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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可是,你且聽我說,湯姆,我們幹嗎一定要警告他們快要出事了?讓他們自個兒去發現——那本來就是他們自個兒的事呀。」
無名氏
「好吧,我照辦就得了。不過,我穿著我自個兒這身打扮去送信,豈不是更方便嗎?」
「匿名信是個什麼玩意兒呀?」我說。
千萬別辜負我的一番好意,我真巴不得跟你們交個朋友。現在有一幫子強盜,從印第安人保留地來到這裏,打算在今天夜裡把你們那個在逃的黑人劫走。他們會千方百計地嚇唬你們,使你們不敢出來招惹他們。我就是那一幫子人裡頭的一個,可是我虔信上帝,我真巴不得棄惡從善,重新老老實實地過日子,所以我願向外泄露這種險惡的陰謀。他們將在午夜時分,從北邊沿圍柵偷偷地過來,帶著一把假鑰匙,直奔那個黑人的小屋,把他劫走。他們叫我在外頭把風,只要一看見有什麼危險,就趕快吹起洋鐵皮號角來。但我就是不願意這樣做,我想等他們一進屋,像羊那樣發咩聲,而壓根兒不吹號角,那時候,趁他們去掉那鐵鏈條之際,你們就可以悄悄地溜過去,把他們反鎖在屋裡,以後逐個兒殺掉他們也不遲。你們務必照我的話辦事,要不然他們起了疑心,准要大喊大鬧。我並不希望得到任何報酬,只想知道我已盡到自己的本分就得了。
「哎喲喲,湯姆,那轉天一大早准出亂子,因為女僕她十之八九只有那麼一套衣裙。」
「由我來當吉姆的母親。我上莎莉阿姨那兒去偷一套長裙子就得了。」
每當有一條蛇掉在她身邊,我們都得挨一頓打。她還說,我們要是把蛇再弄到家裡來,她就毫不客氣,要用比挨打還厲害的辦法治我們。其實,挨打——我並不在乎,那簡直算不了什麼;可我就九_九_藏_書是最怕去逮蛇,那確實是麻煩透頂。但我們還是去逮了好多蛇,連同別的什麼東西,全都帶到吉姆的小屋裡,所以,每當它們一窩蜂似的擁過來,聽吉姆他演奏樂曲的時候,你可從沒見過吉姆小屋裡頭該有多麼熱鬧了。吉姆壓根兒不喜歡蜘蛛,蜘蛛同樣也不喜歡吉姆;它們老是暗中伺機搗亂,給他顏色看。吉姆說,他床上有了那些耗子、蛇蟲,還有那塊大磨石,簡直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即使難得騰出一小塊來,你也沒法兒安睡,因為這裏確實是太熱鬧了,而且一天到晚,總是那麼熱鬧。他說,因為通常它們不在同一個時刻睡覺,而是輪流上崗值班;每當蛇蟲睡著了,耗子就馬上登場,等到耗子下班歇息去了,蛇蟲又出來上崗放哨,所以說,他身子底下少不了有一幫子活貨,妨礙他下榻睡覺;而在他頭頂上,老有另一幫子活貨演馬戲給他看,他要是另覓一個新地方,那些蜘蛛就在他走過的時候冷不防給他個措手不及。他說,這一回他果真逃得出去的話,往後哪怕是給他發薪水,他再也不打算當什麼囚犯不囚犯了。
「你就去當那個女僕吧。深更半夜你就溜進去,把那個臉兒蠟黃的女僕的衣裙偷出來。」
「好了,我沒有話好說了。那個女僕我當就我當吧。請問誰來當吉姆的母親呀?」
接著,他說現在就要看壓台戲了!因此,轉天凌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們已寫好了另一封信,只是暗自納悶,真不知道該怎麼把它送出去,因為頭天吃晚飯時,我們聽他們說過,他們打算派黑人徹夜通宵看守著前門後門。湯姆順著避雷針滑下去,往四處刺探了一下虛實,只見後門值夜的那個黑人正在酣然睡大覺,他就把那封信插在他的脖子後頭,一轉身跑回來了。那封信上是這麼寫著:
無名氏
千萬小心!禍在眼前,留神防備。九_九_藏_書
