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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靈與肉

五、靈與肉

6.克洛艾在清理床鋪時,她和我都感覺到一種奇特的尷尬,肉體一分鐘之前的熱切渴望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沉寂。這沉寂表明我們是那麼不習慣自己的赤身裸體。
在所有這些堆積物上面擺放著一個動物玩具。
「對不起,亂糟糟的,」克洛艾說,「公寓的其他地方只是給別人看,我真正的生活在這兒。」
「為了準備活動和高潮的到來,手掌平放在陰|戶上摩動,中指按在陰|唇之間,指尖在陰|道中來回抽|動,掌心近腕端處緊壓陰|阜,這也許是最佳的方法。」)
5.「等一下,」當我解開她的襯衣時,克洛艾說,「我去把窗帘拉起來,我可不想整條街都看到我們。或者要不到卧室里去吧,那裡更寬敞些。」
14.當我們處於馬斯特斯和約翰遜所謂的高潮期時,克洛艾仰頭看著我,問道:「蘇格拉底,你在想什麼?」
16.心靈永遠不能離開肉體。認為靈與肉可以互為獨立的想法是幼稚的。因為思索並不總是只意味著判斷(或不去感受),思索還給人留下自己的空間,琢磨他人、產生共鳴、將自己帶到肉體之外的地方,成為他人的肉體,感受他人的快|感,體會他人的衝動,和他人共赴高潮,為他人達到興奮頂點。沒有心靈,肉體只能思索自己和自身的快|感,於是也就不能攜手共至巫山之巔,不能覺察他人的情慾線路。一個人必須要去思索那些自己沒有感受到的東西。正是心靈帶來了和諧一致,造成了脈動。如果讓肉體任意行事,那麼就只會一邊是意亂情迷的丈夫,另一邊是驚恐的聖潔處|女。
「來見一下格皮——我的最愛,」克洛艾說著,遞九九藏書給我一頭灰色皮毛的大象,這大象的臉上沒有露出一絲嫉妒。
「轉過來一下。」
1.鮮有事物能如思索一般與性|愛相對立。性|愛是肉體的產物,它無須思索,只求狂歡,直截了當,從理智的束縛中解脫出來,讓肉體的慾望得到徹底的滿足。與它相比,思索顯得病態滿面,病態地要求恢復秩序,是心靈不能屈從於肉|欲洪流的標誌。對我來說,做|愛時還在思索,這違背了交合的基本法則。我甚至無力為肉體墮落前的無思維保留一塊領地,我犯下了罪過。然而,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2.這是最甜美的吻,包含了對吻的所有夢想。我們更用力地擠壓,雙唇分開,然後又貼近吮吸,無聲地表達渴望。我的雙唇有時滑離,拂過克洛艾的臉龐、鬢角、耳廓,輕輕地揉擦抹拭,溫柔地試探進襲。我們的皮膚發散出獨特的芳香。她更緊貼我的身體,我們的雙腿絞在一起,在眩暈中我們互相摟抱著跌進沙發,發出笑聲。
15.克洛艾把我拉到她身上,分開雙腿,我們又開始舒緩地動起來。我朝房間那邊看去,看到鏡中的兩個人纏繞在床單和互相的手臂中做|愛。過了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那就是克洛艾和我。我們的動作在鏡子里和現實中最初有些不一致,觀看者和實施者不能合二為一,這是一種令人愉悅的差異,而非自我意識偶爾所暗示的主體和客體之間會帶來嚴重損害的距離。鏡子把克洛艾和我的動作客觀化,在這之中傳達給我一種刺|激:我們既是交歡的實施者,又是交歡的觀看者。一個男人(他的伴侶此刻將腿放在他的肩頭上)和一個女人做|愛的情慾畫面構成了,受到這種激發,靈與肉融為一體。
