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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襄陽城潛龍遭忌 龍興寺高僧傳法

第二章 襄陽城潛龍遭忌 龍興寺高僧傳法

趙匡胤對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弟弟匡義,懷著一份很複雜的感情,有時候他覺得自己不只是他的兄長,在感情上更像是父子。匡義打小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不願意和小夥伴們玩耍,卻整天窩在家裡遍覽群書典籍,一副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樣子,有時候連趙匡胤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客官,你這是?……」小二一臉惶惑。
王彥超忽然想起昨天王審琦對他說,趙弘殷的兒子趙匡胤要來拜見他,希望能在他帳下謀個軍職。陽光舒服的灑在他的身上,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愜意陶然,又帶著點舒服的睏倦。
王審琦邊吃邊問:「不知道趙兄以後有何打算?」
王審琦一聽,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勸道:「趙兄何必捨近求遠呢!目前北方形勢極為複雜,劉知遠稱帝,遼主耶律德光死後,永康王耶律兀突、趙延壽、杜重威都想做皇帝,前景實在難料。倒不如留在南方,投在王彥超帳下,以觀其變;況且你我二人意氣相投,正該彼此倚重照應,豈能剛相識便離別呢?」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不知不覺趙匡胤已在龍興寺住了將近三個月。這段日子里,他的功力大大提高,對輿地和兵法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對廣濟大師、覺慧等人的感情也越來越深。一百天的期限終於到了,廣濟大師在大殿為趙匡胤餞行,弘忍和覺慧在一旁侍立。
「老衲以茶代酒為施主餞行。施主當以天下蒼生為念,戒殺好生,造福萬民。此外,佛門引人為善,普度眾生,異日還希望施主慈悲為懷,存之興之。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趙匡胤見他說得頗有道理,便問:「不知王彥超何許人也?」
「此事說來話長。施主,請隨我來。」
酒菜陸續端了上來,擺了滿滿一桌子。王審琦將酒杯斟滿,端起來道:「趙兄,在下曾居洛陽,對趙兄仰慕已久,今日在此相遇,也算是他鄉遇故人。來,幹了這杯酒!」說罷,一飲而盡。
說完,他又指著案頭一個錦盒和一根紅褐色的齊眉棍說:「此盒中裝有《輿地與兵法》、《渾天棍法六十四式》兩冊書,凝聚了為師畢生心血;這渾天棍乃昆崙山赤龍木所制,堅硬無比,無堅不摧。你要好好保管這兩件物品,八年後的仲春時節,將有一位姓趙的施主,從洛陽來本寺,他便是此書與此棍的有緣人。到時你將書與棍交給他,並留他在舍中鑽研,一百日後方可下山北去。此事關乎佛門盛衰,黎民禍福,萬萬不可有半點差池。切記,切記!」說完,口占偈語一首:會得祖師真妙訣,無得無物又無說。
「王將軍,」趙匡胤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不瞞您說,在下此次來襄陽,本為探望家父。現今家父調任鳳翔,在下意欲投在將軍麾下,效命奔走,衝鋒陷陣,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殷殷此情,還望將軍鑒察。」
趙匡胤從內心深處希望廣濟大師答應讓覺慧和自己一起下山。從第一眼看到覺慧起,趙匡胤就覺得和他特別投緣,在龍興寺的這段日子里,每天都是覺慧來給他送水送飯。那覺慧長得眉清目秀,話雖不多,心思卻極為細密,這一點和自己的弟弟匡義很像。
趙匡胤豪興陡起,說聲「得罪了!」,便使出一招力劈華山。誰知廣濟大師身形未動,只是舉棍微微一帶,趙匡胤就覺得自己棍中的力,猛然間似乎卸去了大半,心中一急,又連忙使出一招橫掃千軍,接著是直搗黃龍,一點靈犀……可是都被廣濟大師輕輕鬆鬆一一化解。趙匡胤暗自心折,猛然收棍,倒地便拜:「大師棍法精妙,在下自愧不如,還請大師多多提點!」
