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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於是,我就把我袖子裡頭那隻調羹又偷偷地放了回去。等她點完了,就說:
「哎呀,我的天哪,可不是只有九隻嗎!」她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該死,我還得重新點一遍。」
於是,他就咕噥著上樓去了,我和湯姆也跟著離開了。他老人家可真是個大好人,歷來如此。
「哼,你從來也沒丟過,就不能怪你不好,是不是,賽拉斯——依我看,你要是能丟的話,你會不丟那才怪呢。而且,你丟的豈止那一件襯衫。一隻錫鉛合金調羹連影兒也沒了,那還不算完。本來總共有十隻,現在只剩下九隻了。我估摸,襯衫備不住給小牛犢叼去了,不過,小牛犢斷斷乎不叼調羹,那可是千真萬確的。」
可是那個餡兒餅,倒是個棘手問題;它給我們帶來不知多少麻煩。我們跑到老遠的樹林子里,樣樣都預備好,就燒烤起來;後來好歹把它烤成了,還算很滿意。但這個活兒並不是一天就完成的。我們總共用掉滿滿三大盆麵粉,我們渾身上下幾乎都被旺火燙傷過了,眼睛也被煙火熏得差點兒瞎了;因為,你知道,我們只想烤成一大張餡兒餅皮殼,可是它怎麼也支撐不住,老是塌下去。當然咯,我們最後想出個好辦法——那就是把繩梯也放在餡兒餅里一塊兒烤。於是轉天夜裡,我們跟吉姆一塊兒動手,把被單撕成細長布條條,再搓在一起,天還沒有亮,就搓成了一條大繩子,既牢固,又好看,即便用它去絞人也行。我們卻煞有介事地認為耗去了九個月的時間才做成的。
地窨子里耗子洞可真多著呢,耗去了我們整整一個鐘頭,可是我們把耗子洞都堵得嚴絲合縫,而又齊整好看。隨後,我們突然聽見有人下樓的聲響,連忙吹滅燭光,躲藏起來。原來是那位老先生下地窨子來了。他一手擎著蠟燭,一手拿著一捆堵洞的物料,看來他是全然心不在焉的樣子。他茫然不知所措地走過來,這兒瞧瞧,那兒看看,把所有耗子洞逐個兒都看過了。隨後,他在那裡站了約莫五分鐘光景,一邊剝掉蠟燭上的燭滴,一邊在那兒胡思亂想。後來,他慢慢悠悠地掉過身去,懵然無知地朝著樓梯那邊走去,說:
我猛地嚇得心直往下沉,跟我的肝肺什麼的沉到一塊兒了,https://read•99csw•com這時有一塊挺硬的玉米麵包皮,也跟著它往我的嗓子眼裡穿過去,可是半路上碰到一聲乾咳,當即一個反彈,正好擊中了對過餐桌那個孩子的眼睛,使他馬上歪頭縮脖子,賽過魚鉤上的一條蚯蚓,並且還大哭大叫起來,彷彿打仗時大聲吶喊似的。湯姆的臉上也有點兒沮喪的神色。當時那種尷尬場面,僵持了足足有一刻鐘光景。要是有人隨便哄抬一下,我差點兒沒和盤托出呢。不過那一陣過去了以後,我們又都相安無事了——其實,剛才我們渾身打冷戰,就是因為莎莉阿姨這一問來得太突然罷了。賽拉斯姨父說:
「因為你總共就只穿著一件唄。你們不妨也聽聽這個人說的話!我知道你是把它脫下來了。反正我比你還糟糕的記性也知道得清楚得多呢,因為它昨天在繩子上晾著——我還親眼看見過呢。可是現在,它連影兒也沒了——這才是要害所在。你只好先換上那件紅法蘭絨的,等我有時間給你再做一件新的。要知道,那是我兩年裡頭給你做的第三件襯衫了;為了你有襯衫穿,就得有人疲於奔命;至於那些衣服你是怎麼穿的,我也就一點兒都不知道了。反正你活到這麼一把年紀,按說也該學著點兒管管自己吧。」