3.如果說有什麼能夠打斷這伊甸園的歡樂,那就是心靈,或者更明確地說,是思索——思索著這一切對我來說多麼奇異:躺在克洛艾的起居室里,雙唇觸摩她的雙唇,雙手撫過她的身體,https://read.99csw.com感受她肉體的溫熱。畢竟這模糊的境地、這熱烈的親吻來得過於突兀,如此出乎預料,以至我的心靈還不想退出,不想讓肉體徹底放縱。對這個接吻而非接吻本身的思索,使我的心神幾乎遊離克洛艾。
18.有一個矛盾玷污了關於本能的思想:本能(如同黑格爾所謂的密涅瓦的貓頭鷹)的神話只有當本能不再存在時才會到來,它體現了對原始主義的懷念和對失去的能量升華了的哀悼。在一個對自然的衝動著迷的非自然的世界里,性學家呼籲高潮,以重新確認人類與現在較可接受的狂野之間的聯繫,但是除了留下無效的武斷語句,他們一無所獲。(《性的愉悅》這個快|感法西斯主義的不朽文本曾莊重地、語調愉快地向讀者建議:
9.回想彼時,我們在床上的笨拙舉動顯得很滑稽,活像鬧劇。然而就動作本身而言,它則是一場小小的災難,並不受歡迎,妨礙了熾熱擁抱的直接順暢。激|情做|愛的神話認為,肉體的交合應該避免微小的阻礙,例如手鐲卡住、腿部痙攣,或是在努力達到興奮的頂點時弄疼了對方。分開纏繞的頭髮或肢體只會讓理智不可避免地驚擾慾望。
17.在克洛艾和我似乎只是被慾望支使的同時,做|愛其實還是一個控制和調整的複雜過程。用技巧和理智努力使高潮同時到來,肉體的放縱體現在高潮之中,這二者之間的難於調和也許顯得具有諷刺意味,但只有現代的觀點才認為做|愛僅只是肉體九九藏書、因而也是本能的滿足。
13.有一個故事,說的是十九世紀時的一個純潔的年輕女子。在她結婚那天,媽媽警告她說:「今晚,你的丈夫將會像瘋了一樣,但是你會發現,早晨到來時他已經恢復正常。」思索之所以令人慍怒,正是因為它標志著當他人喘息不止之時,自己得保持清醒的頭腦,不可陷入必要的瘋狂。
「聽我說,沒有什麼,或什麼都有,萬事萬物。你、這個夜晚、我們最終睡在這兒,這一切讓人感覺多麼奇怪又多麼舒服。」
「幹嗎?」
「不知道,是啊,感覺奇怪,我想我對事物有幼稚的自我意識。」
8.然而,如果還有什麼可能妨礙我們這缺少思索的激|情,那就是我們無處不在的笨拙。兩人一起倒在床上,我笨手笨腳地剝不下克洛艾的內褲(一部分纏在她膝蓋上),她怎麼也解不開我襯衣的扣子——但是我們都克制著不去引導對方,甚至忍住不笑,而用最熱切、充滿極度渴望的眼神注視著彼此,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切具有潛在的滑稽的一面。我們半裸著坐在床沿上,紅著臉,就像犯了錯誤的學生。是笨拙的舉動讓克洛艾和我意識到,這一切既幽默又希奇古怪。
7.因此,當克洛艾和我在白色的大床上互相脫去衣服,藉著小小的床頭燈的光線,第一次看著對方赤|裸的身體時,都試圖顯得自然而不拘束,就如亞當和夏娃在墮落前那般。我的手在克洛艾裙子下游移,她愉快而輕鬆地解開我的褲子,好像注視彼此截然不同的迷人私處並不令我們感到奇怪。我們進入心靈讓位給肉體的時刻,進入心靈必須消除一切思想、只留激|情的時刻,進入沒有判斷、只有情慾的時刻。
10.如果心靈一貫受到譴責,那是因為它拒絕退出非理智的領域。卧室里的哲學家與夜總會裡的哲學家一樣荒謬滑稽。在這兩種境況中,肉體都佔主導地位,而且極其敏感,心靈則成了無言的器官,漠不相關九九藏書的判斷。思索的背信棄義在於它的幽然獨處——「如果有什麼事你不能對我述說,」心上人說,「有什麼事情你需要獨立思考,那麼你還真正把我放在心上嗎?」正是對思索帶來的距離感和超然的仇恨銷蝕了理智的光輝,這理智不只是戀人的對頭,也是國家、事業和階級鬥爭的敵人。
在房間的一邊,一面大鏡子掛在一個五斗柜上方,鏡子的角度正好使克洛艾可以從中看見我們兩人互相纏繞著躺在床上。克洛艾一直在看著鏡子裏面的我們嗎?
