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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從推銷員到飛行員

第十一章 從推銷員到飛行員

起初我們中隊待在這個地方無所事事,但就在聖誕節后的第四天,我們接到了指令。我們的任務是沿著西海岸來回飛行,尋找日本潛艇。飛行路線始終如一。我們徑直飛過洛杉磯上空,飛到距離海岸大概十英里的海面上,然後以四千英尺的高度與海岸線平行飛行,以便最大限度地看清水下的情況。當往北飛到薩利納斯鎮時,我們拐進內陸加油,再沿著同樣的路線折返。
結婚之後,你不知道第一次吵架會是在什麼時候,我們的整個婚禮如此倉促,甚至連吵架也匆匆而來。
我走到房子外面透氣,發現房子旁有條澆花用的橡膠軟管。我從小就喜歡拿這玩意兒玩鬧,此時它看起來正像是我對屋子裡那些自鳴得意的傢伙表達厭惡之情的最好工具。我擰開龍頭,拎著水管回到飯廳,對準所有的賓客嘩嘩地澆了上去。兩個大塊頭男人回過神來,想上前來制止我,但那時我已經跑出屋外,一頭扎進游泳池。反正要是被他們逮到,我也會被扔進游泳池的。之後好多年,還會有人在看到我的時候說:「你是不是那個在某某家的宴會上,拿水管大鬧宴席的傢伙?」而我則會回答說:「不,你認錯人了。」
國民警衛隊的人都知道,我們不會一直待在安尼斯頓,上面會對我們中隊重新進行訓練,把我們送去開轟炸機。基地里的每個人都臉色嚴峻,甚至有一些人認為日本人會隨時對美國西海岸發動襲擊。不到一周我們就接到命令,中隊將調往加利福尼亞州。聽到這個消息,我一分鐘也沒耽擱,馬上給奧莉芙打電話說:「你現在就到這兒來,我們馬上舉行婚禮。」起初她泣不成聲,說婚紗還沒準備好,不過最後她還是冷靜地處理了這個突發事件,在商店花了一下午,當晚就同她母親坐上了火車。之後我還給家裡打了電話,他們第二天也來了。我邀請父親做我的伴郎,這不是傳統的做法,我倒是可以讓格溫或某個大學時代的朋友來做,但這些人父親都不熟。在當時,父親在我心裏佔了很重的分量。在我心裏所有那些對他的不滿、厭煩,所有他那些在「IBM開放日」上誇張的做法引發的難堪情緒之下——是對他深深的愛與尊敬。我對他再不像曾經那樣怨恨,因為我們之間原本也沒有什麼深層次的問題。硝煙已起,我想自己有可能會戰死沙場。在此風雲巨變之際,我將所有的積怨通通放下。這就是我為何會邀請父親做我伴郎的原因。
1940年上班第一天,我躋身公司頂尖銷售員行列——公司為了照顧我,一筆同美國鋼鐵公司的業務落到了我頭上。這筆生意金額巨大,經過一天的「工作」,我就完成了全年的銷售定額。公司內部報紙報道了這個消息,配以大字標題:「小托馬斯・J·沃森,在1940年第一個獲得業務績優獎章(HPC, Hundred Percent Club)!」我卻覺得很難堪,大家都知道,那全因為我是老沃森的兒子,否則我怎麼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創下如此高的銷售額。從這一刻開始,雖然我很難想象IBM之外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但我滿腦子考慮的都是想辦法離開IBM了。
奧莉芙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之後相當嚴厲地批評了我。「你應該長大一點了,」她說,「你父親會來出席你的畢業典禮,你不想讓他知道你在班裡像個小丑吧。」她這番話讓我大感意外。就在兩個月之前,我還因為她沒看好我的車而訓斥她,不過她比我更清楚,我怎樣做才最為符合我父親的期望。從那天晚上之後,她一直提醒我這一點。
