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PART3 最美麗的海水與最危險的城市

PART3 最美麗的海水與最危險的城市

這所山裡的學校相當與世隔絕,沒有網路,連電話都不能打,
這話聽起來實在有點古怪,我和銘基再次面面相覷。銘基小心翼翼地問:「那個……他們不是黑社會什麼的吧?」
後來我們想想,其實大概不是計程車司機搞錯了,他恐怕是有意為之。聽說在此地,旅店老闆和計程車司機相互「照應」也是常事。無論如何,因為不想「屈從」于被安排的「命運」,我們倆非常勇敢地背起包逃走了。逃到對面那家旅店,放下包正準備出去吃飯,就被在前台工作的克里斯叫住了: 「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在貝里斯浮潛看見的護士鯊
上了兩星期全封閉式課程,
「只隔一條街也危險嗎?」我們面面相覷。
「去吃飯啊,聽說那邊還有一家店開著……」
旅店門口落著重重鐵閘,像是再次提醒我們這座城市危機四伏。老闆打開鐵閘放我們進去,給我們的房間和事先訂好的很不一樣,然而我們也沒有十分在意。坐了一天的車,飢腸轆轆的我們問老闆哪裡有東西可以吃。老闆笑眯眯地說:「這個時候大部分的餐廳都已經關門了……哦,過一條街的轉角有一家還開著,飯菜做得很不錯。」
回到旅店,電視上正在播放貝里斯城的當日新聞。一位年輕姑娘正對著鏡頭講述她的被搶遭遇:「……他們用槍抵住我的脖子,讓我不許出聲,把背包交出來……我怕得要命,還能怎麼辦?他們有槍啊!……和他們一樣,我也失去了工作,但是我至少沒有像他們一樣去搶劫別人……我想在這裏對他們說,你們可以拿走其他所有東西,但是能不能把我的身份證件還給我?……」
可是,我的勤勞勇敢的同胞們,你們為什麼紛紛來到這個「罪惡之城」?這裏的生活真的比你們的家鄉好嗎?即便在這裡能賺到錢,可你們不怕危險嗎?第二天在小島上等待渡輪時又看到同胞們辛苦地送貨上船,我有滿腹的疑惑,可是不敢貿然上前,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們。他們之間說福建口音的普通話(也可能是台灣人),衣著得體,臉上笑容明朗,毫無寒酸憂鬱之氣,看來生活並不似我想象中艱難苦悶。
https://read.99csw.com為不想再吃中餐,我們決定在附近找個最近的餐館解決晚飯。遵照克里斯的警告,我們只帶了有限的現金,而且只敢在街道的右半段活動。最後終於在橋邊找到一家簡陋的本地餐館,可是沒有菜單,我們問老闆娘有什麼可以吃。她想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說:「我有……魚……還有一點沙拉和米飯可以做配菜……」我們趕緊說要兩份。本來想著貝里斯的海產肯定豐富無比,誰知端上來的魚肉真是小得可憐,而且做法也相當粗糙。我和銘基的配菜還很不一樣,看起來像是老闆娘把冰箱里的最後一點東西都搗騰給我們了。唯一的亮點是貝里斯的本地啤酒Belikin,入口清冽甘甜。我喝著啤酒,望著眼前流淌的河水和河兩岸亂七八糟的房屋,心裏有點傷感。貝里斯城有河有海,自然風景得天獨厚,如果有良好的城市規劃和治安,她本來可以是一座非常有魅力的城市。事實上,聽說貝里斯城的確有過她輝煌的歲月,可是時間、颶風、火災、金融危機以及頻發的罪案對她造成了令人心碎的破壞,使得以往的春天無法複原,而回憶也變成了一條沒有歸途的路。
「哈,整個城市都在他們治下呀!」克里斯笑起來。
簡直需要一顆巨大而堅硬的心才能承受。
「這裏可是貝里斯城!晚上去哪裡都不安全。白天的話,從旅店往右拐還是安全的,可是往左拐的話,即便是白天也不安全……」
「當然,好幾個客人去那兒吃飯都被搶劫了。」

貝里斯小島上的海灘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貝里斯。貝里斯。老實說,來到中美洲之前,我甚至從未聽說過這個國家的名字。毫無疑問它是個異類——貝里斯是整個中美洲唯一以英語為官方語言的國家。第一次看到貝里斯鈔票上印著的英國女王頭像時,我簡直大吃一驚,因為根本從沒想到它九_九_藏_書也是英聯邦成員國。其實最早登陸貝里斯的英國人基本都是海盜之流,可是如今的貝里斯國民中卻有很多人因自己擁有盎格魯撒克遜血統而頗感自豪。不過無論如何,來到說英語的國家旅行於我們而言肯定方便多了,出發時我們便是這麼天真地想。
