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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童年家庭生活——父母間偉大的愛

第三章 童年家庭生活——父母間偉大的愛

當我們出門在外的時候,大家似乎相處得更好。父親和母親經常帶著我們一起去華盛頓,去海邊,去大型展覽會,同行的還有他們的朋友或是親戚。我們經常是開著兩三輛房車,滿載著親朋好友或是IBM的主管們一路前行,就像原始部落大家庭一樣。周末的時候,我們會驅車前往父親在奧德維克鎮外的那座農場;夏天我們會去波科諾山區或是緬因州避暑,父親會前來跟我們共度周末。出門在外的日子給予母親在家裡感受不到的自由,她喜歡這種感覺。至於父親,他生下來就是個不拘於室的人,也從未真正停下過他的腳步。終其一生,只要他乘坐的汽車或火車一開動,他的心情就會平靜下來,整個人都變得寬和很多。
聽到她這樣說我心裏真是說不出的滋味。我問道:「那後來你為什麼……」
在空中盤旋幾圈之後,飛機開始下降。發動機的聲音漸漸被一種嗡嗡的振鳴聲蓋過。現在很少有人親耳聽過那種聲音了——只有那種老式雙翼飛機,它們的機翼間布滿聯線,在風掠過時就會發出那種如同呼哨般的聲音。為了保持發動機的順暢運轉,駕駛員每過一會兒就鬆開一下油門桿。當我們離地面越來越近時,哨鳴聲小下去,飛機尾翼愈垂愈低。最後我們平穩落地,我再次感覺到飛機輪子與草地的碰撞。我激動得忘乎所以,雖然許多人因飛機失事而喪命,但那自由翱翔的感覺,那巨大的轟鳴聲,那推動著飛機攀升下降的隱形力量,那種無論是飛行角度還是飛機何時飛高何時壓低盡由自己掌握的隨心所欲——所有這些加在一起,讓我產生了學習飛行的強烈渴望。
母親個子不高,可能只有五英尺四英寸,而且相當纖瘦。她有一頭灰褐色的長發,總是梳攏到腦後挽成髮髻。由於經年的操勞,她的雙手自然是長滿了老繭,每天晚上她都會用浮石打磨雙手,好讓它們變得柔軟些。她有著線條柔和的雙唇,迷人的雙眼和挺秀的鼻子。雖然父親經常掃她的興,但我們這幾個孩子都知道母親其實是個非常有趣的人。當1925年左右查爾斯頓舞流行的時候,她邀了幾個朋友,請了位舞蹈老師,就在我們家的地下室里學起舞來。地下室的天花板上橫七豎八地扯著晾衣繩,母親和她的朋友們在練舞的時候會拉著那些繩子來保持舞步的平穩。
1919年2月一個寒冷的夜晚,他們沒有如同往常一般執行這種分工,於是我們家經歷過的最大一場災禍降臨了,父親把整棟房子燒成了平地。當時他想試著去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於是對我母親read•99csw•com說:「卡洛不知道怎麼生火。我來演示給他看。」他往壁爐里塞了高高一堆劈柴和木頭,然後點著了。大概過了一個小時,我開始在樓上哭起來。當時我剛五歲,經常夜啼,於是父親說:「那,親愛的,我去哄那個小傢伙。」他開始上樓,緊接著聽到我在尖叫:「我房間里有奇怪的光!」火焰已經舔到了窗戶:從壁爐煙囪里躥上去的火星點著了木瓦板,整個屋頂已經燒了起來。母親從未為這事責怪過父親,儘管這場大火燒掉了她從代頓帶來的全部陪嫁寶貝。
她的提點有時會非常乾脆直接。20世紀30年代,父親賺了不少錢,一天,他回到家來,得意洋洋地送給母親一個戒指,上面鑲著一顆碩大的鑽石。這是他買的第一件貴重首飾——鑽石的品質並非上佳,只是個大,足有一顆阿司匹林藥片那麼大,肯定有兩克拉重。母親直言不諱地指出它有瑕疵,並且說相比之下,自己寧願要一顆更小但沒有瑕疵的鑽石。父親被打擊了,訕訕地把戒指收了回去,幾年之後,他又送給母親一個鑽石戒指,這回的鑽石同上回一樣大,並且完美無瑕,肯定花了他一大筆錢。
「因為我父親在就寢之前都會去看一眼爐子。」
