也不信呀。」
「就像這兒的人弄來『國會泉水』一樣——一桶一桶地運過來。設菲爾德的皇宮裡,有好幾座大鍋爐,他只要把水燒熱了就行。可是在老遠的海邊,哪能供應得上那麼多熱水。他們壓根兒沒有那種裝置設備。」
「哦,就是這麼回事,卡佩。我有點兒不放心哩;我老覺得怪不對勁。那個醫生總在我腦海里縈繞不去。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有什麼神機妙算來著。不過我倒是有個點子,我覺得還蠻不錯哩。」
「你說什麼——他常去嗎?」
我一看那隻不過是一本字典,就把手按在上頭髮了誓。這麼一來,她好像有點兒滿意了。她說:
「公爵,你的頭腦總算清醒過來了。」國王說;他就在帘子底下、離我兩三英尺處,亂摸了一會兒。我緊緊地貼著牆,始終紋絲不動,雖然我已嚇得渾身瑟瑟發抖。我暗自納悶,真不知道,他們這兩個傢伙要是把我逮住了,會對我說些什麼;我繼而一想,萬一他們真的逮住了我,我應該怎麼回應才好。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想好半拉個念頭來,國王早把那口袋錢取走了,絲毫也沒懷疑此刻我就在他身邊。他們就掀起羽絨墊褥,把那口袋錢塞到乾草墊褥上的一條裂縫裡,接著又往乾草裡頭塞進去了一兩英尺深。他們都說這麼一來就萬無一失了,因為黑人平日里只管拾掇羽絨墊褥,——乾草墊褥是連碰都不會碰一下,一年裡頭也只不過翻曬兩回罷了——所以說,現在斷斷乎不會有失竊的危險了。
公爵咕噥著一會兒,他說:這一口袋金幣,早就足夠了,他不想讓自己介入更深了——他可不願意把孤女們所有的東西都洗劫一空。
「嘿,你這是胡扯——設菲爾德壓根兒不在海邊。」
真該死,我忘了他是個牧師了。我知道她又把我難住了,我出於無奈,只好又一次被雞骨頭哽住了,趁此機會想了一想。過後我就說:
「那麼,多了幾個牧師又有什麼用?」
「真怪,你認為教堂里就只有一個牧師嗎?」
「怎麼啦——給國王講道,光有一個牧師就夠了嗎?我可真的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傻閨女。他們那裡少說也有十七個。」
「嘿,他們是專門擺譜兒唄。難道說你什麼都不懂嗎?」
「當然咯,見過。」
「瑪麗,你這是老脾氣啦——老愛自告奮勇,先來幫著別人,莫讓他read•99csw.com受委屈。其實,我絲毫也沒傷害過他。我覺得他跟我說了一些謊話,我就說我可不能全信。我跟他說的,總共就是這麼兩句話。我估摸那麼區區小事,他總還頂得住吧?」
「得了,反正是你說的。」
「可是我說,你們不是住在設菲爾德嗎?」
「那麼,其他那些人都幹啥去了?」
我知道她這一問可把我難住了。我不得不假裝被雞骨頭哽住了,以便贏得多一點兒時間來想一想,怎樣才能給自己解圍。稍後,我就說:
「喂,你這是怎麼搞的?快一點兒,長話短說吧,因為我們與其上樓后讓他們有機會背後議論我們,還不如待在樓下,一個勁兒激他們哭死人呢。」
「哦,現在我才鬧明白。你幹嗎不早點兒說呀?節省一點兒時間。」
「是啊——經常去。」
「教堂里也不去。」
「因為瑪麗·簡從現在起就得服喪守孝,你知道,首先她一定要打發那個整理房間的黑人,把這些衣物找個箱子給拾掇起來;難道說你還以為天底下真有見錢不偷的黑人嗎?」
「不錯——他常去。他的座位,恰在我們的座位對面——就在講壇的那一邊。」
「他們給不給傭人放假呀?是不是跟我們一樣過聖誕節,也過一個禮拜的新年,還有七月四日這個節日。」
「那當然咯。他不住在倫敦,住在哪兒呢?」
於是,他們就打算再下樓去。公爵說:
她果然也依著賠了不是,而且賠得漂亮極了——她的話兒說得真是怪動聽的。我恨不得給她再扯上一千句謊話,讓她給我多賠幾個不是。
「是他的座位?他要一個座位幹什麼?」
「你可說過了!」
「你經常坐在哪兒呀?」
「十七個!我的天哪!哦,我才不坐在那兒,聽那一大套牧師講道,就是永世不得進天堂,我也甘心。想必他們要講上一個禮拜呀?」
我暗自思忖,這確實是一個好姑娘,可是我卻讓那個老賊把她的錢搶走!
