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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安居儲位行新令 痛失股肱哭薛收

第二十八回 安居儲位行新令 痛失股肱哭薛收

眼見大事已定,唐儉和李大亮向李世民辭行,兩人帶領所部人馬返回太原。李世民未得李淵旨意,不敢班師,就住在馬邑日日等待。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時間不覺就進入了十一月。不多日,一場飛雪翩然而至,僅僅兩個時辰,就將大地罩成一片雪白。
杜如晦看著湖水中漂著的銀杏葉兒,嘆道:「玄齡兄,所謂一葉知秋,昨日樹上僅飄下數葉,不想到了今日,這水面上已經漂滿了一層。」
「現在還比較模糊,那日家叔說起一人,我覺得有文章可做。」杜如晦所提到的家叔,即是杜淹。
「有。父皇,武德二年在京兆範圍推行新租庸調法和均田法,如今已見成效。兒臣以為,此兩法可在全國範圍內推廣,短期內即能達到休養生息的效果。此事重大,兒臣建議此事由裴公、封令和蕭公主之。」
李大亮的屯田之舉可謂意義深遠,來年歲熟,并州境內因屯田收谷上萬斛。既滿足了戍邊兵士的口糧之需,又極大地繁榮了當地的經濟,兵士和百姓競相墾田,使這裏恢復了生機,促進了邊疆穩固。此前,突厥每每攻唐,多選擇從并州入境。此後突厥見這裏難以撼動,只好罷手,將進攻線路選擇到延州、坊州、豳州一帶,多借梁師都之輔助,來出兵威脅長安。
兩人沉默良久,杜如晦又緩緩道:「不管怎麼說,秦王與太子對陣的這一遭兒,畢竟落了下風。看來,若想炫以功勞取悅皇上,促使皇上易儲,這一招兒完全行不通了。要想取勝,須變換招法!」
長城連不窮,所以隔華戎。
「好,只要此關不失,則是我大唐北境的第一道銅牆鐵壁。」
李世民又流出了淚水,說道:「先生儘管養病,世民回去,當尋找天下良醫,定為先生祛除疾患。」他見薛收神情委頓,不忍再擾,遂起身離去。
寒沙連騎跡,朔吹斷邊聲。
湯征隨北怨,舜詠起南風。
李世民從其意,和長孫無忌、長孫嘉敏一起擁著高士廉步入後堂。
李世民喚來李安,讓他在仁文廳里設宴侍候。高士廉止住他,說道:「不用忙了,何必如此興師動眾?我們且入後堂敘話,不可耽誤了眾官的清談。」高士廉雖未入府,卻早已聞十八學士的大名。
四時徭役盡,千載干戈戢。
李建成哈哈一笑,說道:「二弟何必太謙,為兄此次取勝,多虧你上次打下的底子。」
此後,君臣三人說了一陣閑話。
揚麾氛霧靜,紀石功名立。
「怎麼變呢?」
李世民出征前,李淵向他面授機宜。言說現在還不是和突厥開戰的時候,稍稍擊其退後,可適時許以金幣並答應和親,即達到此行的目的。此時,李世民見突厥使入營,令唐儉出面接待,並復往突厥大營回復。如此一來二去,頡利見難再得到更多的油水,又聽說李淵答應及時納貢並許和親,不禁大喜。第二日,他即拔營返回牙帳。
高士廉道:「自從奉旨返北赴任,一直忙亂,竟然沒有機會入府見你們。」
李世民眼光中閃著淚花,握起薛收之手,顫聲道:「薛先生,我知道你有話對我說。你且歇緩過勁來,我在這裏慢慢等你。」
褚亮拱手道:「久聞高治中之高義,我輩心甚慕之。今日一見,也算了卻心事。」高士廉剛在雍州居官,今天是第一次登天策府之門。
長孫無忌接過話頭,說道:「舅舅,這裏面曲折甚多,且待你安頓下來之後,容我慢慢說給你聽。」
畫地功初立,綏邊事雲集。
房、杜兩人對視了一眼,覺得他說這話雖曲解了古意,有點不倫不類,然也真正反映了他此時的心境。杜如晦言道:「秦王此話有些偏差,人豈能和病樹相比?雪落雖無聲,那雪層下的土地卻已經涌動春意。」
房玄齡道:「聖心難猜,既然皇上不下旨召回,秦王權在這裏流連雪景吧。以往征戰不息,雖有美景,然終無閑暇時間,現在正好將這段遺憾補足,強似在京城裡延宕時日。」
