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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被追蹤的新聞人物

第七章 被追蹤的新聞人物

吳鐵城頗感尷尬:「啊,好,好……兄弟亦不過是想以袍澤之情聯繫感情……兄弟也是黃埔軍校……」
李堅聳聳肩:「每天都有幾撥記者採訪,榮幸之至,我算不得個人物,而且我的過去都說完了,今天也還沒有製造出可供新聞報道的事件來,奈何?」
李堅說道:「首先我要指出,租界通緝我是毫無道理的,上海市民都知道,當初我們孤軍營從四行倉庫撤走,就是應租界要求。租界當局許諾我們撤入租界后,設法將我們送出敵占區。是租界當局背信棄義,將孤軍營軟禁在膠州公園。
「你看這樣好嗎?」
然而白光所表現出的「多情」,也使他十分感動,儘管他還不能接受她的如此多情,他也不能不認為「難能可貴」。
正在胡思亂想,一位穿著筆挺西服、打著蝴蝶結、油頭粉面、唇上留著一撮「東洋鬍子」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我唱幾支歌后,有一段休息時間,我很希望你能來化妝室陪陪我。」
進了舞廳,見舞客還不多,唱台上有個歌女在聲嘶力竭地唱著流行歌曲,都沒有引起任何人興趣。
張影皺眉說:「記者真討厭!你倒很有耐心和他們周旋。」
李堅說:「我離開孤軍營,絕非為苟且偷生。我是有志願的,但暫時還沒有行動計劃,因為我在白小姐家只是暫住,首先要解決安身立命之地。」
「我與白小姐相識,是因為巡捕追捕我,一時慌不擇路,誤入了白小姐的化妝室。白小姐聽我說明情況后,既義憤又同情,便將我保護起來。次日又去找領事解除了通緝令。
白光唱罷,又送給李堅一個飛吻。
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我們像鴛鴦般相親,鸞鳳般和鳴。
記者取出名片送給李堅,然後提問:
「我李堅離開孤軍營光明磊落。我離開孤軍營后的行為,絕對對得起軍人的良心。倒是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傢伙當心一點,全上海老百姓都看著呢,莫要在抗戰勝利之後,被老百姓推上審判席!」
李堅再次晃晃指頭:「吳先生要幹什麼我不想知道。我想幹什麼也沒有必要告訴吳先生。這是勉強不來的,或者有幸會在某種場合相遇,相互照應還是可以的。」
「我們孤軍營將士,在守衛四行倉庫時,已經人人寫下了絕命書——八百壯士視死如歸!死對我來說,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絕對不可避免。我和任何人都沒有可能談感情,否則便是對感情、對對方的褻瀆!
李堅哼了一聲說:「此人我見過的。
白光看見了李堅,便送上一個飛吻,然後說道:「今天我的第一首歌,獻給我最心愛的李堅先生。」又說了一句英語,「I love you!」再https://read.99csw.com次送上一個飛吻。
李堅伸出一個指頭晃了晃:「吳先生,你大概也不代表中央政府,我又脫離了孤軍營,都沒有必要再談過往之事。」
「事實上我是在靠借債過日子。
李堅只聳聳肩。此時他的「感覺」很複雜,他知道這時有無數的眼睛投向了他,那目光是複雜的,有羡慕的,有妒忌的,有不以為然的……如張影所說,明天各大小報頭版頭條報道出去,街頭巷尾都會議論紛紛的,褒貶不一。他不能不想到:在孤軍營中受苦受難的弟兄們,看到了這樣的報道,豈不要唾罵他太不是人了!