就算她悄悄地自言自語,我也會聽得清楚,剛才她如此大聲吆喝更不用說了;哪怕是我已經咽了氣,我也會馬上站起來,聽從她的話滾出去。我們正穿過小客廳的時候,那位老先生一拿起他的帽子,那顆釘牆面板的釘子就掉到地板上了。他只是把它撿了起來,放到壁爐架上,一言不語地走出去了。他剛才的一舉一動,湯姆都看在眼裡,而且還想起了那隻調羹,就說:
「真該死,這會兒又是十隻了!」她一下子露出又氣又惱的神色。可是湯姆卻說:
「六支蠟燭也沒了——就是這麼點兒東西。蠟燭說不定是讓耗子銜走了。我估摸準是那樣。你老是說要堵耗子洞,可你只說不做;我暗自納悶,它們總不能把整幢住宅都給偷走;耗子要是聰明點兒,准到你的頭髮里睡覺,賽拉斯——你永遠也不會發覺。不過,丟了調羹,你可斷斷乎不能怪耗子了,這我可心裡有數。」
「我真的一點兒都不知道,莎莉,」他略帶歉意地說,「要不然你准知道我也會說出來的。早飯前,我正在專心學習《使徒行傳》第十七章;我估摸,那時候我一定走了神,把它放到口袋裡去了,還自以為放進去的是我的那本《聖經》。準是這麼回事兒,反正我的《聖經》並沒有在口袋裡。不過,等我過去一看,那本《聖經》只要還在原處,我就會知道我並沒把它放進去,那足以說明當時我放下了那本《聖經》,拿起來這隻調羹,就——」https://read•99csw.com
「你快玩兒去吧,別再跟我添麻煩。我比你可還清楚呢,剛才我已親手點過了。」
湯姆這時心裏正在犯愁,因為短缺一隻調羹,他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他又說我們非有不可;所以他就仔細地想了一會兒。後來,他終於想出一個點子來了,就關照我該從何處下手。隨後,我們走到盛放調羹的籃子跟前,等到莎莉阿姨走過來,湯姆把那些調羹只數點過了,放一旁,我就偷偷地撿了一隻,掖在袖子裡頭了。湯姆說:
「我一忽兒樓上,一忽兒又樓下,到處也踅摸不著,你的另一件襯衫,到底上哪兒去啦?」
「這我懂,莎莉,我何嘗不願意。不過,這件事不應該都怪我不好,因為你知道,只要衣服沒有穿到我身上,我既看不見它,我也管不著它;而且,就算是脫下來了,我相信自己也從來沒丟過一件呢。」
她露出極不耐煩的神色,不過她當然還得重新點一遍——不拘是誰都會這樣的。
現在我們一切都很順順噹噹了,幸虧有耗子和牛犢給我們幫了大忙,再加上她點來點去,點得她昏頭昏腦,結果呢,襯衫、被單、調羹和蠟燭,全都到了我們手裡。至於蠟燭台一事,反正無關緊要,過不了多久也就沒事了。
「哎呀,還丟了別的什麼東西來著,莎莉?」
那天晚上,我們就把那條被單送回到晾衣繩上,又從她的壁櫥里偷出一條被單來。在這兩天里,我們一忽兒送回去,一忽兒又偷出來,連她自個兒也鬧不清楚究竟總共有多少條被單了,她只好說她壓根兒也不計較了;她說她再也不讓這件事困擾自己了;她說她斷斷乎不再去瞎點一通,即使要她的命也洗手不幹了。
「果然被我料到了。原來調羹一直就在你的口袋裡。說不定別的什麼東西,也全都在那兒呢。那它怎麼會到你的口袋裡去呢?」