「你轉過來就是了。」
12.人類有一種獨一無二的本領:自身能夠離析為二,能夠一邊行動,一邊做自己行動的觀者——從這個分裂中,反省出現了。但是,過分的自我意識其缺點在於,不能將分裂開來的觀看者和實施者融合到一起,不能一邊參与,一邊忘記自己的參与。就好比卡通片中的人物高高興興地衝出了懸崖邊,卻還在空中奔跑,直到發現自己腳下一片虛空,才摔落下來跌死。與具有自我意識的人相比,無自我意識的人是多麼幸運啊。他們沒有主觀/客觀的分裂,沒有被鏡子映現的感覺,沒有第三隻眼睛無休止地發問、評價,或僅只是注視著那個核心的自我(正吻著克洛艾的耳廓)在蠢蠢而動。
「什麼都沒想。」我回答說。
「對不起,我本來應該告訴你,只是我不想說,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夜晚,我怕你嚇壞了。不過你看一下,快|感會倍增的。」
19.克洛艾和我傾情進行的節律抽|動很快到達了頂點。大量的分泌液潤滑著我們的愛具,我們的頭髮汗濕了,在極度的快|感中,我們情智迷亂地凝望著彼此,靈與肉此時合二為一(故作正經之徒們卻一直不懈地想析一為二),就如死亡時的合二為一一般。這是一個沒有時間的空間,壓縮同時又膨脹,千變萬化,形態萬千,是世間的極致,所有語句和法則都無法描述;被壓抑的言辭迸發成尖叫,意思不明,無關https://read.99csw.com政治,毫無禁忌,只屬於轉瞬即逝的領域。
「奇怪?」
「胡說,我能從你眼中看到,你笑什麼?」
我們從窄小的沙發中掙脫出來,穿過暗暗的走道,進入克洛艾的卧室。一張白色的大床擺在當中,上面高高地堆著墊子,摞著報紙、書本和一個電話機。
「什麼東西那麼好笑?」
11.傳統的二元論認為,思想家和戀愛者處於事物對立的兩端。思想家思索愛情,而戀愛者則單純地去愛。當我的手指和嘴唇撫過克洛艾的身體時,我沒有思索任何嚴肅的問題,因為擔心我的思索會幹擾了克洛艾。思索寓含著判斷(我們都那麼偏執,以至會做出否定的判斷),所以在卧室里時,當赤身裸體令我們的脆弱暴露無遺時,我們總是心存疑慮。集中在私處的形狀、顏色、氣味,以及動作上的情緒反應,意味著所有評價性判斷的痕迹都必須消除。因此,呻|吟掩蓋了情人們的思索之聲,這呻|吟確證了一個信息:我太激動了,以至不能再思索。我親吻,所以我沒有思索——這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謊言,肉體的交合在它的掩蓋下進行。卧室成為隱秘的空間,身處其間的情人們心照不宣地同意,不去提示對方那個令人恐懼的念頭:我們都是赤|裸的。
4.我禁不住在想,幾小時之前,這個女人的身體還是完全不可窺視的禁區(只是從她襯衣的線條和裙子的輪廓展露一點),現在卻要展示給我她最隱秘的部分,而且是遠在(因為我們都正好生活在這樣的時代)她展示靈魂中最隱秘的部分之前。儘管我們已經詳盡地交流過,然而我感到白天的克洛艾和夜晚的克洛艾並不一致;我撫弄她的私處所體現的親密,與我對她大半生活的無所知曉並不相稱。但是這些想法與我們無法喘息的肉體互相交織,似乎粗魯無禮地違背了慾望法則;似乎帶來了一種令人不太愉快的客觀性;似乎在屋子裡還有一個第三者在觀望,在審視,也許甚至在評判。
克洛艾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