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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太子負荊訴冤屈 封公鼓舌釋疑竇

第三十二回 太子負荊訴冤屈 封公鼓舌釋疑竇

李世民看到太子已復其位,心裏明白父皇已經改了主意,當日說要立自己為太子的話成為虛妄。當李淵下達流放杜淹詔令的時候,他的心很平靜,只是覺得歸罪於杜淹,有些太牽強。那杜淹經歷了諸多大風大浪,這種宦途曲折早已習以為常。他明白皇帝下此流放詔令,明似懲罰自己,實是對太子和秦王的訓誡。他想開了此節,心中頓時豁亮,神情變得自如起來,就開始與家人打點征途的行裝。
經過這樣一番折騰,李建成悠悠醒轉過來,看見李淵正看著自己,眼神中透出關切的樣子,他有心想說話,然嘴張了幾張,終歸無力,無法言說。
李藝不以為然:「一個馬賊,能當何用?太子若看他不順眼,老夫找個理由把他殺掉就是。」
「噢,還有這事兒?等二郎回來,就可水落石出了。」
眾人默默地將三盞酒飲盡。
李建成被圈禁的消息,這會兒已像一陣風傳遍了整個營中,房玄齡、杜如晦正站在帳外觀看那邊的動靜。見到馬三寶向這邊走過來,兩人忙將他迎入帳中,房玄齡最是心細,又出外繞帳看了一遍,見無閑人在側,遂喚來侯君集立在帳外把風。
「朕一開始就說了,赦你無罪,但說不妨。」
「當然要有個交代。臣已經想好了,就說此事因受下人蒙蔽,太子和秦王產生不睦所致。前一段時間,京城紛紛傳言,說東宮裡的韋挺和天策府里的杜淹斗得很厲害,正好把事兒推在他們的身上。楊文干由東宮裡的王珪舉薦,也要薄加懲戒才是。太子和秦王都是聰明人,見皇上顧全了他們的面子,定會收斂許多。」
「要想找到他們,肯定要費一番勁兒。若讓我們手下這幫尋常人兒去尋,恐怕要耽誤時日。大哥,聽說史萬寶還有些本事,他手下又訓練了一幫徒弟,若讓他出馬,定能事半功倍。史萬寶買你的面子,你去找他說說?」
李建成長號一聲,其聲凄厲慘痛,又向李淵磕頭不止,泣聲道:「父皇啊,這爾、橋兩人明顯受人指使,是想來陷害兒臣的。兒臣現在已居太子之位,位居尊位,夫復何想?再退一步說,兒臣果有異志,這爾、橋兩人在東宮之內位居卑微,此等機密大事,兒臣豈能與他們商議?且他們說兒臣傳話給楊文干,就是一個極大的破綻。若楊文干聽命于兒臣,他若舉兵,兒臣難道沒有一信物為憑?他們傳話給楊文干,楊文干會相信嗎?」
一提起這兩人的名字,李建成恨得咬牙切齒,說道:「不錯,他們定是逃遠了。不過他們若無二郎之助,也難藏太久。這兩個混蛋久在東宮,我待他們不薄,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四郎,我這些日子忙亂得緊,你就想些法兒把他們找到。找到他們后,先問誰是幕後主使,再斬其首以消我恨。」
第二日送走了李藝,李建成和李元吉兩兄弟回到顯德殿,李元吉又提起了爾朱煥和橋公山失蹤之事。
李淵果然說道:「封卿,我們回長安已有兩日了,太子尚在圈禁之中。太子到底有沒有罪?裴監他們這些日子已在朕耳邊說了不少言語。朕看你默默無言,今日就想聽聽你的見識。」
想到這裏,李淵心上忽然浮出了柔情。他喚來馬三寶,詢問李建成的傷勢,又令馬三寶收拾出一間偏殿,挪李建成入宮來住。
李建成不語。
「小弟省得。哼,我不僅要防他收買我們的人,還要想法去收買他的人呢。來而不往非禮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哥,是這個道理嗎?」
巳時三刻,一名太監匆匆過來傳旨,宣李建成入殿覲見。
馬三寶點點頭。帳內三人一時沉默起來。
李元吉冷冷說道:「若按你的理兒,就讓這兩個狗頭逃脫了不成?」
馬三寶安頓好李建成,想起李建成說的那番話,心裏越想越怕。他趁著現在來西門營中的機會,悄悄來到房玄齡、杜如晦的帳前。
李世民揮了一下手,後面即上來一人端兩盞酒,一盞遞給李世民,一盞遞給杜淹。李世民執盞道:「杜先生,你受世民之累陷入苦行,世民內心萬分愧疚。來,今日長亭之側,我們一同飲了這三盞送別酒。」