第二天上午,我們帶著這條繩子到樹林子里去,可是它怎麼也裝不進餡兒餅裡頭去。原來這條繩子是一大塊被單做成的read•99csw•com,我們即使要做上四十個餡兒餅,也綽綽有餘,還有好多剩下來的,好熬湯,灌香腸,或是另作別的什麼用途。也許我們還能用它操辦一桌酒席呢。
「哎呀,我的天哪!難道讓人家歇一歇也不成!通通滾出去,不管是大人小孩全都出去。先讓我心裏平靜下來,誰也不準到我跟前來。」
莎莉阿姨用頂針沖那孩子猛地一擊,那孩子馬上乖乖地把她那隻小手從糖缸里縮回去了。這時候,有一個黑人女僕走到過道里,說:
「眼看著世界的末日就要來到啦。我活了大半輩子,這類事可真從來還沒見過。一件襯衫,一條被單,一隻調羹,六支蠟——」
「你這小笨蛋,剛才你沒看見我點過了嗎?」
啊,她可真是氣得怒火中燒。我舉目四顧,正想伺機溜掉,到樹林子里待一會兒,等她怒火消退了再說。她如此這般地狂怒下去,幾乎要鬧翻了天,嚇得大家噤若寒蟬,一動也不敢動。後來,賽拉斯姨父臉上不免有點兒傻乎乎似的,卻把那隻調羹從他口袋裡掏摸出來了。她立時息怒,張大嘴巴,舉起雙手直發愣;至於我呢,我真恨不得上天入地才好。幸虧沒有多久也就過去了,因為她說:
「得了,阿姨,我可不信那是十隻。」
那件事好歹安排停當了。所以,我們就轉身離開,來到後院里的廢物堆,那裡堆滿許多舊靴子、破衣服、破瓶子碎片、舊洋鐵皮鍋和類似這樣的廢物。我們東翻西尋,找到了一隻舊洋鐵皮洗衣盆,把盆底窟窿補好后,想要用它來烤制餡兒餅。我們把它端到地窨子里,偷來了滿滿的一盆麵粉,就趕緊去吃早飯,順便又踅摸到兩顆釘牆面板的大釘子,湯姆說,囚犯拿了這種釘子在地牢牆壁上塗寫他的大名和傷心事,倒也挺方便。隨後他把其中的一顆放到莎莉阿姨搭在椅子上的圍裙口袋裡;另一顆我們插到賽拉斯姨父放在柜子上的呢帽子的帽圈裡,因為我們聽孩子們說,那天早上他們的爸爸媽媽都要到那個逃跑的黑人的小屋去。湯姆又在吃早飯前,把那隻錫鉛合金調羹放到賽拉斯姨父的外套口袋裡,不過這時候,莎莉阿姨還沒有到,我們也就只好略等片刻了。
「這實在是怪得出奇,讓我可真看不懂。我記得清清楚楚,自己是把它脫下來了,因為——」
「我今天就把耗子洞都給堵上!」賽拉斯姨父面有憂色地說。
「一條被單不見啦!哎呀,我的天哪!」
「太太,太太,」一個年輕的,臉色蠟黃的女佣人趕過來https://read.99csw.com說,「一隻黃銅蠟燭台不見啦。」
「我知道,可是——」
一轉眼她就到了,她簡直又氣又惱,滿臉通紅,連飯前禱告也都等不及了;她一隻手提著壺兒讓咖啡噴涌而出,另一隻戴頂針的手往近旁的孩子頭上猛地敲了一下,說:
不過我們用不著那麼做。我們只要做一個餡兒餅就夠了,剩下的全都扔掉了。我們烤餡餅時,並沒有用那個洋鐵皮洗臉盆,生怕盆底的焊錫給熔化了。賽拉斯姨父有一隻祖傳的挺名貴的長柄黃銅取暖爐,平日里他常拿它出來獻寶似的,當初那是跟征服者威廉一世乘坐「五月花」號,或是一條別的什麼古船從英國一起來到美國的。他把這隻黃銅取暖爐連同好多其他貴重的古舊器皿,都藏在高高的閣樓里。這倒也不是說它們有什麼了不起,其實它們本來也算不了什麼,可你要知道,只不過因為它們是古董罷了。我們就偷偷地把它取出來,帶到樹林子里去。