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他兩眼閃閃發亮,說:
我知道他心地純良;我估摸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現在事情就好辦了,我跟湯姆說,我這就去請醫生來。為了這件事,他大吵大鬧了一通,可是我跟吉姆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一點兒不肯退讓;於是,他就打算從窩棚里爬出來,親自解開木筏的纜繩;可我們還是不讓他動一動。跟著,他又把我們教訓了一頓——但到頭來還是白搭。
於是,他們就全速猛追上來了。我們聽得見他們,因為他們都是腳蹬皮靴,而且還在大聲吶喊;可是我們既沒有穿皮靴,也不大聲吶喊,我們正走在通往鋸木廠的那條小路上;待他們追上來快要逼近我們的時候,我們就往路邊灌木叢里一閃,讓他們通通衝過去了,才又跟在他們後頭跑。原來他們把所有的狗都給關起來了,深恐它們把強盜嚇跑了,可是到了此時此刻,有人卻把狗通通放出來了,它們就猛地沖了過去,汪汪汪地亂吠不休,好像真有上百萬條似的;不過,說到底,它們畢竟都是我們家裡的狗;所以,我們索性駐足不前,等它們衝過來好了;果然,它們一看我們原來不是陌生人,不值得大驚小怪的,只是給我們打了個招呼,又朝著前方一片吶喊和喧嘩聲奮力衝過去了;這時,我們又振作起精神來,飛也似的跟在它們後頭,等我們快到鋸木廠時,就穿過灌木叢,來到拴靠我的小划子的地方;我們縱身一躍,登上了小划子,死勁地划向河心,可還是照舊盡量不發出響聲來。隨後,我們就從容自在地朝著我的木筏停泊地——那座小島劃過去;反正我們還聽得見河岸上那一片人狗之間相互吼叫的嘈雜聲,一直到我們劃得很遠了,那些嘈雜聲才越來越模糊不清,乃至於一點兒也聽不見了。後來,我們一踏上木筏,我就說:
「我可不知道,阿姨。」
於是,大家全都趕過來看,她一抬手把我的帽子揭去,那個純玉米麵包和還剩下的黃油卻全都露出來了。她一把抓住了我,摟到她的懷裡,說:
「吉姆,你就說說吧。」
他看見我把小划子都已拾掇好了,他就說read•99csw•com
我跟吉姆一聽說這件事,心裏就不像剛才那麼狂熱了。他的創傷很厲害,而且還在流血。所以,我們讓他躺在窩棚里,扯掉了公爵的一件襯衫給他包紮腿傷,不料他說:
她抽身就走了,這時我就把門推開,走到客廳里去。我的天哪,客廳裡頭哪來這麼一大群人呀!有十五個庄稼人,他們每人手裡都有一支槍。我差點兒沒給嚇死了,就偷偷摸摸地走過去,坐在一把椅子里。他們那些人都散坐在客廳里,有些人偶爾交談一兩句話,可是話音壓得非常低。他們個個都露出非常緊張不安的神色,只是故作鎮靜罷了。我一看就知道他們心裏七上八下的,因為他們動不動把帽子摘下來又戴上去,一忽兒搔搔頭皮,一忽兒互換座位,而且老是摸弄著他們身上的紐扣。我自個兒心裏也是忐忑不安,只不過還好,我始終沒把自己的帽子摘下來。
我一忽兒就上樓了,一忽兒又順著避雷針滑下來,摸黑直奔那單坡屋頂的小披棚。我心急如焚,簡直連話兒都說不出來了;可我還是趕緊告訴湯姆,我們只好撒腿就跑,一分鐘也耽誤不得——那邊滿屋子都是拿著槍的人!
