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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他沉吟不語了,公爵的眼睛里頓時凶光畢露,我可從來都沒見過。我還是抽抽噎噎地哭著說:
於是我們就在木筏上等著。公爵頓時露出焦急不安的神情,脾氣也變得壞極了。他動不動就開口罵我們,好像我們做什麼事老是做得不對頭,每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要窮挑刺兒。他準定又在挖空心思動壞念頭了。到了晌午,國王連影兒也沒有,我心裏喜滋滋的,高興極了;不管怎麼樣,我們好歹可以鬆動鬆動了——也許緊跟著還有這種鬆動的機會哩。於是,我跟公爵就一塊兒進村裡去,四處找尋國王,到最後終於發現他在一家下等的小酒吧的后間里,早已喝得醉醺醺的。有一撥遊手好閒的二流子,正在欺侮他,拿他逗著玩兒,可他卻在死勁兒又是罵街,又是唬人;瞧他早已喝得酩酊大醉,自己連兩腳都邁不開步,對他們簡直一點兒轍也沒有。公爵就開始罵他老渾蛋,國王也馬上還嘴對罵開了;正當他們吵得頂起勁兒的時候,我從小酒吧里溜了出來,撒腿就跑,差點兒讓我後腿沒抽筋,順著河邊的大道像小鹿似的往前飛奔——因為我知道我們的機會已到了。我暗自琢磨,從此以後,他們要想跟我和吉姆再見面,真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了。我一口氣奔到河邊,早已累得喘不上氣來,可是心裏卻充滿喜悅之情,我就大聲嚷道:
「我總不能撇下我的黑人吧。是不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僅有這麼一個黑人,僅僅有這麼一點兒家當。」
接著,我就開始仔細地思考,究竟從何處著手才好;我心裏翻來覆去想過了好多好多的辦法,最後才確定了一個自己覺得合適的方案。於是,我就先測定好離河下游不遠一個樹木茂盛的小島的方位,等到天色一黑下來,我悄悄地把木筏撐過去,到了那兒找個地方隱藏起來,隨後鑽進窩棚里去。我睡了一整夜,天沒亮就爬起來了;我吃過早飯,穿上了我那套現成衣服,再把別的一些衣服和零碎東西,打成一個包袱,坐上小划子,就劃到河對岸去了。你瞧,那邊有一所房子,我估摸,準是費爾普斯住的地方,我就在房子南邊上了岸,把那個包袱藏在樹林子里,又讓小划子裝滿河水和石頭一塊兒沉到河底去,等到要用的時候再把它打撈上來也不遲。那個沉船的地點,在河岸上一家小鋸木廠以南大約四分之一英里處。
「依你看,那個黑人會去告發我們嗎?他要是真敢去的話,我們非剝他的皮不可!」
「那麼,得了,我就下地獄吧。」——我一下子就把它撕個粉碎了。
以前我也這樣暗自思忖過:吉姆要是不得不當奴隸的話,那麼,他還不如回老家去當奴隸,守著一家老小過日子,總比在外面鬼混要好上千百倍,所以,我最好給湯姆·索亞寫封信,讓他把吉姆的下落轉告沃森小姐。可是過後我把這個念頭又給打消了,原因有兩個:沃森小姐因為吉姆從她那兒逃走,覺得他流氓成性,忘恩負義,從而對他又氣惱又憎恨,於是就會再把他賣到大河https://read.99csw.com下游去。就算她還不見得會那麼做,別人對一個忘恩負義的黑人,自然也會不屑一顧,於是,他們就會整天價給吉姆顏色看,讓他覺得自己低三下四,丟人現眼。隨後,再回過頭來想想我自己!人家既然都知道我哈克·費恩幫過一個黑人去尋找自由,所以,我要是再見到那個小鎮上的人,諒我隨時都要汗顏,無地自容,只好趴下來苦苦求饒了。原來無非就是這樣:一個人做了一件不可告人的事,卻又不敢承擔後果。他老是自己琢磨,那件事只要他能捂住蓋子,也就不算是丟臉。眼前我的窘境正好就在這裏。