「趙兄恭喜了。令尊趙將軍因為作戰有功,被朝九*九*藏*書廷提升為鳳翔軍都指揮使,前幾日已往鳳翔赴任去了。趙兄要是早到幾日,便可遇到令尊。」
趙匡胤站起身,雙手抱拳做了個禮。
「好,王兄果真是痛快人。在下承蒙王兄款待,實在是受之有愧。既然王兄如此說,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覺慧含淚拜別廣濟大師,同趙匡胤一起驅馬而去。廣濟大師手捻佛珠,目送兩人漸漸遠去,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中。他長長嘆了口氣,抬頭仰望蒼穹,喃喃念道:氣宇沖霄大丈夫,尋常溝瀆豈能拘。
「俗話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此話真是半點不虛,前幾天耶律德光在沙胡林一命嗚呼,真是報應不爽啊!」
王彥超嘆了口氣說道:「閣下將門之子,英彥之才,若能入我帳中,那真是王某的大幸!只是舐犢情深,于情于理,你都應當去鳳翔,侍奉在父親身邊。令尊與我是故交,我豈敢留其愛子,令世人齒寒呢?」
那軍將一聽,不由得一愣,繼而朗聲大笑:「哈哈,原來是趙兄!請恕在下眼拙。快請坐,請坐!」接著又轉頭對店小二吩咐道:「來兩壺好酒,菜只管撿好的上,今天我要與趙兄來個一醉方休!」
這襄陽地區民風彪悍,好鬥輕生,動輒刀劍相向,借酒鬧事更是家常便飯,所以小二一看趙匡胤的架勢,立即驚懼不安起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趙匡胤就被一陣喝彩聲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朝窗外一望,只見七八個年輕僧人,正圍著一個精壯漢子打拳。看到精彩之處,便發出一陣陣喝彩。那漢子虎背熊腰,氣勢如虹,一拳一腳都攜帶著一股雷霆般的威猛,透著一股濃重的殺氣。趙匡胤看了,不禁黯然心驚,神情駭然。
夥計緊步走過來,彎腰將他引到趙匡胤的桌旁,滿臉堆笑地說:「王將軍,你這邊坐。這位客官想向你打聽個人。——兩位慢聊!」
八年前的中秋之夜,燈禪師將廣濟大師喚去,神色淡然道:「塵緣有限,終須一別,今晚即是為師的大行西歸之期,以後就由你接任本寺主持,弘揚佛法了。此外,為師尚有一樁心事未了,須由你去完成。」
峴山又名峴首山,在襄陽城南七里,雖不如五嶽高峻雄奇,卻也是雄據湖襄,峙臨漢水,自有一番秀美靈氣。趙匡胤牽著赤褐馬,不慌不忙地上山,一路欣賞著景色,自有一番悠遊滋味。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管家匆匆來報:「將軍,王審琦領了一個年輕人來求見。」他手一揮,示意讓他們進來。
兩人一見投緣,便推杯送盞對飲起來。接連幾杯酒下肚,趙匡胤想到父親已經前往鳳翔,此番襄陽探父不遇,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沉思間酒杯不覺停了下來。
「無須多問,到時自然明白!」
「在下原本是為了打聽父親的消息。而今打算去太原和新結拜的義兄,一起投郭威!」趙匡胤沉思一下回答道。
趙匡胤不禁喜出望外,連忙插嘴道:「多謝大師。弟子一定好生照看覺慧,請大師放心!」
趙匡胤見他著急,笑笑說:「王兄無須動怒,萬事講究一個緣字,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明天,我想去那聞名已久的峴山一游。過兩日,便往太原去和兩位兄弟會合!」王審琦見此,也只好作罷。
「客官,住店嗎?」小夥計早己笑臉迎上來。趙匡胤要了一間客房,並交代夥計,將赤褐馬牽到後面的馬廄里好生餵養,自己要了一壺酒,自斟自飲起來。心裏正盤算著如何打聽父親的消息,忽然聽到鄰近桌子上有人說:「陳二哥,你聽說了嗎?遼主耶律德光已經率軍北歸啦!」
第二天一早,趙匡胤隨便用了早點,騎著赤褐馬,慢悠悠地九_九_藏_書朝城南走去。出了文昌門,城外是一望無際的原野,綠草如茵,繁華點點,遠處起伏的群山,在霧嵐中顯得縹緲而神秘。
驅散烏雲千萬重,一點靈心明皎潔。
峴山山頂有一塊著名的「羊祜碑」。據《晉書》記載,西晉大將羊祜鎮守襄陽,統帥天下兵馬時,曾多次與朋友鄒湛登臨此地。興盡悲來,對鄒湛說道:「自有宇宙,便有此山,古來賢達之士,登此遠望,如我與卿者多矣,皆堙沒無聞,使人傷悲!如百歲之後有知,魂魄猶登此山也!」羊祜死後,襄陽百姓在此立碑,望其碑者莫不流淚,所以晉代文人杜預稱此碑為「墮淚碑」。自此以後數百年來,「羊祜碑」已和峴山融為一體。登臨之人至此,無不生出一種遷逝之感,生命之悲!