「人嘛,都是有感情的,天天接觸,自然會增進感情。但是,這種感情絕非兒女私情,而是人之常情,也絕無可能發展成兒女私情!這一點倒是要借貴報一角予以澄清的。」
「我想每一個有良知的上海市民,都會站出來為我說句公道話的。
「白小姐與領事先生有點交情,為我說句話,我認為很正常,無須做過多的解釋。」
「天鋒,你的出現使我耳目一新——我一見你就感覺出現了我夢寐以求的意中人。
李堅駁斥:「據我所知,你所謂的驚天血案,被殺者不過是鬼子、漢奸——侵略者、賣國賊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即便是我所殺,何罪之有?更何況這是戰爭時期。」
「他是搞特工的,這種人慣搞陰謀詭計,這樣的人我怎麼能與之為伍呢?」
「那時他掛中校銜,大概是政治部的人。軍隊里的人最恨這些搞政工的,都罵他們是『吃閑飯的』、『賣狗皮膏藥的』。
「我心中充滿了仇恨,眼裡如猛獸一樣只在尋找獵物,哪裡還容得下什麼情不情的;哪看得見什麼是女人的嬌媚。」李堅冷笑道,「我感覺到舞廳是個很好的發現獵物的場所。」
李堅聳聳肩:「我對她當面都這樣講,她也並沒有不高興。」
李堅再次打斷對方的話:「吳先生,你有事不妨直截了當地說出來,不必再提過去的關係。那實在是不堪回首的。」
他很紳士地向李堅緻禮,並自報「家門」:「兄弟吳鐵城,聽黃金榮先生提起李先生大名,特冒昧前來拜識。」
「是的。」李堅承認,「我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殺不了鬼子、漢奸,就讓鬼子、漢姦殺了我,也就結束了。」
「說起歌舞皇后,其實與舞|女地位相同;娛樂場中的女人,出路無非投懷送抱。我倒並不清高;我也常感孤獨;舉債度日的壓力,一般人不能想象。但是,我不願用廉恥去換取。
侍者送來咖啡和點心。
吳鐵城臉都白了,但他還在勉強笑著:「啊好,好……今日驟然見面,李先生也無準備……這樣吧,請李先生考慮九_九_藏_書考慮兄弟的誠意。看李先生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出來,兄弟無不從命……啊,改日再領教吧……」
李堅聳聳肩:「白小姐,我想我們還是保持一定距離為好,否則輿論嘩然,對你也不好吧?」
李堅冷笑:「我不會那麼莽撞的。」又補充,「除非我遭到攻擊。」
李堅搖搖頭:「她登台會看到我們的。」
「我不否認。」
吳鐵城起身向李堅伸手告別;李堅也起了起身,但沒有伸出手。
李堅看看對方打扮,驟生厭惡感。但在這種交際場所,他不能不勉強應酬:「啊。」起身與對方握手時,被對方戴的大鑽戒硌了一下,心中更不快了。「請坐吧。」
「剛才記者說昨晚白小姐不是這樣講的,你唱反調,就不怕她不高興嗎?」
吳鐵城自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了:「兄弟與孫元良將軍交厚……」
張影很想說:「我不相信你會那麼理智。」但她又怕傷害了他的自尊心,只是笑笑,沒有說出口。
記者說:「據《申報》報道,曾在百樂門歌廳採訪了李先生,當時有歌舞皇后白光在場。白光小姐公開說已與李先生同居了?」
「我對你所說的話,沒有半句虛言——我的確是為了要替團長報仇,才決心離開孤軍營的。我不會放棄這一志願。要實現這一志願,我就要成為一個殺手——我要殺人,人也必要殺我。我是孤軍奮戰,敵人卻是眾多、強大的。所以我十有八九會被我的敵人幹掉!
「但是,你現在採訪的是我,我是這樣說的,也是事實!」
採訪結束后,張影說:「成了新聞人物,有何感想?」
記者們都很尷尬地忙向張影道歉,又見問不出什麼,都告辭而去。
「但是,我也把話說明:我絕不勉強你,所以我說過:你願走就走,願留就留,即使沒有緣,我們還是可以做個好朋友的。
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經過了分離,經過了分離,我們更堅定!
「你看我住著洋樓,開著汽車,家裡傭人五六個,過著奢侈的生活,似乎我很得意,其實這隻是表面現象。
張影聽得撲哧一笑。
吳鐵城走後,張影問李堅:「為什麼拒絕?」
「李先生看過前天的《申報》嗎?」
「你的相救、相助,我永遠不會忘記,而且要報答你的一番恩情。我不能允諾和你發展感情,因為那是對你不負責任的。
「歌舞皇后的身份,迫使我的生活必須配套,不能設想住在弄堂小閣樓上,自己洗衣做飯、料理家務。否則就得不到皇后的寶座。
記者問:「李先生與白小姐的關係,是不是在發展?」
「從那天晚上誤入白小姐的化妝室至今,也不過一周時間,天天有記者探訪,而九九藏書且最感興趣的問題就是我與白小姐的關係如何。
記者說:「但是,據工部局說,日本人照會領事,說前幾天在南市區發生幾件驚天大血案,疑為李先生所為,因此李先生是危險人物,加以控制很有必要。」
「附近有咖啡廳,我們去那裡坐坐如何?」
白光輕啟朱唇唱:
「政府置孤軍營于不顧,使孤軍營處於敵人包圍之中,連給養都不供應,是不管孤軍營將士死活了,有什麼資格審判我?
