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影對李堅說：「現在他們軍統把據點設在楊公館，你要慎重。」

「那麼，你答應我，別去楊公館。」

張振東搖搖頭：「這樣是不對的。要知道在與敵鬥爭中，求生比求死難得多。」

「以老李的單純，遇見了白光這樣的女人，老李血氣方剛，白光又嬌媚狐迷，結果是可以想見的，何況他不會懷疑白光，也沒有那樣的敏銳觀察能力，他們朝夕相處，孤男寡女，難免產生感情。這應該是人之常情。

劉世儀打斷了對方的話：「這個問題我們都和他談過，他總以白光多次救過他為理由，說不忍離開她……或者應了一句『英雄難過美人關』的俗話吧。這種事我們都感到很難進言了……」

白光似乎驚覺了，一笑：「啊……我也不過是猜測而已。你想啊，一個特工組織，是秘密的，怎麼可能公開活動？你看劉娜，公然在舞廳這樣複雜場合招搖；吳鐵城公然住在楊公館這引人注目之處。有什麼秘密可言？所以，我料想軍統是以吳鐵城的活動，來掩護軍統上海站另一個隱秘的組織。」

劉娜也不多坐，起身告辭而去。

「放屁！」白光氣憤地說：「孤軍營困在膠州公園兩年多，中央不聞不問，連孤軍營的生計都接濟不了，還奢談營救！這分明是誑你去他們的窩穴，圖謀於你。」

「老李，有一事相求……」

「我們不能看問題太偏激，有的人總愛在生活方面挑剔別人，尤其是在男女關係方面，大做文章。其實生活是小節，糾纏小節忽略大節或以小節蓋大節，都是錯誤的。

「是的。」劉世儀說道，「老李在軍校時就很優秀，軍事課目門門都名列前茅。尤其是射擊，被列為特等射手；打仗也很勇敢，總是衝鋒在前。師長很看重他，留在特務連當連長。這次守四行倉庫，挑選的都是優秀軍官，他被選上了。這是很光榮的任務，有許多人爭取呢。他為人耿直、講義氣，有克己全人的風度。但是，性子急，比較衝動，直來直去，處理事情比較簡單，也比較固執，認準的事很難說服他改變。他的生活作風是很嚴謹的，不煙不酒，不賭不嫖，甚至不苟言笑。師長常誇他是很難得的軍官。」

李堅匆匆趕到，見張振東和劉世儀正聊著，不禁舒了一口氣：「我擔心老張等不及會走了呢。好，好，二位繼續聊吧。」

李堅和張振東談完分手后，李堅拉劉世儀去附近餐館九*九*藏*書吃中飯。兩人都不會喝酒，為了「邊喝邊聊」，要了二兩酒。

他們談起了李堅。

「好的。」

李堅笑道：「我不會再上她的當，你何必這麼緊張？」

「白光呢？即使沒有弄清她的真實身份，她現在的身份是明朗的——歌女，也可以說是交際花——專事周旋男人的女人。或者說，是以迷惑男人為能事的職業女人。

「為什麼？」

李堅看看對方：「請你坦言，是不是認為我去舞廳不相宜？」

「白光是享譽京滬的歌舞皇后，能得到她的垂青，男人會引以為榮，更何況從現象上來看，是白光主動的，這更值得炫耀。但是，老李至今不肯公開承認他們有超乎一般的關係。這說明老李不是庸俗之輩，本質是很好的，如果不是白光值得懷疑，他們的關係，完全無可厚非。我們還要考慮到，老李根本沒有懷疑她，卻把她當做了多次救命的恩人，他不忍拒絕她，不忍離開她，是重情重義的表現。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能幫他的是設法弄清白光。」