酷熱、蚊患、晒傷,哪一個最可怕?在經歷了前兩項之後,我們又在中美洲小國貝里斯迎來了痛苦的新巔峰。貝里斯有著全世界最美麗的海水,是名副其實的潛水天堂,於是我和銘基同學興高采烈地坐船出海潛了一整天。在船上的時候,同行的美國夫婦不停地往身上狂抹防晒霜,而我們兩個愚蠢的傢伙就坐在一旁獃獃地看著,我還疑惑地悄悄問銘基:「他們就那麼怕晒黑嗎?」
我們放下背包就打算出門。剛走到門口,銘基同學彷彿觸電般地整個凝固了。我推推他,他如夢初醒地伸出一隻手,指向街對面的那家旅店:「那個……那個才是我們訂的旅店啊!計程車司機搞錯了!」
我不怕被晒黑,可是晒傷實在太痛苦了!除了頭朝下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其他任何一個輕微的姿勢和動作都痛得令人想尖叫。背行囊的時候背部受到摩擦痛苦萬分,坐車的時候道路顛簸,更是讓屁股和大腿受盡折磨……幾經輾轉后我們買到一瓶看起來有點可疑的「曬后乳液」,每次洗完澡就互相幫忙塗抹。這個乳液號稱含有蘆薈卻散發著濃濃的椰奶味,每次銘基幫我塗抹時,我都覺得自己即刻變身為那道南洋名菜——椰汁咖喱大蝦。
夕陽西下的時候,一個年輕的黑人拎著包下了車,他穿著破洞的背心和山寨版Adidas球鞋,沿著一條小路走向森林深處。金色的陽光灑在他高大而健美的身上,可是不知怎的卻顯得有些凄涼。他一個人要走去哪裡呢?樹林中的某一處是否有屬於他的房屋?望著他漸漸變小的身影,我的腦海里有個聲音念起了里爾克的詩句:
夜幕降臨,我們終於抵達傳說中的貝里斯城。然而城市也完全沒有城市的樣子,房屋低矮,破敗不堪。沒有一幢建築有「設計」可言,所有的房子都是用最廉價的材料建成,像是只為應付一時之需,而屋主隨時準備離去。除了剛下車的乘客,昏暗的街道上幾乎空無一人。早就聽說這裏治安奇差,我們自然不敢久留,找到一輛計程車,趕緊向提前訂好的旅店駛去。
這些年九九藏書來,走過這麼多地方,發現全世界每個角落都有中國人的身影,其中又以粵人閩人為主力。自古以來,無數粵人閩人背井離鄉飄洋過海討生活打天下,生長在海邊的他們血液中似乎天生有冒險因子,頭腦靈活,又兼勤勞肯干,是海外華人的中堅力量。《明史》里不是也說么——「閩、粵人以其地近,且富饒,商販至者萬人。往往久居不返,至長子孫……」
從小島回到貝里斯城后,因為身上晒傷灼痛難忍,我們到處尋找曬后乳液或是藥膏,然而街上水盡鵝飛,幾乎所有的商店都重門深鎖。好一會兒才找到一間還開著門的中國店鋪,可是裏面情形詭異,猶如監獄——一整面鐵柵欄將貨架和顧客隔開,交錢遞貨都需從鐵柵縫中進行。老闆娘和她兒子在鐵柵後面用廣東話談笑風生,身邊有一台電視機,屏幕上赫然正放映著香港電視劇!中國人果然不論身在何方都有自己的一個小小世界,水潑不進,刀槍不入。
暴晒一天後,我們遍體鱗傷卻又興高采烈地從小島坐船回到Belize City(貝里斯城)。走出碼頭的瞬間,感覺卻有如從天堂回到地獄——六點剛過,街上已經是一片死寂。商店的鐵柵欄在暮色中泛著冷冷的光。僅有的幾個行人無不低著頭健步如飛。整座城市籠罩在一股陰冷肅殺的氣氛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在發出同一個信息:歡迎回到罪惡之城。
我和銘基不由得對視一眼。明天,明天就離開吧。平安是福,再美的海水也無法阻止我們逃離的腳步……
不僅一點也不浪漫,在這裏每天看到的現實和聽到的故事
「誰此時沒有房屋,就不必建造,
貝里斯的海水實在令我覺得不虛此行。只是浮潛就能看到那麼多那麼美麗的海洋生物,這樣的海水在全世界至少也能排進前三名。就像愛麗絲漫遊奇境,海面之下的奇異世界令我目眩神迷——我們在珊瑚和水草間穿行,五彩斑斕的魚群就在我們身邊游過;海鰻從水草根部伸出頭來一探究竟;巨大的海龜慢吞吞地擺動四肢,你甚至可以去摸摸它的腦袋;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有「魔鬼魚恐懼症」,當下看到無數巨大的魔鬼魚朝我游來,我在水下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幸運的是沒有當場昏厥過去;在潛水嚮導的指引下,我們居然還看到了海牛!當年哥倫布航行到加勒比海,看見不計其數的海牛時,他在日記中說他當九*九*藏*書時立刻驚呆了,然而聽說如今加勒比海的海牛隻剩千余頭,能夠親眼看到它實在令我們深感榮幸。同行的美國人大衛第一個靠近這「美人魚」的原型,向它打招呼,而它只是慢吞吞地看了大衛一眼,就漠然地轉過身去。回到船上以後,大衛委屈地說:「沒辦法,誰讓我長了這麼一張不討人喜歡的臉……」