李世民道:「昨兒我還和敏妹、無忌說起,等舅舅把住處安定后,要去拜見您。誰想舅舅今日就親自來了呢?」
李世民出門后,問薛元敬道:「薛先生所患何病?緣何沒有起色?」
李世民停馬問道:「大亮,突厥此次為何專攻馬邑,不攻雁門?」馬邑即是朔州,武德初年改名易之。不過他們言語中,覺得說馬邑還是順口,並不提朔州。
兄弟三人在這裏一團和氣,彼此互相吹捧,心中各有自己的主意。他們說了幾句,就無法深入下去,遂拱手作別。李世民出宮後向西行去,李建成和李元吉並肩向北行走。李建成居住在東宮,李元吉仍然居住在宮城之北的承慶殿。兩人住所相距甚近,來往頗便。
高士廉今年四十八歲,身材壯健,臉膛紅潤。他見眾人來迎,笑還其禮,口稱:「士廉來府,皆是家事,眾官這樣多禮,豈不折煞下官了。」唐制,高士廉此時的品秩為正七品,而天策府內的官屬多在從六品以上。
薛元敬壓低嗓音道:「聽來的醫生說,叔父這是患了癆病,所下藥石毫無用處,眼見叔父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虛了,近時還常常發燒。」
「二郎,今後我們同住京城,來往還會少嗎?」雍州即是隋時的京兆府,轄長安周圍十二縣,武德元年改為雍州,治所在長安之西首。
零落葉已寒,河流清且急。
李建成冷笑道,「二郎這樣做作,無非是給他的手下看,想九-九-藏-書讓他們更加死心塌地。若失了這班府屬,他還有什麼呢?」
「玄齡兄最知我心。我看到眼前的葉兒,想起當初秦王在洺州奉詔回京的事兒,從那個時候開始,秦王也許就開始步入秋天了。按理說,秦王功蓋天下,秋天是收穫的季節,現在看來其實不盡然。秦王從洛陽凱旋,到今日太子安定河北,不到三年的工夫,這事兒就翻了一個個兒。」
杜如晦又眨動小眼,笑道:「世人皆言玄齡兄善謀,若玄齡兄想不出法兒,那就是天下的難事兒。我想,處大事不可拘泥小節,正道不行,也可以嘗試一下旁門左道。」
規模唯聖作,負荷曉成功。
李世民不作言語,忽然抬頭向天,繼而極目遠眺,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方緩緩言道:「玄齡、如晦,我現在忽然想起那幫老先生們。他們若在,我們就可圍爐飲酒,好好欣賞雪景了。虞先生和蘇先生若在這裏,不知能添多少樂兒呢。」
李世民對薛收的真情流露,深深感動了天策府內的眾人。都想李世民能夠這樣善待手下,自己不枉了這番追隨。
薛收的手緊了緊,用力點了點頭。
悠悠卷旆旌,飲馬出長城。
不覺又到了秋季,天氣一日日涼了起來。李世民這些日子久處京城,很少出外,日日呆在府里,與眾學士一起談文說詩。十八學土中的孔穎達、陸德明、姚思廉、許敬宗、薛元敬被李建成抽去完成新令,這五人一段時間內很難再入府值宿,李世民不免有些缺憾之感。因此罷更日值宿制度,改為不定時的會聚。這日散朝之後,李世民將他們召集到仁文廳,討論齊梁宮體詩。這個話題非房玄齡、杜如晦所長,兩人辭別出來,經迎陽湖曲廊來到畫鏡亭里站定。
李世民聞訊,親往薛收府中慟哭。薛收出殯之日,李世民身帶天策府屬送葬,自己親自扶棺,當街大哭。李世民作為一名皇子,封號為天策上將、秦王,竟為一名府屬扶棺,明顯不合禮制,禮官頗有微言。
薛收死後,李世民十分挂念其家屬,寫信囑託薛元敬多照顧其妻兒。
到了這年十二月,許是年關將近,李淵詔李世民班師還京。李世民接詔后,帶領隨從一路向南,只見滿目的山水皆現寒意,山上的樹枝枯草上掛著冰條,大小水流頓失滔滔。以往每次班師,眾人臉上都掛滿笑意,沿途州縣組織百姓夾道歡迎。這一路上卻多是靜悄悄的,他們到了太原,唐儉、李大亮還迎來送往一番,及至到了其他州縣,四周了無聲息。一行人得了李世民的命令,往往繞城而過,不去驚動他們。這樣數日後,他們就到了龍門。其時河水已封凍,他們履冰過河。經此舊地,想起當初帶領大軍履冰渡河來征討劉武周、宋金剛的情景,李世民覺得非常模糊,好像時間很久遠似的。
