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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簡·奧斯丁和《傲慢與偏見》 (四)

三、簡·奧斯丁和《傲慢與偏見》

(四)

艾略特先生性格上有缺陷;可是如果他能夠對安妮的話做出如此絕妙的回答,他一定具有其塑造者不想讓我們了解到的某些優點。就我個人而言,我對此話甚是著迷,以至我寧願看到安妮嫁給他,而不是沉悶乏味的溫特沃斯船長。誠然,艾略特先生為了對方的錢曾娶過一個「身份低微」的女人,並且對人家置之不理,對待史密斯太太亦是氣量很小,可我們聽到的畢竟都是她那一邊的故事,而如果我們有機會去聽聽他這邊的話,或許會發現他的行為也是情有可原的。
除了已經談到的三部小說外,她還有三部作品,即《曼斯菲爾德莊園》《愛瑪》《勸導》。就憑這幾本書,她牢固確立了自己的名氣。原先出版一本書,她要等待很長時間,可剛剛出書,她的迷人天賦就得到了認可。從此以後,最傑出的人士都願意讚揚她。我只能引述沃爾特·司各特爵士的話,這番言辭還是一貫的慷慨大度:「這位年輕女士擁有描寫日常生活中複雜狀況、情感和人物的天賦,這些都是我所遇見的最為精彩的。跟任何人一樣,我自己也可以用武斷的筆調來寫,但是那種來自真實描寫與情感、讓平凡的人與物妙趣橫生的精巧格調,卻是我力所不及的。」
簡·奧斯丁並不是一個傑出的文體家,可她的語言平實而不做作。我認為,她的句子里能看出約翰生博士的影響。她傾向於使用源自拉丁語的詞彙,而非日常的英語詞彙。這令其措辭顯得有點拘謹(當然遠不至於讓人不快);的確,這種措辭常常為智言增色,也令惡語更有正經味兒。她筆下的對話很可能就像當時真正的對話一樣自然。可對於我們而言,則似乎顯得有點做作。吉英·班納特在談到自己戀人的妹妹們時是這樣說的:「她們自然不贊同他與我交好,對此我也並不感驚訝,因為他大可選中一個樣樣皆強於我之人。」當然,這席話或許就是她所說的,但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同樣一句話,一個現代小說家顯然是不會如此措辭的。把所講的話語原封不動地寫到紙上非常乏味,對之進行某些編排自然是很有必要的。只是到了最近這幾年,小說家們為了追求逼真效果,才竭力讓對話貼近口語:我猜想,根據過去的傳統,要讓受過教育的人士四平八穩、語法正確地表達自己的觀點(通常情況下,他們並不能達到),而我認為當時的讀者們對之也是坦然接受的。
大多數小說家的狀態都有起起落落。而奧斯丁小姐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例外,她證明了這樣一條規則:只有平庸之輩才會維持平常水平(也就是平庸水平)。而她卻始終處在最佳狀態。即使在缺點頗多的《理智與情感》《諾桑覺寺》里,更多的仍是值得欣喜之處。而其他每一部小說,都有其執著甚至是狂熱的推崇者。麥考利將《曼斯菲爾德莊園》看作她最偉大的成就;其他同樣知名的讀者則偏愛《愛瑪》;迪斯累里把《傲慢與偏見》整整讀了十七遍;今天的很多人把《勸導》視為她最完美的作品。我相信絕大多數普通讀者還是視《傲慢與偏見》為其代表作,在這個問題上,我覺得最好接受他們的看法。一本書之所以成為經典,靠的不是評論家的表揚、教授的闡釋和學校里的學習,而是由於一代又一代的大量讀者在閱讀時能夠獲得享受,在心靈上受益。