四人來到咖啡廳,有火車廂式的座位,正好四人在廂內對坐。
「既然我們不是戰俘,又不受他們供養,我們就有行動的自由。我離開孤軍營,並沒有違犯租界法規,他們通緝我就毫無道理。
記者說:「李先生,現在你已引起上海市民的興趣,尤其你和白小姐的關係,更是大眾喜聞樂道的。請問有沒有新的發展啊?」
兩位記者取下照相機,給李堅拍照。張影忙閃躲一旁。拍完照一位記者建議:
你是我的靈魂,你是我的生命!
「這座花園洋房是租來的,我的汽車是買的舊貨重新噴漆大修過的;這麼大一幢樓房,我必須雇五六個傭人來收拾。
「在淞滬抗戰時,打到最後了,各部隊紛紛退下來,我就看見此人站在路旁,舉著手大喊大叫:『弟兄們,不要退!不要退!要頂住!頂住!蔣委員長命令要抵抗到底呀!都回去!回去!』士兵們罵道:『你們他媽的這幫吃閑飯的傢伙,怎麼不上前線去頂住啊?現在跑來瞎叫喚什麼?再叫喚老子給你一槍!』他嚇得趕緊溜了。
李堅苦笑搖頭:「看來我必須將情況說明,才能解除誤會了。
「我是男人,又是軍人,幾天幾夜不吃不喝不睡,照樣打仗殺敵。女人是嬌嫩的。」
張影提醒:「在租界大開殺戒對你立足不利。在舞廳就更不相宜了——會傷及無辜者。」
「你倒挺體貼人的。好吧,我早點回去。」
吳鐵城又愣了愣:「李先生,兄弟的確是一番好意特來相邀,老兄孤身一人,力量總是有限的,而且老兄加入了組織,脫離孤軍營就不會被軍事法庭追究責任了……」
「我也幻想有個歸宿,結束這種漂泊無定的生活——對於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實際上我是非常厭惡的。
記者承認:「你是對的。今後有何打算?」
「剛才記者提問說得好,你這樣不棄不離,日久生情,終會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張影又補充說,「當然,如果你已經陷入情網,另當別論。」
白光大驚:「啊,天鋒,你是瘋了!這是任何個人都做不到的。」
李堅勃然變色:「吳先生!你是否指責我是逃兵,所以將來有可能受軍事法庭審判!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https://read.99csw.com,今天我也不希望你能相信。感情可以產生於一瞬間,但要維持感情,卻需要長時間的考驗。我不是熱情似火的姑娘,也沒有少女的天真,我不會將自己的終生幸福,寄託於一念之間。
白光看看李堅,沉默了半晌。然後顯得很憂傷地說:「天鋒,你是表示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嗎?是的,我們相識時間還很短很短,你大概不能相信一見鍾情吧。」
吳鐵城愣了愣,勉強說道:「啊……孤軍營的情況委座一直是很關心的……戰況逆轉,如今中央政府已退到西南,真所謂鞭長莫及……」
拂曉前白光唱完歌,從樂台上走下來,挽了李堅,開車回家。
「沒有。」
張影笑問李堅:「李先生,明天各大小報頭版頭條!請問,如此攻勢,你還能堅持多久啊?」
李堅忙打斷了對方的話:「吳先生,當初孤軍營堅守四行倉庫,是奉孫元良師長的命令;也是他派參謀長張伯亭和副師長馮聖法從法租界打電話給謝團長,命令我們撤退的,結果他跑了,扔下我們,至今不聞不問!這樣的師長太不稱職了,不值得一提。更何況我已離開孤軍營,八十八師的事與我無關!」
「請問是李堅先生嗎?」兩位挎照相機的記者攔住了去路。
李堅說:「我無不可告人之事,無所謂的,報上能公開,倒省得一些人瞎猜疑。」
李堅說:「文人是不能得罪的,他們的筆杆子比軍人的槍杆子厲害多了。是非曲直,都在他們筆下幾個字,能把一個人捧上天,也能把一個人打入地獄,甚至能搞得別人家破人亡,逼得一些人對他們磕頭作揖,請求他們『筆下超生』!我不耐心周旋,明天他們就能寫出文章來,把我罵成拆白黨,說我多麼無恥下流去巴結歌舞皇后!」