反正越是琢磨這件事,我的良心就越受折磨,我也越發覺得自己心眼兒壞,下流,沒出息。到了最後,我驀然間覺得上帝摑了我一記耳光,讓我知道我的罪惡自始至終受到上帝的監視;當時我把從沒傷害過我的一個可憐的老婦人手下的黑人拐出來,上帝始終監視著我,而且還啟示我休得繼續作惡多端,切莫走得太遠了——我一轉念想到這裏,差一點兒沒厥倒了,我委實嚇得要死。於是,我就竭盡全力來安慰自己,我想我從小受的教養要不得,所以這也不好全都怪我;可是我心裏有個聲音,老是不斷對我說:「哪兒都有主日學校嘛,你本來是可以去上學的,你要是去了,他們就會教育你,像你這樣幫著黑人逃跑的人,是會受到永久的火刑懲罰的。」
「他上哪兒去了?」我問。
「真該死的,我怎麼會知道呢——我這是說,我怎麼會知道那木筏上哪兒去了?原來那個老白痴做過一回買賣,得了四十塊錢,後來,我們走進小酒吧找到他的時候,那些遊手好閒的二流子,正在跟他賭半塊錢的輸贏;結果他除了喝威士忌酒花掉的錢以外,所有剩下的錢全讓他們給騙走了。昨天深更半夜裡,我才把他弄回去,發現那木筏早已沒有了,我們還說:『那個壞小子把我們甩下,偷了我們的木筏順著河水漂走了。』」
「是的,看到過。」
「吉姆,給木筏解開纜繩吧,我們這回可好啦!」
「是一個老傢伙——一個陌生的外地人——他把自己的活寶以四十塊錢的價格,賣給了別人,因為他還得趕到河上游去,再也等不下去了。你想想看,該有多蠢!換了是我的話,哪怕等上七年也行。」
偏巧沒有人應答,也沒有人從窩棚里走出來。吉姆早已不翼而飛了!我鉚著勁兒喊了一聲——再喊了一聲——跟著又是一聲;我跑進樹林子里,一邊拚命吶喊,一邊尖聲呼喚,可是一點兒也不管用——老吉姆連影兒也沒有了。我只好坐在地上哭起來——我這是早已按捺不住了。可是我不能老在那兒待著不動。過了半晌,我又走到大道上,想要琢磨出個好辦法來;這時候,有個孩子迎面走過來,我就問他有沒有看到一個陌生的黑人,身上穿著怎麼怎麼樣的衣服的。他說:
「那你趕快就走吧,」他說,「你跟福斯特先生隨便說什麼都行。也許你能說服他,讓他相信吉姆確實是你的黑人——有些傻子壓根兒不要查看證件的——至少我聽說在南方不少地方,確有這樣的傻瓜蛋。你要是告訴他,那張傳單和懸賞都是假的,再給他解釋一下,幹嗎要耍這一套花招,也許他就相信你的話了。現在,你走吧,你愛跟他說什麼就說什麼好了。可是你要記住,一路上你千萬不要嚼舌根。」
哈克·費恩https://read.99csw.com
「是啊,一點兒沒錯——我要是個兒大一些,也可以得到那筆賞金的;本來就是我頭一個看見他的。到底是誰抓住他的?」
「我這就告訴你,我們還得在這兒待三天。你只要答應不去告發我們,也不讓那個黑人到處亂說,那麼,我就告訴你上哪兒去找他。」
他們一開頭就來了一場有關戒酒的演講,可是他們到手的賺頭還不夠他們喝一盅的。他們又到另一個村子里去辦跳舞學校,可是他們對於跳舞知道得並不比袋鼠更多些;所以,他們開頭剛做了一兩個蹦跳動作,那些要跳舞的人就連跳帶蹦地過來,把他們兩個從村裡攆出去了。還有一回,他們打算教授演講術,不料他們剛開了腔沒多久,聽演講的人就一哄而起,狠罵了他們一頓,當即把他們趕走了。他們還干過傳教、講道、行醫、算命,樣樣玩意兒都沾過一點兒邊,可是看來他們老不走運。到後來,他們簡直窮得要死,整天價躺在木筏上,一邊順著水流往下漂,一邊心裏瞎琢磨,有時整整半天一句話也不說,老是灰不溜丟、走投無路的樣子,真夠嚇人的。
我哪兒有煙葉子呢,所以他一扭頭就走了。我又回到了木筏上,坐在窩棚里反覆琢磨,可是到頭來什麼也琢磨不出來。我一直琢磨到頭昏腦漲了,還是沒法走出這一窘境。想一想,我們趕了這麼遠的路,給他們兩個流氓拚死地幹活,到頭來還是一場空,什麼都成了泡影,全是因為他們兩個心太狠,對吉姆設下了這樣的騙局,只為了那四十塊臭錢,叫他一輩子流落異鄉,再過奴隸的苦日子。