「不錯,我全都知道;可你總不能全指靠著他們。他們一開頭就那麼個樣子——什麼都不管,樣樣事情要我們辦。他們老是依賴別人,傻裡傻氣的,什麼事情也不會注意到。所以說,我們要是事前不給他們打個招呼,那就壓根兒沒有什麼人或是什麼事來干預我們,結果呢,我們歷盡千辛萬苦地大幹了一場,到頭來這次越獄準定是太平淡無奇了,壓根兒算不了什麼——反正跟越獄一點兒也不相稱。」
「那好啊,對我來說,湯姆,這正是我想要的呢。」
「我可一點兒怨氣都沒有呀。反正你覺得怎麼好就得了。你就說說那個女僕該怎麼著吧。」
「不錯。但是,反正沒有人看見我像不像一個女僕呀。」
「那時你看起來就不像一個女僕了,是不是?」
第二天夜裡,我們還把湯姆用血畫著骷髏底下兩根交叉的股骨的一幅畫,貼在前門上。第三天夜裡,又在後門貼了一幅畫,上面畫著一口棺材。這一家人看了以後,竟被嚇得那樣狼狽相,我可從來還沒見過呢。他們簡直害怕得要死,好像他們這幢住宅里被死鬼擠得水泄不通似的,在每一件東西後頭和床底下,都有一些死鬼埋伏著,令人不寒而慄,乃至於在空中還飄浮著一些死鬼。一扇門只要砰的一聲關上了,莎莉阿姨就應聲蹦了起來,大聲喊道:「哎喲喲,我的天啊!」要是有一個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了,她也會馬上蹦了起來,大聲喊道:「哎喲喲,我的天哪!」要是你無意之中碰了她一下,她也會照樣又蹦又喊一回。她不管上哪兒去,老是憂心忡忡,因為她覺得時時刻刻都有什麼東西尾隨著她——所以,她動不動猛地轉過身來,大聲喊道:「哎喲喲,我的天哪!」可她剛轉了三分之二時,卻又猛地轉身回去,又照樣大喊一聲。她害怕上床去睡覺,但又不敢坐著等天亮。所以,湯姆就說,這個點子確實是呱呱叫;他說,他還從來沒見過讓他如此開心的事兒。他說,由此可見這件事做得很對頭。
「那就是快要出事前給人的警告。這種警告的方式不是一成不變的,有時候這麼做,有時候那麼做。不過總是有人四處探聽,向坐鎮城堡的長官通風報信。當年路易十六想要從杜伊勒里宮出逃時,就是他的一個女僕報的信。這種辦法非常妙,匿名信也很不賴,所以,這兩種方法我們全都採用。照例是讓囚犯的老娘換上兒子的衣服,留在大牢里,兒子穿上他老娘的衣裙偷偷地逃跑了。我們也不妨照樣試試看。」read.99csw.com
我們逮到了一大堆蜘蛛、蟑螂、蛤蟆、毛蟲,還有好多別的什麼昆蟲,可真是洋洋大觀;我們本想再踅摸一個馬蜂窩,可是沒有得手,因為它們正在窩裡合家團圓呢。當時我們並沒有就此死心,我們跟它們僵持了好長時間,因為我們打算看看,到底是我們呢,還是它們敗下陣來,沒想到結果卻是我們敗下陣來了。我們就踅摸到一點兒土木香,在那些患處一抹,不覺幾乎立時見好,但只是坐下來還有點兒不利索。於是,我們就去踅摸蛇蟲,總共逮住了二十多條花蛇和家蛇,都被裝進一隻口袋裡,扛到我們房間里。這時候已經開晚飯了;我們雖然已經忙活了整整一天了,但是特別痛快;覺得肚子餓嗎?——嘿,我倒是一點兒也不餓!等我們回來一看,真該死,連一條蛇都沒了——因為我們口袋扎得不夠緊,所以,它們全都躥出去,早已無蹤無影了。但是這還算不要緊,反正它們依然盤踞在這幢住宅里;我們揣想好歹准能逮回一些來。果然不錯,這裏蛇蟲可真不少,而且還出沒無常。你會看到,從椽子上或是別的什麼地方,時不時掉下幾條來,八成兒落在你的盤子里,要不然就掉在你的脖子根上,多半是在你壓根兒用不著它們的地方。其實嘛九_九_藏_書,它們倒是長得非常漂亮,都帶著一條條花紋,哪怕是來了上百萬條,也不見得會傷害人。可是在莎莉阿姨的眼裡就大不一樣了,不管是哪一種蛇蟲,她都瞧不起,你簡直拿她沒奈何,她老是覺得受不了。每當一條蛇猝然間掉在她身上,那她什麼也都顧不上,老是扔下手裡的活兒,拔腳就往外跑。像她這樣風風火火的女人家,我可從來還沒見過呢。