「沒幹什麼?」
「你去那兒幹什麼呀?」
「哦,依我看,是這樣的,哈克。如果說放出來的那個人正是他,我們裡頭有一個夥計卻挨了槍的話,那他會不會說:『快來救救我吧,別去請大夫救這個夥計』呀?難道湯姆少爺就是那號人嗎?他會說出那種話來嗎?你放心好了,他斷斷乎不會的!那麼,得了,我吉姆就會說出那種話來嗎?不,斷斷乎不會的,少爺——只要大夫沒有到,我斷斷乎寸步也不離開這兒;哪怕是守上四十年,我也絕不會離開!」
於是,他們就一哄而進,可他們在暗頭裡卻看不見我們。我們忙著往床底下鑽的時候,他們幾乎就在我們身上踩了過去。不過,我們總算還是從床底下鑽了過去,輕快利索地從那個洞里爬出來——吉姆打頭陣,我緊緊地跟進,湯姆則殿後,這是按照湯姆的命令安排的。現在我們來九_九_藏_書到單坡屋頂的小披棚里,只聽見外頭很近的地方也有腳步聲。我們匍匐爬行到門邊,湯姆叫我們停住,他自己用兩眼貼著門縫兒往外張望,可是外頭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他低聲耳語地說,他想一聽到腳步聲走遠了,就用胳膊肘搡我們一下,那時吉姆該是頭一個溜出去,他本人則在後面壓陣。於是,他讓自己的耳朵貼在門縫上,一遍又一遍地聽著,偏偏那些腳步聲始終在外頭回蕩著。後來,他不知怎的用胳膊肘搡了我們一下,我們就彎著腰,溜了出去,這時既不敢喘口氣,也不敢碰出一點兒響聲來。我們有如一路縱隊似的,朝著圍柵偷偷地溜了過去。反正還算順當,我們來到了圍柵跟前,我和吉姆都跨越過去了。不料湯姆的褲子,卻被圍柵頂上的碎木片緊緊地咬住了,這時候他聽見腳步聲已經逼近,他只好使勁兒一掙扎,把那碎木片扯斷,有了一點兒響聲;待他趕上我們一塊兒往前跑的時候,就有人大聲嚷嚷說:
「我什麼事也沒幹,莎莉阿姨。天哪,我可真的什麼事也沒幹。」
「好吧,你要是非去不可的話,那我就關照你,到了村鎮該怎麼辦。先要把門兒關上,緊緊地蒙住那個醫生的眼睛,叫他指著上天起誓,至死也要守口如瓶,再把裝滿金幣的錢包放在他手裡,摸著黑帶領他在窮街陋巷亂轉悠一陣子以後,才讓他坐著小划子上這兒來,還得在那些小島中間迂迴曲折地兜圈子,同時也要搜搜身,他身上如有粉筆就要沒收,等他回到村鎮后再交還,要不然他會在這木筏上頭畫記號,將來他准可以再找到它。他們歷來都會來這一套的。」
這時,我們聽見那些人走到門前的腳步聲。又聽見他們摸弄掛在門上的那把鎖;還有一個人說:
說罷,他抽身就走了;我也來到了地窨子。那塊黃油約莫有個拳頭大小,還在我原來擱著的地方,我就拿著那個純玉米麵包和黃油,吹滅了蠟燭,悄悄地上了樓,好不容易來到了地窨子頂上那一個樓層,冷不防莎莉阿姨點著蠟燭迎面走過來了。我趕緊把手裡的東西塞進帽https://read•99csw•com子里,再把帽子扣到腦瓜上,眨眼間她就看見我了。她說:
後來她終於回來了。她開始問了我好多問題,可我卻一時還答不上來,那時我簡直覺得頭昏目眩,天旋地轉似的,因為現在他們這些人,個個都心急火燎一般,有些人想要馬上打埋伏去,捉拿那一撥亡命之徒,還說眼下只差幾分鐘就到深更半夜了;另一些人則竭力勸他們且慢出動,等到一聽見咩聲的暗號也不遲;而眼前阿姨依然在緊追不捨地盤問我,嚇得我屁滾尿流,差點兒沒昏倒在地上了;那個客廳裡頭又是越來越暖和,那塊黃油也開始融化了,就順著我的脖子根和耳朵後頭流下來。過了半晌,他們裡頭有一個人說:「我是贊成馬上出動,先在那個小屋裡等著,他們過來一個就逮一個。」話音剛落,我差點兒沒摔倒在地上了;可是,一股黃油卻順著我的額角流下來;莎莉阿姨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臉兒頓時變得像白紙似的,她說:
「是的,去過啦,阿姨。」
我們心裏都高興得不得了,可是最高興的還得數湯姆了,因為他小腿肚上挨了一顆子彈。
我恨不得莎莉阿姨快點兒回來處置我,她哪怕是想要狠揍我一頓也好;只要她讓我走,我就會告訴湯姆,說這件事我們已經做得過頭了。是我們自己捅了馬蜂窩啦,所以,我們要馬上打住,再也不能亂來一氣,而且要帶著吉姆儘快開溜,免得這一撥廢物惱火了,再來追我們。
「不見得吧!——是真的嗎?可真是呱呱叫!嘿,哈克,如果說再來一回的話,我敢打賭說,准能吸引過來兩百人。要是我們能推遲到——」