韋挺回去后將這一番經歷說給王珪聽,王珪認可杜淹之語,勸道:「韋兄弟,杜淹之話有些道理。我們同居京城的時候,各為其主,可以爭鬥。到了這裏,我們要爭鬥的目標是共同的,即是這惡劣之境地。至於太子與秦王的事兒,這裏訊息不通,與世隔絕,你就是有渾身的勁兒,也難幫上太子一絲一毫。算了,你不可再與杜淹鬥氣,我們處境如此,你這樣做,不是徒添煩惱嗎?」
房、杜兩人在帳內坐定,沉默了許久。房玄齡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晦,你瞧這事兒,怎麼越辦越沒底兒?」
幾日來,群臣一同議起楊文干舉兵之事,多罵楊文干大逆不道,而說太子之事者少。裴寂、李元吉除了在殿上幫李建成說話,私下又求見李淵,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太子無罪,系被別人誣陷所致。到了晚間,張婕妤又主動要求侍寢,枕席之間也是為李建成說情。李淵知道他們和大郎是一路的,聽了幾句就覺得不耐煩,令他們不許再提。蕭瑀、陳叔達的態度很是客觀,認為李建成身為太子,不可能行此愚蠢之舉。唯有一個封德彝,自始至終不發一言,在那裡默默觀察動靜。
封德彝聽后微微一笑,起身接過盤子道:「謝陛下賞。」
「你辯吧,終歸什麼時候氣死了我,才稱了你的心意。」
兄弟三人領頭行走,後面的東宮府屬和天策府屬先是混成一體,大家都覺得很彆扭。眾人走了不遠,就漸漸形成了三撥。最前面,是他們兄弟三人並排行走,其後是東宮府屬,最後是天策府屬。
「你還在這裏嘴硬!告你的人就是東宮之人,他們現在這裏,我讓他們過來,你與他們對質。」說罷,他轉向一旁的馬三寶說道,「去,把爾朱煥、橋公山給我帶上來。」
這兩個人肯定是找不回來了,昨晚侯君集帶領數人將爾朱煥、橋公山從房內救出,沿著馬三寶指引的路線偷偷出了西門。這會兒他們正騎在馬上往隴西張萬歲那裡趕呢。
那邊的韋挺、王珪的車仗已動,差官帶領杜淹一行人加快速度趕了上去,兩撥人很快匯成一行。李世民他們眼望杜read.99csw.com淹漸漸走遠,直到車仗、馬匹轉過山腳,再也看不見。
這樣又過了數日,從慶州傳來消息,說叛亂已平,楊文干激起眾怒被百姓活活打死。李淵不悅道:「二郎如何辦的事兒?身旁這麼多人,連一個楊文干都保護不了?」
這席話說得很有道理,李淵聽來不覺心裏一動。覺得這幾日一味惱火大郎,並未將事件的諸種細節詳加考慮。一旁的馬三寶卻心裏打起鼓來,他瞟了一眼爾朱煥、橋公山,見他們兩人臉色驚懼,心裏不由得七上八下。
李淵笑了一下,寬慰道:「瞧你,朕輕輕說了一句,你就當真了。朕知道,這些年你忠心為朕,一心辦事,朕不怪你。起來吧,接著好好說話。」
封德彝道:「陛下,這件事兒也太蹊蹺,很不合常理。太子既然要謀反,他必定有謀反的原因,首先這原因就站不住腳。」
李淵收起笑容,說道:「今日所說的話兒,你不可傳出一句。」
「緩緩圖之?如此大事就此作煙雲散,對臣下天下沒個交代,豈不是荒唐透頂?」
杜淹並不害怕,輕輕道:「韋兄弟,世事難料,歷朝之皇位都有許多變故,嘿嘿,你也不可將話過早說死了。韋兄弟,我們三人同時被貶此蠻荒之地,遠離了官場塵囂,平日里應多來往才是,何苦繼續為此無謂地爭鬥呢?」
「陛下放心,臣明白事兒的輕重。」
房玄齡搖頭道:「不好,這個法兒太傷陰騭,且秦王若知道肯定不願意。如晦,跟隨秦王者眾多,若他們知道秦王如此行事,定會傷了他們的心。」
李元吉急著說:「馬三寶若真是二郎之人,留下總是個禍胎。大哥,我找人悄悄殺了他,這樣耳目清靜。」
平時許多天策府屬都很討厭杜淹,這一下子他似乎成了府中的英雄,人人皆有厚禮相贈。程咬金、尉遲敬德等武將更是排宴相送,每次皆推杜淹坐了首席,宴會一場接著一場。杜淹何曾受過如此殊遇,竟然想時間就此凝固,駐足不走,那該有多好。
房間里很是涼爽,封德彝身上早消去細汗,聽了這句話,他伏在地上一下子又冒出冷汗。
封德彝沒想到李淵這麼快就切入正題,遂起身道:「陛下,這件事兒事關重大,其間撲朔迷離,臣一時難辨清楚。臣觀陛下這些日子已展歡顏,想來乾綱聖斷,皇上已有定論。」
