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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艾米莉·勃朗特和《呼嘯山莊》 (二)

九、艾米莉·勃朗特和《呼嘯山莊》

(二)

「第二天清晨,他起床認真穿好衣服,準備啟程;可他還沒來得及走出霍沃思,有兩個人快馬加鞭趕到村裡。原來是他們派人來接布蘭威爾,當他興沖沖地到了以後,其中一個騎馬之人下馬陪他一起進了黑牛酒店。」他從寡婦那裡帶來了信息,乞求他不要再靠近自己,因為只要她見他哪怕一面,就會失去所有的財產和孩子的監護權。這是他說的,然而由於這封信從未示人,而且人們發現羅賓遜先生的遺囑里也沒有這樣的條款,所以他說的究竟是不是真話,也就無從知曉了。唯一沒有疑問的是,羅賓遜太太讓他明白,自己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瓜葛,而且上述理由可能正是她編出來、好讓這一打擊不要過於致命的。勃朗特一家堅信,她曾是布蘭威爾的情人,並且把他隨後的行為歸罪於她的不良影響。或許她確實是,但也有可能是他自吹自擂、硬說自己曾經征服過對方,這就如同他之前和之後的眾多男性一樣。況且就算她一度曾經迷上了他,也沒有理由認定她就真的想要嫁給他。他借酒消愁,一直到喝死。
1852年,夏洛蒂給埃倫·納西寫了一封長信,隨信還裝了尼古拉斯先生寫來的短箋,她說這短箋「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憂慮……」「爸爸看到什麼、猜到什麼,我不會打聽,儘管我或許推測得到。他已經非常不快地注意到:尼古拉斯先生意志消沉,揚言要移居國外,身體也越來越差,父親對此並無多少同情,倒是有不少影射挖苦之辭。禮拜一早晨,尼古拉斯先生來這兒喝茶,雖然沒有明顯看到,但我隱約感覺到(我有時候不用看就能感覺得到)他不斷投來的目光和奇怪而焦躁的矜持是何用意。喝過茶,我還是像往常一樣躲到餐室里。尼古拉斯先生照常跟爸爸坐到八九點鐘;而後我聽到他打開客read.99csw.com廳的大門,似乎是要走了。我正等著前門關上的聲音呢。他在走廊停下了腳步;他輕輕叩了叩門,隨後發生的事情有如閃電臨頭。他進來了,站在我的面前。他嘴裏說什麼,你猜也猜得到;他的舉止讓你搞不懂,我至今也沒忘記。他從頭到腳都在顫抖,臉色慘白,聲音很低,充滿激|情卻又十分吃力,他讓我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一個急欲表達感情、心裏卻沒底的男人要付出何等代價。
有位曾經在他病入膏肓時照顧過他的人告訴蓋斯凱爾夫人,當他知道死神將至的時候,堅持要從床上起來,因為他要站著死。他在床上僅僅躺了一天。夏洛蒂的情緒極度混亂,大家不得不把她帶走,但是她的父親、安妮和艾米莉在一旁看著布蘭威爾站起身來,在掙扎了二十分鐘后,他走了,如其所願,是站著死的。
自從布蘭威爾死後的禮拜天,艾米莉再也沒有出過門。她患上了感冒和咳嗽,而且愈發嚴重,夏洛蒂在給埃倫·納西的信中這樣說:「我真怕她胸腔疼痛,當她活動迅速的時候,我能聽出她喘不上氣來。她看起來非常非常地瘦弱蒼白。她那沉默寡言的天性更是讓我心神不安。問她是無濟於事的,你不會得到任何回答,建議什麼治療方法更是無用,根本得不到採納。」一兩周之後,夏洛蒂又在給另一個朋友的信中寫道:「我真希望艾米莉今晚能夠好一些,但是很難有什麼把握。她在疾病方面可真夠克制的,既不需要也不接受同情。提出任何問題或是幫助,都會惹她不高興;不是迫不得已,她絕不在疼痛或是疾病面前退縮一步;平日的愛好,她仍都不肯放棄。