李堅笑了笑，沒有答話。

劉世儀更加佩服張振東的心胸。

張振東皺皺眉：「白光背景複雜，隱藏得很深。我們正在設法摸清她。現在老李被跟蹤，他的處境很危險，你們也要注意了……」

李堅擺擺手：「咪|咪，左右人在注意呢，不是眼前要決定的事，回家再說吧。」

劉世儀皺著眉說：「張先生，我們從軍校到部隊，所受教育都是反共的。在打日寇之前，我們只知道共產黨是我們的敵人。我們並不真知道共產黨為什麼會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尊敬蔣校長。我們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不問為什麼。

台上唱著的白光，顯然發現了劉娜的活動，她很不安，唱歌時一直盯著李堅。唱完一支歌，她從樂台直接下來，走到李堅和張影坐的檯子前，挨著李堅坐下。

李堅聽了很感動：「啊，知我者老張也！我就是這個目的，謝謝你的理解和支持。」

李堅聽了暗暗一驚。孤軍營被軟禁膠州公園兩年多了。與中央斷絕消息，現在怎麼中央又要營救孤軍營了？他知道對方是軍統的，肯定與大後方有聯繫，或者真有其事也未可知。

劉世儀說：「張振東有意拉你入他們的黨。他說得也對，現在同共合作抗日時期，不分彼此，你也說他們的組織很嚴謹，何不考慮加入呢？」

李堅揮揮九*九*藏*書手：「說什麼求不求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辦到的，無不從命。」

李堅聳聳肩，沒有搭茬兒，卻問：「密斯劉今日又下顧，不知有何見教？」

張振東點點頭：「是的，老李的確是很優秀的人才。我們有過合作，也的確很勇敢，臨危鎮定自若，在敵陣中真是虎入羊群一般。

「坦白地說，我很欣賞李堅這個人才，很希望他能加入我們的織織。但是，他好像反應冷淡。我想他是不是對我們組織有顧慮。是的，我們是中國共產黨在上海的地下組織。大敵當前，民族矛盾是最重要的矛盾，所以我黨高舉抗日統一戰線旗幟，團結一切抗日力量，接受國民政府領導抗日，新四軍、八路軍已歸入國民革命軍戰鬥序列，編為第十八集團軍，深受全國人民群眾和國民黨愛國將領的擁護和歡迎。現在我們共產黨的軍隊接受第二戰區、第一戰區司令長官衛立煌將軍指揮。在忻口戰役，我軍配合中央軍堅決抗擊日寇，給予囂張的日寇以沉重打擊。今後我軍將繼續配合中央軍在正面戰場對敵作戰，所以，國共合作抗日不是一句空話。

「吳老先生要做壽，能不能給我搞兩份請柬？」

「啊，據老李說，白光幫他設計了化裝，效果還不錯……」

劉娜一笑：「好，那麼最好早些去——明天、後天，三日內吳站長都恭候。」

「天鋒，那個女人又找你幹什麼？」

拂曉前李堅和白光回到家裡。

「不能吧，軍統也是正規組織，也有紀律的。他若是那樣的人，怎麼可能讓他承擔上海情報站的領導職務？」

張振東看在眼裡，不禁為李堅捏了一把冷汗，因為他料想李堅沒有聽勸，而此去必然凶多吉少。但他知道李堅很倔強，勸是沒用的。事後他叮嚀劉世儀，通知金光日做好接應準備，以防不測。

「你剛才說得很好，彼此坦誠、肝膽相照。同在一條抗日戰線上，我想終究會走到一起來的。」

白光冷笑：「這你不懂，他和他的組織，只不過是台前的……」

李堅曾告訴劉世儀，說張振東是位城府很深的人，見面一談，果然氣度不凡、肅然起敬。

「啊，沒關係的，今天上午我也沒安排別的事。」

李堅苦笑搖頭：「共產黨組織要求極嚴的，我承認自己欠冷靜，個性也強，很難接受約束。再者，我目前的『處境』，他們也難以接受。」

張振東說：「九九藏書我和劉先生是閑聊，都在等你。你先坐下休息片刻，喝口水再聊。」

張振東笑道：「怎麼會呢？關鍵看你去舞廳是什麼目的，舞廳是紙醉金迷的場所，如果為追求刺|激而去，那是在國難當頭醉生夢死。顯然你不會是這樣的；舞廳又是交際場所，舞客有各界人士，這個場所可以不拘形式，很容易交流，很容易得到各方面信息。我們的人也經常混跡其間，輕易就可以獲取情報。」

