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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8 Up!

PART8 Up!

大家都忍笑忍得好辛苦。我和銘基正打算去山洞外面小解,傳奇的亞歷山大又眉飛色舞地走過來說:「你們去大便嗎?哈,我告訴你們,我剛發現了一個超好的地方可以當廁所!就在旁邊,是個很小的山洞,三面都是封閉的哦……」
黑市在哪裡?它無處不在。商店、餐館、計程車司機、甚至是機場櫃檯的工作人員……黑市約等於所有人。本國貨幣玻利瓦爾實在太多變和脆弱,委國的所有人都想擁有更堅挺的美元。可是擔心機場里魚龍混雜,我們要兌換的也不是小數目,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決定進城住一個晚上,通過更穩妥的渠道換錢。
這種神奇的感覺一直持續到傍晚回到山洞。外面是美麗新世界,山洞里卻是冰冷的現實。我們的小小帳篷里地面都是濕的,因為寒氣從外面的地上直接滲透進來。我下午本來就開始打噴嚏,此刻更擔心會感冒了。
「怎麼會想到去厄瓜多做義工呢?」我很好奇。大姐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本來是想來委內瑞拉做義工的,可是這邊沒有機會,只好去了厄瓜多……我是醫生嘛,對委內瑞拉現在的免費醫療制度很有興趣。我知道很多人都討厭查韋斯,可是你不得不承認他在這方面搞得真不錯。」
「好傢夥!你們倆居然瞞著我們——」
弗蘭克說在這個營地有鐵鍬可以用,先在附近的山坡上找個地方挖個坑,大便完后再將糞便和衛生紙一同埋起來。可是我和銘基拿著鐵鍬在山上轉了一大圈,到處都慘不忍睹,簡直沒有下腳之處。太多遊客根本不守規矩,到處排泄,既不挖坑也不掩埋,活活把大自然變成了垃圾場。來這裏旅行的大多是來自發達國家的所謂「文明人」,可沒想到很多人還是人前文明人後野獸。
他停頓一下,忽然露出靦腆的笑容:「那天下午,在山頂爬上最高峰以後,我向葉娜求婚了。」
六天的旅程忽然被迫延長了一天,很多人之後的旅行計劃都被打亂了,可是事已至此,又能怎樣?這一變動在時間安排上對我們並無太大影響,問題是我們手頭上沒有多餘的錢可以應付這額外一天的食宿開銷,因為之前低估了委內瑞拉的消費水平,帶來的美元數目本來就不夠。用銀行卡取現金本來也可行,雖然會因為官方的匯率損失一大筆。可是銀行卡偏偏又鎖在大背囊里,放在玻利瓦爾城的旅行社辦公室,所以也沒辦法取現金。我們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最後還是馬來西亞大姐慷慨地借錢給我們,這才又逃過一劫。
轉了幾個彎,攀上那堆岩石,我們忽然來到了月球表面。
天氣很好,午飯後徒步四個半小時便來到了今天的宿營地,遠處的羅賴馬山和旁邊的庫坎南山看著又近了一些。途中沒有下雨,而且只是翻越幾座小山丘而已,算不上辛苦。我本身就是非常喜歡走路的人,一邊走路一邊看風景真是絕佳的享受。只是途中看到一位挑夫的墓碑令我有點難過和不安。那是去年12月的事,他走在這條路上時忽然被閃電擊中,當場身亡。卡莎聽了這個簡直嚇壞了。大家都笑說一打雷閃電就趕緊卧倒吧,雖然是開玩笑,可是氣氛頓時變得怪怪的。
眼看還有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到達營地的時候,居然還遇到了過河的麻煩。因為連日下雨,河水比來時洶湧了無數倍,而且水深齊腰,已經不是之前淌水過河那麼簡單了。一個站立不穩,很可能連人帶包一起被湍急的水流沖走。幸好幾個隊的挑夫們經驗豐富,他們在河裡拉起了一根粗麻繩作為「扶手」,又輪流把我們的背包先背過河去,再回頭來牽著我們的手一個個領過河。我們連鞋都懶得脫,一個個直接走進齊腰深的水裡——反正渾身上下早就濕透了……

補記

今天又是非常美好的天氣。清晨的陽光下,山谷、河流和草地都顯得那麼靜謐。可是我很快又開始被另一個問題所困擾。
說來也怪,自從來到委內瑞拉,之前在中美洲隨處可見的美國人統統消失了,只有瘋狂的歐洲人才會特地不遠萬里來這個危險的國家旅行。其實他們中的很多人也是怕的,旅行者見面聊天時總會好奇地詢問對方:「你怎麼會來委內瑞拉?」語氣中有不可思議,好像忘了自己也身在此地。答案往往驚人的一致——特價機票。庫巴和卡莎說他們當時也掙扎了好久,出發前也怕得要命,但最後還是決定賭上一把。其實我現在倒覺得來委內瑞拉旅遊是可行的,關鍵詞在於「避開首都」、「參加當地旅行團」和「一定要在黑市換錢」。
這些廣東江門來的同胞無疑救了我們一命。在他們超高效率的熱心幫助下,十分鐘內我們已經買齊了清單上的所有東西。來到委內瑞拉短短几天,我們第二次發出同樣的感慨:還是同胞最靠譜啊!

委內瑞拉,羅賴馬山山頂,幾縷陽光傾瀉下來,將重重雲海暫時撥開,羅賴馬旁邊的庫坎南山忽然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我面前。兩座山宛如兩艘大船在雲海中航行,眼看快要相撞,陽光卻瞬間隱去,庫坎南即刻消失不見,一切好像從未發生過。羅賴馬繼續孤獨地在海上乘風破浪
「宗慧試采養麥葉煮作菜羹,竟可食,柔美過匏葉,但微苦耳。苟非入山既深,又斷蔬經旬,豈能識此種風味。」
甚至沉醉於特里尼達破敗凄涼的美,
大便的時候看到西班牙情侶也蹲在不遠處。大家一邊蹲著一邊揮手打招呼,我再次感到羅賴馬把大家統統變成了禽獸。回去的時候我問胡安大便是否順利,他滿臉掩飾不住的喜悅:「哦,簡直好極了!你要知道我已經三天沒有大便了,今天終於,噼里啪啦砰!」
今天還是可以洗澡,不過不再是像昨天那樣舒服的河水了。我們步行十五分鐘來到一個很小的水潭,水冰冷刺骨,我們一邊洗一邊冷得鬼哭狼嚎。更可怕的是路途泥濘,兩邊都是極深的黃泥坑,簡直是一步一滑。我本來已經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路上一不小心又濺了滿腿黃泥——得,這澡等於白洗……這條路是我們明天上山和第五天下山的必經之路,我簡直沒法想象到時候會有多狼狽。

7月30日(第4天)