父親肯定錯誤地理解了這句話,他一下子就炸毛了。當時他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青年,於是他嚷嚷道:「讓爐子見鬼去吧!」於是母親只得自己下樓檢視爐子,雖然她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麼做。過了兩天母親找了個人來教,學會了有關爐子的所有事情。
正是在歐洲,我父母終於同意讓我乘坐飛機。那是整個童年時代最讓我激動難忘的事情了。1924年,那年我10歲,我們一家在巴黎,父親帶我們去了勒布爾歇機場參觀了一個飛行展,展覽會上有好幾千人。聽著發動機的轟鳴聲,我越來越興奮。展覽會上有架改裝過的法國轟炸機供遊客們購票乘坐,那是一架巨大的寶璣雙翼飛機。偉大的法國飛行員、作家安東尼・德・聖埃克蘇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後來正是駕駛著這種型號的飛機開闢了第一條空中郵路:從圖盧茲至塞內加爾的達喀爾。它只有一個發動機,不過機身有足夠的空間能塞下四個乘客座位。和我們一同旅行的一對年輕夫婦漢考克斯兩口子想去體驗一番,我懇求父親母親讓我跟他們一起去。我知道父母親肯定很不放心,但他們知道我有多麼想坐飛機。我們買了三張票,漢考克斯夫婦、我,還有另外一位乘客登https://read.99csw.com上了飛機,兩人一排,前後坐好。座艙里有股蓖麻油的味道,在當時那可是上佳的重工潤滑油。飛行員遠遠地坐在我們前方,比我們高出好大一截,我們甚至都看不到他的腿。
其實,母親並不一定適合嫁給一個滿心想要出人頭地的商人。雖然受過來自優渥家庭以及寄宿學校的那些教育,她卻始終保有淳樸的秉性,這在肖特山是相當難能可貴的。母親很節儉,在家裡有時會為了關一盞小燈而走下整整兩段樓梯。她還非常樸素,父親堅持買給她的那些巴黎時裝,她並不是很喜歡穿上身。我有一張母親在20世紀20年代參加肖特山社區表演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美極了,氣質迷人,高貴典雅。但在我的記憶中,她卻是個終日操勞的母親,一邊撫育四個孩子,一邊管理那棟有山牆的大房子,保證它以父親希望的樣子井井有條地運轉。母親經年累月地忙於維持幫傭之間的和諧相處,忙於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父親帶回家來的那些賓客,她表現得十分出色。
父親是在一次周日郊遊之後對飛機產生了畏懼心理的。那是20世紀20年代初,我們前去參加一個鄉村集市。集市上,我們路過一塊空地,那裡擺著一架從一戰退役下來的詹尼斯飛機,一位駕駛員正在招攬顧客,每人次5美元。父親曾在代頓生活了那麼多年,所以要說他對乘坐飛機從未有過躍躍欲試的心情,那才是怪事呢,他甚至還親眼見過萊特兄弟呢。他買了張票,加入排隊的行列。但就在他要登機的時候,我們幾個小孩子開始圍著他吵起來:「你答應過給我們買冰激凌的!」父親沒辦法,只好跟駕駛員說自己半個小時后再回來乘坐飛機。等我們返回的時候,那架飛機已經墜毀了,三人因此殞命。
「你父親,他看上去那麼吃驚、那麼難過,那讓我意識到他對我的愛有多深——於是我再也沒有提過那兩個字。」
當她有意識地作出維持婚姻這個決定之後,便再也沒有發出過怨言。哪怕有一大群客人不期而至,自己身邊又連一個能幫廚的人也沒有時,她也只是微笑著說道:「廚子今天沒來,不過我們可以吃三明治和水果。」
另一個造成他們之間關係緊張的原因是錢。對於母親那樣一個儉樸的人來說,眼看著自己家的這種生活方式,眼看著父親大舉借債,實屬一種折磨。
