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七回 婉娘臨終勸世民 建成陣前聯李藝

第二十七回 婉娘臨終勸世民 建成陣前聯李藝

二月十五日,李婉娘的葬禮開始舉行。其時,李婉娘和她的「娘子軍」大大有名,聞聽她現在逝去,許多人哀傷不已。河東之地的百姓為了懷念她,將一道雄關命名為「娘子關」,以彰其傳奇的一生。
李婉娘長舒一口氣,說道:「姐知道你一言九鼎,我就是現在死了,也算去了我最大的心事。還有一件,嗣昌待我恩愛有加,還有那兩個孩兒與我連著骨肉。我若死了,就將他們託付於你,替我多照看他們。」
菁兒親手調好柑橘汁兒,一匙兒一匙兒喂入李婉娘口中。許是滋味獨特,李婉娘慢慢睜開眼睛,將碗中汁水喝得乾乾淨淨,臉上漸漸有了一絲血色,柴紹示意眾人將她扶坐起來。
李世民和馬三寶急匆匆入了平陽公主府。李世民入室探視,就見李婉娘昏沉沉地躺在榻上,面色蠟黃。柴紹候在榻側,正指揮侍女揩凈榻邊血痕。
李藝聽後果然誠惶誠恐,口稱:「太子切莫折煞老夫了,老夫不敢妄自託大,畢竟要盡臣子的本分。」
李淵笑罵道:「裴監,你不長學問也就罷了,為何不願意多動動腦子?天鵝為候鳥,每年遷徙上萬里,路途上總要下來歇歇腳兒。這宮內池大,又無人打擾,它們當然要落下來尋點食兒。」
此後在融洽的氣氛中,李建成又在這裏盤桓了兩日。李建成和李藝兩人如影隨形,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李建成覺得畢竟與他是初次見面,未將與李世民相爭的心事顯露。李建成臨走前,與李藝商定,即日起李藝大營拔寨而起,全員悉數逼向邢州,與南面唐軍一前一後形成擠壓之勢。這樣,李建成一手使用安撫政策以攻河北百姓之心,一手採取強勁攻勢對劉黑闥進行軍事壓制,劉黑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起來。
李建成聽李藝的話感到非常順耳,滿心喜歡,拱手道:「建成謹謝燕公信任!不過燕公若入了朝,幽州之兵也不可散了,更不能讓二郎之手伸向那裡。燕公經營幽州多年,練成了雄壯之兵。想起那薛氏兄弟,他們英勇善戰,實為罕見良將。」
劉弘基道:「太子之言極是。不錯,劉賊困厄多日,難擋我軍雷霆一擊。天黑之後,即可見分曉。」
「太子,劉黑闥送給我們的俘虜,正是我們可以示之寬仁的好對象。今宜悉解其囚俘,然後將皇上之諭曉慰他們,我們就可坐視其自行離散矣。」
李世民點點頭:「別著急,我相信你的話。三寶,我原來算著嗣昌兄應該再晚幾日才能到長安,緣何提前了?」
劉弘基道:「太子,齊王,此人姓常,名何,現充任左營步卒軍頭。此人英勇善戰,曾參加過討伐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之役。其官職雖小,然軍中傳言其是羅士信再世,頗有名氣。」
李世民替她擦去淚水,李婉娘忽然有一絲不好意思,說道:「我素來天不怕地不怕,不想現在還是害了怕,讓你見笑。」
李世民點頭道:「這一點姐不用多說,二郎謹記在心。」
李婉娘大名鼎鼎,戴胄也素服其勇。他今日所以指摘李淵詔令不合禮制,只想盡了臣子本分。現在見李淵堅持原議,遂退下不再言語。
李婉娘道:「我能挺到那個時間嗎?二郎,只怕不能啊。這些日子我躺在榻上,心中想過了無數的念頭。想我們跟隨父皇起兵,經歷了諸多難事困境,眼瞅著好日子一天天多了起來,誰知道身體卻不爭氣。說句實在話,我若現在就死,心中確實不甘呀。」言訖,淚水湧出眼眶。
李藝的表章到了長安,李淵覽罷大喜,當即准奏,授他為左翊衛大將軍。又覽李建成的奏章,也一一照準。
李婉娘一出此語,室中眾人的眼裡頓時噙著淚花。李世民哽咽道:「姐,你不該說此不祥之語。你的身子正慢慢好起來,切莫想岔了念頭。」