李藝即將前往涇州就任的時候,李建成少不得在東宮內置酒相送。酒宴過程中,李藝手拍胸脯,誓言今生今世定當維護太子的周全。李建成提醒他道:「張萬歲的牧馬場與涇州相鄰,他這些年與二郎來往甚密。燕公此去涇州,須防張萬歲。」
李建成得知這個消息,心中憂喜參半。憂的是,李藝從此出京,身邊又少了一名可信之人;喜的是,李藝出為外鎮又攬兵權,可為自己的有力強援。現在幽州那裡,有李瑗、王君廓典兵鎮守,惜離京城太遠。而李藝現在鎮守涇州,離長安不遠,有事即可迅速召之。
「你自己做的好事兒,事到如今,還在這裏佯裝不知?我問你,你認得楊文干這人嗎?你教唆他舉兵反我,想謀奪我的皇位!」說到這裏,李淵怒火更盛,立起身來,抓起案上的一個玉石鎮紙,「呼」地擲向李建成,李建成本能地閃身躲避,鎮紙「啪」地落在其側,摔得粉碎,這更激發了李淵的怒火,吼道:「我已立你為太子,為何如此性急?你若想早日登皇位,可以明對我說,我自會讓你,難道定要取我這項上人頭才算達到你的目的?」
馬三寶急忙趕到爾朱煥、橋公山住的房子前,只見后牆被掏了一個大洞,顯是讓人從這裏接應走的。馬三寶令留下一隊人馬,進行全城搜捕,說什麼也要將這兩個人找出來。
李建成卻沒有心思談論秋熟之事,淡淡地道:「放下吧,我回頭再看。」然後說,「魏洗馬,我正與齊王談論一件蹊蹺事兒,你可談談你的見識。」他將剛才兄弟兩人所言簡單複述了一遍。
李建成又嘆道:「二弟,父皇不知信了何人言語,竟然將這三人流放。唉,這不是極大的冤屈嗎?我們經歷此事,今後兄弟之間定要和睦親善,不可再讓外人鑽了空子。」
到了杜淹上路的日子,一家人凄凄慘慘將行裝搬到馬匹之上。原來巂州位於瀘水上游之西,與吐蕃接壤,那裡尚是蠻荒地帶,人煙稀少,瘴癘流行,且崇山野林,氣候苦寒。長孫無忌奉李世民之令,讓張萬歲送來了二十匹能耐長途跋涉的突厥馬,充當杜淹搬運行李的腳力。杜淹令家人購足了隨用的衣物等生活用品,輜裝甚豐。一溜兒馬匹現在載滿了鼓囊囊的行裝,這些隨帶的東西足夠杜淹一家人用上三年。
車仗轆轆,馬蹄聲聲,杜淹一家開始上路。他們出了安化門,斜向西南行去。長安去巂州,直線距離有二千余里,中間多是山路,崎嶇難行,沒有一個月時間難以到達。他們一路行走,漸漸走了近十里,再往前面走一點,即有一亭,那是有人去巴蜀的時候,長安人多在這裏送別的地方。昨天杜如晦對杜淹說,今天秦王要帶領全體府屬前來送別。杜淹人近長亭,心中不免心熱,他翹首仰望,果見那裡站著一群人。
李建成心急如焚,試著夾起飯菜送入口中又難以下咽。他還是聽了馬三寶的建議,用溫水好好地洗了一把臉。這樣稍微整理一下,樣子就清爽了許多。李建成知道李淵素有潔癖,自己若以邋遢的樣兒去見,定會招致更多的厭煩。
「臣心裏這樣想,然手中無真憑實據,臣委實不敢說。」
封德彝再頓首道:「皇上這樣看臣下,臣心存感激,唯有鞠躬盡瘁,以報皇上之恩。」說完起身回坐椅上,接著說道,「臣今日聽裴監說,楊文干起兵之後,太子曾派人前去責問。這人還真的見到楊文干,楊文干拿出太子書信,說秦王要奪儲位,又逼皇上,故起兵來襲。太子運送甲戈是實,卻未曾修書給楊文干。」
「嗯?你接著說。」
到了用早膳的時候,馬三寶令人給李建成端來膳食。李建成滿腹心事,無心進膳,他這幾日一直難以入眠,又經此長途跋涉,神色顯得很疲憊。馬三寶見他這個樣兒,兩人畢竟共事多時,心中就升起了憐憫之意,低聲道:「太子,皇上現九_九_藏_書在未起,殿下知道,他這幾日也倦得很。他若召見殿下,看來至少要過上一個多時辰。殿下先將就著吃些飯,我再讓他們弄些溫水過來,你再凈凈面。這樣,呆會兒去見皇上,就有些精神氣兒。」
這時,大理寺派來押解他們的兩名差官走過來,他們先拱手對李世民道:「殿下,時候不早,我們該上路了。」李世民點頭,就對杜淹說道:「杜先生,千里相送,終須一別,你上馬吧。」
魏徵不理李元吉,依舊對李建成說道:「殿下如今居於太子之位,皇上又是信任,其實不用玩諸般伎倆,只要一心辦事,輔佐皇上把國家治理好,即為正道。就是有人想找些空子來鑽,也難以撼動。」
兩人復又沉默。
封德彝施禮退出了太極殿,此時滿天星斗,夜空里早灑出一些清涼來。他用衣袖又擦了一把頭上的冷汗,心想自己此生什麼時候敢有膽子如此和皇上說話?算來這還是第一遭兒。不過畢竟說動了李淵之心,終是美事。假若李淵果然糊裡糊塗地治了太子的罪,肯定要追究楊文乾的事兒。當初舉薦楊文干為官,自己還是出了大力的,李淵若是稍微一聯繫,自己是逃脫不掉的。