你還會聽見她一個勁在喊救命,你硬是勸不動她用火鉗把這蛇夾出去。她要是一翻身,看見一條蛇盤踞在床上,就會趕緊爬起來,扯著嗓子不停呼喊,好像家裡著了火似的。這麼一來,她就把那位老先生驚醒了,不料他老人家卻說,他真巴不得上帝從來沒把蛇蟲造出來該有多好。反正到了所有的蛇蟲從屋子裡消失殆盡,已有一個多禮拜了,莎莉阿姨還是心有餘悸;她依然是惶惶不可終日;每當她坐在那兒若有所思的時候,你只消用一支翎毛輕輕地碰一下她的脖子,就會嚇得她魂靈兒出了竅。這真是怪得出奇了。可是湯姆卻說,大凡裙釵之輩全都是這樣。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反正她們天生就是這個德行。
「胡扯。」他臉上頓時露出憎惡的神色說。於是,我就說:
我們一大早去村裡,買了一隻捕鼠的鐵絲籠,帶回家裡來,又把偌大的一個耗子洞重新挖開,不到個把鐘頭光景,就逮住了十五隻碩鼠。隨後,我們把捕鼠籠抬過去,藏在莎莉阿姨的床底下某個可靠的地方。不料我們出去踅摸蜘蛛的時候,那個名叫托馬斯·富蘭克林·本傑明·傑斐遜·亞歷山大·費爾普斯的小伢兒,一看見床底下那隻捕鼠籠,就過去把籠門打開,想看看那些耗子會不會跑出來。果然,它們一下子都躥出來了。沒多久莎莉阿姨就進來了。等我們回到房裡的時候,她正站在床上大發雷霆,因為那些耗子竟敢肆無忌憚地拿她尋開心,解悶兒。所以,她順手抄起山核桃木製的手杖,揍了我們倆一頓。後來,我們足足花費了兩個鐘頭時間,才逮回來十五六隻,唉,那個愛管閑事的小伢兒真討厭。不過,這回逮住的樣兒都不怎麼樣的,因為頭一回逮到的是那群耗子裡頭最壯read.99csw.com碩的。反正比頭一回更棒的耗子,我可從來還沒見過。
「那就不管它了。最要緊的是,我們是在履行義務,管它是不是有人看見我們。你怎麼連一點兒規矩都不懂呢?」
於是,湯姆就寫了那封匿名信;當天晚上,我把那個臉色蠟黃的女僕的衣裙偷了過來,穿在自己身上,就照著湯姆給我的點撥,把信從前門底下塞了進去。那匿名信上是這麼寫著:
三個星期一晃就過去了,一切都很順順噹噹。那件襯衫早就夾在餡兒餅里送進去了,所以,吉姆每次被耗子咬上一口,就霍地跳起來,趁那「紅墨水」還頂新鮮亮艷的時候,趕緊往日記上寫上一點兒。至於說那些筆,早已磨好了,題詞等等,也都刻在大磨石上了。那條床腿已被鋸成兩截,我們連鋸屑也都給吃了,肚子立時痛得可真要命。我們原以為全都要一命嗚呼了,偏偏結果並沒有死。那是我從沒見過的最難消化的一種鋸屑;湯姆也是這麼說的。不過,正如剛才我所說的,我們現在總算把所有事情都給做完了;這時我們早已疲乏不堪,特別是吉姆。那位老先生給新奧爾良以南那個種植園寫過了兩封信,叫他們來人把他們這個在逃的黑奴領回去,無奈一直沒有接到回信,因為那裡壓根兒就沒有這麼一個種植園。所以,他說他打算在聖路易斯和新奧爾良各家報紙上,刊登招領吉姆的啟事。他一提到聖路易斯的報紙,我馬上渾身打冷戰,我知道,我們一分一秒也耽誤不得了。於是湯姆說,現在該是寫匿名信的時候了。
「那好吧,等我跟吉姆走了以後,你可得待在那個小屋裡了。」
「怕也不會待多久。我會給吉姆的衣服里塞滿了草料,把它放在他的床上,權充他的那個女扮男裝的母親。隨後,吉姆把那個黑人老太太的衣裙從我身上脫下來,再穿到他身上去,這時我們兩個就一塊兒出逃。好一個瀟洒的囚犯逃跑了,這就叫作出逃。比方說,一個國王逃跑了,通常就用這種說法。國王的兒子逃跑也是一樣,至於說他是個私生子,還是個公生子,那全都沒有關係。」
「我也知道。可是你穿上它才不過一刻鐘,拿著那封匿名信,從前門底下塞進去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