李建成凝視李藝,意味深長地說道:「想是燕公不知,還在建成未出長安之時,朝中大臣的議論和下面報來的奏章,多說燕公專橫,恐釀成如劉黑闥一樣的禍端。當然,父皇明察秋毫,狠狠斥責了兩名為首之人,才將這場風波壓了下去。」
李建成見敵方兵敗,遂揮兵掩殺。這樣一直追到邢州,劉黑闥入城后關緊四門,憑城堅守,方才歇住了腳。隨後,唐兵蜂擁而至,將邢州緊緊圍住。
李建成當即令劉弘基為正將,史萬寶為副將,帶領三萬人星夜前去魏州馳援。
李元吉以前只是聽說魏徵的名字,今日見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小洗馬,竟敢在太子和自己面前擺出模樣說嘴,心裏很不舒服,遂搶白道:「魏洗馬有所不知,我在河北,早已請父皇下詔書,赦免劉賊其黨的罪過,然也沒見有什麼效果呢。」
「老臣不敢。」
李世民霍地站起,拱手道:「陸先生、孔先生,世民先走一步。三寶,我們趕快去看看。」
李元吉道:「我曾派兵五千去增援,無奈劉賊勢大,又給擋了回來。」
「如今河北已定,河北所屬官吏多是燕公手下之人。自此以北,只要燕公振臂一呼,響應者甚眾。」
李建成若有所思,邊走邊問道:「燕公,劉黑闥已經授首,河北即將安定。我在這裏至多再待上月余時間,就該返回長安了。不知道燕公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二郎,你莫嘴硬,姐不是睜眼瞎。我知道,即使大郎和四郎聯手,以你的本事,他們也斷不是你的對手。我想求你,就是將來你們真有這麼一天,你不可將事情做絕。看在我們一母同胞的份上,留他們一條性命好嗎?」
李淵在聽朝之餘,還愛兩件休閑的事兒:一件是出外狩獵,另一件是在宮內海池上親https://read.99csw.com自盪槳泛舟。李淵私下裡曾對裴寂說過,如今宮內美人眾多,眼瞅著個個可愛,要想讓她們皆沾皇上雨露,定要調養好身子。
李世民顫聲道:「姐,二郎知道。」
李建成吩咐韋挺道:「韋挺,你速派人與燕公聯絡,讓他防備劉賊突圍,要增派人手在城外防護。劉將軍,你也立刻依此布置。大軍重壓之下,千萬不能讓賊兵走了一人一騎。」
李世民慢慢走到榻前,向柴紹打了一個手勢,然後站立一邊,無語看著李婉娘。這時門外又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就見長孫嘉敏帶同菁兒前來探詢。她們入了房門,悄悄在李世民身後侍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嗎?其實太子與二郎,兩人的本事都差不多,細較起來,二郎帶兵的本事還要出眾一些。他們都是我能幹的兒子,豈可厚此薄彼?這次讓太子出征,無非是想讓他積些功勞,可平朝中之人的妄議。裴監,你明白我的心意嗎?」
李建成的這番話聽起來冠冕堂皇,當初李淵封李藝為燕公,並賜李姓,詔書中稱之為「皇弟」。其實李藝本姓羅,與李淵家族沒有任何血脈關係,李淵這樣做無非是出於政治原因。
李婉娘說了這些話,像是去掉了心頭上的一塊大石頭,頓時輕鬆起來。她鬆開李世民的手,說道:「好了,二郎,我有些乏,想歇會兒,你回府去吧。你今日答應我的話,望你銘記在心,姐今後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你的。」
裴寂心中翻江倒海,想起前一段時間李淵對李世民的震怒態度,想不透為何如今太子在河北取勝,李淵又對李世民轉變了態度?心想聖心難測,還是少說為佳。
李建成聽來覺得有道理,見李元吉張嘴又要說話,遂揮手止住他,問魏徵道:「依洗馬之見,如何『撫』呢?」
劉黑闥擁兵向南,自相州以北州縣皆歸附,唯魏州總管田留安勒兵拒之,劉黑闥久攻不下。多虧了田留安保衛下的魏州不失,成了相州北面門戶的一道屏障,方保相州一時無虞。李建成聽完李元吉的介紹,當即說:「田留安居功至偉,四郎,可曾添兵與他?」