在吃夜宵時白光告誡李堅：「你絕不能去楊公館！」

劉世儀點頭說：「很好，我先替你探探路，總是有益的。」停了停又勸道：

李堅對劉娜這樣的女人無好感，但他不能因此不履行交際場中男士對女士的禮貌，起身去為劉娜設座。

白光說：「吳鐵城這個人非常卑鄙，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戰前他在上海，就是個吃喝嫖賭的混混……」

他點點頭。

李堅落座后說：「拂曉前從舞廳出來，睡過頭了，抱歉啊。」

「但是，李先生顯然還對我們有成見，至少在思想上有距離。這大概是過去受錯誤宣傳的影響。我們希望他拋開成見，在合作中彼此坦誠、互相觀察了解、得出正確認識。」

「這事容易，張影說吳雅男約我一見。你讓張影約吳雅男在冠生園吃便飯，席間我向吳小開說一說，他很豪爽的，料想沒問題。」李堅停了停又說，「吳家的壽宴，肯定有漢奸去的。這樣的場合，要與敵人握手言歡，很討厭！你們怎麼要去呢？」

「老李是個未婚青年，就因為他是英雄，便沒有權利戀愛、結婚嗎？關鍵在於他並沒有懷疑白光。我們也只是懷疑而已。一旦證實了我們的懷疑，我相信老李會斷然處之的。如果到那時他還不能決斷，又另當別論。同樣，在沒有弄清白光身份之前，我們也無權責備老李。

「張振東分析吳鐵城的情況很有道理，恐其有詐，你千萬不能去！」

「很好！」張振東聽了很高興，「再有一點是關於白光……」

李堅一笑：「對他這種人，我是無所畏懼的，何況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劉世儀說：「張振東好口才！」

張振東問劉世儀：「聽說你和老李是軍校同期同隊同學，又同在一個部隊里服務，必然很了解他的吧？」

「什麼意思？」

「誠如你剛才聽說，共產黨提出『停止內戰，一致對外』是很得人心的。

劉世儀聽了一怔：「唉！老李現在名聲ｒead.9９csw.com在外了，都把他看成英雄，卻和這樣一個女人搞在一起，真的有損形象和聲譽！」

李堅說：「不僅好口才，也是好人才。在軍校時我們的區隊長是黃埔四期的。有一次他對我說，黃埔軍校建立時，還是國共合作時期，那時期校中優秀同學都參加共產黨。共產黨內多人才。」

她一笑：「推測而已。怎麼，還合理吧？」

李堅很驚訝：「你怎麼會有如此洞察力？」

「老李對我說過，他很佩服你們組織的嚴密性，也意識到你們希望他加入你們的組織，但他還在猶豫，原因大概就是我說的那樣。

「啊，見教不敢當，只傳達吳站長一點點信息，吳站長說，中央有意要營救孤軍營，想請密斯特李去商量具體措施。如果密斯特李有意，可以隨時去楊虎公館與吳站長磋商。」

劉娜入座后笑道：「密斯特李，你又一鳴驚人了！」

李堅搖搖頭：「孤軍營的弟兄太苦了，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該去爭取。他畢竟不是鬼子、漢奸，過分猜疑，什麼事都辦不成了。」