「把他給賣了?」我剛說完就哭起來了,「哼,他是我的黑人,那些錢也該是我的。他在哪兒呀?——我要我的黑人。」
最後,他們的舉止言談突然來了個大轉變,他們在窩棚里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地談起話來,而且談得很入迷,一談就是兩三個鐘頭。吉姆跟我心裏都有點兒七上八下。我們真不喜歡看到那種德行。我們暗自揣想,他們一定是在那兒琢磨什麼更不像話的惡作劇。我們翻來覆去推測,最後斷定他們準是打算闖進某某人家裡或是鋪子里去搶錢,或是去印造偽幣,或是去干別的什麼勾當。這一下我們可給嚇壞了。我們倆已經商量好,斷斷乎不跟他們一塊兒搞鬼,只要稍微有一點兒機會,就給他們來個措手不及,拔腳就跑,溜之大吉,把他們甩在後面遠遠的。得了,有一天大清早,我們在一個名叫派克斯維爾的破敗不堪的小村鎮以南約莫兩英里處,踅摸到一個挺安全的地方,把木筏隱藏起來。國王就上了岸,關照我們都躲在那兒等著;他說自己進村裡去刺探一下虛實,看看那兒是不是有人聽到了有關《皇家尤|物》的風聲。(「你該不是想去打家劫舍吧,」我暗自思忖道,「料你搶好了跑回來的時候,你就不知道吉姆跟我,還有這排木筏,都到哪兒去了——到了那時候,你就只好傻眼了。」)他還說,萬一他到了晌午還不回來,公爵和我就可以儘管放心進村裡去好了。
看來他有點兒犯愁似的,站在那裡,一邊動腦筋,一邊皺眉頭,搭在胳膊上的海報,被風颳得獵獵響。到了最後,他才說:
「他到離這兒以南二英里的賽拉斯·費爾普斯家裡去了。他是個逃跑的黑人,被他們抓住了。你正在找他嗎?」
「把他買下來的那個人,名叫阿伯拉姆·福斯特——阿伯拉姆·C·福斯特——此人住在離這兒四十英里的鄉下,就在通往拉斐德的那條大路旁邊。」九-九-藏-書
「哦,那倒也是!誰抓住了他,就可領賞二百塊錢。那筆錢簡直就像在路上白撿了一樣。」
「斷斷乎沒有——一點兒也沒有。那張傳單我是親眼目睹過的。那上頭把他一切的一切,都說得清清楚楚——簡直把他活靈活現地給畫出來了,說他是從新奧爾良以南某個種植園裡逃出來的。先生,你儘管放心吧,那筆投機買賣斷斷乎出不了差錯。喂,給我一口煙葉子嚼嚼,好嗎?」
「哈!你——你打從哪兒來的?」稍後,他略帶高興、關切的口吻說:「木筏在哪兒呀?——把它藏在一個好地方嗎?」
他的以上這些吩咐,對我來說,不但正中下懷,而且也是求之不得。我正巴不得我能獨立不羈地去實現我的方案。
我心裏頓時覺得很痛快,好像所有的罪惡都已洗滌乾淨了,我有生以來頭一遭獲得如此輕鬆的感受,我知道現在我可以做禱告了。可是我並沒有立時就做,我把那張紙放下,坐在那兒仔細想了好半天——我想幸好經過剛才這一切變故,要不然我差點兒就迷途了,墮入地獄。我就這麼著想下去,後來不知怎的想到了我們順著大河往下游漂流的情景;我看見吉姆,不管是白天黑夜,有時在月光底下,有時在暴風雨里,總是跟我形影相隨;我們順水漂流的時候,常常是一邊嘮扯,一邊唱唱歌,一邊哈哈大笑。可是,不知怎的好像我總是看不出有什麼地方,好讓我對他冷若冰霜,恰好相反,我老是念叨著他的好處。我看見他自己剛值完了班,也不過來叫我,就替我值班,好讓我繼續安睡下去;我還看見過,當我從大霧裡跑回來時他又是那麼高興的樣子。再有,在河上游那個世代族仇的滋生地,我在沼澤地里又來到了他跟前時,他又是多麼高興,還有好多好多類似這樣的事情;他總是管我叫作小寶貝,常常呵護著我,但凡他想得到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替我做了,他這個人委實是太好了。最後,我又想起了那一回我告訴人家說船上有人出天花,結果他總算得救了,當時他對我感恩不盡,說天底下就數我是老吉姆最好的朋友,還說現在他只有我這個獨一無二的好朋友。這時候,我偶爾一回頭張望,一眼就看到了那張招貼紙。