長孫嘉敏坐在一旁,從頭至尾並不插一言。
武德六年四月初八,李建成排開太子儀仗,出了洺州,一路上耀武揚威向長安行去,沿途州縣依令迎接歡送,這番威風比起李世民當初自洛陽返京時的排場還要大。
李淵現在對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二人,力求一碗水端平。不過每遇國中起亂時,最先想到的還是李世民。卻說杜伏威、輔公柘投降唐朝後,李淵拜杜伏威為太子太保,兼淮南道行台左僕射鎮守歷陽,實際上掌握著舊部兵權。李淵這樣任命,內心想將杜伏威留在長安為質,達到牽制輔公柘並分而治之的目的。孰料杜伏威、輔公柘兩人各懷其心,杜伏威為了繼續遙控指揮,任其養子闞為左將軍,王雄誕為右將軍,謀求掌握兵權,架空輔公柘。杜伏威這樣做引起輔公柘深深不滿,漸漸產生了反叛之心。他先是入谷與一道人相伴,明為學道,實為隱晦。繼而設詭計殺掉王雄誕,掌其兵權,然後發書江南,言稱李淵扣留杜伏威,因起兵救之。號召既出,他在丹陽招募兵勇,大修鎧仗。不久即在丹陽稱帝,國號為宋,修整后陳宮室以居之。
李大亮又說道:「險關固然難攻,然還有一件難事兒。殿下請看,這裏山路崎嶇,轉運糧草委實不便。若被突厥截斷了糧道,關上缺糧就難以堅守。」
荒裔一戎衣,雲台凱歌入。
李建成通過出征河北這件事兒,讓朝中百官見識了他的征戰本領。他又當朝奏請頒布推行新律令,更使人深切地感到了他治理國家的能力。一些阿諛之人開始在李淵和李建成面前讚頌太子之能,言說大唐後繼有人。李淵聽來也龍顏大悅,順口誇讚李建成幾句。聖意之下,百官立刻意會,一些原來與李世民交好的官吏也轉而逢迎太子,天策府門前的馬車頓時稀落起來。
李世民沉默了一會兒,開始吟詩,詩曰:
絕漠干戈戢,車徙振原隰。
兩人對視一笑。
李世民從內心裡尊敬這位哥哥,然在才能和謀略上,李世民深以自傲。李世民始終以為,大哥淳厚寬仁,但主動性上就差了些。無論什麼行動,他永遠都要比自己慢半拍。然而這兩年他的動作,大出李世民的意料,從行事上的周密長遠和手法上的老辣練達上看,李世民不相信這是他的手筆。檢點東宮和齊王府之人,也沒有人能出房、杜二人之右,究竟是何人當了哥哥的幕僚呢?李世民一時弄不明白。東宮裡的韋挺為一介武夫,王珪書生氣十足,聽說近來哥哥很是信任魏徵,李世民曾經見過魏徵幾面,看他人物猥瑣,不一定有什麼真本領。然而哥哥的這幾招確實做得漂亮,李世民感覺似read•99csw.com有一張無形之手在那裡瀟洒指揮。這一刻,李世民明白自己以前所想太天真了。
此後,世道紛亂,日子一天天艱難起來,高士廉將祖傳的大房賣掉,另購一小屋讓其妹和長孫無忌居住,並分給他們一些銀兩度日。自己則帶領家人南下,投奔交趾太守丘和。武德六年,丘和向李淵上表要求歸國,李淵任高士廉為雍州治中。
李大亮得了李世民的誇獎,頓時喜形於色。
行進隊伍中,房玄齡與李大亮一前一後騎馬行走。李大亮遙指前方那塊豁口,說道:「房先生,依我們的行進速度,天擦黑時應該能到關前。」李大亮為涇陽人,生得面白唇紅,腰圓膀寬,以文武才略著名。李淵入關時,李大亮即來投奔,被授為土門令,他在那裡勸人墾田,撫平盜賊,漸漸小有名氣。其後他累遷金州總管府司馬、安州刺史、越州都督等職,多立戰功,尤其他用計擒獲輔公柘愛將張善安一事,名聲更是響亮。此次北境有事,李淵任他為并州安撫大使,掌控并州軍事。一路上,他聽說房玄齡曾在涇陽居住多年,頓時親熱許多,言語中多了一分鄉親之情。
塞外悲風切,交河冰已結。
李世民明白薛收隱晦所指,他其實是告訴自己,在爭奪儲位這件事情上,要主動。
李世民笑道:「外人皆說舅舅善戰能謀,不想這等小事兒上還能如此細心。」
「瞧叔父的身子,經不起大動,若將他轉運到嶺南,恐怕路上……」薛元敬忍不住也抽泣起來。
鳥庭已向內,龍荒更鑿空。