到達大本營后大家都很高興。雖然這裏比上個營地條件更差,唯一的一間吃飯用的泥屋還沒有牆壁,屋頂也漏水,然而在這裏仰望羅賴馬真是絕佳的角度。它像一張巨大的桌子橫亘在雲間,頂部平坦得令我懷疑可以在上面溜冰或打撞球。夕陽西下的時候,那份柔和的金色光暈更是會讓人屏住呼吸。我非常喜歡山,以前總覺得每一座山都是一個巨大的佛,永恆地在雲間打坐,默默為眾生禱告。可是羅賴馬山是個異數。它完全不給人以慈悲的感覺,反而像個天外來客一般冷冷地打量著世間萬物。也許是因為它古怪的形狀世上少見?反正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山,它的氣質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
「朝晴涼適,可著小棉。瓶中米尚支數日,而菜已竭,所謂饉也。西輔戲采南瓜葉及野莧,煮食甚甘,予乃飯兩碗,且笑謂與南瓜相識半生矣,不知其葉中乃有至味。」
日本老伯絕非凡人。六十歲的他有一天早上醒來,忽然覺得工作了那麼多年,是時候給自己放個長假出去看看這世界了。於是他帶著心愛的吉他開始環遊世界,走到哪裡都盡量學幾首當地的歌曲。出發前他邀請妻子同去,妻子說「我心理上還沒準備好」,老伯說:「那你慢慢準備吧。對不起,我先走了。」
我們聽得冷汗直流——這可比火山滑板什麼的恐怖多了!我本身是個膽小鬼,不是具有「冒險」精神的旅人,而且說實話非常不認同那些以「深入險地」和「沒事找事」為榮的「找死」型遊客,更不能理解他們在出版的遊記中以一種拚命掩飾也掩飾不住的自得口吻吹噓自己的「勇敢」。生命無價,我覺得他們的行為很不負責任,既徒增父母家人的擔心,還教壞小朋友。可是機票已經買了,難道我們也要變成這種我討厭的旅人嗎?
下午我們回到San Francisco de Yuruani等待夜間巴士。等待的過程中大家聊起過去幾天最愉快和最沮喪的種種,忍不住又大笑了一場。我真的很喜歡我們這個團隊,大家都是正經人(用英文的「decent」更貼切),謙虛友善不浮夸,而且深具幽默感。患難與共了幾天,臨別在即,不禁有點依依不捨,每個人都留下了聯絡方式,約好以後保持聯繫。
演說很快又從政治話題轉為「個人英雄史」:「我喜歡女人。我承認。」弗蘭克的感情經歷相當豐富多彩,兩段婚姻一共生了八個孩子。「所以我得拚命賺錢養家。」他呵呵笑著說。想到他五十歲的年紀還要做這麼辛苦的體力活,我覺得有點不忍。可是正是因為他的拚命九-九-藏-書,三個成年孩子全都上了大學,一說到這個他就非常驕傲。
托馬斯忽然小心翼翼地說:「剛才你不是問,對我們來說這次旅行的高潮是什麼嗎?」
在這樣一個混亂不堪深不可測的大城市裡,我們選擇住進了網友Angela介紹的一家中國駐委內瑞拉公司開設的旅館。事實證明這是個明智的選擇:旅館位於高檔住宅區,雖然費用稍貴,至少安全較有保障。旅館的吳總特地叫了可靠的計程車來機場接我們,知道我們還沒有本國貨幣,還貼心地為我們先墊付了車費。
亞歷山大大概是誤會了,午飯後他默默地從外面回來,手裡拎著一個塑料袋,當著所有人的面,就要交給弗蘭克。
辦公室里又來了一對波蘭年輕情侶,氣氛變得更熱鬧了。我記得昨天在青蛙瀑布下也曾見到過他們。他們今晚也和我們一起乘夜車去羅賴馬,是我們今後六天的旅伴。男生名叫庫巴,女生名叫卡莎,都是學醫科的大學生,很漂亮的一對,人也活潑開朗。
我好羡慕托馬斯和葉娜的帳篷和地墊。他們用的全都是自己的設備,質量好得沒話說。托馬斯說他們的地墊是充氣型的,躺上去非常舒服。
以前看《文化苦旅》,余秋雨先生引了清代嘉慶年間一位叫舒白香的文人游廬山的日記:
我們在濛濛細雨中開始登山。這是迄今為止最艱難的一天。山路簡直不能稱其為「路」,泥濘難行,而且高度落差極大,常常要藉助旁邊樹木和岩石的支撐。這是真真正正的「爬」山,我們正是像動物一樣四腳並用地一步一步「爬」上山去。沒有力氣說話,甚至沒有力氣去思考,全身肌肉都在機械地運作。爬山時簡直連自我都喪失了,所有的思想都只彙集成一個字的指令:Up!
昨晚睡得不好,地面硬得我久久不能入睡。夜裡又醒來無數次,腰酸背痛,翻身都翻不動。唉,我這個嬌生慣養的城市人!
辦公室一角的英國大叔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整個人好像凝固了似的。我想如果有人此刻推門進來看到眼前的這一切,一定也會瞬間石化的。在委內瑞拉的一間小小辦公室里,滿地狼藉中,一個日本人陶醉地彈著吉他,兩個中國人一邊蹲在地上收拾行李一邊大聲唱著中文歌,這場景實在是太好笑太超現實了。我自己唱著唱著就忍不住想狂笑,覺得太失禮,又只好拚命克制自己……
「冷,而竟日。晨餐時菜羹亦竭,唯食炒烏豆下飯,宗慧仍以湯匙進。問安用此,曰,勺豆入口逸于著。予不禁噴飯而笑,謂此匙自賦形受役以來但知其才以不漏汁水為長耳,孰謂其遭際之窮至於如此。」

8月1日(第6天)