反正我錢還有好多呢,我就給了他十個美分,可是我央求他拿去買些吃食,也要分給我一點兒,因為我攏共只剩下這幾個子兒,從昨天起一直到此刻還沒吃過東西。他還是一氣不吭。過了一會兒,他猛地轉過身來,跟我說:
「他們把他抓住,倒是敢情好啊。」
這委實讓人進退兩難。我把它撿了起來,拿在手裡。我渾身上下瑟瑟發抖了,因為我得下決心,在這兩者之間作出選擇,永不後悔,這個道理我是知道的。我平心靜氣地思考了一會兒,隨後就自言自語地說:
「好吧,」我說,「我在三天以內就可以走到了。今天下午,我就動身。」
「那個我們可從來沒想到呢。說真的,我們早已把他看成我們的黑人了;不錯,我們果真把他看成我們的——天知道,他給我們招惹的麻煩也真夠多的了。當時,我們一看木筏沒影兒,我們手上連一個子兒都沒有了,所以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好讓《皇家尤|物》重新上台。我一直拚死地忙活,酒都九-九-藏-書喝不上,嘴巴里幹得像牛角制火藥桶似的。你那個十美分硬幣在哪兒呀?快給了我吧。」
「且慢,你先聽著,」我說,「昨天我在小酒吧里見到國王的時候,我暗自琢磨著:等他醉后再醒過來,少說也得好幾個鐘頭,才好把他弄回家去。所以,我就在村鎮上逛來逛去,無非是打發時間傻等著。有一個人走過來,給了我十個美分,叫我幫著他把一隻小船搖到河對過去,再把一頭綿羊給運回來,於是,我跟著他一塊兒去了。可是,我們正拽著那頭羊上船的時候,那個人卻把纜繩交給了我,自己跑到羊後頭去推一把,不料那頭羊的力氣特大,我拽不動,一鬆手,它猛地往上一躥就跑了,我們倆趕緊追上去。我們沒有帶上狗,所以只好在野地里到處追趕;一直到天快黑下來了,那頭綿羊也乏累了,我們倆才把它逮住,並從河上運回來。這時候,我再上那邊去找木筏,定神一看,它連影兒也沒有了。我暗自琢磨著:『錯不了,他們又闖了禍,所以不得不趕快開溜;他們把我的黑人帶走了——我在世界上僅僅有那麼一個黑人;現在我獨自流落在異鄉,兩手空空,什麼玩意兒都沒有。簡直沒得辦法活下去了。』所以,我就只好坐在地上哭起來了。後來不知怎的,我在樹林子里睡了一整宿。可是話又說回來,那木筏到底上哪兒去了?——還有吉姆——可憐的吉姆!」
看來他一下子就不那麼高興了——他說:
隨後,我就朝著大道往前走去,我走過那家鋸木廠時,看見廠門口掛著一塊招牌,上面寫著:「費爾普斯鋸木廠」。我又往前走了兩三百碼,來到了那些農戶人家院子跟前,就睜大眼睛四處張望,可是一個人也見不到,儘管此刻早已是日上三竿了。可我還是覺得並不要緊,因為這時候我不打算見到什麼人——只想看看附近這一帶的地勢罷了。按照我的方案,我要讓人們看出:我是打從那個村子走過來,不是從河南邊上來的。我只是看了一看,就直奔村鎮而去。不料,我剛剛到那兒,我碰見的頭一個人卻是公爵。他正在張貼《皇家尤|物》的海報——連演三個夜場——跟上回一樣。瞧那兩個騙子,他們還是那麼死不要臉!我跟他撞了個滿懷,想躲也來不及了。他大驚失色地說:
我一想到這裏,不覺得渾身發顫。我差點兒下決心要做禱告,看看我能不能棄惡從善,做一個好孩子。於是我就兩膝跪下,偏偏禱詞怎麼也想不出來。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我可用不著瞞上帝,也用不著瞞我自己。我為什麼沒話可說呢,我可知道得很清楚。那都是因為我心術不正,因為我有私心雜念,因為我一直表裡不一,耍兩面派。我假裝著要滌盡罪惡,可是內心深處包藏著就數它最大的壞念頭。我老是想讓我的嘴巴說我願意做些規規矩矩、清清白白的事情,趕快給那個黑奴的主人寫信,告訴她眼下他在哪個地方;可是我內心深處知道這是謊話——這一點上帝也都知道。你斷斷乎不能對上帝說謊話吧——這一點我總算是領悟了。