可惜開頭烤的幾個餡餅都不成功,因為我們畢竟一竅不通,不過最末的一個總算烤得不錯。我們先是在取暖爐四周圍鋪上一層生面,放到炭火上烤一會兒,把布繩子裝進去,頂上再敷上一層生面,蓋上蓋子,把余火未盡的炭塊覆蓋在上面,我們手裡拿著長柄兒,站在五英尺開外,又涼快,又舒適。過了一刻鐘,一個大餡兒餅就烤成了,看上去倒也讓人感到滿意。可是話又說回來,吃這個餡兒餅的人,務必隨身帶兩桶牙籤,因為那副繩梯要是不叫他差點兒給撐死,就算我是胡說八道好了,而且還管保讓他肚子痛得要命。
「嘿,我可真記不得我什麼時候早就堵過了。現在我好叫她別再怪我了,更不用提什麼耗子不耗子了。不過別費事啦——還是隨它去吧。我想,跟她說不見得有什麼好處。」
「哦,我可不著急,到明年再堵也不遲。馬蒂爾達·安傑利娜·阿拉明塔·費爾普斯!」
她說:
「得了,我再給你https://read.99csw•com點一遍。」
「太太,一條被單不見啦。」
「老天哪,我怎麼會知道,莎莉太太?昨天還在繩子上晾著,今天就不見了,再也找不回來。」
「莎莉阿姨,怎麼總共還是九隻調羹呀?」
「快滾開,你這個蠢娘兒們,要不然我就拿平底鍋揍你。」
「嘿,廢話少說!——依你看,耗子還會把被單銜走了嗎?莉莎,你說說被單上哪兒去了?」
「得了,再也別讓他捎東西了,他這個人太靠不住。」稍後,他又說:「可是話又說回來,通過那隻調羹,他好歹給我們做過好事了,儘管他本人並不知道。所以嘛,我們也得給他做一點兒好事,還不要讓他知道——那就是說,乾脆替他把耗子洞都給堵上吧。」
於是,我又偷掉一隻,所以這一回的只數跟以前一樣——還是只有九隻。你瞧,她一下子可惱火了——她渾身上下瑟瑟發抖,快要發瘋了。於是,她就點過了一遍,又點了一遍,翻來覆去地點得她昏頭昏腦,有時竟把那隻籃子也當成調羹一塊兒點在裡頭,結果是有三回只數全對頭了,另有三回只數卻都點錯了。她順手抓起那隻籃子,往屋裡一扔,狠狠地朝那隻貓砸去。她要我們通通出去,好讓她心裏平靜下來,還說從此刻起一直到吃午飯之間,我們要是再到她跟前胡鬧,她就要剝我們的皮了。所以,正當她在攆我們走的時候,我們先把那一隻調羹搞到手,隨後丟到她的圍裙口袋裡,結果吉姆在晌午以前就拿到了調羹和那釘牆面板的釘子了。我們對這件事都很滿意,湯姆說哪怕是多花上一倍的力氣也值得,因為他說現在她點兩回准錯一回,反正她至死也點不清楚了;而且,即使她點清楚了,她也不信。他還說,等到她點呀點的一連點上三天,點得昏頭昏腦的時候,估摸她一定點不下去了,這時誰還敢請她再點一下的話,她真想宰了他才解恨呢。
「唉,莎莉,是我錯了,我認錯就得了:我向來粗心大意;明兒我一定抓緊點兒,把耗子洞都給堵上,反正不會再拖拉下去了。」
「反正我已經點過兩遍了,阿姨,我點來點去,只有九隻。」
我們把這個祭妖用的大餡兒餅裝進吉姆的平底鍋時,納特並沒有看到。我們還在鍋底下疊上三隻洋鐵皮盤子,再把吃食覆蓋在上面;所以,樣樣東西吉姆全都拿到了。後來,他趁小屋裡沒有旁人的時候,就把繩梯從餡兒餅里掏了出來,藏在他的乾草墊褥裡頭;隨後,他在一隻洋鐵皮盤子上畫了一些記號,就把它從窗洞里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