出發前的那幾天,我的不安達到了最高峰。上網搜索委內瑞拉的治安情況,所有的建議幾乎都是「盡量避開加拉加斯」,還有新聞說「2009年,4644位平民在伊拉克被殺害,而同一年,在委內瑞拉有16000位平民死於暴力罪案,這使得委內瑞拉成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國家」……我簡直怕得要命。那幾天我最大的噩夢就是在加拉加斯的計程車里被司機用槍指著,一次又一次地從各個ATM里取錢,從半夜一直持續到黎明……而從噩夢中驚醒也並不能使我感到安慰,因為我知道這噩夢其實是真實存在於加拉加斯的罪惡。
寒氣太重,弗蘭克和挑夫馬上開始在山洞里煮熱巧克力。庫巴還在每個人的熱巧克力里加了一點朗姆酒,喝下去果然熱乎多了。午飯是簡單的麵包夾熏香腸。
進山不過短短六天,為何感覺已經與世隔絕了六個月之久?我對庫巴說: 「不知這六天里世界上發生了什麼大事沒有?政變、暴動、恐怖襲擊……或許美國總統忽然死了也說不定……」可是我們什麼也不知道。這裏像是地球的一個死角,外界的一切都與此處無關。之前在山頂時我有一瞬間的心驚,擔心我們進入了一個時間黑洞,下山時會否發現時間已經流逝了幾百年?可是還好,下山後看到小村莊Paraitepui一如既往,村民的面孔依然熟悉。發現可口可樂時,我更是無緣無故地鬆了一口氣。
在大巴上一夜幾乎沒怎麼睡,清晨五點就到了小鎮San Francisco de Yuruani。沒法清潔自己,只能用濕紙巾胡亂擦一把臉了事。同伴們還沒全到,我們只得耐心地在鎮上等待。弗蘭克還在忙著到處採購食品,他扛著幾打雞蛋向我走來,口裡不間斷地咒罵著總統查韋斯:「操他大爺的查韋斯!關閉私有市場,搞得我們什麼東西都買不到!」我馬上想起上個月剛看過的那本講北朝鮮的英文書Nothing to Envy( 中文版書名為《我們最幸福》)。不管你有沒有石油,難道一搞社會主義都變得殊途同歸?
「葉娜你當時哭了沒有?」
泰戈爾的詩正是我此刻的心情,可我卻寫不出這樣精彩的句子。黃庭堅看到天柱山時也說「哀懷抱絕景,更覺落筆難」。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感到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可是如果要我選擇,我還是更喜歡過去六天的徒步之旅。儘管那份辛苦真不是開玩笑的,可是面對天地造化,還是不應該輕慢浮滑,恭敬和辛苦都是應該的。
晚飯是番茄肉醬意大利麵,意料之外的好味道。我發現那個小個子的阿根廷人亞歷山大原來是個大胃王,他吃飯速度奇快,而且好像永遠也吃不飽,總是用一種執著的眼神死死盯著鍋里剩下的東西。嚮導弗蘭克不知在哪裡喝了酒,醉醺醺地向大家發表了演說,主題還是「操他大爺的查韋斯」。他說自己今年五十歲,本是英屬蓋亞那人,二十多年前因為不滿意國家當時的社會主義制度,特地逃來當時還算是個不錯的國家的委內瑞拉,為此還進過監獄。沒想到造化弄人,委內瑞拉每況愈下,並且在查韋斯上台以後,逐漸開始了「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革命」。「委內瑞拉也變成社會主義,如今我都不知道該逃去哪裡了……」他哀怨地說。
有時會想到中國的古代文人,他們中的很多人也愛登山。當時的山,道路依稀,食物匱乏,如果山上沒有民居或寺廟,根本無處過夜,他們是怎樣做到的?尤其是,還能在艱苦的環境下開著文縐縐的玩笑,還能寫出那麼好的詩?
「啤酒!啤酒!再叫一輪啤酒!」
下午大家去外面隨便走走。眼前的一切還是令我感到不可思議。土耳其的Cappadocia和這裡有點相似,可是感覺還是不同。雖然是「平頂」山,山頂卻仍然有岩石「山峰」、峽谷和溪流。最不可思議的是遍地皆是水晶!大大小小各種形狀都有。上午我經過河灘的時候,以為沉在沙里的那些東西是白色的碎石,可它們其實都是水晶,大片大片的水晶。聽說下山的時候會有人檢查背包,以防有人偷帶水晶回去。
我生古巴的氣,更生自己的氣——那麼多人愛它,
那些「山峰」其實就是巨大的岩石,被幾百萬年的風雨侵蝕成了不同的形狀,可以依隨你的想象力任意發揮。有的像正在飛行的烏龜,有的像古巴領袖卡斯特羅,有的像飛行員的駕駛艙,有的像宮殿里的羅馬柱……從地質學上說,平頂山本是沙質的高原,是地質沉積的遺留物,後來逐漸被腐蝕,只留下了最有抵抗力的岩石「島」。由於與山下的世界都相隔了幾百萬年,因此平頂山上的動植物都是獨立進化的。雖然這裏沒有恐龍,但是大約兩千多種植物種類中約一半是某些山峰所特有的。我們看見一些黃色的奇異花朵,有昆蟲飛過就會收緊花瓣「吃掉」昆蟲。山上還有一些世間獨一無二的動物,比如一種黑色的微型蛙,非常有趣。弗蘭克說他曾經在山頂上見到一種有點像狗的動物,「我的老天,那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美麗的動物!」他陶醉地說。可是連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動物,很可能是羅賴馬獨有的。
我覺得自己變成了動物,是山間的一隻野獸。也沒有了羞恥之心,只要周圍兩米之內沒人,想尿尿時脫了褲子就蹲下去。完全不像以前的我。
我熱愛海明威,仰慕切·格瓦拉,欣賞哈瓦那的建築,
弗蘭克帶我們去看一個被稱為「ventana」(窗戶)的地方,據說天氣晴好的時候可以看到下面蓋亞那的風景。可惜那些神秘的霧氣仍然如影隨形,我們只能看到懸崖邊的巨石,卻完全看不見下面的景色。別的隊友都覺得可惜,只有我完全無所謂。對我來說,目前為止所看到的東西已經遠遠超過了我的期待,很難再奢求什麼了。更何況,那些霧氣本身也是美的。
羅賴馬。羅賴馬。你給人類的世界帶來了那麼多的東西:小說,電影,白日夢,還有數不盡的珍貴回憶……可是人的世界是否也曾給你留下些許回憶?我只知道,當時光把所有人生大事包括我們的生命統統消磨殆盡,它仍然會堅定不移地固守在那裡。
相比起來,我們行程不過短短六天,設備充足,又無斷炊之憂,實在算是非常幸運read.99csw.com了。
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國度。通貨膨脹嚴重,社會治安極差;擁有如此寶貴的石油資源,底層老百姓卻民不聊生;總統查韋斯像是個企圖與風車拼個你死我活的堂吉訶德,你不知他到底是個擁有真正理想打算改造世界的英雄,還是在玩弄民粹主義,打著革命的旗幟大搞獨裁 ; 民眾對查韋斯的「宏偉藍圖」持截然相反的兩種意見,簡直一邊是古巴一邊是邁阿密;旅游業極不受重視,旅遊資源和交通都未得到最大的開發,像是坐擁珍寶卻視如敝履。自助旅行非常困難,一切都要依靠當地旅行社的安排……然而與此同時,這個國家也美得不可思議。看《飛屋環遊記》時,我不能相信這世上存在著如此美麗而特別的地方,直到自己真的來到那裡,在小型飛機上俯瞰委國獨有的一座座平頂山(又叫「桌子山」),在天使瀑布腳下的水潭裡游泳,在如可口可樂一般顏色的河流上激流勇進,從青蛙瀑布的水簾後面穿行,還有一步一個腳印地登上羅賴馬山……
原來弗蘭克不和我們一起在大山洞里紮營。他在旁邊的小山洞里繫上一張簡單的吊床,便可以入睡了。雖然我無法想象這麼冷的夜裡他如何在一張吊床上入睡。
我越來越發現阿根廷人亞歷山大是個很妙的人。他一個人旅行,可又特別愛拍照,相機的自|拍模式於是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他話語不多,笑容也少,可是冷靜的面容和語調中自有一種不動聲色的黑色幽默。現在想來,我以前在倫敦認識的阿根廷朋友們也都有這一特徵。亞歷山大自|拍時酷愛擺出種種令人匪夷所思的pose,就算十連拍也不會有重複。他的相機只是個入門級的普通器材,卻絕對是他最寶貴的珍藏。因為怕下雨弄濕相機,亞歷山大用簡陋的塑料袋自製了方便拆卸的「防水相機套」,時時刻刻都像懷抱嬰兒一樣愛憐地把它抱在懷裡。他行李不少卻走得飛快,常常是我們隊伍的「領頭羊」,腳上卻只穿了一雙只適合逛街用的普通球鞋。再加上他瘦削身體下那個大得驚人的胃……亞歷山大給我們帶來了無窮的歡樂。
人終於到齊了,兩輛車載著我們駛向徒步路線的出發點Paraitepui。在一間簡陋的棚屋裡,我們分配了睡袋和地墊,還吃了簡單的三明治作為午飯。山中天氣多變,下雨是家常便飯,人被淋濕倒是無所謂,最重要的是要保住睡袋、地墊和其他換洗衣服的乾爽。很多同伴本身就背了大背囊,將背囊附帶的防水套往上一套就解決了。可是我們背了兩個小得可憐的背包,還要在上面用繩子繫上睡袋和地墊,只能採取DIY方式,用黑色垃圾袋將它們統統包裹起來,再把出口緊緊紮好。不知防水功能如何,背在背上倒是十分可笑,活像是一袋巨大的垃圾在行走。
可那日本老伯偏偏很熱情。他拿著吉他跟在我們身後,不屈不撓地試圖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你們是哪裡人?……啊中國人!太好了,我最近剛去了中國旅行!我會彈兩首中文歌,是旅行的時候當地人教我的,你看你看……」他遞過來一張列印好的歌曲名單,上面滿滿的都是各個國家的歌曲。「中國」那一欄下有兩首歌:《月亮代表我的心》和《海角七號》。
夜宿帳篷令我覺得新鮮有趣。雖然地墊已經被別人用過無數次了,髒得要命之外,還散發出陣陣臭味,但是反正是睡在黑暗中,眼不見為凈。還好睡袋沒有那麼臭。不過第一次的新奇感很快就被腰部和背部的不適感所取代: 地面太硬了,而且凹凸不平,地墊質量又奇差,我們好像直接睡在了石頭上。我的腰不知出了什麼問題,好像扭了一根筋,連屈腿和翻身都痛苦萬分。
讚美它,我怎麼竟完全沒有同感?
羅賴馬的山頂完全是一座迷宮,如果沒有嚮導的指引,僅憑我們個人之力無論如何也無法找到下山的路。弗蘭克說曾經有位英國遊客因為太冷,連一個小時也不願意多等,非要自己先下山去,怎麼也勸不住。結果等到弗蘭克帶著其他隊友全都下了山,還是不見這位英國女生的蹤影。弗蘭克只好又原路返回上山去找她,一路走一路大喊她的名字,幸好最後趕在夜幕降臨前在山頂找到她。原來她一直沒有找到下山的路,一個人在山頂亂走了12個小時!我常常忍不住瞎想: 如果我是博爾赫斯筆下的「永生人」,又能夠在羅賴馬山頂以某種方式存活下來,若干年後,會不會也像山頂的那些動植物一樣,進化成一種完全不同的物種?
我真的已經沒有羞恥心了。當眾換衣服這種事情,以前打死我也做不出來。羅賴馬真是一個可以改變人生觀的地方啊!我看見其他女生也和我一樣當眾更衣,大家都變得好像動物一樣。
為了慶祝這最最痛苦的一天的終結,晚上我們把那瓶朗姆酒一掃而光。
弗蘭克氣急敗壞地衝過來打斷了他:「那是我的屋子!」
英國大叔昨天剛剛從羅賴馬回來。我們紛紛詢問他的感受,他說:「很好,很值得去……辛不辛苦?哎呀挺輕鬆的,不辛苦……」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不過我最擔心的倒不是辛苦,而是那裡的蚊蟲。除了各種蚊子之外,羅賴馬還以「盛產」一種當地人稱為「puri puri」的蟲子而著稱,這種蟲子小得幾乎看不見,可是叮起人來比蚊子還厲害。英國大叔的腿上密密麻麻全都是puri puri叮出來的紅包,看著就十分可怖。我問他癢不癢,他苦笑道:「癢?我的老天,癢死人了!癢得我恨不得拿把刀把這層皮刮掉!」我聽了都快哭了。我決定今後的六天里每天都結結實實地全身噴滿防蚊噴霧,還要擦上防蚊藥膏,絕不能讓那些混賬東西毀了我的羅賴馬之旅。