「掌柜的,不必擔心,在下並無惡意。」趙匡胤見他害怕,便鬆開手,「請你喝酒不過兩個原因,一則為遼兵北撤和耶律賊暴死;二則在下要向你打聽一件事。」
趙匡胤站在山頂,手撫被歲月和風雨侵蝕的斑駁碑身,俯瞰東流的漢水和雄偉的襄陽古城,不禁心情激蕩,思如潮湧。
趙匡胤跟著老僧進了寺門,將赤褐馬栓在廊柱上,然後跟隨老僧一路穿過佛祖殿、觀音殿,最後來到僧眾住的禪院,在一間幽靜雅緻的禪房坐下。立刻就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沙彌端上兩杯茶,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悄然退出。
「將軍,這位就是趙匡胤!」
趙匡胤聽了,有點茫然不解。廣濟大師的話總是蘊涵著深奧的玄機,叫人摸不著頭腦,他也不便深究。他剛想提覺慧的事,卻聽到廣濟大師喚了一聲:「覺慧,你過來!」
趙匡胤騎著赤褐馬,直奔峴山而去。
深山藏古剎,沒過多久,一座寺廟便出現在趙匡胤的眼前。這是一座早已破敗的寺院,只有那早已傾頹的牆垣,青苔叢生的琉璃瓦,在依稀訴說著它曾經的輝煌和世人的冷落。
趙匡胤低頭一想,也許這是個奇遇也說不定,便點頭答應了。廣濟大師早已為趙匡胤收拾好一間幽靜客房。當天晚上,趙匡胤就在燈下仔細研究那兩冊書。那渾天棍法理解起來並不困難,主要是以「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復衍生六十四卦」的《易》理創成的,倒是《輿地與兵法》,看似平常,其實暗藏玄機,頗讓他感到困惑。趙匡胤一直看到很晚,才昏昏睡去。
「這位兄台如何稱呼?不知欲向在下打聽何人?」眼見面前這個年輕人氣宇軒昂,儀錶不俗,那軍將的驕矜之氣,不覺便減了幾分。
聽到這裏,趙匡胤長吁了一口氣,抓起酒壺,昂頭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隨即高喊:「小二,拿酒來!」
原來這龍興寺建於南朝蕭齊永明年間,在荊襄一帶很有名。此寺的上任主持燈禪師,早年雲遊四方,歷覽天下名山大川,廣結善緣。六十歲以後接任主持,便不再出山,專心研究佛經,參悟禪理,教授門徒。唐末大亂,兵連禍結,生靈塗炭,燈禪師反覆觀測星象,細研讖書,料定天下將有數十年的禍劫。於是傾盡平生之所學,參研古代各種兵書,潛心研習,撰成《輿地與兵法》一書;又憑他數十年的功底,創立了一套神奇的棍法,號為「渾天棍法六十四式」,以待有緣之人。
「在下姓趙名匡胤,家父趙弘殷,不知王將軍是否聽說過,還望告知一二。」
「王將軍……」趙匡胤大惑不解,正要開口詢問,卻被那個軍將打斷:「趙兄萬不可如此稱呼。在下王審琦,只不過是王彥超將軍手下的一名校尉,離將軍還差得遠呢!早就耳聞趙兄大名,一直無緣拜會,今日一見,實在是夙願得償啊!」
「匡https://read•99csw.com胤,洛陽家裡的人都還好吧?」
趙匡胤、王審琦剛想開口辯解,王彥超擺擺手道:「兩位不必多言,請不要陷我于不義!」隨即叫管家取來白銀二百兩,贈給趙匡胤,「王某清貧,無以為贈,綿薄之意,望請收下。此舉實出無奈,還望你能體諒我的苦衷!」
「王將軍是大名臨清人,為人溫和恭謹,禮賢下士,篤信佛教,曾在鳳翔重雲山出家為僧,人稱三寶將軍;且他與令尊有舊,自然會對趙兄多加關照。趙兄不必多慮,三日後我代為引見王將軍。」
「施主這套棍法,果然好看,只是臨陣對敵,重在實用,招式繁複,反成累贅!且棍隨意轉,固然瀟洒,若無章法,必生破綻。」