「我說過他是上那兒洗海水浴——我說過的就是這些。」
但是只有我才心裡有數。他們下樓剛好下了一半,我就把那口袋錢從乾草墊褥裡頭取出來了。我摸索著,來到我頂樓那個斗室。我把它暫且藏在那兒,等有機會再把它收藏好。我覺得最好還是藏到住宅外面某個地方,因為他們一發現錢沒有了,肯定要在住宅內進行徹底搜查。這個就數我心裏最清楚啦。隨後,我連衣服都沒脫掉就上了床;不過,我就是想睡也睡不著,因為我已是心急如焚,老想把這件事辦好。不久,我忽聽見國王和公爵上樓來了,我就一骨碌從小榻上爬下來,讓下巴頦兒擱在樓梯口,姑且等著瞧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兒。可是結果什麼都沒有。
這時,瑪麗·簡湊https://read.99csw.com巧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蘇珊。「你究竟還有哪些不信的呀,喬安娜?」瑪麗·簡說,「你跟他說話既沒分寸,又不客氣,要知道他這是遠離親人,來我們這兒做客的。人家要是也這麼對待你,你會樂意嗎?」
「不,絕對不是的。傭人在英國壓根兒就不起眼。他們看待傭人連狗仔還不如呢。」
「都是實話。一句謊話也都沒有。」我說。
「嘿,誰說它不在海邊呀?」
這一句話,讓我聽了太高興啦。開頭我還覺得一點兒線索也踅摸不著呢。國王說:
「那麼,要他們來有什麼用呢?」
「我壓根兒就沒說過那種話。」
「把你的手按在這本書上,發誓吧。」
「哪一個國王?是威廉四世嗎,當然咯,看見過——他常去我們的教堂做禮拜。」我知道他早就死了好多年,可是我故意一字不提它。所以,我一說他常去我們的教堂,她就問:
我暗自尋思,這又是一位好姑娘,可是我卻讓那個老賊把她的錢搶走!
「我的意思是說,他住在設菲爾德時,經常到我們的教堂里去。那只有在盛夏時節,他常去那兒洗海水浴。」
「你也上教堂去嗎?」
「好吧,那你到底說過些什麼呀?」
「什麼!難道說剩下來的產業還沒有都賣光,就開溜了?像一小撥傻瓜似的開溜了,卻把唾手可得的、價值八九千塊錢的資產扔下不管?——而且這些還都是響噹噹的搶手貨?」
「說老實話,你是不是一直在跟我扯謊?」
「那就得了!要是你們那個地方不在海邊,他怎能洗海水浴?」
於是,我就溜了出去——說是要去睡覺,其實,我心裏想現在還不是時候呢。我到了外面,獨自一人,就仔細地思考著這件事。我暗自琢磨,我該不該悄悄地去找那個醫生,把這兩個騙子都告發了?不——那可萬萬使不得。也許他會說是誰告訴他的;那時候,國王和公爵就會給我顏色看。我可不可以悄悄地告訴瑪麗·簡?不——我可不敢那麼做。她臉上的表情肯定讓他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們既然錢已到手,一定會馬上出逃,而且把錢一塊兒帶走。要是她叫人去抓捕他們,我估摸遲早一定會把我也摻和進去。不,現在只有一個好辦法,別的都不管用。那就是說,我不管怎樣,必須把錢偷過來,而且還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讓他們不會懷疑是我偷的。他們在這兒既然已經旗開得勝,他們要不是拼了老命,把這一家人、這一個鎮都耍得膩味了,也絕不會馬上開溜的,所以,我認為自己有的是機會和時間。我要把錢偷過來,藏起來;過不了多久,等我順水而下,遠離小鎮時,就給瑪麗·https://read.99csw.com簡寫信,告訴她那錢藏在哪個地方。可是,我繼而一想,我要是可能的話,最好今天夜裡就把錢藏起來,因為也許那位醫生斷斷乎不會就此罷休的,儘管他假裝自己不管這件事了;說不定他還會把他們兩個嚇跑了。