7月31日(第5天)

委內瑞拉雖然擁有廣大的貧困人口,可是現在人人享有免費醫療和免費教育;委內瑞拉雖然仍處於革命的陣痛和嘈雜,但國內仍有激烈的「傳媒大戰」,新聞和言論都享有充分的自由……可是我們呢?一時間我心裏生出巨大的悲涼,不知道哪一個才是「更糟糕的國家」。
我們聊天的時候,亞歷山大還在後面的山坡上瘋狂自|拍,永遠永遠不知疲倦。
正是在這樣的惶恐中,我們一邊絕望地哀號著「怎麼辦怎麼辦」,一邊卻已經稀里糊塗地來到了委內瑞拉。我們並沒有避開加拉加斯,原因很荒謬——我們需要先把美元兌換成委國貨幣玻利瓦爾,才能買到從加拉加斯去其他城市的機票。為什麼不在到達機場后馬上在外幣兌換窗口換錢呢?原因更加荒謬——官方的匯率和黑市的匯率差價有近兩倍之多(官方的是4.3,黑市的是8.2)!所以除非你瘋了才會去官方的兌換點,頭腦正常的人統統都在黑市換錢。為什麼會有如此巨大的差價呢?只能去問總統查韋斯了,這都是他乾的好事……通貨膨脹太厲害,國家又實行外匯管制,市面上的美元不多,需求量卻很大,黑市價因此居高不下。
停留了一會,
想到六天前出發時的情景,簡直恍若一夢。那時我自信滿滿,完全沒料到六天後會累得像狗一樣。回想起以前在國內爬山,腳下的路平整光潔,一路小販叫賣不絕於耳,餐廳旅館也任君選擇……一切都那麼輕鬆方便。羅賴馬若是「身」在中國,恐怕早就有纜車直接通到山頂了。而且我敢打賭一定會有三個中文大字刻在山頂的某塊岩石上:羅——賴——馬!
早飯後繼續拔營前進。今天的徒步任務也比較輕鬆,四個多小時后就來到了羅賴馬山下的大本營。途中唯一有點難度的就是兩度過河。因為沒有下雨,水並不深,弗蘭克讓大家脫掉鞋子,穿著襪子踩著河底的石頭慢慢走過去。我們依言而行,果然比光腳要穩當得多。
今天的營地對糞便的處理要求又升了一級:因為不能污染山頂的環境,連掩埋糞便都不被允許。我們必須直接大便在一個塑料袋裡,把它放在某個地方,後天下山的時候弗蘭克會統一收集,把塑料袋都帶下山去。
活在這個奇迹年代,願人人都能擁有不為他人所愚弄的智慧,願我們不因周遭的扭曲而失去理智和善意,更願我們身在陰溝仍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到了巴拿馬才開始後悔。在巴拿馬城我們特地選擇住在一個委內瑞拉移民家庭開的旅館,本想多打探一些關於委國的消息,誰知聽得越多越害怕,心都涼了半截。旅館由一對委國老夫婦經營,他們的兒子在英國生活多年,今年特地回到巴拿馬幫忙打理旅館事務。我們向他打聽「委國首都加拉加斯的治安情況到底是否如傳說中一般不堪」,沒想他正色道:「我建議你們最好不要在加拉加斯停留,連機場都不要出,當天直接飛到其他城市去。加拉加斯沒什麼好玩的,而且太危險了!」
因為地勢的關係,睡覺時我們兩個都不停地往下滑。夜裡仍然醒來無數次,儘管每次都一點點地把身體挪了上去,可再次醒來仍然發現自己又滑了下去。
鞋襪太read•99csw•com濕了暫時不能穿,我索性光著腳在山頂上散步,最後走到懸崖邊坐了下來。
中午時分,終於回到了旅途的起始點,小村莊Paraitepui。視角是如此奇妙的事情,在經歷了幾天與世隔絕的生活之後再回到小村莊,我覺得它簡直像城市一樣大而繁華。村裡有可口可樂賣,幾乎每個人都立刻來了一罐。大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也顧不得滿天飛的蚊子和puri puri,一邊喝著可樂,一邊把鞋襪脫了放在陽光下曬——自從第三天起它們就一直是濕的……
可是我真的不怎麼喜歡古巴。
我喜歡去過的每一個國家,除了古巴。
不只是我,其他人也都一樣。可是我們這一隊已經算是幸運了,至少沒有被瀑布衝下山去,沒有被雷電擊中,沒有遭遇嚴重的扭傷,又或者是別的什麼意外。另一個隊中有幾個瘋狂的波蘭女生不用挑夫,自己帶了食物和設備上山,結果煮食用的爐子在第二天就壞了,她們不得不一直忍飢挨餓直到明天。
晚些時候,弗蘭克的錢包還被偷了,丟失了遊客們交給他買車票的錢……反正一切都是亂七八糟。