更奇異的是一路的風景。自從駛進貝里斯國境,一路上車的乘客幾乎都是黑人(幾百年前英國人從非洲販賣奴隸到此的結果)。說實話墨西哥人長得不能算好看,而眼前這些貝里斯的黑人卻個個身材高大,面貌俊美。靠近邊境的地方有一連串的商店和民居,令人驚訝的是幾乎每一間的大門兩側都貼著中國春聯,很多招牌上都有中文或是中文拼音,看來有相當多的同胞們在此安家置業。
克里斯連連擺手:「哦,不是不是。你知道,貝里斯人懶嘛,可是中國人特別勤勞能吃苦,而且很會互相扶持。不過中國人有自己的圈子,很少和外人打交道的……」
既然連當地人都這麼說,我們兩個膽小鬼自然不敢冒這個險。可是吃飯問題怎麼解決呢?克里斯想了想,遞過來一張中餐館的外賣菜單:「只有這個了。」
吃完晚飯,我們不得不鼓起勇氣再次面對黑暗的街道。我們倆互相打氣: 「一,二,三,跑!」幾乎是一路小跑回到旅店。街上有種無形的低氣壓,像是「山雨欲來」的警告。我甚至能感到罪惡正在某個拐角和後巷發生,也能感到角落裡、車子中和窗帘后正在注視我們這兩個異鄉人的冷漠目光…… 這次旅行實在創造了很多的「個人記錄」,我去過不少地方,大概不能算是孤陋寡聞,可這真的是我目前到過的最危險的城市。
「我的老天!真的啊?」
可是,如果一早知道會被晒傷,我們還會去潛水嗎?恐怕還是會呢。就像之前在墨西哥的帕倫克,即便早就預見到會被蚊蟲瘋狂襲擊的後果,我們肯定還是捨不得放棄那麼壯觀的瑪雅遺迹。旅行的魅力之一就是這種「殘忍」的蠱惑——眼前是荊棘密布,盡頭是絕世美景,你還來不及考慮得失,已經鬼迷心竅地邁出了痛並快樂著的第一步。
我和銘基在瓜地馬拉一所專門教授西班牙語的學校
又是中餐!「一路上我們看到好多中國商店。這裡有很多中國人嗎?」我們好奇地問。
克里斯皺起眉頭:「太危險了!我建議你們read.99csw•com最好別出去。」
直到最後一次從海里出來,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多傻多天真——晒黑事小,晒傷事大啊!可是後悔已經太遲了,整個脊背和雙腿后側的皮膚都火辣辣的疼痛,而且顏色紅得觸目驚心。銘基同學說從後面看起來簡直像是一隻巨大的烤蝦!(但是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因為浮潛的時候整個人泡在水裡,只覺得涼爽舒適,並沒有被陽光灼燒的感覺,可是實際上皮膚在水裡更容易吸收光,也更容易被晒傷。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為整個臉大部分時間都背對著太陽埋在水裡,所以「災情」還沒那麼嚴重……
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得非常單調,只有一條漫長的土路,兩旁是千篇一律的森林和草場,可是並不豐茂,反而顯得有點荒涼,伴隨著樹木被燒焦的味道。按照我有限的經驗,人們往往群聚而居,因此每隔一段荒涼的道路,應該會有不同規模的村莊或城鎮。然而貝里斯的情形卻完全不同。一路上只見到一個小得可憐的「小鎮」,其他所有的房屋都是一幢一幢零零散散地分佈在道路兩旁或是樹林深處,好像根本不希望有鄰居的陪伴。這些房屋簡陋得可憐,像是用最基本的木材胡亂搭建而成。木欄杆上晾著衣服,證明有人在此居住。乘客們往往在最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下車,搞得我好生疑惑。更古怪的是每隔一段就有一個孤零零的廣告牌豎在地上或是掛在樹上。一個牌子上寫著大大的「DHL(倫敦速遞公司的簡稱)」,可是四周只有黑暗的樹叢……我盯著那個牌子直發獃——難道DHL的業務就在樹叢之中進行嗎?
墨西哥給了我們非常愉快的旅行體驗,特別是那裡無處不在的豪華空調大巴ADO更是把我們徹底寵壞了。我們乘坐ADO從墨西哥的海濱小城Cancun(坎昆)來到邊境城市Chetumal(切圖烏爾),打算從Chetumal換車一路坐到貝里斯城。誰知這一換便是水準上的天差地別——車廂擁擠狹窄,沒有空調,座椅很不舒服。更沒想到的是這樣的長途客車居然是chicken bus,一路走走停停,簡直就是一輛公交車嘛……車掌就掛在車門上不斷地一路拉客上車,幾乎是每隔幾分鐘就有人上下車,原定的車程被足足拉長了兩個小時。後來連車上的乘客都怒了,一位老伯每當停車時便不停地輪番用英語和西班牙語大聲吼叫:「開車!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