沃森小姐:
「那就得了,」他說,「現在你用不著害怕啦,因為他們已把他抓住了。他是從南方一個什麼地方逃出來的。」
「我壓根兒也不想去告發誰,反正我可沒有那麼多的閑工夫。我還得四處去找我的黑人呢。」
於是,我就離開那兒,衝著人煙稀少的鄉下走去。我並沒有頻頻回頭張望,可是我覺得好像他老在盯著我。不過我知道我也能九_九_藏_書讓他乏累得要死。我在野地里一溜小跑,多達一英里地遠,方才駐足不前。接著,我掉過頭來,穿越樹林子,折回費爾普斯鋸木廠。我估摸,我最好立即按著方案進行,再也不能渾渾噩噩下去了,因為我要在這兩個傢伙滾開以前,堵住吉姆的嘴巴才好。我可不願意跟他們那號人招惹麻煩了。我早就把他們看透了,現在我就是想要把他們完全擺脫掉。
於是,我就一口答應了。他說:
這是怪可怕的想法,也是怪可怕的話,但是我已經說出口了。而且一言既出,我就斷斷乎不改口,也不再想什麼棄惡從善這等事了。我把這件事通通撇開不想了;我已拿定主意再走邪道,反正走邪道我最內行,從小就耳濡目染過,做別的什麼反而一竅不通。我打算先想想辦法,把吉姆給偷出來,免得他重新當奴隸;我要是還想得出更壞的事情來,我照樣也會幹的,因為反正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要干,我就索性干到底。
我就說:「怎麼啦,大人,我還正要問你呢?」
「不,他沒跑掉!那個老白痴把他給賣掉了,一個子兒都沒分給我,可錢也通通沒有了。」
「得了吧,反正你是找不著你的黑人啦——所以嘛,你哭也白搭。你且聽著——你想一想,你會不會去告發我們?依我看,你真該死的靠不住。哼,你要是膽敢去告發我們的話——」
「不,那可不行,你此刻就得動身,一秒鐘也耽誤不得,一路上也不得亂嚼嘴皮。你要牢記著,只管閉住了嘴巴趕路,那你就不會給我們惹禍了,你聽見了沒有?」
一晃眼好幾天了,我們再也不敢在哪一個小鎮上停靠,只好順著大河往下漂流。到後來,我們來到了暖和的南方,離開家鄉已經老遠老遠了。我們開始碰到許多長滿苔蘚的樹木,苔蘚從樹枝上垂下來,賽過長長的灰白色鬍子。這是我頭一遭看見樹上長著這種苔蘚,它們讓樹林子顯得分外蕭索凄涼。所以,這兩個騙子以為他們已經脫離了險境,又打算到村子里去坑騙人。
您那個逃跑的黑奴吉姆,現在是在大河下游,在派克斯維爾以南兩英里的地方,已被費爾普斯先生抓住了。您要是派人帶著賞金來取人,他就會交還給您。
「你幹嗎會想到問我?」
「我也一樣,那還用說嘛,」我說,「不過他把這活寶賣得那麼便宜,也許是它壓根兒只值那麼一點兒錢。說不定這裏頭還有什麼名堂呢。」
「原來有一個庄稼人,名字叫作賽拉斯·費——」說到這兒,他就頓住了。你瞧,他開頭想要跟我說實話,可是他忽然頓住,稍後又是仔細地琢磨,又是思考了一會兒,我估摸他肯定要變卦了。果真沒有錯,他真是信不過我,他本想篤篤定定地讓我在整整三天期間不要礙手礙腳,所以,他馬上就說:
「他怎麼能去告發你們呀?他不是早已跑掉了嗎?」
所以說,我心裏委實充滿為難情緒,到了無以復加的境界,簡直使我茫然不知所措。最後,我好歹想出一個點子來了;我說,我不如先寫那封信,過後再看看自己能不能做禱告。哦,這可真是神極了,我立時心情輕鬆得有如一支翎毛似的,我所有的為難情緒渙然冰釋了。於是,我拿了一張紙、一支鉛筆,興高采烈地坐了下來寫:
「我才不找他呢!大約一兩個鐘頭以前,我在樹林子里見過他,他說我要是大聲嚷嚷的話,他就把我的五臟六腑都給挖出來——他叫我躺倒在地上,不準動,所以,我只好就這樣待在那兒,一直不敢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