我們駕駛的是一種笨重的飛機,叫作O-47。機上攜帶一名飛行員、一名觀察員和一位機槍手。它就像個大腹便便的動物,觀察員蹲在它的肚子處透過小窗向下巡視。機上裝有一架點30口徑的機槍,要是我們真的發現了日本潛艇,可不打算用它——它只會打草驚蛇。一旦發現日本人,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確定其具體|位置,然後九九藏書通過無線電報告給位於洛杉磯東邊的三月機場(March Field),那裡有整裝待發的轟炸機。用我們的飛機執行這一偵察任務其實相當荒唐——要想準確定位需要緩慢飛行,而我們駕駛的飛機又笨重、速度又快,要做到這點實在太難了。
如果不是二戰爆發,我人生的轉折點可能永遠也不會出現。美國參戰似乎在所難免,我想參軍,我希望自己在戰時擔任飛行員。成為一名空軍飛行員可不像聽起來那麼簡單,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首先考慮的是怎樣逃過上飛行學校,因為我覺得那些軍規軍紀會讓我被淘汰。
當時我心裏真沒覺得尼科爾能把這事辦成。可就在大概一周后,我被叫到人事行政參謀的帳篷里,一份電報放到我手中,上面寫著讓我前去堪薩斯州萊文沃思堡的陸軍指揮參謀學院報到。我對那是個什麼地方全無概念,於是說道:「我不知道要不要去……」一個其他部隊的上校正好站在旁邊,他開口說:「見鬼,把這份電報給我好了。你不去我去!」我這才明白這份電報意味著什麼。萊文沃思堡的這所學校是全軍最讓人眼熱的去處之一。所有的高級軍官都去過那兒進修,將軍們會直接在畢業班裡挑選自己的助手。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湯姆,我很不情願這樣做。我擔心自己可能會把你送入一個比你現在還糟糕的境況中去。不過我要說的是——我會讓尼科爾先生去見見馬歇爾將軍。」
我說:「哎呀,那……」要知道喬治・馬歇爾(George Marshall)是當時的陸軍總參謀長;弗雷德・尼科爾則是我們在IBM培訓學校歌里唱到的那位總裁,深受父親倚重的左膀右臂。就像我們在恩迪科特學到的那樣,父親著眼高層——直接聯繫手掌大權的人。
離基地不遠的聖貝納迪諾山裡有處度假勝地,叫作箭鏃溫泉旅館(Arrowhead Springs Hotel),不執勤的時候我會和奧莉芙開車去那裡。我記得在那裡見過不少像拉娜・特納(Lana Turner)之類的電影明星。我們不允許離開駐地方圓30英里,但一次,我和格溫得到整整24小時的空閑時間,我們四個便去了洛杉磯。我猜那裡的人沒見過多少飛行員。約翰的妻子柯麗和我的妻子奧莉芙又長得很美,於是有人拍下了我們的照片,登在了《洛杉磯時報》第二版上。值得慶幸的是沒人注意到,我們已經超出了規定的活動範圍足足二十英里。
奧莉芙忍受著獨自生活的不便,從未有過一句怨言。她的美麗和善良正是我娶她為妻的原因,她清楚地看到我需要多麼努力才能通過考試。她似乎還對我與我父親之間的關係有著某種驚人直覺。我是在某天晚上了解到這點的。當時我的一個損友尼克・蘭肯——就是在IBM培訓學校對我開了那個天大玩笑的那個——來看我。他剛從入伍體檢中被淘汰下來,我則剛有篇論文又得了及格,我們倆都處在興奮的狀態中。我們一起去參加了一個燭光舞會,在那裡,尼克對我說:「我們坐的這些椅子都是鐵質的。我們偷偷溜到桌子底下把蠟燭放在某個人的座椅下面怎麼樣?」我覺得這個主意妙不可言,於是我們這麼做了。我剛坐回自己的位置就聽到一陣尖叫,被我們戲弄的人,忙不迭地蹦離座位。接著我覺得有人拍我的肩膀——是基地副司令的副官,他語帶諷刺地說道:「你一定很高興知道沙倫伯格上校覺得你們的把戲非常有趣。」