她長時間保持沉默,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她找九-九-藏-書不到一家出版社,於是感到很氣餒。她向近親們念過自己的小說,他們被深深陶醉了,但她敏感而又謙虛,她很可能覺得這些作品的感染力只來自那些喜歡自己的人,她也聰明地知道誰是她筆下人物的原型。《回憶錄》的作者極力否認她有這些原型,查普曼博士似乎也贊同這種觀點。他們要求簡·奧斯丁應該具有的創造能力,實則是不可想象的。那些最偉大的小說家,司湯達和巴爾扎克,托爾斯泰和屠格涅夫,狄更斯和薩克雷,都有塑造人物的原型。的確,簡自己也曾說過:「我很為自己筆下的人物驕傲,甚至不願承認他們僅僅是A先生或者B上校。」這裏的關鍵詞是「僅僅」。如同其他小說家一樣,當她在讓自己聯想到某個角色的人身上發揮想象力的時候,這個人實際上就是她創造出來的;但這並不是說,他不是從原先的A先生或者B上校發展而來的。
儘管如此,1809年,即簡和母親、姐姐定居到安靜的喬頓那一年,她著手修改自己的舊稿。1811年,《理智與情感》終於問世。到那個時候,婦女寫作已不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了。司布真教授在為皇家文學學會所做的簡·奧斯丁講座中,引述了伊萊扎·費伊所著的《來自印度的原信》的一則前言。這位女士被敦促在1792年將書稿出版,可是公眾輿論極力反對「女人著書」,她只好婉言拒絕。但她在1816年寫道:「自此之後,在公眾情緒及其演變上逐漸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們今天不但如從前一樣擁有眾多為婦女爭光的文學人物,還有許多謙遜質樸的女性,她們不畏那些曾經伴隨航程的評論危險,敢於乘坐自己的小船駛入汪洋大海,由此為讀者大眾帶去娛樂或教益。」
人們已經注意到,雖然她的生活跨越了世界歷史上最震撼人心的幾次重大事件,法國大革命、恐怖統治、拿破崙的興衰,可她在自己的小說里絲毫未有提及。她也因此受到了過於冷淡的批評。我們應該記住:在她那個時代,婦女關心政治是有失體統的,那是屬於男人考慮的內容;大多數女性甚至不讀報紙;然而沒有理由認定,由於她不寫這類事情,就沒有受過它們的影響。她很愛自己的家人,兩個兄弟在海軍服役,常常身處險境,從她的信函中可以看出,她十分挂念他們。可是她並未寫這些內容,這難道不是一種見識的展現嗎?她為人謙遜,不會料想自己寫的小說在死後多年還會被人閱讀;可是如果她曾經有過這種目標的話,最明智的做法莫過於避免涉及那些從文學角度看只有短暫意義的事情。前幾年寫的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小說已如過眼雲煙。它們就像那些天天告訴我們發生什麼事的報紙一樣,沒有長久的生命力。
但這並非是她完成的最早作品。那是一部名叫《第一印象》的小說。她的父親寫信給出版社要求出版,由作者自費,不然就來「一部三卷本的手稿小說,長度大約跟伯尼夫人的《伊芙萊娜》一樣」。這一要求在對方回信中遭到拒絕。《第一印象》的創作始於1796年冬,1797年8月完稿;人們普遍認為,這本書同十六年後出版的《傲慢與偏見》如出一轍。此後,她又快速地相繼完成了《理智與情感》《諾桑覺寺》,但同樣地不走運,儘管五年之後,理查德·克羅斯比先生花十英鎊買下了後者的版權https://read.99csw.com,將之更名為《蘇珊》。然而他並未出版此書,而是用同樣的價格又賣了回去:由於奧斯丁小姐的小說都是匿名出版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這麼點兒錢就脫手的書,就是由創作了大獲成功、廣受讚譽的《傲慢與偏見》的作者寫的。從完成《諾桑覺寺》之後的1798年,直到1809年,她似乎很少寫作,只有《沃森一家》的片段。一位如此具有創造性的作家,竟然這麼長時間保持寂寂無聲,有人暗示,有一段感情佔據了她的生活,令她無暇旁顧。我們獲悉:當她在德文郡陪伴母親和姐姐的時候,「結識了一位先生,他的為人、思想、舉止都魅力十足,卡桑德拉認為此人配得上自己的妹妹,也完全有可能贏得妹妹的愛。當他們分別時,他表示希望很快能夠再次見到她們,卡桑德拉斷定他說此話的真實目的是什麼。