李世民在馬邑聽說李建成早已班師返回了長安,想不通父皇緣何讓自己一直呆在這裏,又不敢相問。這時聞聽父皇准了李大亮的屯田之議,又看手下的兵士在這裏左右無事,也置表報往長安,要求在并州之境增置屯田,李淵准奏。
李世民回府後,傷心不已,對房玄齡道:「當初你和薛收在涇陽投我,已歷七載有餘。你的功勞,那就不用說了。薛收偏愛典籍,其詩賦文章,年輕一代中,他與褚亮最為拔尖。至於謀略膽識,當初在洛陽,竇建德來攻,獨薛收敢於和朝中重臣相爭,堅持分兵虎牢。僅此一件功勞,盡掩其書生本色,將彪炳史冊。我看他的病,恐怕是好不起來了。」
李世民果然依約前往,在高士廉那裡住了三日。高士廉試探幾場,看到李世民有龍鳳之姿和不凡的談吐,十分心儀,遂爽快答應李世民年內來迎娶,並備了一份豐厚的嫁妝。
迥戍危峰火,層巒引高節。
兩人齊聲答道:「喜歡。」然後歡歡喜喜跑出門外。
「不錯,你所慮甚是。」李世民以前遇敵,往往堅壁不出待敵糧盡,使其自亂,這法兒若被突厥使用,當能收到奇效。
房玄齡黯然道:「薛收今年剛剛三十三歲,正是為秦王出力的時候,現在若走,實在可惜。」
李世民慢慢走到樹前,輕聲嘆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這是晉時王粲的一句話,李世民吟出此言,可見其心中的灰暗。
李建成的這句話並非空言,而是大有深意。果然,到了五月一日的大朝會上,李建成潛心準備,侃侃而談,建議促成幾件大事。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兒說來話長,你現已入京,且讓無忌慢慢與你敘說詳細。」乍一見面,李世民不願意盡表心機。
瀚海百重波,陰山千里雪。
薛元敬趁這個空兒對李世民說道:「稟秦王,叔父這些日子,天天挂念著殿下。他總怕今生今世難再見到你,每天他都讓我到府上打探殿下的消息。」
房玄齡微笑道:「如晦此語頗有新意,不錯,別看現在飛雪銀妝,若太陽一出,又是另外一番光景呢。」
菁兒牽著承乾和李泰來見高士廉,兩個小傢伙睜著大眼,齊聲叫他「舅姥爺」,喊得高士廉心花怒放。一返身從隨身包裹里掏出兩把金質長命鎖,親手掛在兩人項下,笑吟吟道:「兩個小傢伙,比我想象中還要可愛。這兩把鎖是我早就打好的,喜歡嗎?」
薛收又在榻上躺了一個月後,終於逝去。
「聽你的口氣,已經有了主意?」
李世民體察陳叔達詩中之意,詩中充滿平靖邊塞的渴望,不禁說道:「陳侍中的想法挺好,這首詩的立意要比我的詩高得多。不錯,歷代多修長城,試圖將夷狄擋在城外,又有李廣、霍去病等人在邊塞威震諸夷,看樣子,用擋和殺這兩種法兒,不能從根本上解決邊塞問題。我們今日來這裏和頡利應付,也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要想長治久安,還要另想別法兒呀。」
李世民明白兩人以眼前景物勸解自己,是想寬慰自己失落的心情,心中不禁湧出一陣熱流,笑道:「這個道理我很明白,毋庸多言。然有一件事兒我實在不明白,如今頡利早已退卻,父皇緣何讓我一直呆在這裏,卻不下旨召回?」
「又加高了三尺,不管突厥如何來攻,當保雄關巋然不動。」
杜如晦聽到李世民提起府中學士,忽然想起一事兒,說道:「那幫老先生的身板兒都不錯,可惜薛收年紀輕輕,竟然染病不起。昨日里京城傳來消息,薛收的病一日重似一日,看樣子勢頭不妙。」
當初長孫無忌的父親長孫晟為隋朝重臣,隋朝與諸藩的交往皆賴他來回周旋,頗受隋文帝、隋煬帝的青睞。不料一日忽染重疾,竟一命嗚呼。家中只剩下寡妻幼子,家道從此中落。無奈之間,其妻帶領長孫嘉敏、長孫無忌投奔渤海的兄長高士廉。此時,李世民與長孫嘉敏已締有婚約,無奈長孫嘉九-九-藏-書敏年齡幼小無法迎娶。這樣過了三年,長孫嘉敏長到十六歲,李淵在李世民的央求下,派人遠赴渤海找到高士廉致以迎娶之意。高士廉從未見過李世民,覺得這樣一位世家哥兒,未必就好,雖未開口悔婚,也沒有說句利索話兒,只是對來人說讓李世民親自來一趟。