1940年8月,羅斯福總統對國民警衛隊發表動員演說,我終於達成了夙願:成為一名整裝待發的空軍飛行員。不久我所在的中隊轉到麥克萊倫軍事基地進行訓練。這個基地在阿拉巴馬州的安尼斯頓附近,天氣悶熱潮濕,生活枯燥乏味,跟它比起來連恩迪科特都像是一座花園。但我一點也不介意,因為我終於擺脫了IBM,可以每天飛行。我有個大學時代的好朋友住在read.99csw.com基地附近的城裡,周末時我可以去找他。在紐約IBM公司過了三年循規蹈矩的生活之後,我開始作出許多極其幼稚的行為。
全班一百多名學員中,我是唯一的中尉,其他人都是上尉、少校甚至中校。馬歇爾和艾森豪威爾一類的大人物會來給我們講話。多虧父親的幫助,我才得以加入軍隊精英的行列。我的絕大多數同學都是對戰略戰術相當熟悉的職業軍官,學校也就是為這些人建立的。我們學習的是有處山谷需要防守時,你該怎樣布置機槍兵之類的理論。這些內容與飛行毫不相干,但軍隊還是不斷將航空部隊的軍官送來學校,因為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讓他們進修。
我一直以為將美國拖進戰爭的罪魁禍首會是希特勒,卻沒想到日本會率先發難。從收音機里聽到日本突襲珍珠港的消息時,我正在駕車返回基地的路上,同行的還有我們中隊的一個夥伴約翰・格溫(John Gwynne)和他妻子。我們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各個電台都在播報著同樣的新聞。我們沉默地坐著,最後不知是誰說了句:「我們的生活要發生巨大變化了。」
我們在加利福尼亞的基地是聖博娜迪諾一處尚未啟用的機場,距離洛杉磯大概50英里,機場連路面都還沒鋪好。我們聖誕節都是在帳篷里過的。此地非常荒涼;帶家眷的同僚不多。奧莉芙幸運地在當地旅館找到了一個房間,這個旅館相當不錯,很久以前我曾和父母在那裡住過。聖誕節前夜,她和我搞到一些波旁威士忌和大概十加侖牛奶,我們到帳篷去,給全中隊的人做了蛋奶酒。
我已經不再是二十齣頭的年輕小伙了,我已經26歲,有著豐富的駕駛飛機的經驗,不想再到某個培訓學校聽理論派的老師說一堆口水話。當我聽說美國陸軍航空隊司令海培・阿諾德(Hap Arnold)將到紐約來為新兵隊伍發表演說時,就準備去請教他。阿諾德是個非常直截了當的人,不太有耐性。當他演講完進入提問環節時,我舉起手來,他說:「你有什麼問題?」
「沒那可能。去上飛行訓練學校。下一個問題。」
就我們而言,似乎每件事情的進程都加快了,所以婚禮舉行6天後,我們中隊就踏上了前往加利福尼亞的路途。我開著飛機過去,奧莉芙則同另一位少尉的妻子瑪姬・杜瓦爾(Marge Duval)開車到達目的地。她們開著杜瓦爾的敞篷車,我雇了個高中教師開著我的車一路隨行。那是一輛我從基地指揮官手裡買來的,半新的林肯車,因為當時我預料到很快汽車就會脫銷了。
我們需要完成13篇論文,如果有3篇不及格,就得捲鋪蓋走人。評分等級被戲稱為「USA」:不及格(Unsatisfactory)、及格(Satisfactory)和良好(A)。我的第一篇論文破天荒得了個A,但第二篇得了個不及格。我被嚇壞了,跟奧莉芙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再得兩個不及格我就得走人了。我真得好好用功了。」於是我從我們的公寓搬出來,搬進基地分派給我的宿舍,開始沒日沒夜地苦學。我親眼看到比我年長的資深炮兵部隊軍官和騎兵部隊軍官因為不及格被退學,他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淚流滿面,他們的前途就這麼完了。我的下一篇論文又不及格,但我的成績有了起色,沒再得第三個不及格。