可他們再也沒有重逢,她們聽說他突然去世了。」相識太短,《回憶錄》的作者補充道,自己不能說「她的感情屬不屬於能夠影響她幸福的那種」。就我個人而言,覺得答案應該是否定的。我認為奧斯丁小姐不太可能深陷愛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肯定早就賦予女主人公們更加熱烈的感情了。可事實上,她們的愛情並不熱烈。她們的一舉一動小心謹慎,深受理智制約,而真正的愛情跟這些可估算的品質是沒有關係的。拿《勸導》來說,簡聲稱安妮·艾略特與溫特沃斯彼此深愛著對方。我以為,她在這個問題上既欺騙了自己也欺騙了讀者。就溫特沃斯這邊來說,這無疑就是司湯達所謂的amour passion(無私的愛),而在安妮這一邊,則不過是所謂的amour goût(有滋味、有心計的愛)。兩人訂婚了,可安妮卻由得自己被那個愛管閑事的勢利眼拉塞爾夫人說服,相信自己嫁給一個可能戰死的窮海軍軍官實在太輕率。假如她深愛溫特沃斯,肯定還是會冒這個風險的。其實風險也不算大,因為結了婚,母親的財產,她就會得到自己的那份,遠遠超過三千鎊,相當於現在的一萬兩千鎊,所以她絕對不會身無分文。她完全可以一直保持同溫特沃斯的婚約,就像本威克船長和哈格里福斯小姐那樣,直到對方獲准可以娶她。安妮·艾略特卻毀掉了婚約,因為拉塞爾夫人勸導她,如果等一等,可能還會找到更好的,直到沒有她準備嫁的求婚者出現,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愛溫特沃斯。我們可以肯定的是,簡·奧斯丁認為她的舉動是非常正常、合情合理的。
我個人以為,《傲慢與偏見》總體而言算得上是所有小說里最令人滿意的了。它的第一句話就讓你產生興緻:「凡是有財產的單身漢,必定需要娶位太太,這已經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這句話為全書定下了基調,由其引發的詼諧感始終伴隨著你,直到你讀至最後一頁(真是憾事一樁)。《愛瑪》是奧斯丁小姐的小說中,唯一一本我感覺有些啰嗦的。我對弗蘭克·邱吉爾與簡·菲爾費克斯之間的情事興趣不大;另外,雖然貝茨小姐是個十分有趣的人物,可她出現得是不是有點過多了?書中的女主人公自視甚高,對於那些她認為社會地位低於自己的人,她那副居高臨下的架勢讓人十分反感。可我們決不能因此就責怪奧斯丁小姐:我們別忘了,今天的我們所讀的小說,跟她那個時代的讀者所讀的小說已經不一樣了。風俗習慣的變化造成了我們觀點的變化;我們在某些方面比我們的先人狹隘,某些方面又比他們開通;一種一百年前就很普遍的態度,如今其影響卻依然揮之不去。我們用自己的先入觀念和行為標準對所讀的書進行評判,這樣做有失公允,卻也不可避免。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男女主人公范妮和埃德蒙德正經得過了頭兒;我所有的同情都跑到無所顧忌、歡快活潑、充滿魅力的亨利和克勞福德身上了。我搞不懂為什麼托馬斯·伯特倫爵士剛從海外回來時,發現家裡人在津津有味地看業餘演出,居然會暴跳如雷。由於簡本人就十分愛看業餘演出,我們不明白她怎麼就會覺得這份怒氣情有可原。《勸導》具有罕見的魅力,儘管我們期望安妮不要那麼平淡實際,多公正一點、多衝動一點,事實上也不要那麼老處|女(在萊姆里傑斯的科布所發生的事情除外),可我還是不得不將之視為六部小說當中最完美的一部。簡·奧斯丁在構造不尋常人物的事件上確實沒什麼特殊才能,以下一幕在我看來構思就很笨拙。路易莎·瑪斯格魯夫登上幾級陡峭的台階,在其愛慕者溫特沃斯船長的保護下往下跳去。可他未能接住她,結果她的頭先觸地,昏厥過去。假如他真的打算伸手扶她的話(我們都知道他一直就有扶她「跳過」籬牆的習慣),即使當時的科布是如今的兩倍高,她離地面也不會超過六英尺,因而在跳下去的時候,絕不可能頭部先觸地。她無論如何也應該撞在強壯的水手身上,雖然有可能嚇得渾身發抖,但不會傷著自己。不管怎樣,她不省人事,隨之發生的忙亂讓人難以置信。靠捕獲賞金髮財的溫特沃斯船長被這一場景嚇癱了。所有相關人物在隨後的行為有如白痴,雖說奧斯丁小姐能夠堅強面對朋友和親人的疾病與死亡,但我還是很難相信,她居然不會覺得這一切傻得出奇。九九藏書