李堅很鄭重地說:「我從孤軍營出來,居無定所,暫住白小姐處是事實,但與『同居』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倒是需要借貴報一角,加以說明的。」
李堅說:「軍人的浪漫在戰場上!」
你就是小得像螢,你就是遠得像星,我總能得到一點光明,只要有你的蹤影。
李堅說:「你幫不了我。因為我的志願是:只要在中國領土上還有一個鬼子、一個漢奸,我都必須斬殺務盡!」
李堅看看張影,見她點頭示意,便同意了。
「這兩年無數男人匍匐腳下,這其中有腰纏萬貫者,也有權傾朝野者;有文人學士,也有清秀的青年。但是,一看到他們沉迷酒色,來到歌舞場便忘了國讎家恨,身居孤島不知明日為何?真是醉生夢死!我怎麼能將自己的一生,託付給這樣的人呢?
「是的,有何見教?」
過了一會兒,李堅說:「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每天要陪我逛街,晚上九-九-藏-書再睡不好,會累垮的。」
白光上場了,全場熱烈鼓掌。一些正在跳舞的人,為聽她的歌,都罷舞去坐下欣賞。
漸漸上滿了座。
一切都能夠改變,變不了是我的心;一切都能夠改變,變不了是我的情!
他們在餐廳里吃著點心。白光說:
張影說:「你不也這樣嗎?」
「天鋒,請你聽我說。
李堅大受感動:「好!白小姐,既然你坦誠相見,我也實意相告:我雖一男兒,也確實滿懷殺機,但畢竟是有七情六慾的人。
張影聽了,不禁暗暗讚許。
幾名記者蜂擁而至,異口同聲:「李先生,請允許我們採訪……」
在飯館吃過晚飯,李堅要去舞廳。張影說:「你天天去舞廳陪白小姐,可見對她有了感情。」
「所以,我誠懇地勸告你,對我放棄感情方面的追求。我們做個朋友吧。否則,陷得太深,你的痛苦會越大、越沉重!」
「租界當局借口我們不是戰俘,拒絕提供給養,企圖困死我們。
「這倒是事實。」
全場一片喧嘩。
「我在百樂門唱歌收入是不少,但是,付房子租金,傭人食宿和工錢,我自己的開銷,總是入不敷出的。
「那麼,白小姐與李先生究竟是什麼關係——因為具保不是件小事,沒有很深的關係,不可能替人具保的。」
「天鋒!不要說得這麼絕對。我想,你的志願總是有極限的吧?你說出極限來,我幫你早日達到這個極限,好嗎?」
「又據說是白小姐出面具保,工部局才撤銷了對李先生的通緝令的。」
入座后張影看看手錶:「白小姐應該來了,要不要我去她的化妝室告訴她一聲?」
記者:「但是,昨晚我們採訪白小姐,白小姐不是這樣講的……」
「當然,我可以不必借債,我可以過得更好一些。你也看見每天有那麼多人送我花籃,也有人送我禮物。有不少人願意為我一擲萬金。但是,這需要我付出肉體的代價。
李堅聳聳肩:「昨晚我已經回答了同樣的問題:散場后回家睡覺,今天早上我和張小姐出門時,白小姐還高卧未醒,自然現在沒見過面。所以『關係』也毫無進展。」
「天鋒,現在我只想和你培養感情——希望你觀察我,我也觀察你。如果有緣,自然會合在一起;如果無緣,各奔東西。
「好吧。」吳鐵城皺了皺眉,「是這樣的,據黃金榮先生說,你離開孤軍營后,在上海舉目無親,生存都很成問題。雖有壯志,隻身一人總是不好混的,據說你已投帖黃先生門下,黃先生就拜託兄弟多於照顧。兄弟被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指派為上海站站長,軍銜是上校,領導特工組織對日搞情報工作。我的組織十分龐大,人員眾多,工作卓有成效,很受委座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