春天的時候,我找到了一個辦法可以不去上飛行訓練學校,那就是加入國民警衛隊。要成為國民警衛隊的飛行員,只需要三百小時的民用飛機駕駛經驗並通過一次飛行測試。我立即報了名,不到年底我就得償所願,被任命為國民警衛隊第102偵察中隊的少尉。平時我仍在IBM混日子,到了周末就前往位於紐約史坦頓島的中隊飛機場進行訓練。
「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飛行,你那些民用飛機駕駛時間不算數的。」他滿臉不耐煩,好像是在命令我坐下。沒辦法,我只能九-九-藏-書坐下來,心裏卻暗想:「我得繼續說服他。」
我問道:「我有一千多個小時的民用飛機駕駛經驗,我想知道,我能不能不上飛行訓練學校,直接加入空軍部隊。」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兩個月里,日本似乎對整個太平洋地區志在必得。他們攻佔了香港,菲律賓的大部分地區也被佔領了,只剩下了巴丹半島和科雷希多島。他們往東佔領了威克島,在那裡建了個基地。不難想象加利福尼亞將是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但在我的印象中,我們中隊連一艘日本潛艇也沒見過。洛杉磯經歷過一次空襲警報,全城燈火管制,機槍對著天空一頓亂射,結果只是虛驚一場。漸漸地,日本戰線拉得過長、不會前來進攻的事實變得明晰起來。巡邏海岸偵察潛艇的任務變得沒有意義,我們的士氣開始消沉。
我還記得辛辛那提市的一個晚上,在那個瘋狂的夜晚有一個宴會,我是宴會上唯一身著軍裝的人,宴會中途一個念頭突然蹦進我的腦子:這些人多像羅馬焚城之際仍在飲酒作樂的市民。宴會的主人與我大概同齡,十分富有,在這座美麗的城鎮擁有一所漂亮的房子,還有個讓人羡慕的家庭。不知怎麼的,當時我想,他真應該應徵入伍。
但我仍然站著,繼續說:「可是,將軍,進行重複訓練似乎是浪費政府的錢。」
在1941年11月,我回紐約探親,帶她去了華爾道夫飯店頂層的星光舞廳跳舞,在那裡向她求婚。我口袋裡揣著一枚鑽戒,是那天早些時候在珠寶大王哈利・溫斯頓(Harry Winston)的店裡買下的,當時我穿著皺巴巴的軍服,以沒錢為借口,從他那兒得到了相當不錯的折扣。這也是我和父親之間又一個相當大的區別——為了買一枚過得去的訂婚戒指,他會舉債借貸,而我會根據自己的經濟實力討價還價、量入而出。奧莉芙和我在紐約長島洛克斯特谷(Locust Valley)舉行了盛大的訂婚宴,她的姑姑奧莉芙・謝爾(Olive Shea)也住在那裡。她的姑姑嫁給了乙基公司(Ethyl Corporation)的總裁埃德・謝爾(Ed Shea)。在訂婚宴上,我們宣布在聖誕節次日舉行婚禮。
「好吧,總之這很危險,非常危險。」他解釋說我眼部肌肉完全沒有平衡感。我的左眼視線偏下,右眼視線偏上,偏差程度是空軍入伍指標的三倍。但我不想就這樣放棄我的飛行員之夢。後來我買了一架這種測試儀器,在家練習將那些點線視像重疊起來。練習之後的結果相當不錯,我不僅成功通過體檢加入了空軍,而且在接下來的五年裡,每年體檢我都順利通過此項測驗。
我得特別留神避開我們中隊的指揮官尼爾松少校。我與他首次衝突還是在安尼斯頓的時候,當時我是中隊的安全員,他覺得我做事情過於較真。我們的飛機很難操縱,跑道很短,一端還有座山,在我看來存在相當大的安全隱患,在他看來卻不值一提。不管何時我提議完善安全規章,尼爾松都會取笑我。他覺得我是個嬌生慣養的紈絝子弟,而我覺得他是我所遇到過的最糟糕的上司。到了加利福尼亞幾周后,我們中隊的人開始被抽調前去填補那些在新幾內亞島被擊落的飛行員留下的空缺。尼爾松告知我們此事的方式是在一天早上將整個中隊集結起來,念了三個名字,然後說:「這是給你們這些剩下的傢伙上的一堂課。老實點,否則你就是下一個!」我暗想:「怎麼能把人就這麼送走呢?」要是上級讓我們的人待在一起,再配上合適的飛機,編成一支轟炸機中隊的話,效果會很好。我們中隊的人彼此熟悉、互九_九_藏_書相了解,能夠很好地協同配合。但上級顯然只打算將我們東一個西一個地抽調走,而我們的指揮官對此毫無異議,壓根兒都沒想為自己的手下爭取最大利益。