趙匡胤牽著馬,走上前去,看到寺門正上方的廟額上,寫著「龍興寺」三個古樸蒼勁的大字,那木製的匾額上蛛網糾結,塵埃遍布,已是破敗不堪。正在他暗自感嘆的時候,寺內走出一個面貌清癯,鬚髮皆白,身穿黃色僧袍,肩披袈裟的老僧人。他緩緩走上前來,單掌對趙匡胤施禮道:「阿彌陀佛,施主是否姓趙,從洛陽來?」
「襄陽防禦史王彥超將軍的衙署在何處?你是否知道他手下有一位叫趙弘殷的軍將?」
廣濟大師說完,離開座椅,從柜子中取出黃綢布包裹的錦盒和渾天棍,遞給趙匡胤:「施主,這便是先師留給你的書冊和渾天棍。」
此時已是落日蒼茫,如血的殘陽給天地間的一切,鍍上了一層悲壯的色彩。層山疊疊,松濤陣陣,清冷的山風吹在臉上,趙匡胤不禁精神大振,豪情頓生:男兒就該像這山風一般,迅猛強烈、滿腔豪情、無所羈絆。
「施主,請用茶。」那老僧端起茶杯,向趙匡胤作了個手勢,微微頷首道:「老衲是本寺主持,法名廣濟。施主疑惑之事,聽我慢慢道來。」
念畢,緩緩走入寺中。空曠的寺門外,只有弘忍一人依然佇立在那裡,朝著趙匡胤、覺慧離去的方向,久久地凝望著。
酒酣耳熱之間,王審琦指著桌上一盤莖青根白的菜蔬道:「趙兄,嘗嘗此菜。此名藜蘆,又稱鹿蔥,莖似蔥白,根似馬腸,加些須油鹽在鍋中微炒,佐以香醋麻油,吃起來香脆可口。這可是襄陽的特產,其他地方,可是無法享受到這等口福的!」
想當年,羊祜在襄陽安撫士庶,墾田積糧,準備一舉滅吳,完成統一天下的大業,以名垂青史,可是終因朝廷的牽制而大志未遂!前賢已逝,山河依舊,緬懷古人,想到自己同樣至今功名未就,不由得感到一陣深沉的憂慮和惆悵。便是所有登臨此山的人,又有幾人能擺脫堙沒無聞的命運呢?
趙匡胤心高氣傲,心裏兀自不服。廣濟大師一笑,從旁邊僧人手裡,拿過一根普通木棍,對趙匡胤道:「施主若是不信,不妨放手攻來,看看如何?」
趙匡胤辭別兩位義兄,一路晝伏夜行,盡量避開官道,抵達襄陽城下時,已經是三月底了。襄陽地處荊楚上游,東瞰吳越,西控川陝,南蔽荊衡,北接宛洛,檀溪帶其西,峴山亘其南,漢水環縈,樊城對峙,堪稱南北之通衢,中原之門戶。
趙匡胤從小習武,卻從未見過如此威猛的拳法,不由湧起一股爭強好勝之心。他取出混天棍,走了出來,擺個架勢,運氣于胸,舞將開來。趙匡胤這套棍法是祖傳的游龍棍法,一共三十六式,講究的是以氣馭棍,棍隨意行,他自小演練,早就爛熟於心。只見他直劈橫掃,前挑后搠,進退有度,開闔自如,力鋼勢猛,虎虎生風。練武的僧人一看,紛紛圍過來,一齊喝彩。趙匡胤心裏一陣得意,更是將棍子舞得如車輪般飛轉。一瞥眼,看到廣濟大師也正站在https://read.99csw.com人群中觀看,嘴角微笑,似乎有輕藐之意。趙匡胤收式定神,走上前道:「讓大師見笑了,晚輩隨意舞了一通棍法,還望大師指點一二!」
「你不是很想下山去見見世面,開開眼界嗎?為師便成全你,讓你去塵世中歷經一些磨難。」看到覺慧的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廣濟大師從柜子中拿出一把劍和一個小皮囊,交給他說:「覺慧,你帶著這把寶劍和這數十支燕子鐺,跟隨趙施主下山。天下大定之日,即刻回山,不得眷戀世俗的浮華,你可記住了?」
剛走到桌旁坐定,便聽到店中夥計在高喊:「王將軍,你來啦,快裡邊請!」
「王兄過獎,」趙匡胤心中惦念父親,便問:「請問王兄,家父還在襄陽嗎?」
手提七尺渾天棍,直取驪龍頷下珠。
趙匡胤用筷子夾起,嘗了一嘗,果然清脆爽口,別有一番滋味。兩人吃得開心,杯箸齊下,痛快至極!