后兩日,并州刺史唐儉、并州安撫大使李大亮聯名送來急報,言說東突厥頡利可汗派苑君璋為將,領兵一萬犯馬邑,朔州總管高滿政引兵相拒,擊潰苑君璋之隊伍。頡利聞訊大怒,遂率領大軍進犯唐境。
房玄齡正欲張嘴問詢詳細,就聽到府門處一片喧嘩,李安急匆匆跑過來,說道:「兩位先生,王妃之舅高治中來府,秦王讓你們過去。」
東突厥是李淵的心腹之患,較之輔公柘的江淮之亂,這事兒要重要得多。他決定不讓李世民前去江淮,改派其領兵前往并州,以御突厥之兵。又遣李建成兵屯延州、慶州一帶,防備突厥和梁師都自北南下。
此後四人一起敘起別來經歷,種種驚險之處,雖已成往事,畢竟驚心動魄。吃飯時,李世民心想高士廉歷經坎坷,經驗豐富,今後當有可用之處。還有一般好處,那是別人比不來的,就是兩人至親,心思絕對相近。飯後,高士廉食了一顆長孫嘉敏奉上的綠李,問道:「二郎,我在交趾以及歸京路途中,多聞你英勇善戰,從善如流。這兩日到了長安,耳邊多聽對太子的頌揚之聲,你反而沒有了任何聲息。如此反差之大,究竟是什麼原因?我此前也多次聽說,太子與秦王相爭,實為朝中的一個公開秘密。」
杜如晦道:「秦王,所謂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太子如今蒙聖上恩寵及臣下頌揚,無非得其前段時間暗暗籌劃之利。如今我們閑在邊塞,難道就不能籌劃一二嗎?」
李淵仰頭想了一會兒,點頭道:「封愛卿所言很有道理,緣何上朝時不早說?現在看來,朕當時把事態看得太嚴重了些,有點小題大做。算了,我們不議這件事情。裴監,我們找個輕鬆的話題聊一聊。」
「殿下,大亮默思數日,想起我當初為土門令時勸人耕田的事兒,更聯繫起諸葛武侯屯田養戰的招法,覺得在并州也可讓兵士屯田。」
「准奏。」
都尉反龍堆,將軍旋馬邑。
房玄齡點頭答應。
李世民十分了解自己的這位哥哥,知道他為人寬簡仁厚,大有父風。李世民自小頗得李建成的關愛,兩人年齡相差不多,一直很是親密。較之李元吉,兩人在各方面似乎有更多的默契。這就是李世民出師洛陽前,李元吉多次在李建成面前說二哥的壞話,李建成不以為然,反而相勸的原因。然而現在有了明顯變化,這位大哥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開始組織反擊。
薛收的侄子薛元敬候在身側,他端起茶盞,喂薛收喝上幾口清水,然薛收又嗆了氣,咳得更厲害。薛元敬用手掌輕拍其背,以舒緩其氣。慢慢地,薛收緩過勁來,平卧榻上,張口大喘粗氣,臉上依舊紅得厲害。
晚間他們到了雁門關,大軍依次安歇。李世民抽空對房玄齡道:「李大亮果然文武全才,今日一席話,使我真正識得此人。玄齡,天下之大,還有多少英雄沒于草莽之中呢?你和如晦還要多多留心,勿使明珠暗投才是。」
李世民心裏一震,明白人若患了癆病,無葯可治,他說道:「既然患的是癆病,為何不早一點把他送往嶺南,卻在這裏苦苦相捱?」其時人們對付癆病,多將病人送往陽光充足的地方靜養,往往也能收到一些效果。
長孫嘉敏入後堂后招呼侍女上茶,一張圓臉上滿是笑意。郎君如今貴為天策上將,卻能帶領眾人出門迎候自己的舅舅,給足自己面子,實在因為郎君對自己的滿腔愛意。
房、杜兩人不善詩賦,聽李世民吟畢,兩人臉現難色,不願作和。房玄齡道:「殿下此詩慷慨雄奇,極盡豪邁之氣。玄齡記得陳叔達侍中有近作一首,名為《賦飲馬長城窟》,我憑記憶試加吟出,來與殿下湊興。」說罷,他開口吟道:
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