馬三寶三言兩語說完,李世民似乎不相信,問道:「就如此簡單嗎?三寶,你別是在樂坊里聽來的故事,到此演義吧?哈哈,陸先生,你飽讀史書,可曾見過如此香艷的戰例嗎?」
「別在那裡說嘴了,來,你劃一會兒。」李淵說完,將槳把兒交給裴寂。李淵看不遠處臨湖殿上的裝飾,忽然若有所思,嘆道:「裴監,你怎麼看李藝主動上表要求入朝這件事兒?他果真是自願嗎?」
「稟燕公,下官魏徵現官居太子洗馬之職,日侍太子左右。太子昨日說,現在劉黑闥已成瓮中之鱉,燕公久在河北與之辛苦相抗,該來探望一回,魏徵也因之到來,並先睹燕公英容。」
李建成拱手道:「燕公不必太謙,我朝能有河北之地,全仗燕公當日義舉。」
「皇上博識,老臣實在太笨。」
「太子若喜歡他們,可將他們撥入東宮內使喚。至於幽州之兵如何安置,我入朝後難帶一兵一卒,他們就全憑太子處置。」
陸德明微笑不語。
李世民笑道:「是啊,讓你說你就說,你三寶什麼時候學會了謙虛?」
「裴監,我聽你的話中怎麼透出古怪味兒。難道說讓二郎去出征,就是我選錯人了嗎?」
邯鄲故城經歷了諸多朝代更替,已經衰敗,只有幾處斷垣殘壁,了無人煙,遠不如洺州繁華。一行人馬在那裡轉了一圈,觀此衰敗之相,意興索然。
「是啊,從昨日開始,公主一直咯血不止。」
李建成點點頭,心中記下了常何這個名字。這時,北面李藝派人來報,言說薛氏二兄弟領兵打破北門,已攻入城內。李建成聽後仰天一笑,大聲道:「哈哈,劉將軍有常何,燕公有二薛,此三人可謂三劍客,不愁劉賊不束手就擒。劉將軍,依我看,日暮時分,城內巷戰就可結束。」
李建成剛才說了半天,無非是想激李藝說出這句話來。李建成知道,李藝多年以來養成的自專不服管的性格,哪兒能一下子轉彎?其內心裡肯定不會真的這麼想,此話當是言不由衷。李建成遂微微一笑,上前執起李藝之手,搖了幾搖,說道:「燕公怎麼能說出這般話來?父皇若聽了,肯定會怪建成言語不當。我朝寬仁,何況是立下奇功的重藩,豈能天下剛定就將良弓收藏?燕公歸田不打緊,如此一來定會惹得天下之人眾說紛紜,定將陷父皇于不義之地。我今天所以來問你,並非是稟父皇旨意,其實是想了一個主意,想與燕公共同商議。」
這時,李藝統兵收復定、廉兩州,薛氏兄弟更引兵攻下趙州。李建成聞訊大喜,他聽李元吉細說了侯君集去李藝大營下書被毆的過程,頓時計上心來,就令李元吉繼續圍困邢州,自己帶同王珪、韋挺、魏徵,讓史萬寶帶領五百人為衛,輕騎馳向趙州去見李藝。
「太子請說,老夫信你的話。」
李藝早前幾日就被李建成約來洺州,在安定河北諸事上,李建成徵詢李藝的意見並納之,有一半的官吏皆是李藝手下之人。李藝見劉黑闥授首,欣然對李建成說道:「太子英才大略,老夫衷心佩服。我居幽州多年,從未想到過用『撫』字來安定河北,殿下行此攻心之舉,遠勝雄師百萬啊。」
馬三寶頓了頓嗓子,朗聲道:「那日駙馬遵旨出征,領兵到了洮州,見伏允攻打甚急,遂引兵掩殺。吐谷渾軍一觸即退,不想這是伏允設好的詭計。他將我們引入一個山谷read•99csw.com中,忽然伏兵齊出將我們團團圍住,他們更倚在高處張弓射箭,我軍傷亡甚多。這樣對峙到入夜,駙馬見圍不能解,忽然計上心來,令我尋來胡琵琶,讓人奏起。又讓善舞之人假扮女子,依樂聲起舞。原來吐谷渾喜好龜茲之樂,其兵士見此場景又聞樂聲,大感奇怪,遂停住弓矢相與聚觀。這時,駙馬察其無備,悄悄地遣出精騎抄后,兜屁股猛給他們一下子。伏允彈壓不住,軍中大亂,此時駙馬整頓兵馬,全力攻擊。待至天明,竟獲大捷。」
李建成被李藝隆重迎入帳中,李藝待之以儲君之禮。李建成也甚謙虛,口稱:「燕公切莫太謙,建成忝為太子,國體事大,按理我們相會應合規則。然論族家輩分,建成似應忝列燕公侄輩之列。」
李建成攜起李藝之手,說道:「燕公,你看那邊青草如茵,還有一片桃花,我們一起過去漫步一回如何?」
魏徵在旁心中竊喜,本來還想費一番口舌,哪兒知道李藝如此明白禮數,兩句話未說完,已經動作起來。看樣子還要眼見為實,以往所聽有關李藝的傳言看來並不准確。