卡洛德教授是一位博學而風趣的評論家,他曾說,簡·奧斯丁不具備寫故事的能力,他解釋說,此話當中的「故事」指的是一連串事件(不管是浪漫的還是離奇的)。可這並非簡·奧斯丁的才華所在,也不是她的目的。她頭腦理智、性情活潑,不會耽於幻想,她感興趣的,不是什麼非凡之事,而是平凡之事。通過敏銳的觀察、反諷、幽默機智,她使之不再平凡。所謂故事,大多數人指的是一段連貫一致的敘事體,有開頭、中間、結尾。《傲慢與偏見》的開頭十分恰當,兩個年輕人出場,他們對伊麗莎白·班納特及其姐姐吉英的愛情為整個小說提供了情節,結尾也結得正是時候,以其婚姻而告終,屬於傳統的大團圓結局。這類結尾引起深奧之士的詬病,的確,諸多(或者說大多數)婚姻並不幸福,而且婚姻也無果而終;其作用不過是引出另外一串經歷。結果很多作者的小說都以結婚開始,此後便涉及婚姻的結局如何。這也是他們的權力。可是普通讀者將婚姻視為一部小說的理想結局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們之所以這麼認為,是因為他們有一種發自本能的感覺:通過婚配,一男一女就完成了自身的生物功能;在整個過程當中https://read•99csw•com(愛的萌芽、阻礙、誤會、坦白,直至圓滿婚姻)自然而然產生的好感,如今終成正果,即子嗣,也就是繼承他們的下一代人。對大自然而言,每對夫妻不過是整個鏈條上的一個鏈環,而鏈環的唯一意義就在於可以扣上另一個鏈環。這就是小說家設立大團圓結局的理由。在《傲慢與偏見》中,當讀者得知新郎擁有豐厚的收入,他將攜新娘住進一棟豪宅,四周圍繞著園林,房中全都配備了昂貴典雅的傢具時,全都感到十分地欣慰。
奧斯丁小姐有一大優點,本人幾乎忘記提及。她的書可讀性極強,超過某些更偉大、更著名的小說家的作品。如沃爾特·司各特所言,她所涉及的都是些平常事物,「平凡生活中的瑣事、情感、人物」;在她的書中沒有什麼重大事件,可是當你讀完一頁的時候,總會急切地翻到下一頁看看隨後發生了什麼。沒什麼大事兒,而你又急著翻到下一頁。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小說家,具有一個小說家所該有的最為寶貴的天賦。
諒及奧斯丁小姐稍顯拘謹的對話描寫,我們必須承認:她總是讓故事人物的談話符合性格。我只注意到她的一處疏忽:「安妮笑著說:『艾略特先生,我心目中的好伴侶,應該是一個頭腦聰明、見多識廣的人,能夠侃侃而談,這才是我所謂的好伴侶。』『你說得不對,』他溫和地說道,『這並不是最好的伴侶。』」
在奧斯丁著書的年代,寫作被視為婦女決不該做的事情。「修道士劉易斯」曾說:「我對所有這些不入流的女性作家真是又討厭又可憐又鄙視。她們手裡拿的工具,應該是針線而不是筆,那才是她們能夠熟練運用的唯一東西。」小說是一種並不為人看重的文學形式,身為詩人的沃爾特·司各特爵士居然也寫小說,奧斯丁小姐對此並未感到絲毫的不安。她「小心翼翼,免得讓用人或是來客,甚至家族之外的任何人懷疑自己在做什麼事情。她把字都寫在小紙片上,這樣可以輕易收起來,或者用一張吸墨紙蓋住。前門與辦公室之間有一扇轉門,只要一開就咯吱作響,可她並不願意讓人修門以去除這一小小干擾,因為倘若有人進來了,她可以注意得到」。她的長兄詹姆斯甚至從來沒有告訴過當時正在上學的兒子,他讀得津津有味的書其實就是簡姑媽寫的;而另一個哥哥亨利則在其《回憶錄》里寫道:「假如她在世的話,縱然名氣越來越大,她也絕不會在自己的任何作品中署上真名的。」所以她出版的第一部書,《理智與情感》,在扉頁上僅僅寫著「一位女士所作」。