「依我看,我們藏錢的那個地方不太妥當。」
「哦,當然是我們的——你那個哈維伯伯的。」
「那麼,他究竟是怎麼弄來的?」
我一聽到她說的這些話,就知道自個兒已經矇混過關,所以我心裏覺得非常適意、非常高興。接下來,她又問:
「嘿,你這是什麼話呀!」國王說,「除了這一大堆錢以外,我們壓根兒就沒搶去她們什麼。反正買進產業的那些人才算是倒霉,因為人家只要發覺那些產業並不是屬於我們的——我們跑了以後不久就會水落石出——這些買賣也就算無效了,所有的產業通通退回給原主。這兒的孤兒們就會把她們的房子再弄回來,那對她們來說也就綽綽有餘了;她們都還年紀輕,精力足,掙錢過日子並不難。她們斷斷乎不會挨餓受凍。嘿,你不妨想一想吧——有成千上萬的人的日子過得都還沒有她們好哩。我的天哪,她們沒有什麼好嘆苦經的呀。」
「你是說過了。」
稍後,瑪麗·簡跟豁嘴子又來了一個回合,不過這一回卻是溫情脈脈地勸慰她一番——她的脾氣歷來都是那樣——殊不知瑪麗話音剛落,可憐巴巴的豁嘴子,幾乎連一句話兒都說不出來了。所以,她就只好發起牢騷來了。
當天晚上,他們大擺酒宴,所有賓客,男男女女,全都坐在一起。我站在國王和公爵的坐椅背後侍候著,還有好幾個黑人侍候著其他的客人。瑪麗·簡坐在東道主的座位上,蘇珊坐在她的旁邊,她們倆嘀嘀咕咕地都說:軟烤小圓餅怎麼沒有味兒,果醬怎麼個酸不溜丟的,炸嫩子雞怎麼肉頭老得嚼不動——還有好多類似這樣的廢話。女人家老愛這麼個數落著,逗得賓客們也不得不來上幾句恭維話。其實,她們這些娘兒們全都知道,燒、烤、炸、炒,樣樣精通,因此也就隨大溜這麼說:「你們怎麼把小圓餅烤得這麼焦黃呀?」「我的天哪,這麼爽口的酸黃瓜,你們是從哪兒覓來的呀?」還有好多類似這樣假惺惺的奉承話,都是人們在酒席上慣常要說的,你知道。
於是,瑪麗·簡就領我們上樓,把她們的房間一一指給我們看,房間裏面陳設簡樸,但很精緻。她說她房間里的衣裙和雜物哈維伯伯要是覺得礙手礙腳的話,她都可以把它們搬出去,可是伯伯卻說一點兒不礙事。那些衣裙都是貼牆掛在那裡,前面有一塊長長的印花棉布掛帘,一直垂到地板上。一個角落裡放著一隻破舊不堪的皮箱,另一個角落裡豎立著一隻存放吉他的長盒子,此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小玩具和小擺設,都是女孩子們給閨房增添一點兒情調時用的裝飾品。國王說有了那些https://read.99csw.com裝飾品,越來越像是賓至如歸,讓人看著賞心悅目,所以也用不著再挪動了。公爵的那個房間相當小,可也是夠好的,我的那個斗室也蠻不錯。
「那麼,你是不是非去國會,才能弄到那種泉水呢?」
「教堂里也不去?」
他們一進來,就把門關上了。公爵做的頭一件事,就是俯下身子,往床底下了一眼。我暗自高興極了,虧得剛才沒有摸到床那邊去。不過,你知道,你要是想干一件見不得人的事,躲到床底下去,本來也是很自然的。隨後,他們就坐下來,國王開腔說:
國王把公爵說得簡直頭昏眼黑;到最後他也只好屈從了,說「敢情好」,不過,他還是說他覺得再待在這兒,真該死,是犯傻了,他又說那個醫生一直盯住他們不放。不料,國王卻說:
我就這麼著等下去,一直等到深夜萬籟俱寂,但是大清早的聲音還沒響起來;隨後,我就溜下樓去了。
「嘿,你先聽著!你那麼一說,誰都知道你從來沒到過英國。我就老實告訴你吧,豁——喬安娜,他們一年到頭一天假也不放;他們一輩子都不去看馬戲,也不去看話劇,更不去看黑人表演,到哪兒都不去的。」
真該死,我又被她給難住了。我忘了自己還是那個老頭兒的僕從了。不過,我馬上來個急轉彎,竭力給自己辯白,說僕從跟普通傭人如何如何不一樣,非得去教堂不可,不管他樂意不樂意去,而且還得跟著東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因為法律上就有明文規定。無奈我依然沒能給自己圓謊,說完了以後,我看見她還是不滿意。她說:
「我還估摸他住在倫敦,是嗎?」
「怎麼啦?」
「不管他說過什麼,都沒關係——要害不在這裏。頂要緊的是你要對他客客氣氣,不要說出那種話來,讓人覺得畢竟自己遠離家鄉,親人不在身邊啊。」
「要坐在它上面呀。那你覺得他要一個座位幹什麼呢?」
所以,我估摸,我還是不妨先去搜抄一下他們的房間。樓上過道裡頭黑咕隆咚的,可我還是踅摸到了公爵的那個房間,就開始在裡頭亂摸了一通。可是,我忽然又想到,那麼多錢國王不太可能交給別人保管,肯定是他親自掌管;所以,我又來到他的房間,到處亂摸了一通。我知道不點蠟燭什麼事都辦不了,可我當然也不敢點起蠟燭來。我揣想,我還得採取另一個對策了——先是在這兒打埋伏,偷聽壁腳。約莫就在這時候,我猛地聽見他們上樓的腳步聲,立時想要鑽進床底下去,我走過去一摸,自己沒料到,原來那床並不是在那兒;可是不管怎樣,我踅摸到了那塊帘子——瑪麗·簡用來擋衣裙的那塊帘子,於是,我就一縱身蹦到帘子背後去,緊緊地偎依在那些衣裙當中,紋絲不動地站著聽。
這一下讓我干著急。我要是在一兩個鐘頭以前聽到了,恐怕就有點兒不一樣,可是現在確實讓我既著急又失望,殊不知國王卻惡狠狠地說:
「哦,我九-九-藏-書還以為他是在講壇上哪。」
晚宴完了以後,我和豁嘴子在廚房裡吃點兒殘羹剩菜,權且果腹,其他的人都幫著那幾個黑人一塊兒拾掇去了。豁嘴子一個勁兒向我提問許許多多有關英國的事,有時候讓我簡直回答不了,真的擔心差點兒沒露餡兒。她說:
「我說的都是實話嘛。」我說。
「那就得了,威廉四世也不是非去海邊,才能洗海水浴呀。」
「我們最好在凌晨三點鐘以前就溜出去,帶著我們已到手的東西,飛也似的直奔大河下游。特別是那一大堆錢,我們得來簡直毫不費工夫——儘管本來我們還打算要把它偷回來呢。可是人家卻又交還給我們,你可以說,好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所以,我主張馬上歇手,開溜。」
隨後,蘇珊她也插|進來,把豁嘴子訓了一通,信不信由你。
大伙兒都散了以後,國王就問瑪麗·簡有沒有閑置的房間。她說自己有一個空房間,可以給威廉叔叔住,她還會把自己那個稍微大些的房間讓給哈維伯伯,她自己就到妹妹房間里去,睡在一張小床上。屋頂閣樓上還有小小一個斗室,裡間有一隻小榻。國王說這個斗室不妨給他的男僕住——他在這裏指的就是我。
「那個真該死的醫生!幹嗎要提防他呀?鎮上的那些傻瓜蛋不是都站到我們這一邊嗎?不管在哪個鎮上,那也算得上是大多數啦。」
「我可沒有。」
「唉。瑪麗,你不知道,剛才他說——」
「我才不管它是小事還是大事,反正他到我們家裡來,好歹還是一個稀客,你跟他這樣說話,總是不合適的。你要是處在他的地位,你也會感到怪難為情。所以,你不應該跟人家說這樣的話,讓人家也感到怪難為情。」
「我可沒說過,壓根兒沒說過。」
「可是你不是常常到教堂里去嗎?」
我暗自琢磨,這又是一位好姑娘,可是我卻讓那個老賊把她的錢搶走!她賠完了不是以後,她們三姐妹就竭力讓我像在家裡一樣無拘無束,覺得自己是跟好朋友在一起。那時,我真的感到自己太窩囊、太卑鄙、太下賤,所以我就暗自尋思:我已下定決心,不管怎麼樣,我一定也要替她們把錢藏匿起來。
「當然咯,不是。」
「哦,也沒得多少事唄。到處逛來逛去,遞遞奉獻盤——干點兒這個,或是干點兒那個。不過,他們八成兒是沒有事干。」
「你且聽著,」我說,「你見過國會泉水沒有?」
「都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