長孫嘉敏輕聲道:「姐若喜歡此汁,我讓菁兒趁著新鮮日日送來。不過太醫說柑橘性火,不知飲多了對姐的身子有沒有妨礙。」
「那還用說,老夫當然收兵回幽州。」
劉黑闥等人被諸葛德威押送到洺州,李建成見到這名為禍河北之人終於被擒,仰天長笑。他當場賞了諸葛德威,並令他仍為饒州刺史。隨後,李建成令人將劉黑闥和范願、高雅賢等八人押至洺水邊,就地斬首。劉黑闥行將就戮的時候,心中忽然生出悔意,說道:「范願、高雅賢,都是你們害了我呀。那時我在家中種菜,你們若不來尋,何至有今日?」言訖頭已落地。
「是啊,皇上聖明。此次太子出征,打一勝仗並不為難,難的是戰後能將河北安定。現在又說動李藝來朝,功勞甚大。皇上這次選太子出征,真是英明。」
李淵雙手扳槳,船兒慢慢向池心劃去,舟尾的裴寂反而坐在那裡無事可做。他見池中的鴨鵝不懼怕人,依然在舟旁來回遊動,遂搭訕道:「皇上,這宮內的海池也透出靈性,每年都有不少天鵝來此駐足覓食。所謂物華天寶,想我朝如今輝煌,鳥兒也紛紛前來喜報祥瑞。」
李世民搖頭道:「不然,對生之眷戀並非怕死,而是人之常情。」
這日他在朝中批了李藝和李建成的奏章,下朝出殿,約裴寂一同入池泛舟。會水性的侍衛乘六艘小舟,不遠不近在四周防護。
李藝一怔,當即停下腳步,問道:「太子怎麼起了這個念頭?殊不知皇上當初許老夫永鎮幽州,老夫從未有過離開幽州的念頭。」
裴寂不假思索,答道:「當然,那李藝也許早就想入京城了。幽州天寒地凍,哪兒有這裏繁華?」
「老夫不敢!他們做的是大唐之官吏,須效忠皇上。太子這樣說,實在讓我汗流浹背。」
兩人在這裏互相吹捧,心思越走越近,話兒也就越說越多。這日天氣晴好,李建成邀李藝出外游春並觀邯鄲故城。兩人僅帶數騎,出了洺州向南行去。沿途青草綠葉,花香鳥鳴,正是初春三月的美麗景象。
薛萬徹、薛萬均兄弟不久就歸屬了東宮,李建成授他們為東宮左衛率府左右郎將。同日,李建成又簡拔常何為東宮翊衛府中郎將。此舉令旁人大驚,因為將一名普通的軍頭直接提拔為東宮親衛官,甚是罕見。
李世民顫聲道:「我前些日子去看家姐,其狀況還算穩定。難道這幾日又有反覆嗎?」
城中糧草漸漸用盡,劉黑闥無法出外補充。城中之人坐井觀天,肚中飢餓難忍。聞李建成優待俘虜,將所俘之人悉數放歸鄉里,一時人心思動。每到夜晚,許多人趁黑沿繩縋到城下,或悄悄亡奔,或入唐營投降。數日間,竟有萬餘人逃出城外,劉黑闥組織人員四處巡查,然無法一一彈壓,眼看制止不住。
將近李藝中軍帳的時候,魏徵說道:「太子,想那李藝為藩多年,已經養就了桀驁不馴的性子。如今太子親自來訪示以寬仁,也不可讓李藝失了禮數。且請殿下按轡徐行,容屬下先去通報。」
魏徵的這一招兒果然厲害,散歸各處的劉黑闥將士紛紛將這個消息傳了出去。其時河北百姓遭遇連年戰亂,苦不堪言,早想過上太平日子。一時間,各州縣倒有一半兒來降,更有甚者,一些州縣之首不願降唐,其手下民眾一哄而起,綁其首腦來見李建成,請求舉城而降。
「恐怕非其自願吧!太子的奏章與他的奏章一前一後而來,說的都是一件事情。由此看來,事先太子肯定與李藝一同商量過。裴監,還是太子知道我的心啊。他能順利說服李藝入朝,算是了卻我的一件難事兒。」
李婉娘自從患病,身子日益沉重。宮中御醫和長安城裡的高明醫生皆束手無策。
李建成接受了魏徵所提建議,令將俘虜悉數放還,並贈送他們錢糧,說明皇上罷戰休民的聖諭。
是夜,李藝大擺宴席,為李建成接風洗塵。酒宴之上,李藝喚出舞姬,為李建成表演了一回古燕長袖舞。舞中頗現燕趙慷慨悲歌遺風,與長安浸潤了胡風的歌舞迥異,讓李建成等人觀之耳目一新,皆擊節讚賞。
一將打馬來到天策府前,他見府前的拴馬樁上皆系有馬,遂嚷嚷道:「喂,我的馬拴在何處?」他的聲音驚動了值守的門衛,一人走過來接過他手中的馬韁繩,答道:「馬將軍且請入內,馬的事兒由下人來辦,不勞費心。」這時,尉遲敬德「噔噔噔」九*九*藏*書走出門外,見到來人嚷道:「噢,是三寶呀。聽說你隨柴駙馬出隴右大勝吐谷渾,什麼時候回來的?」