《傲慢與偏見》於1813年出版,簡·奧斯丁賣版權賣了一百一十鎊。
《傲慢與偏見》是一部結構非常出色的小說。情節一個連一個,頗為自然,而且故事也沒有讓人覺得不可信。也許有一點比較奇怪,就是伊麗莎白和吉英居然頗有教養、舉止優雅,而她倆的母親和三個妹妹卻像納希布爾夫人所說的那樣,「遠遠低於上流社會及其方式的平均水準」;可這兩人的教養好乃是整個故事的關鍵。我本人感到詫異的則是:奧斯丁小姐為何沒有安排伊麗莎白和吉英為班納特先生的九九藏書前妻所生,而讓小說中的班納特太太成為其續娶、是那三個小女兒的母親?這樣就可以避開這個絆腳石了。所有女主人公當中,奧斯丁最喜歡伊麗莎白。「我必須承認,」她寫道,「我認為她算得上是有書以來最可愛的尤|物。」假如像有些人設想的那樣,她本人就是伊麗莎白這個人物的原型(她肯定把自己的歡快、興緻和勇氣、智慧和機敏、判斷力和情感都賦予到了她身上),那麼據此認定她在刻畫溫和、善良、美麗的吉英·班納特時,心裏想的是自己的姐姐卡桑德拉,恐怕也不算過分。達西通常被看作是一個討厭的無禮之徒。此君的首次過錯,就是在所去的一次公共舞會上,不願同自己不認識、也不想認識的人跳舞。這不算什麼大錯。而他在同彬格萊談起伊麗莎白的時候,貶低之辭居然給對方無意中聽到,也實屬不幸,但他並不知曉她正在傾聽,他的理由完全可以是:他的朋友正在慫恿他做自己本不想做的事情。當達西向伊麗莎白求婚的時候,的確帶著令人無法原諒的傲慢,但高傲,對自己出身和地位的高傲,乃是他性格中的主要特點,沒有這一點,故事根本就講不下去。而且他求婚的方式也讓簡·奧斯丁有機會呈現全書最具戲劇性的一幕;可以料想的是,憑藉她日後掌握的經驗,她也許能夠在表現達西情感(很自然、很容易理解的情感)的時候,所用的處理方式既能冒犯到伊麗莎白,又不須讓他說出如此出格的話以至讓讀者大為震驚。對凱瑟琳夫人和柯林斯先生的描寫或許有些誇張,但就我看來,基本還在喜劇允許的範圍之內。比起日常生活來,喜劇看待生活的角度更為活躍,也更為冷靜,些許的誇張(也就是詼諧)常常不算什麼缺點。謹慎地摻一點詼諧,如同在草莓上撒糖,很可能會讓喜劇更加地美味可口。至於凱瑟琳夫人,我們必須謹記:在奧斯丁小姐的時代,等級高的人會有一種凌駕于較低地位者的巨大優越感;這些人不光要求後者對自己畢恭畢敬,而且事實上也確實受到禮遇。在我自己年輕的時候,就認識一些貴婦人,其自尊自大與凱瑟琳夫人並不相差多少,儘管沒有表現得如此明顯。至於柯林斯先生,即使在今天,誰敢說沒有見過這種既溜須拍馬又傲慢自大的人?有些人已經學會表面溫和,以此來遮掩自己,只能讓其更為可憎。
奇怪的是,沃爾特爵士居然忘了提這位年輕女士最寶貴的才華了:她的觀察十分透徹,她的情感也頗有啟發性,但正是她的幽默為其觀察增添了意義,為其情感增添了生機。她的涉獵範圍很狹小,寫的書基本都是同一類故事,人物也沒有多大變化。他們基本都是同一類人,只是觀察角度有些不同罷了。她具有極高的判斷力,沒有誰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局限。她的生活體驗僅限於鄉間社會的小天地,可這個天地已讓她心滿意足。她只寫自己熟知的事情。正如查普曼博士起先指出的那樣,她從沒打算再現男性之間的單獨對話,因為她肯定從未聽過。
簡·奧斯丁的小說純屬娛樂。倘若你恰好認為娛樂是小說的主要目標,那你實在該把她單獨歸為一類。比其作品更加偉大的小說也有,比如說,《戰爭與和平》和《卡拉馬佐夫兄弟》,但是如果你想從閱讀此類書中受益,則必須得頭腦清晰、思維警覺才行。而如果你疲憊不堪、情緒沮喪的話,沒關係,簡·奧斯丁的小說會展現其魅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