父親有時候表現得就好像已經完全不記得在他們婚姻生活的早期,他曾多麼仰仗母親的助益。那時候他會從城裡一個電話打回家說:「喂,珍妮特,我邀請了所有的分九-九-藏-書區經理今晚到咱們家吃個便飯。」那可能意味著有八位客人,而母親接到這個消息時已是下午三點。已經操持了大半日家務的母親再盡心竭力地準備這樣一頓「便飯」,最後肯定會累到渾身散架。同時,父親開始積極出席紐約的社交場合,經常逼著母親和他一同赴宴或是看戲。
父親從她那兒獲益匪淺。當他們相識之時,父親已經學會了像紳士那樣穿戴談吐,但有時一些細微之處還是會出賣他的真實出身。母親在這方面給予了他很大幫助。我們小的時候,曾見過她糾正父親的發音用詞,提點他的餐桌禮儀,勸告他不要動怒失態。
後來,經過大概十年的不和之後,也就是我大概14歲、最小的弟弟才9歲的時候,母親突然表現得像是讓步了。這讓我很是震驚——我覺得她這是放棄了對自己的維護。但是多年之後她向我坦承,事實上,就在那個時候她向我父親提出了離婚。「我告訴他說,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這樣說道。
有一天,我決定努力爭取一枚社區家政獎章,於是她同我一起去了菜園。我生了一堆火,挖了兩個土豆,扔進火里。她就在那兒陪著我,看著我從頭折騰到尾。等土豆熟整整花了一個小時,於是我們就在那兒繞著火堆走來走去。最後我從餘燼里刨出一個焦黑的土豆,把它掰開。我甚至連勺子都沒帶,就用一根小樹枝挖著吃。用這種方法炮製的土豆吃起來十分香甜。我分給母親一塊。「噢,」她嘗過以後說,「湯姆,味道好極了。」就是從這時開始,我開始愛上了烹飪。
我越是與母親親近,就越是因為印象里父親對待她的方式而感到難過。有段時間,IBM正處在發展的決定性階段,需要父親投入大量的精力。他辦公室里的辦公桌上有個按鈕,只要一按,就會有人進來,然後父親說一句「把信送了」,嘩,信就送走了。有時候在家裡,他會不假思索地要求母親也如同這般對他言聽計從。而母親發現這事實在難以忍受,所以父親工作壓力最大的那幾年,家裡的氣氛也十分緊張。我記得當時他們之間爭吵不斷。雖然他們關著卧室門,但我們幾個孩子還是能隱隱聽到裏面憤怒的爭執聲此起彼伏。有時父親會很生硬地對待母親,過了半個小時又對我們訓話,大談一番我們是多麼應該對母親好些之類的話。而我從來沒有勇氣回一句:「那你自己為什麼沒這麼做呢?」
我倆買了機票搭乘飛機。家裡其他人則得坐一整夜的火車與我們會合。當時我們所在的地方距離巴黎大概250英里,我們花了差不多四個小時九-九-藏-書才飛到。我們抵達巴黎之時,夜色尚淺,甚至還有足夠的時間去看了場電影。當時電影院正在上映《爵士歌王》,那是世界上第一部有聲電影。於是在這精彩的一天裏面,我成為了沃森家族第一個乘坐飛機旅行、第一個看有聲電影的人。
每當父親在歐洲有生意要談時,都會帶著我們一起去。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我們總共做過五次這樣的長途旅行。CTR的記賬機在絕大多數國家都是通過獨立代理商銷售,父親確信終有一日歐洲將成為重要的消費市場,但他不喜歡這種代理銷售的形式。後來,他漸漸地把海外銷售事務置於公司的直接控管之下。
當飛機開始滑行時,那個大概有400馬力的發動機只是磕磕巴巴地悶響著。接著駕駛員將油門一推到底,準備離地升空,轟鳴聲頓時把我們包圍了,一時間天地間彷彿都只剩下那震耳欲聾的巨大雜訊。飛機滑行在草地上,所以起落架顛簸得很是厲害。下一瞬,時間彷彿突然停止了,只有發動機還在發出巨大的聲音,一種妙不可言的滑翔感隨之而來。我看到地面陡然下降。座艙兩側都有大大的窗,所以我們能夠看到一切。
父親回答說:「為什麼?」
在年滿15歲進寄宿學校之前,母親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她比父親要平易近人許多,而且總能讓我們感到被關懷、被呵護、被憐愛。我覺得她深深地理解我那些古怪淘氣的行為都是出於缺乏自尊心,因為她總是想方設法地讓我參与生活、讓我對這個世界產生興趣。當我加入童子軍時,獲得榮譽徽章會讓我的信心倍增,而母親則對這種正面促進善加利用。