「阿彌陀佛。老衲終於等到施主了!」
趙匡胤一抬頭,一位身著戎裝的軍將正大步走了進來,大聲喚道:「掌柜的,快叫廚房弄幾個小菜過來!」這軍將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瘦高個子,雙臂奇長,鷹鉤鼻,黃眼眸,兩頰如刀削,眉宇間流露出一股兇悍驕矜之氣,一看便知是遼西一帶漢人與胡人的混血種。
「阿彌陀佛!施主快快請起!施主棍法,已然不俗,只要將渾天棍法六十四式勤加苦練,自是受益不盡!」
王彥超張開雙目,眼光落到趙匡胤身上,心中猛然咯噔一下。只見趙匡胤赤臉赤須,濃眉斜矗,不怒自威,雙目所觸,令人局促惶恐,如芒在背。王彥超立刻聯想起夢中的赤龍,「莫非赤龍便應在此人身上?適才所夢乃是佛祖對我的即時警示?看來此人萬萬不可留在身邊。」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怎見得在下就是燈禪師所指的有緣人?大師還是慎重行事為好。」趙匡胤鄭重其事地勸道。
廣濟大師微微一笑道:「燈禪師留下遺言,讓你務必在寺中參習一百日,方可下山,想是自有深意!況且一切自有天意,施主不必掛懷,就請安心留在本寺潛心研習吧。」
趙匡胤牽著馬,從城東的陽春門進了城。只見城門內街道寬闊,店鋪林立,人來人往,顯得十分繁華,簡直可與戰前的洛陽相媲美。時已黃昏,人困馬乏,須找個客店安頓下來。他沿著街道往前走,四下張望,一抬眼看到「悅來客棧」的匾額,便走了進去。
趙匡胤心知王彥超忽然婉拒,必有緣故,故在一旁沒有做聲。倒是王審琦在一邊訕訕的,「趙兄,在下答應為你引薦,沒想到王彥超這個老傢伙,這麼不能容人!不如在下和趙兄一道另投明主算了!」
「防禦史衙署設在城東南魁星樓旁邊,離這裏不遠。至於趙弘殷,請恕老朽見識短淺,確是不曾聽說。不過,這也容易,客官去防禦史衙署一問便知。」
王彥超是個四十多歲的矮胖子,穿著隨意的家居衣服。因為平時從不焦躁惱怒,加上保養得法,所以面容白凈光滑,竟如女子一般。單從外表上看,很難想象這是一位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二十年的、老謀深算的將軍,倒更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他悠然踱進客廳,在太師椅上坐下。椅子扶手上的絲綢光滑而富有質感,宛如女子的肌膚一般,讓他感到一陣愜意。
「正是。」趙匡胤答道,心中一陣疑惑。
「客官所問何事?」
「阿彌陀佛,四海之內,除了施主,還有誰能受此重託?善哉,善哉!」
迷迷糊糊之中,他恍惚置身於漢水之濱的茫茫荒野。天地昏暗,雷雨大作。突然,從正北方向飛出一條赤龍,搖頭擺尾,直逼過來。那龍鱗、龍鬚、龍爪,https://read•99csw•com猶如赤紅的火焰,尤其是那一對龍目,眈眈相視,好像要洞穿他的五臟六腑。……他被赤龍逼得無路可走,不禁大叫一聲……王彥超猛然驚醒過來,才知道是南柯一夢。摸一摸心口,還在突突地跳,內衣涼沁沁的,夢中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他是個極相信命數的人,驚魂甫定,便暗自揣摩起夢中所蘊涵的玄機,「我數虎,與龍相剋不相生;我居於南,龍從北來,南北勢必衝突。我今年三十六歲,是為本命年,暉禪師說我今年當謹慎,方可保平安。如此看來,這赤龍乃是我本命年的剋星。可是這赤龍究竟所兆何人呢?」