兩人慢慢邁著步子向東首行去。不遠處,有一片桃林,粉紅色的桃花連成一片,將那裡裝點得花團錦簇。
李婉娘輕嘆了一聲,緩緩道:「我自個兒的身子,難道你們比我還清楚嗎?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嗣昌,你領他們先出去一會兒。我要與二郎說說話兒。」
消息傳入宮中,李淵十分悲痛,當即下詔為她舉辦隆重的葬禮。其葬禮規格為加前後部鼓吹,班劍四十人,武賁甲卒隨後。按唐禮,這樣的規格須王公以上者才能享用,尋常公主沒有此種規格。禮部侍中戴胄是一個很認真的人,他見到李淵的詔令,覺得不合禮制,遂在早朝時向李淵奏道:「陛下,臣讀罷詔令,遍索禮法,見其中沒有婦人葬禮時使用鼓吹。」
李婉娘死後數日,尉遲敬德妻子久病不治,也撒手西去,遺下獨子尉遲寶琳。
馬三寶笑容滿面,說道:「尉遲統軍如此急匆匆地闖出門外,有什麼要緊事兒?三寶昨日才隨駙馬回到京城,今日一早就來拜見秦王,也很想見見你們。」
李藝聞聽太子即將來到,頗出他的意外。他和李神通、李世民數度交往,覺得這些皇族之人渾沒把自己放在眼裡,所以激起了自己的怒意,採取了不合作的態度。如今聽說太子親臨,心中突然湧起一股熱流。心想太子為國之儲君,如此折節下士,委實令人感動。要知外人皆觀李藝桀驁不馴,其實他是一個直筒脾氣之人,若與人不合就衝冠一怒;若與人合了脾氣,彼此相處也相當痛快。想到這裏,李藝定了心神,臉上依舊淡然,問魏徵道:「你名魏徵,現居何官呀?」
只見李婉娘的頭略動了動,喉嚨里發出微弱的聲音。還是柴紹明白她的意思,抬頭招呼侍女道:「水來。」長孫嘉敏止住要往盞中倒水的侍女,輕聲道:「菁兒,你去,將帶來的柑橘汁兒調些水,喂公主服下。」
她在那裡喘息半天,緩緩道:「這汁兒真好喝,好菁兒,定是你和嘉敏一起琢磨出來的是嗎?」氣息尚促,然依舊透出爽朗勁兒。
尉遲敬德上前拉著馬三寶之手,搖了兩搖,說道:「你先進去吧,我們回頭再說話兒。剛才我那寶琳兒來尋,說拙荊患了急症兒,我趕快去看看。」
李建成看見攻破南門,心中大喜,回顧李元吉道:「四郎,此人英勇驍健,立下如此大功,應該提拔。你知道他是誰嗎?」
次日,李建成、李元吉統領大軍出了相州,殺奔魏州。他們軍至昌樂,劉黑闥不知李建成已來,還以為是李元吉為帥。他對李元吉的本事早就蔑視,遂引軍來迎。誰知李建成調兵有方,一面令大軍排陣,猛攻敵營,一面令劉弘基和史萬寶引兵出魏州城前來夾擊。劉黑闥手下畢竟是倉促之間聚攏來的人,頓時敗退北逃。
李世民正在廳內和陸德明、孔穎達等人一起談論突厥之事。正說著,馬三寶入門向李世民下拜。李世民急忙上前拉起馬三寶,將他讓在椅子上。李世民笑吟吟地說道:「三寶,我們一別已經兩年未見面了。前些日子我在朝上,聽說嗣昌兄帶領你們大敗吐谷渾,心裏的歡喜不用說了。來來,你且把戰鬥的盛況給我們敘說一遍。」
李藝回到洺州,當即寫了一道奏章送往長安。其中言辭懇切,要求罷自己幽州總管之職,入朝奉事。
「我這些天琢磨了一個想法,不知道燕公是否有興趣?」
李元吉見了如此效果,不得不佩服魏徵之能。
李建成點點頭,說道:「這件事情可慢慢商量,還由燕公拿主意。」
馬三寶很不好意思,說道:「秦王這些年來北伐東征,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哪兒還看得上這場小戰?不過這是駙馬之功,三寶也不敢太謙虛了。」
魏徵得到李建成的允許,揚鞭疾馳,很快就到了李藝中軍轅門前。他先下馬,然後讓守門校尉入內稟報。這樣他在校尉的引導下入了中軍帳,見正中坐著一名長髯之人,知道他就是李藝,遂長揖道:「燕公在上,下官魏徵奉太子敕令,先來拜見。隨後太子將親至,現距燕公中軍帳僅有二里路。」