與此同時,我們中隊只飛到得克薩斯州米德蘭就停了下來,因為前方的氣候非常惡劣。我在一張地圖上琢磨了那兩個姑娘可能走的路線,然後想:「奧莉芙可能今天到這兒!」於是我帶著破舊的柳條箱,夾著份周日的報紙墊著屁股坐在一個鐵路岔道的附近的高速公路旁邊等著。不到一個小時,她們來了——兩個漂亮姑娘坐在一輛藍色的摺篷汽車裡,車頂沒有打開。我把報紙扔向空中,大聲歡呼,她們停了下來——從我身邊開過去好遠,因為她們的車速實在太快了。第一條犯了。當她們倒回來時,我看到後座上有個面相不善的士兵正在呼呼大睡。第二條也犯了。我十分生氣,質問奧莉芙那傢伙在車上幹什麼,並命令那個可憐的傢伙立刻滾下車去。
接著我突然意識到我的那輛車完全不見蹤影。我開始嚷嚷:「我的車呢?我的車在哪兒?」奧莉芙也慌了,她壓根兒說不出自己最後一次看到那輛車是在什麼時候,那一刻她腦子裡可能正在想著和我離婚吧。就在這時,一輛火車從旁邊隆隆駛過,巧極了,火車上運的正是我們中隊的士兵和地勤設備。他們認出了我們,探出窗口向我們歡呼致意。要不是當時我那麼生氣,肯定會覺得這一幕有趣極了。碰巧的事還不止如此,等我們回到旅館,我給當地警察局打了電話,之前那位老師也恰巧給他們打了電話。我的車安然無恙,皆大歡喜。當天晚上我們喝了一瓶香檳,最後我終於不再生氣了。
我想躲避上飛行訓練學校還有一個原因。我的眼睛有點毛病。我私下裡找過一個醫生為我進行加入航空部隊必經的視力測試,結果證實了這一點。有一個測試儀器是測試眼部肌肉平衡感的,當你往裡看時,一隻眼睛看到點,另一隻眼睛看到線,然後兩隻眼睛看到的圖像應該能重疊起來成為一個球形。當我做完這個測試后,醫生搖著頭說:「你會駕駛飛機徑自和別的飛機相撞,你完全沒有深度知覺。」
不執勤的時候我過得很開心。新年過後,我在鎮上找了座粉飾灰泥的小房子供奧莉芙和約翰・格溫的妻子同住。那棟房子有兩間卧室,鋪著廉價地毯,配以汽車旅館常用的那種傢具。浴室和廚房是公用的——條件非常簡陋。我們中隊的人會在這裏的露台上舉辦聚會,我們提供酒、乾薑水和三明治。一天晚上我請來了所有的十三位軍官,聚會熱鬧極了,最後招來了警察,警告我們安靜一點。我們辯解說:「哎呀,我們就要去打仗了……」於是警察們摘掉警帽和配槍,加入了我們的狂歡。
「可是醫生,」我回答說,「我已經在天上飛了一千多個小時了,飛行經驗有七年之久了!」
我決定盡一切所能在尼爾松把我送走之前自己想辦法調走。尼爾松訓話的時候,我就意識到麻煩正在一天天逼近,所以此後一直躲著他。我覺得即使那會釀成錯誤,我也絕不輕舉妄動。我聯繫了所有我認識的指揮官,表達我想駕駛轟炸機的意願。我跑去見我們的總指揮官,試著說服他,我在別處同樣能為軍隊效力,但他根本不為所動。在此期間,我們中隊又集合了三次以抽調人選。每次尼爾松讓我們列隊站好,我都在想:「這次輪到我了。」最後我走投無路,只好給父親打電話。我跟他說:「我不是想逃避。我希望你能把我弄去開轟炸機。我知道有個轟炸機中隊剛剛組建起來,我想加入,這樣我就能趕上訓練,同戰友儘快熟悉起來。」