李建成不同意再惹事端。
此後三人果然忘掉了以前的黨爭之事,一同開荒種地,或結伴探取幽景,或唱和詩章,日子過得不錯。他們雖是戴罪流放之身,然畢竟是京城官員,隔些日子,巂州刺史會派人前來探望他們一回。他們因此還能聽到京城裡的一點消息,這些消息傳到這裏雖滯后很長時間,但仍有親切之感。不過現在置身事外,只是聽聽罷了,少了以前的過分熱衷。
說完,他匆匆掀開帳門,疾步而去。
李淵得知爾、橋兩人被劫的消息時,已經過了午後。馬三寶原想他會大發雷霆,沒想到李淵稍稍一愣,繼而很平和地道:「被劫了!這樣被劫走也很好嘛!這兩個人已經毫無用處,他們走了豈不是乾乾淨淨?」
李元吉本來默默無語,聽到此話忍不住搶白道:「二哥就好為人卜?」
兩日後,李淵下詔,責東宮裡的王珪、韋挺和天策府里的杜淹不恪守職責,搬弄是非,蒙蔽主人,遂致太子與秦王兄弟不睦,因將他們三人同時流放至蜀南巂州。朝中之人頓時愕然。沒想到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大事,竟然會以這個結果收場。
李淵臉上又有了笑意,滿意地說道:「封卿,你果然智計百出,如此大的事兒,就被你舉重若輕給化解了。好,你如此費心費力,朕重重有賞。來人。」一名太監趨步來到,李淵道:「傳旨,封卿有大功于朕,增采邑五十頃,賞黃金一百斤。」封德彝急忙伏地謝賞。
「兒臣委實不知。」
李淵見慶州反叛已平,李建成的傷勢慢慢好起來,遂下令車駕還京。羽林軍沿途護送,到了涇陽已離京畿不遠,羽林軍方才止步。是夜他們就駐紮在涇陽。第二天一大早,幾個人匆匆來報馬三寶,說爾朱煥、橋公山夜裡被人劫走。
李淵手一伸,指向兩人道:「孽畜,好好看清了,別對我說你不認識他們兩人。」
李建成一聽,急忙磕頭不已,須臾間,滿額流血,他辯白道:「父皇,那楊文干確實由兒臣舉薦,被授任慶州都督。兒臣見他能文能武,為一可造之材,對他也較為看重。楊文干說慶州居於邊陲之地,想練兵以防突厥,兒臣應他之求助其一些戈甲,這些事都是有的。然說兒臣教唆他反叛,這是沒有的事兒,望父皇明察。」
李建成和李世民先是聊起巂州的地勢,兩人從未到過那裡,所知多是聽人所言。李建成憂心道:「韋挺和杜淹也就罷了,他們兩人的身體畢竟健壯。唯有那王珪,他在京中即體弱多病,他這一去,唉,會不會就將身子骨埋在那裡呢?」
兩人聽魏徵的話都覺得不順耳,李建成敷衍道:「魏洗馬所言極是。」魏徵見李建成不感興趣,心裏嘆了一口氣,不想多說,當即施禮告辭。他走了幾步,回頭道:「殿下若有心想查個究竟,臣下倒是想起個人兒。那個馬三寶,平素與秦王比較親密,前一段又往東宮跑動甚多,殿下不妨注意注意他。」魏徵話一說完,即輕步出宮。
李建成看了一眼李元吉,見他目不斜視,臉無表情,又對李世民道:「二弟,上馬吧,我們兄弟三人難得有一同出城的機會。我們邊走邊說些閑話兒,也不辜負了眼前的這番良辰美景。」
兩人先是躊躇了一會兒,方由橋公山將太子令楊文干舉兵的事兒說了一遍。
李建成搖搖頭。這一段時間李元吉裝模作樣讀了幾本書,有空兒就想賣弄幾句,然許多時候將典用錯,惹得人竊笑不已。
李淵抬起淚眼道:「若按封卿說的道理,無法再治太子之罪。二郎呢?難道讓他逍遙法外不成?」
「未必,大郎也許久居太子之位,屈身於朕的統馭下,想早日掙脫羈絆,早日過上當皇帝的日子,也未可知呢。」
李淵不禁有些惱怒:「怕什麼?就這幾日的工夫,你怎麼也變得疑神疑鬼了?你但去無妨,朕信你就成。」
只見李淵坐在居中的龍案之後,雙手按在案上,臉現怒色。他急忙急行幾步,「撲通」跪倒,口裡說道:「兒臣有罪,請父皇責罰。」
「陛下,若太子被廢,誰能得益?這得益之人即為幕後主使!」
杜淹走到程咬金、尉遲敬德面前,這兩個粗人也動了感情。程咬金向那邊望了一眼,說道:「杜先生,皇命不可違,你盡可去吧。到了那邊,韋挺這混球老老實實也就罷了,他若敢欺負你,就給老程捎個信兒。老程拼上前程不要,也要拉著黑子一起前去,定將他拍成一個扁扁的肉餅。」