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做那些不適宜做的事情,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一天清晨,艾米莉像平素一樣起九_九_藏_書床,穿好衣服開始干針線活兒;她呼吸急促,眼力遲鈍,可仍然接著干。情況越來越糟。她老是不肯看醫生,但到了中午時分終於喊人叫個醫生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兩點鐘,她去世了。
從童年時代,她們就開始斷斷續續地寫作。1846年,三人用柯勒、艾利斯和阿克頓的名義自費出版了一卷詩集。總共花了五十鎊,僅僅賣出兩本。此後每個人又都寫了一部小說,夏洛蒂(柯勒·貝爾)寫的叫《教師》,還有艾米莉(艾利斯·貝爾)的《呼嘯山莊》以及安妮(阿克頓·貝爾)的《艾格尼絲·格雷》。這幾部小說被一家又一家出版社拒絕;然而史密斯·埃爾德公司回信了,夏洛蒂的《教師》最終就是投到這家的,信中說他們願意考慮出版一本由她寫的篇幅長一些的小說。此時她即將完成一部小說,一個月內就能交給出版社。他們接受了。這本書叫《簡·愛》。艾米莉的小說,還有安妮的,最後都被一位叫牛拜的出版商所接受,「所開的條件讓兩位作者感到筋疲力盡」,他們在夏洛蒂將《簡·愛》交給史密斯之前就對稿子進行了校對。雖然有關《簡·愛》的評論談不上特別好,但很受讀者喜歡,使其成為暢銷書。牛拜先生隨即試圖讓公眾相信,寫《呼嘯山莊》和《艾格尼絲·格雷》的人(他把這兩本書合在一起發行了三卷本),就是《簡·愛》的作者。然而這兩本書沒有給人什麼印象,而且也的確有許多評論家將之看作柯勒·貝爾早期不成熟的作品。經過勸說,勃朗特先生同意閱讀《簡·愛》。讀過此書,他在來喝茶的時候說:「姑娘們,你們知道夏洛蒂一直在寫一本書嗎?寫得棒極了。」
「看到一個雕塑般的人如此戰慄、煩亂、無力,讓我感到一種奇怪的震撼。他講起幾個月以來所承九_九_藏_書受的痛苦,這種痛苦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乞求能得到些許的希望。我當時只能懇求他離開,答應第二天給他答覆。我問他是否跟爸爸講過,他說他沒這個膽子。我幾乎是把他半請半推出房間的。等他走後,我立即找到爸爸,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引起他一陣超乎想象的焦躁和憤怒;假如我真愛尼古拉斯先生的話,聽到這番針對他的惡語,肯定會讓我忍無可忍的;事實上,我熱血沸騰,覺得這樣極不公平。可是爸爸執拗得很,讓你不敢視作兒戲;他的太陽穴上青筋突起,有如鞭繩,兩眼也突然間布滿血絲。我連忙做出保證:明天清清楚楚地拒絕尼古拉斯先生。」
夏洛蒂正在寫另一部小說《謝利》,但是為了照顧安妮,她暫時放下了這本書,安妮身染的病就是當時出名的急性肺結核,布蘭威爾和艾米莉都是死於此病。直到這個溫柔的小姑娘死後(同時也是艾米莉去世后僅僅五個月),夏洛蒂才完成該書。1849年和1850年,她去了倫敦,此事被過度渲染;她被引薦給薩克雷,喬治·里奇蒙還給她畫了像。有位詹姆斯·泰勒先生,是史密斯·埃爾德出版公司的成員,被夏洛蒂描述成一個嚴厲而堅定的小個子,此人向夏洛蒂求婚,但她拒絕了。在此之前,曾有兩位年輕牧師向她求婚,結果遭到拒絕。她父親或是周圍教區牧師手下的兩三位助理牧師,對她表現出明顯的興趣,然而艾米莉對求婚者予以阻攔(姐妹們都叫她少校,因為她對付這些人頗有一手),而且父親也不同意,因此都沒什麼結果。可是夏洛蒂最終還是嫁給了父親手下的一位助理牧師。這個人就是阿瑟·尼古拉斯牧師,此人1844年來到霍沃思。在那一年寫給埃倫·納西的信中,夏洛蒂這樣說起他:「我在他身上無論如何也看九_九_藏_書不出絲毫你所發現的有趣優點,他留給我的最大印象就是心胸狹窄。」兩年之後,她把他列入自己不屑一顧的助理牧師行列。「這些人把我當老處|女,而我把他們統統看成是無趣、狹隘、毫無吸引力的粗鄙之輩。」尼古拉斯先生是個愛爾蘭人,假期去了愛爾蘭,夏洛蒂照例寫信對納西說:「尼古拉斯先生還未回來。我很遺憾地說,許多教區牧師都巴望他不必再費那些事跨海返回了。」