其實李世民在這些日子里,內心裡翻江倒海,滋味並不算好。他體會出父皇對自己已經有了戒心,深悔當初未聽房、杜二人之勸,招搖太過,以致引起兄弟妒忌和父皇猜疑。不過他儘管後悔,然多年磨鍊出來的堅毅持重性格,使他沒有任何外露之痕迹。近一段時間,李建成取勝河北,風光無限班師回京,李世民一面衷心地稱讚,一面收斂自己的行為,上朝理政之餘,足不出府,與一幫學士在那裡靜心討論典籍。只不過他近兩日有些暗暗惱火,緣由李建成奏請頒布新律令,推行兩法,在朝中多抽人手,連自己的十八學士也去其五。李世民明白這是李建成得某位高人指點,行此「一石二鳥」之計:既可表現政績,又可籠絡人員,甚至想分化天策府的人員基礎。
薛收急了起來,然喘得厲害,無法出語說話。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薛收止住了喘,臉上的潮|紅也褪下許多,方緩緩言道:「秦王……我看如今朝中形勢……顯然要不利於殿下。」
忽然,薛收的言語流暢起來:「好多事情,看似複雜,其實簡單。殿下,所謂靜如處|女,動如脫兔,此中之味唯殿下體會最深。」
房玄齡微笑道:「如晦,你有此感悟,還有一層意思是什麼?」
李世民眼望前方連綿的山峰,嘆道:「雁門關,雁門關,大雁難越。這兒的地勢太重要了,設若易手被突厥攻佔,他們就可進能攻,退能守。大亮,那雁門關的城牆又加固了嗎?」
李建成未及回答,一九_九_藏_書旁的李元吉卻來插話:「二哥言之有理,小弟隨同兩位兄長經歷這兩番戰陣,確實讓我長了不少見識。大哥寬仁撫民,又布陣有方;二哥勇猛善戰,攻城略地,都是小弟心儀的榜樣。」
李世民一直參与了這些儀式,他瞅准下朝的空兒,移步到李建成面前向他祝賀,滿面笑容說道:「大哥此去河北,一舉蕩平賊勢,更用安撫手法徹底安定地面。臣弟細想,這法兒委實高明,臣弟自嘆弗如啊。」
李世民點點頭。
眾人見薛收有話要說,遂識趣地慢慢退出房外。
封德彝愣怔了一下,稍作停頓,才緩緩言道:「回皇上話,臣以為輔公柘為亂江淮,不足為患。且皇上調派各路大軍,從數量上優於輔賊。那裡更有趙郡王和李靖主持大局,當能一舉剿之。」封德彝所言客觀地評價了江淮間的敵我態勢,避開了是派太子還是秦王前去主持的敏感問題。
李建成道:「煬帝苛政,失於嚴酷。父皇即位以來,寬以待民,已播仁政。如今國土已安,然流民失所,盜賊擾民,更有一些官吏為非作歹,胡作非為。此次河北劉黑闥為亂,即是顯例。兒臣以為,應著手修訂律令,頒行天下,使官民皆有所依,以此作為大唐政務之基石。」
「不錯,律令為國之大法,若荒弛無備,遂致生亂。此事可行,太子,你看此事由誰主之呢?」
日落寒風起,驚沙被原隰。
薛收繼續言道:「禍福相伏……事在人為……秦王切不可墮了志氣。」
李淵的詔令讓李世民大為興奮,他頓時活躍起來。一面列出隨員名單,一面叫來杜如晦,商討行軍大計。然而這時李淵忽然改了主意。原來那日下朝後,裴寂和封德彝隨他入了東暖閣,因為封德彝的一句話,李淵打消了派李世民為帥的念頭。
李元吉注視著李世民的背影,說道:「二郎真有好本事,哥,你打了勝仗,又蒙父皇如此恩寵,他依然笑容燦爛,他心裏真的這樣想嗎?這事兒要放在我的身上,肯定做不出來這般模樣,最少也要譏刺幾句才算過癮。」
李世民在帳內眼望飛雪,臉上神色木然。他生在錦衣玉食之家,長在繁華的都市,雖也十分喜愛飛雪,然難耐這徹骨的寒冷。塞北之地,向來無木炭,這裏人冬天取暖多用薪柴或者是干牛糞。向火之時雖溫暖,然薪柴的煙霧和牛糞的異味兒,讓李世民很是不習慣。
卻說李大亮返回太原后,當即上表請求在太原置屯田以省轉運。李大亮的表章入朝,李淵令宣示讓群臣相議。群臣認為兵士須專心戍邊,自有後方轉運糧草,若使屯田,不勝煩擾,其中的裴寂、蕭瑀、封德彝三人言辭最為激烈。李淵和李建成覺得李大亮的建議可行,因令李大亮入朝陳述。李大亮入朝後,就在李淵面前與裴寂等三人爭論不已,詳述屯田的好處,說得他們三人理屈不能再爭,李淵遂從李大亮之議,並授任他為并州大總管。