「你不要再給朕兜圈子了,朕若有什麼定論,還召見你幹什麼?封卿,朕知你有見識,你但有所想,盡說不妨。」
杜如晦又道:「楊文干遲早必死,他一死,此事就無對證。玄齡兄,現在最緊要處就是如何妥善處理這爾、橋兩人。按說吧,有一法兒最是乾脆。」他手一揮,做了一個砍殺的動作。
「好,你既然認賬,那他們的話也是不會錯的。爾朱煥、橋公山,朕為你們做主,當著太子的面,不要有什麼顧慮,把太子曾給你們說過的話複述一遍。」
卻說杜淹、韋挺、王珪九九藏書三人到了巂州,三家比鄰而居。一開始,韋挺、王珪兩人不與杜淹來往。一次,韋挺在山腳遇見杜淹,兩人似仇人相見,無語對峙片刻。還是韋挺先說話:「杜淹,你果然好本事,躲在天策府里整日里搞些陰謀詭計,這下子你心滿意足了?」杜淹微微一笑,說道:「韋兄弟抬舉我了,你在長安,日日耀武揚威,我杜淹有何德何能,豈能將你撼動?就是那小蠻,我自從聽了韋兄弟威嚇之語后,再也不敢妄動心思了。」
李建成抬起頭,只見他兩人滿面沾滿血跡,模樣著實可怖。他的目光來回在兩人臉上繞了好幾回,敢是心中有鬼,爾朱煥、橋公山兩人不敢與他正視。李建成看了一會兒,又復低頭對李淵道:「父皇,這兩人確實是兒臣府中之人。前些日子,兒臣派他們前往慶州,給楊文干送去一些舊戈甲,至今未回。」
這句話說得馬三寶摸不著頭腦。
「明白就好,封卿,你智計百出,這番功夫,今後不可用錯了地方。」
「孽畜,現在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麼說的?」
這時,魏徵走入殿來。自從王珪、韋挺被逐,李建成眼前能用的也僅就一個魏徵了。本來歐陽詢也有智計,惜被李淵抽去修史,等閑難見其面。這魏徵雖言語可憎,李建成、李元吉素來不喜,然其見識高人一籌,兩人心裏不情願,也只好聽下去。
晚間,馬三寶又悄悄來尋房、杜兩人,房玄齡道:「為絕後患,必須將爾朱煥、橋公山兩人藏起來。現在一時無法可想,只好慢慢等待機會,再謀別法吧。」
「是的,只好將他們兩人藏起來。然現在方圓十里以內,防衛兵士眾多,外人進不來,內里之人又出不去,能將他們藏在何處呢?如晦,我一直在為此事大費躊躇呢。」
「哼,你還在這裏嘴硬,知道我為何將你召來嗎?」
李建成、李元吉等人已上馬,緩步走到李世民面前。李建成笑容滿面,說道:「二弟,他們已經上了路,我們也該回去了。」李世民道:「太子先行,小弟隨後就走。」
杜淹走入後面人叢中,與諸人一一告別。他囑託杜如晦道:「我府居里的家什,就累你照看了。」杜如晦點頭答應,經歷這番事兒,叔侄兩人的感情又好了起來。
李淵令宮女端上一盤葡萄,說道:「封卿,來嘗嘗鮮兒,這是朕讓他們以冰鎮之的,既涼又甜,比較特別。朕現在禁苑內植有東、西葡萄園,果實累累,你盡可放心吃。」
這一舉動倉促,馬三寶及旁邊眾人竟然來不及反應。待得他們搶上前去,只見李建成昏厥于地,頭上裂開一個大口子,鮮血不絕湧出。馬三寶撕下衣擺一角,胡亂在其頭上纏了幾下,然後一迭聲召御醫前來。
「現在無憑無據,豈可妄治秦王之罪?那日跑了爾朱煥和橋公山,陛下說得很好。他們這樣一走,什麼都乾淨了,事兒就像沒有發生一樣,大家依舊各治其事。陛下今後心明所以,可以緩緩圖之。」
馬三寶低頭道:「三寶為太子的屬下,若讓臣去看管太子,別人會不會以為不妥?」
李世民點頭道:「我知道。杜先生,總而言之,你要善待自身才是。」
李世民班師回到長安,見宮內安安靜靜,好像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似的。他將平定楊文干之事奏與李淵,李淵僅淡淡地說了一聲「知道了。」就此丟開。李世民又聽說還在自己回京之前,李建成已復太子之位,照常在東宮裡處理政務,心中一時很納悶。
李淵見狀驚愕萬分,畢竟父子之情相牽,他情不自禁繞過龍案,上前查看究竟。這時御醫匆匆趕來,為李建成仔細包紮。看樣子傷勢很重,流出的血很快又浸透了繃帶。
杜如晦道:「秦王的這步棋,現在看來過於輕率,只好慢慢補救了。為今之計,只好斬斷一切憑據,讓他們心中雖有疑問,然端不到台上,若能成,即是上策。」