李藝冷笑道:「太子仁孝,不能過於仁弱。依老夫所觀,秦王竭力籠絡文士武將,其志不小,恐非外人能勸。前次我和他相遇,其下屬跋扈無禮,傲視我等,即可見一斑。太子不可大意啊!請太子放心,若皇上准奏,老夫入朝後當為你一個強援,就是這幽州、河北之地面,秦王的話來了也不好使。」
「姐不要憂心,其實事情沒有你想的如此嚴重。不過是四郎少不更事,在我和大郎之間來回撥弄是非,遂致誤會。」
這番話讓裴寂如墜雲霧中,不明所以,喃喃道:「老臣愚鈍,難猜聖心,望皇上降罪。」
馬三寶眼中頓時湧出淚花,哽咽道:「還不是因為公主嗎?皇上的聖旨里說公主身體欠安,讓駙馬早回。倩紫更派小廝與我敘說詳細,這樣緊趕慢趕,日夜兼程就早了幾日。」
李建成的臉色微微一變,想是讓李藝窺到了自己的心事,因而有些不安。他沉思片刻,覺得在這件事情上大可向李藝交託心事,今後就真正有了一個強援,遂言道:「不瞞燕公說,二郎這些年風光無限,他得意過了頭就開始覬覦東宮之位。我有心相讓,奈何父皇不許,只好勉強為之。比如此次典兵來河北,就是父皇想讓我積些功勞,以堵不懷好意之人的嘴。其實太子之位已定,二郎的心思想是讓別人煽動起來的,我並不憂心。只要我們https://read.99csw.com今後各司其職,不負了父皇的期望,事情慢慢就會平息下來。」
馬三寶著急道:「三寶所言句句屬實,就是再借給我幾個膽子,也不敢在秦王面前吹牛說謊。」
「燕公不用介意這些閑言碎語,當初你毅然易幟歸唐,這場功勞太大,父皇永不會忘。不過防眾之口,甚於防川,任誰也難以禁止那些人在背後亂說。」
尉遲敬德不再接話,返身到了馬前,門衛將他扶上馬。馬三寶目視他離去,然後直奔仁文廳去見李世民。
「那怎麼行?趕快添兵三萬前去增援,萬一魏州有失,相州門戶頓時大開,那怎麼得了?」
李婉娘道:「我去日無多,只要圖了眼下舒坦,哪兒顧了許多?菁兒,就按嘉敏說的去辦。」
眾人輕輕走出室外,李世民勸慰道:「姐,我曾聽太醫說過,你這病只要到了來年春上,天氣一暖就會慢慢好起。」
「太子行事也太簡單,既然要來,為何不先打個招呼?這下子弄得老夫手腳忙亂。魏徵,老夫明白你前來之意,我不會失了禮數。左右,速排儀仗,迎候太子。」說罷,起身離座,招呼眾人隨他出帳迎候。
李建成領軍出了長安直奔相州,李元吉早已屯兵在此,率人將他迎入城內。
李藝默然了一陣,然後拱手道:「太子,老夫這些天來與你相交,覺得你很是爽快,老夫武人本色,向來直截了當,不會搞花花腸子。如今之勢,若讓皇上犯難,老夫情願釋去兵權,歸田為民。」
「瞧你,又想岔了念頭不是?我為他們的父皇,豈能施以心機?他們作為我的兒臣,須各司其責,又不分彼此才好。」
劉黑闥困在邢州城內已經二十余日,北邊有薛氏兄弟帶領幽州之兵日日防備,南邊的劉弘基和史萬寶見李藝兵來,遂抽回原布在城北之兵,加強城南的防守。南北兩路大軍互通聲氣,將邢州城圍得如鐵桶一般。
李世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說道:「姐,你真要陷二郎于不義境地嗎?怎麼可能發生這等事兒?好,姐,二郎答應你:終二郎一生,定當珍視兄弟手足之親,不忘姐姐今日之言。」
李元吉對劉弘基道:「劉將軍,此人應該為你屬下。」
諸葛德威點點頭,說道:「不錯,你大勢已去,且人心向唐,德威思前顧后,覺得投唐才是上策。對不起,只好把你當成見太子的見面禮。」
李婉娘又喘息一陣,李世民端起盞又喂她幾口水,她眼神忽然黯淡下來,斷斷續續道:「第一件事兒,就是你與大郎爭位。現在你們雖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兒,然已勢同水火。姐雖卧榻已久,卻也洞若觀火。母親早已仙逝,我若再走,這世上就剩下父皇和你們兄弟三人是最親密的人兒了。你們兄弟若再相鬥,我心裏實在難安啊!」