頡利可汗領兵猛攻馬邑,高滿政憑城堅守,眼看就要抵擋不住,李世民率領唐軍援兵出現在馬邑東面。李世民此次來援,採取了兩條計策,一條是派出尉遲敬德、秦叔寶、段志玄、程咬金、侯君集、長孫無忌等驍將,率領精騎突前猛擊,一下子就將接觸之突厥兵打了個落花流水;另一條就是令後續兵士馬後拖上樹枝,沿途揚起無邊的征塵,並廣散流言,誇說唐軍援兵有十二萬人。頡利可汗所帶人馬不足五萬,聞訊大懼,又親身體會到唐軍攻勢犀利,他急忙撤掉馬邑之圍,勒兵退後十里扎住營盤。喘息一陣后,頡利派人入唐營,責怪李淵不守信用,納貢不及時且悔婚。以此反客為主,說明自己出兵的理由。
朝服踐狼居,凱歌旋馬邑。
李世民一聽大喜,說道:「這法兒大妙,若使兵士屯田,既能安定戍邊形勢,又可免除朝廷支應之困和轉運之苦。大亮,此戰後你回太原,可與唐儉一起奏明皇上,言說屯田之利,請父皇恩准。這件事情若辦成了,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李淵笑了笑,他早已經瞧出了裴寂親太子遠二郎的苗頭,因而不太在意他此時的態度,淡淡說道:「裴監,你呀,就不要操這麼多的心了。天下有事,究竟誰人能平,朕心裡有數。」他將頭微側,問封德彝道:「封愛卿,你如何看這件事兒?」
李世民心中稍稍一愣,想不到這位素來莽撞的四郎,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識理的話兒,莫非是轉了性子?他忽然看到李元吉眼中有一絲狡黠的餘光,心裏頓時釋然,明白他是言不由衷。
屬國擁節歸,單于款關入。
「兒臣想領個頭兒,由於志寧、顏師古、戴胄、孔穎達、陸德明輔佐,另由刑部抽調若干人員完成此事。」
房玄齡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現在看來,秦王當初太樂觀了一些。他當初想既蒙聖眷,又得眾心,只要將功勞往大處炫耀開去,就可水到渠成,這想法也太天真。唉,說起來,我們都失了眼,其實我們兩人,也大大低估了太子的能量。」
隆冬之際,李淵依舊耐不住寂寞,想出外活動一下筋骨。幾天前,他帶領近臣擺駕到了華山之陰,一連在這裏狩了好幾日獵。這天聽說李世民已從龍門渡過河水,抵近華陰,想起以前每每親迎二郎的情景,決定還要做做姿態。遂收下弓矢,令鑾駕移到忠武頓,專迎李世民到來。
玉關塵卷靜,金微路已通。
四周寂靜無聲,只聽到幾個人的靴子踩在雪上的「咯吱咯吱」聲,李世民行在最前,默默觀看前方的雪幕。這時,忽聽左近「撲通」一https://read•99csw•com聲,幾人注目觀看,原來是一棵老樹經不起連綿雪層的壓迫,竟然攔腰折斷。
李建成道:「這就是二郎和我們的差別所在。他向來以光明磊落之容來蒙蔽群臣,蒙蔽父皇,就是我們,不也剛剛回過味兒來嗎?四郎,別管他,我們回府去。」
高士廉點點頭。
「是啊,眼不見心不煩,還是玄齡知我呀。」李世民忽然想起李建成和李元吉如今得意的嘴臉,心中掠過一絲不快。
李世民一個箭步跨到薛收床前,握著他的手流淚道:「薛先生久病榻上,世民無緣來見,我在塞北,一直記掛著你啊。你讓我出去,莫非怪我嗎?」
「好,朕准奏。太子,還有什麼要說嗎?」
杜如晦眨動著他那雙小眼兒,精光閃爍,說道:「玄齡兄現在怎麼想?不會是隨遇而安吧?所謂事在人為,遇機而發。我問你,秦王如今足不出戶,整日在那裡談詩弄文,難道他也灰心了嗎?」
李建成所奏兩事,可謂把握有利時機,適時推出,順應了時代的潮流,有力促進了初唐經濟的發展。此後數月,李建成帶領于志寧、顏師古、戴胄等人,在隋文帝所制的《開皇律》的基礎上,結合初唐實際,充分汲取了歷朝律令中有益部分,增加新格五十三條,以《武德律》行天下。有唐二百八十九載,《武德律》為匡行天下的法律基礎。
及至他們到了長安,李淵率領百官親自到春明門迎接。之後舉行了獻捷太廟的儀式,緊接著,李淵又在朝上舉行了宣露布禮,並讓顏師古擬旨,大赦天下。