父親幾乎沒跟我談起過關於戰爭的事情,但在我入伍幾周后他把那枚希特勒頒給他的勳章退了回去。我知道他對通過國際貿易促進世界和平寄予了很大希望,而大戰的爆發讓他無話可說。他不是一個反戰主義者,但對於美國是否應該參戰,他的心裏非常矛盾。這種矛盾的心情反映在他對軍需read•99csw.com品生產的態度上。一些公司,像北美航空,甚至在希特勒入侵波蘭之前就已經開始向海外出售戰鬥機。但父親不喜歡把恩迪科特變成軍工廠的想法,當1940年秋天美國陸軍部將一份生產機槍的合同強加給IBM時,父親不是很高興。他在紐約州的波基普西市建了一個子公司以完成這項工作,並責令其同母公司保持距離。當然,在美國最終參戰時,IBM全力投入其中,父親非常自豪地將公司的名字印在出廠的武器上。
父親真的來參加了我的畢業典禮。他對我取得的成績相當驕傲,雖然在我看來他有些壓抑著這種情緒。他在鎮上的時候,從堪薩斯藝術學院找了個人為我繪製肖像畫——IBM同那所學校有來往。畫像不是很時髦,而當我明白了父親畫這幅像的用意后,看到這幅畫像我總會覺得很不自在。父親知道畢業意味著我離戰場又近了一步,也許我會在戰爭中犧牲,而他在給自己作心理準備。
在一定程度上,我覺得我應該成熟起來了。每當奧莉芙在周末來探望我時,我的表現會好很多。我們在一起非常開心,我能感覺到她的深情,越來越想改掉那些惡作劇,變成一個認真可靠的人。當時我倆都還同其他異性有所往來,但隨著戰爭的迫近,結婚日漸提上了我們的日程。我知道她想成家了,而可能戰死沙場的想法使得我也有著同樣的願望。
在我們分別之前,我不厭其煩地叮囑奧莉芙:「我希望你記住三件事情:別超速行駛,別讓任何人搭車,別讓我的車超出視野範圍。要是它撞壞了或是丟了,我們就沒的替換了。我們加利福尼亞見。」我們倆都非常獨立,但我自認為對這個世界的了解要比她多,所以覺得能夠通過告訴她該怎麼做來避免麻煩上門,可惜我對即將到來的麻煩毫無概念。經過那麼些鎮子、那麼些交通信號燈,她和瑪姬很快就發現很難讓這兩輛車不分散。等她們在第三天到達得克薩斯時,已經完全不知道那位高中老師和我的車現在何處。接著她們停在一個加油站時,加油站的人跑過來問:「你們能讓我兒子搭個車到下個鎮子嗎?他得趕火車去報到,要是趕不上的話,他就會觸犯軍紀。」於是她們讓那個男孩爬進後座。最後她們開始超速行駛,因為路又平坦又漫長,而且她們擔心那個高中老師已經開到前面去了。
安尼斯頓唯一可以用來安置婚禮賓客的是基地附近一家廉價旅店,旅店的大堂里甚至還擺著痰盂。我在基地根本脫不開身,所以奧莉芙只得自己去買結婚戒指。駐地的小教堂每15分鐘舉行一場結婚儀式。輪到我們時,差點耽擱了,因為基地的哨兵不讓奧莉芙進來——我忘了將她的名字報告給士兵了。等她終於趕到時,大家早已坐立不安。我們一股腦兒湧進教堂當中的走道——整個婚禮匆匆完事——就這樣,奧莉芙和我結婚了。我知道她很失望,如此草草地就結婚了。儘管我只有兩天婚假,但我還是決定好好安排我們的蜜月,補償奧莉芙的失望。我在安尼斯頓找到一處磚石別墅,院里的籬架上爬滿常青藤。我租下別墅,往裡面塞滿美食和香檳。父親再次表現出他的考慮周詳——安尼斯頓沒有花店,所以他打電話找了個亞特蘭大的花商。就這樣,當我抱著奧莉芙跨進別墅大門時,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片玫瑰花海。
不過兩天時間,我和奧莉芙已經坐在前往堪薩斯州的汽車上了。車裡載著我們的狗和三四個乾薑水的箱子,箱子里是我們的全部家當。此時我們結婚已經兩個月,奧莉芙懷孕了。我們想辦法搞到了足夠的汽油票,我們結婚時沒有進行蜜月旅行,這次旅行多多少少彌補了一點遺憾。第一個晚上我們停在科羅拉多大峽谷,看到了淡淡月光下雪花紛飛的夢幻景象。到達萊文沃思堡后,我們搬進鎮上一所老舊的大房子。房子用纖維板隔成好多間公寓,隔音效果很差,甚至當奧莉芙在浴室洗澡而我在廚房做飯時我們都能互相交談。不過這讓我們覺得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