李建成再頓首道:「所謂『長林兵』,那是京中一些心懷叵測之人給喊出來的,請父皇查一查,朝廷按例為東宮配備的宿衛人數卻是不敢超了一個。」
封德彝輕笑一聲,說道:「臣觀慶州來的奏報,說楊文干已被百姓打死。人尚且見不到,何況書信呢?陛下,這場事兒到現在,若想查詢清楚,需有兩樣見證。一者,是楊文干本人;二者,是爾朱煥、橋公山兩人。如今他們或死或失,死無對證,這件事兒就成了無頭案子了。其實那日在涇陽,爾朱煥、橋公山能從萬軍叢中從容逃出,這件事兒不用證據,即能說明太子無罪。」
李元吉道:「這爾朱煥和橋公山實在可恨,不知得了二郎的什麼好處,竟然敢賣主!大哥,我近日曾派人在涇陽、京城裡暗暗搜了一遍,難見他們的蹤影。他們顯是藏到別處去了。」
李建成一路行走,腦海里一片空白。待他即將跨入殿門的時候,腦子中忽然靈光一現,想起了臨行時魏徵的那番話:「太子,此行兇險。皇上面前,你須臨機表現,剖說明白,方能救助自己,別人是幫不了你一絲一毫的。」他頓時恢復了常態,凝神打量殿內的情景。
杜淹很感動,這些日子他與眾天策府屬在一起,大家誠心相待,令他第一次感到了人與人之間那種淳厚的真摯情誼。他現在聽了李世民的衷心話語,頓時淚眼婆娑:「秦王也須珍重,杜淹此去巂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返回。我心中唯一的憾事,就是難以再為秦王辦事。」他忽然伏近李世民的耳邊,低聲道,「今當遠離,杜淹心裏很是沉重。太子和齊王那邊,秦王切不可掉以輕心。這斗陣的事兒,現在只是剛剛開始。」
李世民執起杜淹之手,哽咽道:「杜先生,此去巂州數千里,一路上要多加珍重。就是到了那裡,也要珍愛自身和家人。否則先生萬一有虧,即是世民的罪愆。」
李世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見王中允雖體弱多病,然性格爽朗,精神頭兒不壞,所謂樂天豁達,其勢必久。其實他們三人中,我最憂心韋挺,他性格剛直又復暴躁,到了那惡劣環境之中,若不能好好調適心理,太剛易折啊。」
李淵揮揮手,說道:「抬下去,抬下去。」說完,他又回到龍案前,頹然坐在龍椅上。
馬三寶轉身出殿,很快將爾朱煥、橋公山兩人帶上殿九_九_藏_書來。
「馬三寶?」兩人一時愣在那裡,剛才他們遍索府屬,獨獨把馬三寶給漏掉了。他們想了一遍,覺得馬三寶若真地倒向二郎,那麼通過他來收買爾朱煥、橋公山,當是最佳人選。
李建成忽然又想起一事,問道:「四郎,你說,這爾、橋兩人日日在東宮,平日里也沒見他們與二郎來往,他們怎麼就叛了我呢?其中定有蹊蹺。」
李元吉道:「大哥,若真是馬三寶在這裏搗蛋,當初還多虧你引狼入室呢。」
魏徵聽后眉毛一挑,不以為然,說道:「太子,臣下以為,這等事兒上不可用心太過。皇上此次將韋挺等三人流放,可謂用心良苦,是想維護太子和秦王的面子。殿下如此窮追不捨,就是真的找到爾、橋兩人,不過將他們殺頭出一口氣而已,若想到皇上那裡非要評個理兒,以說秦王之不是,我看恐怕會更惹皇上怒火。」
杜淹走到亭前急忙下馬,向李世民拜道:「杜淹已蒙秦王贈物許多,何至於親身來此,杜淹心內實在不安。」他又拱手向李世民身後站立的黑壓壓的府屬道:「謝謝諸位了。」
「這也不錯嘛,多一個人兒,在這蠻荒的地界上不是又多了一番情趣嗎?韋兄弟,你的性格急躁莽撞,到了這裏正好養養性子。至於杜淹,我們也可以慢慢與他交談,這樣談談說說,日子就不覺打發掉了。」
李淵這些天也隱隱感覺事情背後有二郎的影子,現在經封德彝層層剖析,認定是二郎乾的。他嘆了一口氣,沉聲罵道:「這幫孽畜,就會學這些鬼蜮伎倆,唯恐朕死得晚啊。」言訖忽然流淚,說道,「封卿,朕多次說過隋文帝只知道得天下,不能察後代賢明,遂使國朝傾覆。朕即位不到七年時間,沒想到報應就來得這麼快。朕常常自詡大郎二郎他們能征善戰,又能施政,為朕得意的兒郎。唉,朕還沒死,他們已經真刀真槍在這裏戳窟窿,家室不幸啊,還能望他們昌盛國運嗎?」言罷大哭不止。
兩人在那裡思索許久,將東宮裡的府屬逐個想了一遍,也議不出結果。
李元吉一開始沒意識到爾、橋兩人叛了李建成的細節,現在細細一想覺得大有文章,一拍大腿,嚷道:「對呀,他們兩人背後,定有人居中聯絡。大哥,說來你這東宮之內也不平安呢。」