7月27日(第1天)

向我點點頭又走過去了。」
下午沒事,大家互相聊天。發現捷克來的托馬斯和葉娜跟我算是同行。他們都是有特別愛好的旅行者,一有假期就滿世界尋找理想的地方登山,他們去過的很多地方我根本聞所未聞。托馬斯聽說我們辭職旅行也顯得頗受衝擊,露出極其嚮往的神情。果然人人都有個「辭職旅行夢」啊。
還有腿上的擦傷,膝蓋的疼痛,腳上的水泡和傷口,身上蚊蟲叮咬的痕迹……羅賴馬慷慨地贈予我這麼多的禮物。

7月26日(第0天)

所有人的鞋子都濕了,大家都把鞋襪脫下來晾在石頭上曬,雖然明知道這點陽光肯定沒什麼用。嚮導弗蘭克姍姍來遲,他總是死要面子充好漢,每次自己累了想休息的時候都說:「你們先走,我在這兒等一等後面那些慢的人。」事實是他年紀真的大了,不再適合帶這麼辛苦的團。
最瘋狂的是——在天使瀑布的過去三天里我們只背了兩個小背包,大背囊都寄存在位於車站的旅行社辦公室。因此在這三個小時之內,我們需要去辦公室重新收拾行李,把小背包里的臟衣服扔出來,換上羅賴馬之行的全部裝備。這還不算,因為之前行程匆忙準備不足,我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上街去買,比如雨衣、帽子、衛生紙、防蚊噴霧、密封袋、洗髮水、濕紙巾、零食……除此之外,還要在旅行社的辦公室給手機和相機充電,還要打電話和上網——改簽去古巴的機票,預訂在委內瑞拉最後兩天的住宿,銀行轉賬……所有的一切都要在三個小時內完成,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好消息是今天下午我和銘基終於在這個營地附近的山坡上大便成功。因為海拔較高,這裏的蚊蟲比上個營地少多了。而且我早有準備,全身塗滿了防蚊藥膏。可是這個營地不再有鐵鍬,我們大便完后需要把糞便用草和泥土掩埋起來,用過的衛生紙要裝在塑料袋裡帶回來。其實我小時候家裡也是用蹲坑的,那時似乎並不覺得痛苦,甚至可以一邊蹲一邊看書。可是現在覺得簡直是一種酷刑!我差點站不起來,起來以後腿肚子還在不停地哆嗦……我研究著附近的景物和地形,試圖找出一塊可以坐在上面大便的石頭,最後居然給我找到一塊形似馬桶的石頭,有著絕佳的形狀。我當即給它命名為「馬桶石」,決定明天早上再來實地試驗一番。
昨天走得太狠,今天大家都廢了,包括經驗豐富的登山者托馬斯和葉娜。早晨出帳篷打招呼,每個人都一瘸一拐齜牙咧嘴。今天最後的四個半小時山路本來可算輕鬆,可是大家再也拿不出第一天的速度,走上坡還湊合,一走下坡路膝蓋就打顫,呻|吟聲此起彼落。
晚飯時下雨了,把之前愉快的氣氛一掃而光。銘基沖回去搶救我們晾在木牌上的衣服,庫巴用頭燈指引我回自己的帳篷。坐在帳篷里,感覺更糟糕了——無論是帳篷還是地墊都毫無疑問地更臟更臭了。聽著外面的雨聲,我坐在地上久久地發獃,心裏非常茫然,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到這裏自找苦吃。
早飯後我試圖坐在昨天發現的「馬桶石」上大便,不幸沒有成功。石頭太粗糙了,磨得屁股痛,而且角度也不對。想象和現實果然是有差距的。我還是乖乖使用了「蹲姿」。我真的有點佩服自己,新陳代謝運轉太好了,腸胃完全不「認生」,在這種環境下居然還可以每天大便。
就這樣機械地手腳並用地往上爬了五個小時之後,眼前豁然開朗。頭頂的一堆亂石上赫然坐著幾個其他隊伍的人,他們向我們揮手:「馬上就到了!歡迎光臨!」
廣東話!我和銘基對視一眼,臉上不約而同地流露出狂喜的神情。
本以為第三天上山是最大的挑戰,沒想到好戲還在後頭。我都不知該如何描述今天的痛苦。從山頂一直走下山去,再一直走到第一天晚上宿營的營地,總共走了八個多小時!如果只是走路,八個小時對我來說還可以承受。可是那些恐怖的下山路!再加上瀑布和一直不間斷的雨……中途我滑倒過無數次,褲子已經髒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還好擦傷和扭傷都不算嚴重,只是覺得雙腿都快要廢了,每下一步膝蓋都抖個不停。
在Santa Elena住的旅館里有無線網路,可是我們的iphone都沒電了,充電器又同樣放在玻利瓦爾城……結果第二天下午在旅館里居然戲劇性地重逢之前在瓜地馬拉的太陽旅店遇見的日本男生,銘基立刻厚著臉皮撲上去向人家借iphone充電器。充電后我們立刻抓緊那一點點時間如饑似渴地上網看新聞,想知道這幾天內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因為自從去天使瀑布開始,我們已經有整整十幾天沒有看過新聞了……不看則已,一看心都涼了——滿屏都是觸目驚心的中國溫州動車事故。卡莎給她爸爸打電話,連她遠在波蘭的爸爸都在電話中向她描述了這一中國式「奇迹」。
天使瀑布是世界上高度落差最大的瀑布,從一座平頂山上飛流直下,那場面如詩如畫。雨季因為水量增多而更加壯觀,然而瀑布的最頂端也往往隱沒在雲霧之中,猶抱琵琶半遮面。我們于黃昏和凌晨兩度上山,來回折騰一共四個多小時,這才得見真顏。雖然經歷了大雨中下山的艱難和凌晨四點半起床登山的痛苦,還有在石頭上跌破膝蓋以及夜宿營地的吊床里睡歪了脖子的「插曲」,一切都在看到天使瀑布上那道彩虹的一瞬間得到了補償。
洗完澡后,我坐在帳篷里,拿出鏡子仔細打量自己。這是幾天來我第一次勇於直視自己慘淡的臉。我真的不想承認鏡子里的人是我——除了意料之中的糟糕的皮膚狀況,臉上居然有六個puri puri叮的包!有些包我完全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時候叮的,這些可惡的東西連眼角都不放過……
終於到了營地。我和銘基算到得早的,可是來不及鬆一口氣,馬上就得把睡袋拿出來晾在吃飯用的泥屋裡。儘管有塑料袋的保護,無奈一路上太多「劫難」,睡袋還是被弄濕了。連地墊也不小心掉在地上,沾了很多濕泥。好在這已經是最後一個晚上,只要熬過今晚,明天就是六天徒步之旅的終結,我們也將乘坐夜車回去玻利瓦爾城,重返有枕頭、床墊、熱水、抽水馬桶和網路的那個世界。
托馬斯說:「葉娜她什麼也不知道……在頂峰時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時機開口,可是葉娜卻一直在說關於塑料袋和大便的話題,我快要瘋了,只好不停地把話題往浪漫的方向轉,跟她說我覺得這裡有多美,我多麼開心和她一起看到這麼美的風景……」
可是來不及去想附近是否會有恐龍出沒,我已經累得一屁股坐在了巨大的岩石上。其實累還是其次,我全身都還在滴水,很擔心被風一吹會感冒。好在此刻天公作美,雲間終於露出了幾縷陽光。我把濕透了的T恤脫下來,換上了昨天穿過的臟T恤——至少它是乾的。自從開始了羅賴馬之旅,銘基就不停地向有輕微潔癖的我灌輸一個理論:在羅賴馬,沒有乾淨和髒的區別,只有乾和濕的區別……
上一秒還只是濛濛細雨,下一秒我忽然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我這才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暫時遊離出來,驚恐地打量著四周——發生了什麼事?下暴雨了嗎?可是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水汽,什麼也看不見,只能加速往前。我全身已然濕透,水還不停地從頭頂流下來,冷得牙齒都在打顫。我伸手去摸身後用垃圾袋包紮成一團的背包和地墊,不知道裏面濕了沒有。
直到現在我還不能接受明天就要去爬羅賴馬山這個現實。這整件事都太瘋狂了,銘基好像被那個旅行社的老闆利蘭洗腦了一般。我們今天下午三點多才從天使瀑布回到玻利瓦爾城,三個小時之後就要坐晚上六點多的夜車去離羅賴馬https://read.99csw.com最近的小鎮San Francisco de Yuruani。明天清晨大巴到站后馬上就開始徒步……
一路走來很少看見亞洲人,因此見到會說中文的馬來西亞女生令我們倍感親切,我們私底下稱呼她為「大姐」。大姐是個醫生,和我們一樣也住在英國,和她先生一起用五個月的停薪留職假期在南美洲旅行和做義工。他們在厄瓜多做了三個月的義工,現在已經趨近假期的尾聲。她先生覺得羅賴馬六天徒步太長,不願意來,於是她只好一個人出行。
「什麼?!你們在羅賴馬山頂訂婚了?!」