李建成此次屈尊來訪,本意就想結交李藝這位強勁的藩鎮。李藝接連得罪李神通、李世民,外面看他似乎強硬,其實他內里也不免惴惴。李藝粗中有細,心想如今的李唐非復往日的李唐,所謂時過境遷,別看當日李淵遷就自己,若其翅膀一硬,肯定不會長久保持自己獨立的地位。自己又接連得罪皇族,所謂朝中有人好做官,自己反其道而行之,焉能長久?如今太子主動來親近自己,簡直是天上憑空掉下一張大餡餅兒。兩人的心思不一,然一拍即合,其樂融融。
這番話說得李藝血脈賁張,大聲道:「好,太子的這番話說到老夫的心坎上了。」他說到這裏,心裏忽然一激靈,覺得李建成這樣來勸自己,肯定大有深意。他雖為武人,然心裏並不糊塗。他也曾風聞李建成和李世民相爭之事,此次李建成雖絕口不提李世民,但他從李建成竭力籠絡自己的勁頭上,已隱隱約約感到其中大有文章。今日李建成對自己可謂全托心底,李藝想何不把一切事情都說透,因此試探問道:「老夫今日回去,立刻奏請皇上入朝辦事。請太子放心,老夫今後唯太子馬首是瞻,用得著老夫的地方,儘管吩咐。比如,我風聞太子與秦王不睦,在這一點上,老夫就堅決站在太子一邊。」
一路上,唐軍俘敵甚眾。魏徵向李建成建議:「太子,要想徹底安定河北,須用好『撫』字。」
劉黑闥果然復叛,李建成方悟魏徵前言甚確,多次贊其目光長遠。魏徵胸懷韜略,然有一樣毛病,就是自恃清高,說話直來直去,讓人聽著不舒服。這也是魏徵久在東宮未曾被重用的原因。不過李建成現在用人之際,也知道魏徵的見識確實高人一籌,就耐著性子聽其建議,並時時採納。這會兒聽魏徵說要用好「撫」字,遂笑道:「魏洗馬,如今正是攻堅之時,這『撫』字如何用之呀?」
李世民心痛如割,擦著眼淚走出公主府。
「我的心思還要你來費神猜嗎?真是混賬話!」李淵出語斥責,然臉上並無怒意。
其時唐王朝忙於統一中土,對邊疆諸部採取懷柔政策。李淵與東方的新羅、百濟、高麗罷戰言和,並互相遣送俘虜;與北方的東突厥(轄鐵勒、薛延陀諸部)先戰後和,納貢稱臣;與西方的西突厥(轄龜茲、于闐、焉耆、高昌諸部)和西南的吐蕃禮尚往來;唯居於唐隴右地區和吐蕃之間的吐谷渾覺得唐此時忙於東方戰事,無暇顧及隴右,吐谷渾王伏允領兵攻打洮州,妄想討些便宜。誰知李淵不理他的茬兒,採取強硬姿態,派出柴紹領兵迎戰。
李建成也送出一道表章,要求授廬江王李瑗為幽州行軍總管,王君廓為幽州行軍副總管,讓他們接替李藝鎮守幽州。
「太子心細,所思肯定不會錯,請說來讓老夫聽聽。」
劉黑闥一九九藏書路向東北逃竄,兩日後到了饒州地界。這饒州為其屬地,三個月前他派諸葛德威為饒州刺史。果然,諸葛德威迎出城外,劉黑闥毫無戒心隨他入城。諸葛德威就在衙內擺設酒宴為他們接風,可憐這一百多人惶惶然如驚弓之鳥,數日來未食一頓囫圇飯,一見食物上來,頓時眼睛發亮狼吞虎咽起來。他們吃到中途,就見諸葛德威領兵將他們團團圍住。劉黑闥並不驚愕,問道:「德威,莫非你也叛我嗎?」
李婉娘伸手將李世民的左手抓住,顫聲道:「二郎,姐之將死,其言必善。如今父皇一統天下,你和大郎、四郎等人各安其所,嗣昌和孩兒們也安居家中,我若死了,應該無甚牽挂。不過有兩件事兒還要求你,你知道,姐這一輩子最疼愛的兄弟就是你了。」
戰鬥從辰時開始,城上城下兩軍反覆爭奪城牆,廝殺激烈,牆根下鋪滿了兩軍的死屍和槍戟。到了午時,南門率先突破。一將帶領四十余名頭纏紅布條,雙臂赤膊的壯士,在雲梯上騰躍如飛,齊刷刷地跨上城牆,刀影如電,很快解決了上面據守的劉軍兵士。他們一邊在那裡廝殺,一邊掩護後續唐兵登牆。過了小半個時辰,只聽轟然一聲,南門被他們打開,城外唐兵潮水般沖入城去。
馬三寶一聽,急忙鬆開手,說道:「你快點走吧。唉,為什麼女人多得疾病呢?眼瞅著公主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啊。」
李婉娘的病依舊沒有起色,她終究沒有挨到春暖花開的時節。武德六年二月初九午時,李婉娘在病榻之上咽了最後一口氣。