張振東說：「據我們了解，吳家父子都是很有愛國心的。但他們畢竟是商界人，又在日寇佔領區內，難免要與敵人應酬。我們得知，不僅有大漢奸要去拜壽，還有日寇要去。交戰雙方派代表談判，不也坐下來握手言歡嗎？談完了該怎麼打還怎麼打嘛，甚至談談打打，打打談談；代表還談著呢，那裡又打起來了，這不都屢見不鮮嗎？」

白光固執地問：「她來究竟什麼事？」

李堅說：「我想探個究竟，如果真有其事，對孤軍營而言也是解脫——他們能對我怎麼樣？我是不怕他們的。」

張影插話說：「劉娜是來傳達軍統的意見，說中央要想方設法營救孤軍營，要李先生去楊公館商量一些辦法。」

劉世儀聽李堅說到了「處境」時，一副尷尬相，明白所指是與白光的關係。如果他加入了對方的組織。必然不允許他再住在白光家，甚至不允許他與白光接觸。便將剛才張振東談到白光的事，告訴了李堅。

「啊……真有這樣的事，我當去聽命于吳站長。」

李堅默默無言。

劉世儀讚歎：「老張說得太好了。在戰場上求死不過往前一衝，敵人一顆子彈就解決；求生卻要千方百計隱避自己。關鍵在於求生的目的並非就是怕死，而是爭取消滅更多敵人。」

「我們應該看到老李的大節，在民族大義，老李對日寇、ｒｅaｄ•９９ｃsw•ｃoｍ漢奸表現出的深仇大恨，捨生忘死的鋤奸行動，反映出他大義凜然的英雄本質，並且沒有因為與白光的關係改變初衷，甚至是絲毫沒有減弱。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原諒他這一點生活小節上的失誤呢？

「道理很簡單，在孤軍營剛被租界當局誘騙進來、軟禁膠州公園時，國民政府尚在南京，與上海可謂近在咫尺，那個時候政府都沒有力量迫使租界當局履行諾言，如今政府遷往陪都重慶，與上海相隔可謂萬水千山，連孤軍營的生計都顧不上了，哪裡還能營救出圍？」

「我們要分析具體人物、具體情況。

他搖搖頭：「我沒有你腦子靈活，也不願費腦子去思考與己無關的事。」

李堅聽了大感意外，也十分感動，再次讚歎：「知我者老張也！」又說，「今後你不妨多與他接觸，如有可能，你先行一步，我隨後跟來吧。」又補充道，「這話你可以相機告訴老張，我們都有良好願望，會走到一起的。」

李堅揮揮手：「回家再說不行嗎？」

張振東按時到了。與來找李堅的劉世儀見了面。彼此有耳聞，便敘談起來。

「對任何人都不能求全責備。

「老李說他高中還沒有畢業就考入中央軍校，畢業後分配到部隊服務。沒有干過別的工作，沒有接觸社會，沒有處世經驗，可以說是很單純的一個青年人。

「不行！」

張振東搖頭說：「我不同意你這樣的觀點。英雄、偉人……都是人不是神。我反對把具體人物神化。既是人就有七情六慾，也就有缺點、錯誤，只要他的缺點、錯誤就不傷害別人，那麼，他的缺點、錯誤就不能影響他是英雄或偉人的美譽。

張影看看李堅，意思是在說：「你聽她那口氣沒有？」但李堅卻沒有注意到，他只急於安撫白光，不要引起旁邊人注意。

張振東笑了笑：「但是，我堅決不同意你去楊公館！」

白光哼了一聲：「他們敢動你，就讓他整個軍統在上海灘無立足之地！」

白光也不再說了。她每唱幾首歌，中間有半小時的休息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有別的歌女演唱。休息過後，她走上樂台繼續唱。休息時間她不回化妝室，堅持下來坐在李堅身邊。

這天，他一覺醒來，已是九點鐘了。他約好張振東九點在黃金大戲院見面的。現在遲了。他希望張振東能等他。匆匆起床后，開車去黃金大戲院。

張振東卻指出：「我們懷疑的人出的主意，你認為可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