覺慧慢慢走上前道:「師傅,弟子在!」站在那裡一臉沮喪。
趙匡胤這才知道渾天棍法果然精妙非常,從此便在龍興寺安心住了下來。白天在廣濟大師的指導下練習棍法,有時抽空向打虎拳的弘忍學幾路拳法,或者向那個叫覺慧的小沙彌,討教幾招劍術;晚上就在燈下細細研讀那本《輿地與兵法》,日子倒也過得極快。
趙匡胤想起遠在洛陽勉力支撐的母親,溫柔美麗的妻子,年紀尚幼的弟妹,這些人註定是他這一輩子無法擺脫的牽挂,只是眼下兵荒馬亂,也不知他們怎麼樣了。想到這裏,趙匡胤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這誰不知道?據說遼兵臨走之前大屠相州,城中男子被殺得盡數不留,年輕婦女一概虜去,全城只剩下幾百口人呢!那耶律賊真是作孽!」
「托王將軍的福氣,家人都還安好。」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二人出了王府,王審琦便憤憤地說:「哼,這個老狐狸,態度變得這麼快,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此番來襄陽,讓王審琦陪你四處走走,遊覽遊覽名山古迹,多住些日子再走也不遲。」
「師傅,弟子記住了!可何時方是天下大定之日呢?」
第二天早上,趙匡胤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忽然記起今天要與那位王將軍會面,便趕緊穿衣洗漱,走下樓去。
小二趕緊過來添滿酒。剛要離開,趙匡胤一把抓著他的手,將他按在凳子上,道:「在下請你喝酒,能否賞臉?」
念畢,端坐而化。當時龍興寺上空出現朵朵五色祥雲,或如華蓋,或如蓮葉,持續了整整三天,方始散去。
眾人來到寺門口,廣濟大師對趙匡胤道:「施主,老衲有數言相贈。」趙匡胤正容答道:「敬聽大師教誨。」廣濟大師隨口念道:「今當往北莫南行,他日黃袍自加身。削奪藩鎮重文士,根除北患為子孫。」趙匡胤心中不解,但知多問無益,於是默默記在心上。
那小二轉身剛要走,忽然又轉過身來,拍拍腦袋說:「你瞧,我差點忘了。防禦史衙署有位姓王的將軍,每天都要來小店喝兩杯。客官明日問他便可知曉了。」
見廣濟大師執意如此,趙匡胤說了聲「愧受」,接過渾天棍和錦盒,對廣濟大師作了個揖道:「大師既道我是有緣之人,在下也就不再客套,姑且收下這份厚禮。只是在下惦念家中老母,又與兩位兄台有約在先,恐怕不能留在貴寺仔細研習了!」
他心中雖然這樣想,臉上仍顯得十分熱情。招呼二人坐下后,喚下人沏茶,擺上點心,便開始寒喧起來。
趙匡胤驚愕不已,便問:「在下從未與大師謀面,大師何出此言?」
眼看天色已晚,趙匡胤信馬由韁地沿著山路下去。小路兩旁是濃密的松樹林,松林深處傳來澗水淙淙流動的聲音,偶爾一兩聲清脆的鳥鳴,在寂靜的山澗迴轉,腳下的松針發出輕微的沙沙梭梭聲,一切都是那麼靜謐。
王彥超的私宅在防禦史衙署後面,遠離鬧市,十分清靜。當時正值春天,院子里黃鶯婉轉,花草繁茂,陽光從雕花窗帘的斜格子里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