7月29日(第3天)

儘管如此,天使瀑布之行所帶來的震撼還是遠遠不及為期六天的羅賴馬山徒步之旅。這是除了乘坐直升機之外探訪羅賴馬的唯一方式,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徒步」這件事上達到了體力的極限,更是我第一次在野外夜宿帳篷(以前在沙漠中睡的永久性大帳篷不算),第一次在塑料袋裡大便,第一次在齊腰深的湍急水流中過河,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爬」一座山……無論是風景還是經歷,羅賴馬之行都註定令我畢生難忘。我爸常說「細節才是最有意思的」,為了不遺失那些細節,我把羅賴馬之行以日記的形式記述了下來。
這是不折不扣的月球表面。我曾以為山頂是一片平原,真是大錯特錯。這裏沒有一條平路,或者說根本沒有路。到處都是凹凸不平的被風化的黑色岩石,像是一個個挨得很近卻又彼此孤立的島嶼,行走時需要在這些岩石「島」上跳來跳去。有的岩石之間有緩慢的溪流、粉色的河灘、晶瑩的水潭和一些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奇特的開花植物。再加上山頂上那些變幻莫測的神秘霧氣……我好像來到了柯南道爾筆下的「失落的世界」。
吃過晚飯大家就忙著漱口睡覺了。每天都睡得那麼早,完全顛覆了我們兩個「夜貓子」的作息。我穿著抓絨衣鑽進睡袋,一開始倒不覺得冷,半個小時后忍不住爬起來穿上厚襪子。銘基躺在一旁幽幽地說:「我媽說睡覺穿襪子,腳趾會長胡蘿蔔。」可是後來他也冷得不行,只好冒著長胡蘿蔔的危險穿上了厚襪子。
晚飯後和庫巴和卡莎一起喝了點他們特地帶來的朗姆酒,大家相談甚歡。他們對我們辭職旅行這件事很有興趣,直說畢業工作幾年後也想效仿為之。可是令他們擔心的是無法存到足夠的積蓄用來旅行,這讓我有點驚訝——他們都是學醫的,這點旅費應該不成問題吧?庫巴解釋說儘管同屬歐盟,東歐和西歐的收入差別是巨大的。不過他又握緊拳頭說:「我們會想辦法解決的。」對這一點我完全沒有疑問,他們兩個一看就是那種前途無量的大好青年。我總覺得卡莎面熟,此刻忽然反應過來——她長得很像中國演員袁泉!我告訴了他們,庫巴指著卡莎大笑:「原來你是中國人!我怎麼都不知道!」說來也怪,她們一中一西,可是真的很像。
那天晚上,我們並沒有如願以償地坐上開往玻利瓦爾城的夜車——旅途中就是這樣充滿著意外。之前旅行社信誓旦旦地保證說一定會幫我們買到車票,結果到了晚上六點,弗蘭克氣喘吁吁地跑來說車票已經全都賣光了,我們只好搭卡車去附近與巴西臨界的小城Santa Elena,找了一間旅店住下來,等待第二天的夜車。
醒來的時候,腳趾並沒有長胡蘿蔔,但是仍然是冰冷的。有一點感冒,好在不算嚴重。更痛苦的是鞋襪都還是濕的,重新穿上它們的時候,真的有萬念俱灰的感覺。
他伸手攬過葉娜的肩膀,兩個人相視一笑,滿臉幸福。
嚮導和挑夫忙著紮營和準備晚飯的時候,我們去附近的河裡洗了個澡,順便把今天的臟T恤也洗了。
下午我們登上羅賴馬的最高峰看日落。攀登的過程中銘基給了我錯誤的信息,導致我一腳踏進深深的爛泥,連鞋帶襪甚至褲子都變成一團黑色,而且臭不可聞,非常噁心。我非常鬱悶地繼續登上頂端,卻意外地發現上面竟有一個個的水潭。來不及看風景,我馬上脫下鞋襪開始清洗起來——反正從昨天開始它們就一直是濕的。
最開始是銘基同學的主意 ——他對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和他推行的「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革命」懷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好奇心,想來到這裏一探究竟。後來聽說委國治安很差,從中美洲飛來機票也不便宜,又猶豫了好一陣子。之後事情又忽然峰迴路轉——我博客的一位讀者Angela在委內瑞拉工作,特地來信告知委國風景的種種精彩之處,還提供了很多非常有用的信息,令我們再次心動不已。再加上我們忽然在網上發現了從巴拿馬飛委內瑞拉和從委內瑞拉飛古巴的便宜機票,一時頭腦發熱,滑鼠一點,於是一錘定音。