李淵沉聲說道:「孽畜,你知罪嗎?」
他在室內繞了幾圈,忽然停下腳步,對值日太監道:「去,宣封德彝來見朕。」
「若不能這樣行事,就只有藏了。」
李建成點點頭。
李世民爽朗一笑,回視眾人道:「太子既然有令,諸位就一同上馬吧。」說罷,他率先翻身上馬。
韋挺道:「皇上實在是糊塗得很,明明知道我們和杜淹屬於兩派,還偏偏將我們弄到一塊兒。」
帳中馬三寶將殿內剛才發生的事兒簡要地敘述一遍,最後說:「這確實是一個極大的破綻,萬一有人追著不放,那爾朱煥、橋公山兩人難以自圓其說,何況——」他欲言又止,臉現憂色。
李建成聽完,「騰」地起身,作勢要搶侍衛之劍,被馬三寶攔腰抱住。李建成氣得臉色灰白,語不成句,罵道:「你們——你們兩人害我!好哇,不料想,我養了你們這兩隻白眼狼。你們到底受了何人的指使?竟然敢來陷害我?」
魏徵手拿著一沓冊子,那是諸州報來的秋熟數字。魏徵道:「好叫太子喜歡,這均田兩法果然有效果。太子請看,諸州秋熟之後,收成比去年增加了三成。」
「太子為儲君,陛下身後即為國君。他若想奪位,古來多兩種事例。一者,其儲位將不保;二者,皇上昏庸,難制國權。如今太子之位穩固,新近有平河北之功,又有促新法施政之效,陛下恩寵日加,此為其一;陛下方當盛年,英武睿智,治馭有道,為開國興邦之明君,此為其二。因而太子無謀反之理由,他正好好地做他的太子,為何要自尋煩惱,無端謀反呢?」
「好,太子既然要謀反,當明白事不成即為階下囚的結果,因而要謀慮周全,力求一擊即中。此次陛下出巡,雖令其監國,然節制十二軍的兵符卻未交與他。不錯,太子有所謂的『長林軍』二千餘人,楊文干在慶州招募有近二萬人的鄉勇,然以這些力量來謀反,本錢畢竟小了一些。太子不是蠢笨之人,普通人都能明白的道理,他不會不知道。明知道以卵擊石,還要硬著頭皮去碰,陛下,你最知太子的心性,他會這樣做嗎?」
李淵回京后,仍舊讓關押著李建成。此時仍是仲夏,天氣依然炎熱,宮城內雖綠樹成蔭,但熱氣隨著蟬聲無孔不入地鑽入殿內。這幾年每逢夏日,李淵偏好在太極殿內居住,緣于宮城內以此殿最高最大,暑氣稍輕。太監們見皇上怕熱,已於武德三年在宮城之北掘下了一個極深的大地窖,冬天從渭水裡取來大冰塊貯入其中,到夏日時逐塊取出分成小塊,將之放到李淵的居室內,以此來降低暑氣。
李建成叩首答道:「兒臣奉父皇之命居京城監國,牢記自己的責任,終日勤勉辦事,不敢負了父皇的囑託。要說日日處理政務,難免掛一漏千,父皇但有訓誡,兒臣定當改正。」
「兒臣不敢。兒臣只是覺得此事太冤,唯想辯個明白,為父皇釋疑。」
李淵很快鎮定下來,喝道:「巧舌如簧!我問你,你既為太子,該當勤勉辦事,精心輔佐才是。你卻從幽州調來甲士,號稱什麼『長林兵』;又送兵甲給楊文干,暗中培植身邊勢力,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養兵蓄士,那是有司負責的事情,至於調兵出行,朝廷自有規制。你這樣做,不是圖謀不軌又是什麼?」
馬三寶走過來,問他如何發落李建成。李淵嘆了一聲,說道:「他現在這個樣子,還怕他跑了不成。他在宮裡是不能住的,你把他抬到西門外的營中好好看管,養傷為主吧。」
眾人聽了程咬金的話都微微一笑,沖淡了眾人的離情別緒。
杜如晦喃喃道:「不錯,目前之勢,確實無法可想。」
那日凌晨,李建成帶領十人走到離仁智宮還有十里的地方,就被守衛之兵攔下。羽林軍副將親自前來盤問,又入宮向馬三寶請示,這樣一來一回折騰到天色微明。李建成被准一人入宮,他在羽林軍兵士的夾持下行到西門,又被告知在西門外等待read.99csw.com。李建成貴為太子多年,何嘗如此落魄,心裏灰暗之極。
「他不會。然他陰養甲士,又助楊文幹練兵,這件事兒就透出乖張。封卿,聽你的口氣,朕覺得像極了裴監和四郎的口吻。」封德彝又復站起,然後跪在地上叩首道:「臣不敢,陛下眼睛雪亮,臣實在不敢陷入朝中黨爭之旋渦。臣蒙陛下信任,這一顆心都交給了皇上,不敢再想其餘。」
李世民點頭稱是,李元吉心裏卻暗暗生氣。心想大哥果然為一懦弱之人,都什麼時候了,還幻想與二郎握手言歡,是不是又犯了老毛病?