在埋葬了妻子、妻妹和六個孩子之後,帕特里克·勃朗特牧師只能一個人用餐了,倒也樂得獨處,他在荒野上散步,只要日漸衰弱的身子允許,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他還讀報紙、佈道、上床前給鍾錶上發條。有一張他老年時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穿著一件黑色的衣服,脖子上纏著一條寬大的白領巾,白頭髮剪得短短的,眉毛纖細,鼻子挺直,雙唇緊閉,鏡片後面是一雙暴躁易怒的眼睛。他死在霍沃思,終年八十四歲。
布蘭威爾小姐去世的時候,安妮正在索普·格林為一位羅賓遜太太的孩子當家庭教師。她的性格溫柔和藹。比起苛刻和敏感的夏洛蒂,她顯然更容易同別人和睦相處。對於自己的處境,她並無不滿。她回到霍沃思參加姨媽的葬禮,在返回索普·格林的時候帶上了她的布蘭威爾。埃德蒙·羅賓遜先生是個富有的牧師,上了年紀、病弱無力,卻有個年紀尚輕的太太,儘管她比布蘭威爾大了十七歲,他還是愛上了她。他們倆關係如何無人確知。但不管怎樣,他們還是被發現了。布蘭威爾被掃地出門,羅賓遜先生命令他「永遠不許再見自己孩子的母親,永遠不許踏入她的房門,永遠不許給她寫信或者同她講話」。布蘭威爾「情緒激動、大嚷大叫,發誓說自己不能離了她;大聲抱怨對方選擇留在丈夫身邊。然後又祈禱患病的牧師早九*九*藏*書點兒死,這樣他倆就可以開心了」。布蘭威爾平時酗酒成性,如今在痛苦中又沉溺於吸食鴉片。不過,他似乎能夠跟羅賓遜太太聯繫上,並且在他被驅逐幾個月後,兩人好像還在哈羅門見了面。「據說她提出兩人遠走高飛,身份地位都不要了。倒是布蘭威爾勸她沉住氣,再等上一等。」由於這隻能是出自布蘭威爾本人之口,況且無論如何也不怎麼像真的,我們可以認定,這純屬一個又愚蠢又自負的年輕人的杜撰。突然,他收到一封信,宣告羅賓遜先生已經逝世;「他直接繞著教堂院子跳起舞來,簡直就像精神錯亂一般;他太喜歡那個女人了,」有人告訴艾米莉的傳記作者瑪麗·羅賓遜。
在另一封署名在三天前的信當中,夏洛蒂寫道:「你問我爸爸在尼古拉斯面前的表現到底如何糟糕。我真希望你能在這兒親眼見見爸爸目前的心情:你就會對他有所了解了。他對他的冷酷和輕蔑可謂不折不扣。兩人尚且沒有面談,一切都是通過信件進行的。我不得不說,爸爸在禮拜三寫給尼古拉斯先生的短箋極為殘酷。」她接著說,自己的父親對「手頭缺錢想得有點太多了;他說這種結合有失身份,我等於是把自己給廢掉了,假如我真的結婚的話,他希望我千萬不要這樣」。事實上,勃朗特先生的所作所為,就如同他當年對瑪麗·伯德一樣。勃朗特先生和尼古拉斯先生之間的關係極度緊張,以至後者辭去了助理牧師的職務。不過後面的幾任都不能令勃朗特先生滿意,夏洛蒂被他的滿腹牢騷搞得實在心煩,告訴他說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只要他允許自己嫁給尼古拉斯先生,一切都會好的。爸爸仍舊「非常非常地有敵意,極其不公正」,可她還是跟尼古拉斯先生見面、通信。兩人訂了婚,並於1854年結婚。她此時三十八歲,九個月後死於分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