「歐洲」這個詞在我們家有著特殊的含義。它是個能讓我們每個人都能小小釋放一下的地方。在倫敦的時候,母親會帶我們去薩沃伊飯店(Savoy Hotel)附近的玩笑商店買痒痒粉。當我們明目張胆地把痒痒粉灑在IBM一位斯堪的納維亞經理那胖老婆的椅子上時,我母親會拚命地忍住不笑出來。父親會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們不要玩酒店的老虎機,長篇大論地痛斥賭博的壞處——然後一轉身他自己就玩了起來。
一天晚上他們正要就寢,這時母親開口說:「你應該去檢查下爐子。」
儘管他們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但父親和母親卻選擇將我們家第一次乘飛機旅行的「殊榮」留給了我。甚至還沒長大到能夠騎腳踏車的年紀,我就已經愛上了飛行,這種熱愛此後伴隨我的整整一生。我們的出行之中,我最喜歡的是去拜訪代頓市的外祖父家,因為代頓是懷特兄弟的故鄉,陸軍航空團在那裡也read.99csw.com有一處飛機場。在那裡,看到飛機就像看到汽車一樣平常。我有一張老報紙上剪下的照片,上面是母親和她的姐姐,照片配的標題是「首批造訪藍天的人」。照片上,基特里奇家的兩位千金站在離自家鄉間別墅不遠的地方,旁邊是兩位有著瘦長雙腿的軍隊飛行員,他們正懶懶地倚靠著一個大傢伙的支架——那個由杆子和帆布構成的新奇玩意兒正是傳說中的萊特飛行器。海倫姨媽當時正受到其中一位飛行員的追求,他名叫梅傑・柯比。他們最後沒有在一起,但我覺得他非常了不起,因為他說起飛機來頭頭是道。
因為母親的手比父親巧,所以她幹了許多理應由男人乾的家務雜活。保險絲燒了,她換;煤用完了,她鏟。後來她告訴我說,這樣的分工開始於他們新婚後不久。
我懇求父母再讓我坐一次飛機。但過了好些年我才等到第二次翱翔藍天的機會,那是1927年秋天,還是在歐洲。當時我實際上是要去某個別的地方。我正在巴塞爾一家旅館的大廳閑逛,突然看到櫃檯旁邊貼著的一張航班時刻表。有趟4點鐘飛往巴黎的航班!當時我的家人正在附近同曼甘夫人共進午餐。我一溜煙地跑去告訴他們這個消息,父親還沒來得及表示反對,曼甘夫人便開口說道:「哎呀,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
他把這看做一個自己不該乘坐飛機的徵兆。我必須承認,在當時,他有充分的理由不去坐飛機。二戰之前,飛機經常失事。但凡是個冒險家,基本上都有架飛機,但要是那些飛機發生一些故障,或者駕駛員犯個錯誤,下場就是機毀人亡。然而父親的迷信說法從未讓我產生過絲毫動搖。那架詹尼斯飛機失事一年後,有個傢伙貼出海報,宣布自己將駕駛飛機降臨在肖特山附近的一個高爾夫球場上。他將進行飛行表演,然後搭載乘客上天,費用是一分鐘一美元。當時父親正在我們家裡召開地區經理會議,我私底下纏著那些叔叔伯伯,問他們每人討要一美元。雖然父親發現此事時十分惱火,但他還是耐心地跟我說:「我不會讓你坐那架飛機上天的。我覺得它們還在不斷改進之中。不過要是你把那些紳士的錢還回去,我們會帶你去看看它。」他帶著我去了,還付了那個駕駛員兩美元,讓我爬進駕駛艙摸了摸操縱裝置。自那以後,我常常會坐在母親的廚房裡,用一根掃帚柄以及抵在腳底充當機舵的木板模仿飛行員駕駛飛機。
某天晚上,一位保守古板的瑞士商人在我家留宿,臨睡前將鞋子脫在了客房門外。「他還真把這當王宮了呀。」媽媽笑著說,然後親自動手將那雙鞋擦拭上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