魏徵沒有聽出李建成話中的揶揄之音,自顧自說道:「秦王前次破劉黑闥,一味勇猛示以強勢,對俘來將帥皆懸名處死,收其妻子為奴。秦王這樣的方略,若用在一戰或者一時,當能威懾敵眾氣勢;若想河北之地長治久安,就是下策了。我前次說過,只要劉黑闥不死,或者再出一個張黑闥、趙黑闥,他們振臂一呼,民眾頓時響應,這就是大軍一來即安定,大軍一走又復叛的原因。須知強壓之下難能安靖的道理。」
李婉娘手緊了一緊,搖了一下頭,口氣依然很堅決:「二郎,你要答應我。」
李建成見城中之人三成已去一成,覺得可以發起總攻了。他派人與李藝聯絡,約定了攻城時間,準備同時發動。
魏徵冷笑道:「百姓畢竟智淺,不甚明白大道理,只想眼見為實。齊王在這裏征戰不已,未見有任何示以寬仁的措施,這正是他們不信任的原因。」
「老臣知道,前些日子秦王連征皆捷,那天策府里之人就有些得意忘形。皇上此舉,正是想告訴他們:太子一樣能打勝仗。」
「燕公本來鎮守幽州,今又據河北。土地雖廣,但畢竟偏遠。燕公驍勇威風,聞名天下,長居此偏地似有小用之感。不若詣京師為一朝廷重臣,既可在朝中為父皇划策,又可達邊關靖除邊患。大丈夫既生一世,當生為人傑,死為鬼雄,如此轟轟烈烈,方是燕公的真正胸懷。燕公,你說是嗎?」
李藝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也難怪,老夫以前見到淮安王、秦王的時候,尚事事頂撞。朝中之人這樣說我,不足為奇。」李藝這些天來回想前事,看到大唐如今的地位已經無可動搖,四方割據諸侯紛紛被剿落馬。所謂時過境遷,李淵肯定不會再像當初那樣遷就自己。自己事事與皇族之人頂撞,甚至是炙手可熱的秦王,簡直有點不識時務,想起來有些後悔。其實當初侯君集詣營被毆,李藝完全是想端一下架子,滿以為李世民還會再派人來,哪兒知道他給了自己一個不理不睬,說明李世民壓根就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裡。想到這裏,李藝深以今天與李建成有了密切交往為喜,不禁說道:「說來都是因為老夫與朝中之人交往甚少,遂致誤會。這次蒙太子垂青,老夫實為幸甚。」
「姐,你真是糊塗了?這樣的念頭,二郎連想都不敢想,怎麼會有這般事呢?」
李淵知道戴胄是一名極認真之人,並不當堂斥責,耐心說道:「朕知道這個理兒。然當初公主親執金鼓,興義兵以輔成大業,難道她能和尋常女子相比嗎?戴卿,毋庸多言,公主戎馬一生,就讓軍樂送她安息吧。」
「那好,我這裏就冒昧了。想燕公自從歸了大唐,至今已三年有餘。幽州地偏且氣候惡劣,哪兒比得上長安繁華?燕公不如向父皇請旨,要求入長安為臣,這樣我們就可以朝夕在一起了。」
城內巷戰一直持續到天黑,劉黑闥見大勢已去,欲故伎重施。他喚來范願等將,挑選二百余騎精兵,乘亂逸出東門。他們剛剛馳出兩里,就被常何發現了蹤跡,常何令人打起火把沿途追擊。兩支人馬你追我趕一直到了下半夜,劉黑闥才過了館陶。前面的永濟渠上僅有一座簡單搭就的木橋,劉黑闥見追兵甚急,又見永濟渠水波濤洶湧,近旁並無舟楫,遂計上心來,令留下五十騎擋住追兵,自己帶領眾騎跨橋而過,然後令人毀掉木橋。只聽一聲響,木橋塌入水中,木板隨水漂向下游。這樣,劉黑闥將自己的五十騎和唐軍追兵撂在了對岸。唐兵殺散敵人追到渠邊,見渠水水勢甚大無法涉水而過,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劉黑闥從容逃向東去。李建成取得了河北大捷,一面申奏表章送往長安,一面將治所移到洺州。他發表撫民公告,逐個向各州縣派駐官吏。這時,王珪向他言說京兆之地這些年自從試行新的租庸調法和均田法,出現了百姓樂居其業,荒蕪土地被開墾種植的好氣象,建議推廣此法。李建成不同意,說目前的第一要務為安定,諸多方略須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