委內瑞拉,羅賴馬山山頂上的「旅館」
我坐在旅館的圖書角,沉默地讀著一篇又一篇新聞和評論,心裏充滿了憤怒和悲哀,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在委內瑞拉的十幾天里,我們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這個變態的國家」——居高不下的犯罪率,高居世界前列的通貨膨脹率,官方和黑市匯率的雙倍差價,極度對立的社會階層,持續上升的失業率,遭到多方質疑的政府「滅貧計劃」統計數字……此前機場和加拉加斯之間大橋的坍塌事件,也使得人們紛紛譴責總統查韋斯只顧著將油元浪費在收買拉美地區關係以對抗美國的「政治項目」中,而忽視了委內瑞拉國內的基礎建設……可是現在看看我自己「偉大的祖國」!我有什麼底氣居高臨下地對別的國家指手畫腳?
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是個瀑布……我們居然剛剛經過一座瀑布……
今天終於可以去附近的河裡好好洗個澡。可是這條河也同樣因為水量增多而變得洶湧無比,洗澡的時候連肥皂都被河水沖走了。這還不算,因為水流太急,我的手指和銘基的腳踝都撞到岩石被割出血來。
剛到委內瑞拉的那幾天里,我們一直處在一種糊裡糊塗的狀態中。每天早晨醒來都會有片刻的恍惚,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跑到這個國家來。
我們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轟一聲炸開了鍋。
他告訴我們,他們一家人之所以從委內瑞拉移民來到巴拿馬,正是因為加拉加斯治安太差。「我爸爸被綁架一次,我媽媽被搶劫三次,我並不是經常回國,卻也被搶劫了兩次,」他一臉無奈,「那個國家實在沒法住人。四年前我告訴父母,我再也不想回去那個鬼地方了。他們這才選擇移民來巴拿馬的……」
弗蘭克一來就和每個人熱烈握手:「歡迎來到我的第二個家。」他領我們去「旅館」,也就是今明兩晚的宿營地。此前就聽說山上有好幾個「旅館」,都是永久性的,我一直以為大概是大的公用帳篷之類,誰知弗蘭克把我們領到一個狹長的岩石山洞,說這就是「旅館」了。我簡直無法掩飾失望的神情——山洞的地面凹凸不平,頂上還在滴水,最糟糕的是從外界通向山洞的那條小路,狹窄且不說,它完全是一條爛泥道,一踩一腳爛泥,就算是乾的鞋子也會被弄濕。
雖然對中國旅館的飯菜戀戀不捨,還是在第二天一早離開了加拉加斯,正式開始了我們的「Up」之旅。除了對委國政治的興趣之外,《飛屋環遊記》 這部動畫片也是我們來到委內瑞拉的重要原因。片中老爺爺乘坐「飛屋」來到的地方正是以委內瑞拉的Salto Angel(天使瀑布)和Roraima(羅賴馬山)為原型創造的。甚至柯南道爾的作品《失落的世界》也是受了神秘的羅賴馬山的啟發。我們一共在委內瑞拉待了十四天,除去交通停留之外,其他所有的時間都幾乎交付給了這兩個景點。
我該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色?幾縷陽光傾瀉下來,將重重雲海暫時撥開,羅賴馬旁邊的庫坎南山忽然毫無預兆地出現在我面前。兩座山宛如兩艘大船在雲海中航行,眼看快要相撞,陽光卻瞬間隱去,庫坎南即刻消失不見,一切好像從未發生過。羅賴馬繼續孤獨地在海上乘風破浪。
我們都笑趴下了。我想大家肯定都想起了在塑料袋裡大便的難忘經歷……
「戒指呢?我們要看戒指!」
帶著東西乘計程車回到旅行社辦公室,已經是五點多了。只剩下一個小時!利蘭不在辦公室,是一位拿著吉他的日本老伯給我們開的門。他和辦公室里的另一位英國大叔都是旅行社的客人,在這裏等待晚間的大巴。可是來不及和他寒暄,也來不及去想他為什麼帶著吉他,我倆立即一頭撲向躺在辦公室一角的行李,開始瘋狂地收拾起來。
庫巴和卡莎沒有參加今天下午的最高峰之行,大概是覺得外面太冷了。回到營地后他們問起上面風景究竟如何,我們都不好意思說實話,怕他們懊悔。只說read.99csw.com不錯不錯。其實那真正是畢生難忘的絕景。
利蘭把我們扔在玻利瓦爾城的某條商業街,自己開車溜了。我們拿著購物清單像沒頭蒼蠅一樣在街上絕望地走來走去。玻利瓦爾城物資並不豐富,這時還偏偏停電了,所有的店鋪都一片漆黑。四十分鐘之內,除了給我自己買到一頂便宜的山寨Adidas帽子之外,我們沒有買到清單上的其他任何東西。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瀕臨崩潰的邊緣,忽然陰差陽錯地走進了一間很大的雜貨店!更令我們驚喜的是,收款處坐著的儼然是個中國姑娘!店裡的其他夥計也都是中國面孔——這肯定是一家中國人開的店!我和銘基瞬間有如找到救命稻草,這下好辦了!
出來后遇見西班牙人胡安,兩個人互相交流大便經驗,都無奈地搖著頭表示難度太高。胡安拍拍自己的肚子:「你看,好像懷孕了一樣……可是那些蟲子!根本沒法好好大便……」他也對山坡上亂七八糟的現象感到非常生氣,他告訴我他還在垃圾中看到了注射用的針管——居然有人在這裏吸毒。
「我今晨坐在窗前,
弗蘭克嚇了一大跳,連連搖手:「這是你的大便?不要現在給我!先隨便放在外面的什麼地方好了!」