「老吉姆呀,現在你又恢復自由啦。我敢說往後你再也不會當奴隸了。」
於是,他就說了:
「給我布條條,我自己包紮好了。現在歇手不得,再也不能在這兒鬼混下去了;這回出逃可真漂亮呀;操起長槳來,快點兒解開木筏纜繩!夥計們,我們幹得端的是讓人叫絕!確實是讓人叫絕啦。我真巴不得還是挾著路易十六齣逃該有多好,那麼一來,他的傳記里就不會寫著『聖路易之子,升天吧』那句話;斷斷乎不會寫的,夥計,我們管保哄著他越過國界——我們對他準定做得到——而且還能一眨眼就做到。操起長槳來吧——操起長槳來吧!」九_九_藏_書
「我掰了一大塊,」我說,「擱在一隻純玉米麵包上了。」
可是我跟吉姆卻在商量——又在琢磨著。我們琢磨過以後,我說:
「快點兒!快點兒呀!」我說,「吉姆在哪兒呀?」
我心裏估摸現在她會放我走的;要是在往常的話,她是會放的。不過我繼而一想,恐怕近來出現的怪事太多了,不管是什麼區區小事,只要稍微差了一點兒,她就急得要死。所以,她就斬釘截鐵地說:
「你可不知道?你可不要這樣回答我,湯姆。我可要知道你在底下到底在幹什麼呀?」
「他們已來過這兒啦!他們直奔河邊而去!快,追上去,夥計們!把狗韁繩鬆開,通通放出去!」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們來得太早了;他們還沒到——門還鎖著呢。喂,我把你們幾個人反鎖在屋裡,在暗頭裡先埋伏好,等他們一到,就把他們通通給打死。餘下來的人就四處散開,只管留神聽著,你們是不是聽得見他們走過來。」
「我們有了黃油也沒有什麼不好,」他說,「你快去地窨子,把它取來。隨後順著避雷針滑下去,快點兒來呀。我這就去把草禾填在吉姆的衣服裡頭,假冒他的母親;等你一到,我就像羊那樣發咩聲,隨後一塊兒逃跑。」
「那準是什麼鬼魂深更半夜把你拐到底下去的。」
「沒幹什麼。」
早飯過後,我們心情非常好,就帶著一頓午飯,坐上我的小划子,去河對岸釣魚,玩得真夠痛快的。我們看了一下那排木筏,發覺它還是好端端地在那裡。我們很晚才回來吃晚飯,那時候,看到他們顯得萬分著急,煩躁,簡直是暈頭暈腦,真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們的晚飯剛扒拉完,他們就打發我們馬上去睡覺,既不告訴我們出了什麼九_九_藏_書事兒,也隻字不提第二封匿名信;其實,他們也犯不著再提了,反正我們比誰都要清楚啦。我們上樓去,剛走到半中間,莎莉阿姨才轉過身去,這時我們就悄悄地溜到地窨子,從小櫃里滿滿當當裝了一頓午飯的吃食,帶著它回到房裡,方才上床歇覺。不料,到了大約十一點半光景,我們卻又起床了;這時候,湯姆身上穿著他偷來的莎莉阿姨的那套衣裙,正打算帶著午飯往外走,但是他又說:
「你趕快到客廳去,在那兒待著,一會兒我就來。你在那兒準定幹了跟你毫不相干的事,我可要把它了解清楚,反正我怎麼也饒不了你。」
我說我一定誤不了,就扭身走了;吉姆打算一見醫生走過來,就躲到樹林子里去,直到他回去為止。
「你去過地窨子了嗎?」
「那你準是留那兒了——這兒可沒有呀。」
「我們沒有黃油也能湊合過去。」我說。
「就在你的胳膊肘那兒。你一伸手就摸得著他。他全都打扮好了,萬事俱備了。現在我們就溜出去,發咩聲當作暗號吧。」
「沒幹什麼,阿姨。」
「而且,這真是一件特大好事呀,哈克。策劃得漂亮,而且幹得也漂亮;反正這麼一個讓人撲朔迷離的錦囊妙計,不管是誰都琢磨不出來。」
「那是誰呀?快回話,要不然我開槍啦!」
可我們並沒有回話;我們只好飛也似的拚命往前跑。只聽得後面有人正在猛衝上來,還有「砰、砰、砰」一陣槍響,子彈就從我們四周圍呼嘯而去!我們聽得見他們在大聲嚷著說:
「哎喲喲,你可真的把我嚇壞了!得了,我真高興,謝天謝地,原來你沒有病,你知道,我們老是不走運。我怕只怕是禍不單行哩。我一看見那玩意兒,心裏估摸你大概是沒得命了,反正我認得出那種顏色和形狀,它跟你的腦漿子一模一樣,如果說你真的——哎呀,我的天哪,你幹嗎不告訴我你到那底下是去取這些東西呀?難道說我還會捨不得嗎?趕快睡覺去,天亮以後再來見我!」
「黃油在哪兒呢?」
「哎呀,我的天哪!這個孩子究竟是怎麼啦?——他肯定得了腦炎,連腦漿子都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