唐儉、李大亮將李世民迎入太原,他們稍事休息,即引兵北上。大軍迤邐而行,漸漸入了山中,地勢明顯陡峭起來。一場秋雨剛剛下過,將山上的青岩、樹叢洗得乾乾淨淨,只見周圍的山峰如斧頭的利刃一樣,矗立天際。正北方的兩山夾峙間,隱隱露出一片豁口,那裡即是聞名天下的雁門關。
李元吉聽說了這件事兒,心裏不甚明白,問李建成道:「不過是一名府屬死了嘛,他二郎何至於呼天搶地,當街大哭?」
李世民似乎無心再說,就招呼他們回到了馬邑。
杜如晦道:「建長城卻敵,為被動防守;深入敵境,斬將奪關,則是用進攻的手段殺敵人,也是一種防守的延續手段。現在我國與東突厥,正處於一個既有對抗又要懷柔的時刻,我想,隨著國內逐漸穩固富強,這對付的法兒也該變一變。」
李世民回京后,急忙去探視薛收的病況。
房玄齡這些日子見李世民的心情越來越不好,就和杜如晦私下裡說起,要想法緩釋一下李世民鬱悶的心情。兩人齊聲說了聲:「好哇。」歡歡喜喜穿上戰襖,隨同李世民步入外面的雪幕之中。十名貼身衛士,遠遠跟隨保護。
李世民一面令人喚來房、杜二人,一面穿上緋綉紫絛葵花戰襖,套上高腰六合靴,戴上羊皮搭耳帽。他見兩人入內,說道:「兩位先生,還記得那年我們在豳州時雪中漫步嗎?走吧,我們三人再一同出去乘興一回。你們穿得有點薄,來,把那兩件戰襖拿過來,你們穿上,我們走吧。」
「稟秦王,想是突厥覺得雁門關險峻,不如馬邑好攻吧。」
山響傳風吹,霜華藻瓊鈒。
裴寂內心裡實在不願意李世民再領兵出征,他極度反感李世民。剛入閣坐定,裴寂就著急地說道:「陛下,此次江南為亂,老臣覺得似應派太子前去剿滅為妥。河北一仗,賊人聞之喪膽,太子若去,將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朔風動秋草,清蹕長安道。
李淵滿面笑容,說道:「太子此次出征,收穫良多,你有什麼想法,一一奏來。」
「哈哈,你還來問我嗎?舉目天下,能大致揣摩秦王心思者,莫過你我。秦王這一招兒其實你我都心知肚明,他不過在那裡示之以靜,慢慢等待機會。當初秦王奉詔回京,皇上對他的態度可謂嚴厲,經過這一段時間,皇上的態度不是又有變化了嗎?」
李世民不接話,場面頓時靜默了片刻,薛收費力地搖了搖手,長嘆道:「殿下,就是這話。可惜,我恐怕不能再為殿下儘力了。」
李世民早就知道了薛收染病的消息,聽說其病加重,一絲憂色上臉,嘆道:「漢武屈賈誼于長沙,惜不知才。如今正是我們大展宏圖之時,薛收深陷沉痾,只能說天不與便了。」他仰天長嘯一聲,復對二人說道:「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我們橫刀立馬,豈能讓這些煩惱事兒困擾我等?玄齡、如晦,我們今天就以《飲馬長城窟行》為題,我先吟一首,你們兩人可以和之,以酬此良辰美景。」李世民所吟兩句,為漢時賈誼《鳥賦》中的話。意思是說人與萬物活在世上,如在一隻大爐子里熬煉那樣苦惱。
李淵聞訊,大為震怒,一面命將杜伏威鎖入獄中,一面詔發趙郡王李孝恭、嶺南道大使李靖、懷州總管黃君漢、齊州總管李世將兵討之。又聞賊勢洶洶,進而詔李世民為江州道行軍元帥,讓他前去統一指揮,一舉剿滅。
薛收躺在床上已兩月有餘,李世民去探視的時候,他正倚在床頭咳嗽,咳得雙頰泛出潮|紅,胸間一起一伏,呼吸很是急促。他見李世民來探,眼睛頓時發亮,繼而揮手喘道:「秦……王請出,這……這裏太……太骯髒,別污了你……你的貴體。」
這日朝會上,百官依秩啟奏。李建成最後言道:「父皇,兒臣以為,如今大唐初定,戎馬征戰勢不可免,然最緊要的,莫過於立制撫民,休養生息。」
來人名高儉,字士廉,現任雍州治中,為長孫嘉敏、長孫無忌的親舅舅。李世民如此隆重迎接,實有很深的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