委內瑞拉,4羅賴馬山山頂上仿似月球表面 , 像迷宮一樣的地形,沒有嚮導帶領絕對會迷路
同行的旅伴中除了波蘭來的庫巴和卡莎之外,還有一對西班牙情侶(胡安和斯爾維婭),一對捷克情侶(托馬斯和葉娜),一位馬來西亞女生(雲)和一位阿根廷男生(亞歷山大)。其中捷克情侶不跟我們一起吃飯,他們是經驗豐富的登山者,此行只付了交通和嚮導費,自己攜帶帳篷設備和六天的食物,實在令人佩服。我留神觀察每個人,大家看起來都很斯文友善,不是那種瘋狂的嬉皮士。
到了後來,兩條腿都好像已經不屬於自己的身體了,它們有了獨立的生命,一個勁地只管自己往前走。隊友們互相之間已經完全不說話了,也沒有人想停下來休息,儘管已經超越了體力的極限。每個人都只想儘快地走到營地,結束這令人瘋狂的一切。
幾天來我們其實都吃得不錯,今天的晚餐卻頗為寒酸,每個人只分到一小碗湯,裏面只有一點點通心粉和南瓜。弗蘭克說背上山的食物已幾乎告罄,明天早上也只能再喝一點稀粥,到了山下的營地才會再有食物補充。我都不忍心去看亞歷山大的眼神。
天地造化之神奇實在無窮無盡。我坐在那裡,久久地望著這一套陽光、山峰和雲海的把戲,一遍又一遍周而復始,看的人卻永遠不感到厭倦。心裏變得非常沉靜,宛如坐在湖底。我肯定是在另一個世界吧?我對自己說。山下的那個世界感覺已經非常遙遠了。
出發之前,我們居然奇迹般地完成了所有計劃要做的事,我還在最後一刻用Skype給家裡打了個一分鐘的電話報告行蹤。上車前見到此趟羅賴馬之行的嚮導弗蘭克,他矮矮壯壯的,年紀大概有四五十歲,背著高過他頭一大截的背囊,還有好幾個裝著食物的巨大口袋。看到食物我才驀然意識到,弗蘭克和挑夫需要背著足夠十個人吃六天的食物徒步,還有炊具、帳篷和個人物品……我無法想象他們如何背著這麼沉重的東西在艱險的山路上邁開腳步。
上午仍然由弗蘭克領著出去暴走,觀賞羅賴馬奇特的地貌。羅賴馬山頂大得驚人,某一處可以看到巴西、委內瑞拉和蓋亞那這三國的交界之處,可是徒步來回需要八個小時,我們還是放棄了。大家仍然在黑色的岩石「島」上跳來跳去,像是在演練「梅花樁」。不知不覺越走越遠,一路上見到無數大得驚人的水晶。來到兩道瀑布下面的時候,儘管天氣寒冷,可是自從胡安第一個勇敢地脫掉衣服衝去淋浴並大呼痛快之後,大家實在忍不住誘惑,一個接一個地跑去洗「瀑布浴」。痛快是真痛快,我只是暗暗祈禱這不要加重我的感冒。
我回想著那天下午的山頂。陽光,雲海,懸崖邊時隱時現的庫坎南。一想到托馬斯在那樣的仙境中拿出戒指向葉娜求婚,我竟然也震撼得頭皮發麻。
「說中文嗎?」我滿懷希望地問。可是那姑娘看看我們,一臉茫然。聽到她和其他人互相之間以西班牙語交流,我們剛剛升起的希望之火又瞬間熄滅了。正打算自己慢慢去各個貨架尋找的時候,那姑娘忽然開口了:「你地搵咩野呀?」
在瀑布附近,我看到別的隊里有一個因為被德國遊客雇作翻譯而來到羅賴馬的委內瑞拉本地姑娘,很明顯的已經體力不支,她拄著登山杖彷徨地站在那裡,滿臉都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弗蘭克說以前有遊客經過瀑布時摔倒,被衝下山去,最後不得不派直升機來救人。可是我也沒有心情去為她擔心。如果不想看到直升機的話,我也只能全心全意地走自己的路。
昨晚真是冷得可怕!我和銘基都冷到久久不能入睡。天亮以後我甚至有點高興——終於可以下山了!山下的營地畢竟暖和多了。我對羅賴馬有崇拜和敬畏,享受且震撼于在山頂所看到的另一個世界,可我終究還是個俗人,必須回到我本來屬於的那個世界去,重拾人間煙火,重溫人世的喧囂,無論是快樂還是煩惱。
忽然間我又安全了。儘管還是冷得發抖,但已經沒有巨大的水流了,旁邊的景物又變得清晰起來。我停下來,驚魂未定地連連喘氣。看起來同樣驚魂未定的銘基從後面追上來,聲音里猶有餘怖:「剛才那是什麼?!」
世界如一個路人似的,
在拉丁美洲旅行這麼久,忽然來到一家中國旅館,所見都是中國人、中文、筷子、餐桌上的旋轉託盤……感覺非常「超現實」。這個小小的中國旅館在巨大的「罪惡之都」內自成一統,一堵高牆將外界的危險拒之門外,也令身在其中的我們感到親切和安全。電話中的「吳總」其實是個精幹的年輕人,臉上表情不多,人卻非常熱心能幹,短短几個小時內已經幫我們搞定了包括換錢和買機票在內的所有事情。吃著熱氣騰騰的中國菜,眼看著之前擔心的事一一解決,我們的焦慮也一點點散開,兩個人不由自主地感嘆道:「果然還是同胞最靠譜啊!」有了同胞,加拉加斯也不再是個可怕的名字。
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老伯已經開始搖頭晃腦地彈奏《月亮代表我的心》 了。我們此時還在瘋狂地收拾行李,衣服、塑料袋、充電器、藥品……鋪得滿地都是。可是出於禮貌,我們在收拾的同時也不得不跟著音樂大聲合唱:「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恭喜!哎呀,哎呀!恭喜恭喜!」
我醒得很早,可是懶得動,骨頭也酸痛得無法動彈。我躺在那裡聽著外面的雨聲,好像越來越小了,心裏稍稍覺得安慰。可是起來以後看見馬來西亞大姐滿臉沮喪,原來她和亞歷山大的帳篷(單獨旅行的人不得不共用一個帳篷)夜裡漏水,把她的睡袋都淋濕了。我很為她難過,今天晚上會在山頂宿營,海拔2800米,聽說夜裡冷得要命。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地方挖了個坑,然而我蹲下不到一分鐘又重新站起來——我的媽呀!不行!雖然有強烈的便意,可是蚊蟲實在太多了!我真的沒辦法……提上褲子以後我馬上覺得屁股和大腿都癢得撕心裂肺。我不停地抖動褲子,因為懷疑還有蟲子在裏面!真是太大意了,沒有噴上防蚊噴霧就敢暴露自己的皮膚!後來我數了數,這短短一分鐘之內,屁股、大腿甚至大腿根上總共被叮了超過十個包!那個癢啊啊啊啊啊!

7月28日(第2天)

大家又笑又叫,紛紛跟托馬斯和葉娜碰杯,開心得好像自己訂婚了一樣。
晚上的營地特別熱鬧。不知為什麼有好幾個徒步團都選擇在今天出發。還有一個團今天剛剛從山上下來,每個人看起來都又臟又累狼狽不堪,而且都餓得嗷嗷亂叫,看樣子像是能活活吞下一頭豬。見我們吃驚地盯著他們看,他們解釋道:「等你們到了第五天下山的時候,就明白我們現在的感受了。」
早飯後我和銘基再次打起精神面對大便問題。自從開始了羅賴馬之行,每一次大便都是全新的挑戰,每一次大便完后都覺得人生到達了一個全新的境界。這一次我們兩人只有一個塑料袋,所以只能輪流如廁。在一個小小塑料袋裡大便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困難的!至少我是這麼認為……起來的時候我覺得快要虛脫了。看著銘基繼續蹲在那個我用過的那個塑料袋上面,我簡直被感動了——這TM是真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