封德彝急忙起身勸慰道:「臣該死,如此胡說惹得皇上傷了龍體。陛下切莫傷心,其實太子和秦王都是一等一的治國人才,前朝的楊勇楊廣兄弟與他們相比,差得太遠了。錯就錯在太子和秦王都太能幹,且秦王似乎又略勝一籌,這事兒就犯難了。」
「不錯,就是秦王。」
李建成那日直斥爾朱煥、橋公山兩人,確實對李淵震動很大。事後,李淵令馬三寶嚴加看管爾、橋兩人,說待此事平靜下來,還要好好問個清楚。那一時刻,他的心裏忽然晃過二郎的身影,心想此事若是二郎插手其中,事兒就複雜了。想起那日許二郎為太子,又派他去剿滅楊文干,頓生悔意。
這日晚間,李淵在室內閱讀各地來的奏章。李淵看到李世民的奏章,上面言說已將慶州安定,即日起即班師回京。算起來,李世民他們應該上路兩天了。這時,一絲煩躁從李淵的心底湧出,他推案下地,繞室踱步。
這一刻,李建成的心思變得清明起來,忽然變得剛硬,他立起身來,說道:「看來兒臣今天不管說什麼,父皇終歸不信。好吧,兒臣只有一死,方能釋父皇之疑。」說完,他猛然用頭向左邊的圓柱撞去,只見他身影一閃,頭已觸柱,人馬上昏了過去,身子也轟然倒地。
「殺了最乾淨,大哥,你這仁弱的毛病還是改不了啊。」
李淵內心一直以為,大郎淳樸忠厚,辦事穩妥;二郎思慮深沉,英氣奪人。在選擇兩人中誰當太子時,李淵心中多次搖擺不定。有時候他想,論治國興邦的本領,當屬二郎,然他鋒芒外露,他若當了太子,難容兄弟,這一點上就違了李淵的本意。而大郎有長兄之風,又是嫡長,自古廢嫡長立其他人居儲位,多要經過一番刀光劍影,結果都不太好,前朝的隋文帝廢掉楊勇立楊廣,不是把整個兒江山都丟了嗎?這正是李淵一直不願輕易更換太子的原因。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杜淹想拖延一日是一日,然詔令上規定有他離開長安的日子。臨行前幾日,大理卿即派人日日來催。不過大理寺顧及天策府的面子,來人言語上很是溫和。
「你還敢嘴硬!自從你入殿以來,句句頂撞於我,難道是朕錯了嗎?」
馬三寶立起身來,說道:「這裏人多雜亂,我不能多呆。請兩位先生拿一個主意,晚間我可趁來看太子的空兒再來。如今秦王不在,事不宜遲,這事兒要早些定奪才是。」
李世民微笑一下,不接他的話茬兒。
「你是說爾朱煥、橋公山兩人是受人指使?」
「小聲點,你怕別人聽不見嗎?不過到底是誰倒向了二郎呢?」
李淵這日又下詔,罷李藝左詡衛大將軍之職,另委之以天節大將軍,令其往鎮涇州,以備突厥。
兄弟三人就說些閑話兒,面子上都很平和,然內心深處都有各自的主意。他們不覺就行到了城門前。因李世民居於宮城之西,李建成和李元吉居於宮城之東,兄弟即分道揚鑣,後面的人也隨他們分成了兩撥,很快東西而去。
「四郎啊,你怎麼張嘴閉嘴都是個殺呢?待我找個機會,想法讓馬三寶離開父皇身邊,不是一樣有效果嗎?四郎,這一點上你要替我多操操心,就是嚴防二郎再收買我這府中之人,你那齊王府里,也要小心!」
到了近前,杜淹才發覺這幫人實際分成兩團,一幫人由秦王率領,顯是來送別自己;另一幫人則由李建成、李元吉帶領的東宮府屬,他們自是來送別王珪、韋挺的。看樣子王珪和韋挺比自己早到了一步,他們正在靠南一邊舉盞飲酒。
「這指使之人膽大包天,封卿,你以為這幕後主使之人到底是誰?」
「你是說——二郎?」
「不錯,他們若心中無鬼,何至於片刻即到京城,又倉皇逃走呢?」
封德彝的府居離太極殿不算太遠。不大一會兒,封德彝就匆匆入殿。一進門,只覺一陣涼氣撲面而來,他心中不由得嘆道:「普天之下,還是皇帝最享福啊。」
「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翻側。兒臣三尺微命,殘軀不惜,唯事孝父皇,此生足矣。」這是李建成表章里的一段話,李淵讀來覺得餘味悠長,不自覺復誦了幾遍。
「不可,馬三寶是父皇身邊的人,萬一將來事情泄露,對我們極為不利。四郎,我們今後防著他就行了。」
李淵拿到這本表章,倒是很詳細地看了一遍。經過那日殿上大郎撞柱一事,李淵的滿腔怒火已平復許多。若換了數日前,李建成來進這本表章,李淵會看也不看就摔到一邊的。
想起在京時的錦衣玉食,又見今日流放到如此陋地,韋挺心中又起怒火,罵道:「來日方長,總有一天太子要登皇位,到那個時候,嘿嘿,你再來和我說嘴吧。」
「何況這爾、橋兩人的嘴到底緊不緊,你的心裏也沒有底兒,是嗎?」杜如晦接過話來。
李建成頭傷雖重,但畢竟為外傷,養了兩日之後,即無大礙。他的腦子剛一清醒,即索來筆墨,伏在榻上,寫了一道洋洋萬言的表奏與李淵。表中自太原首義說起,詳述了這些年來他的作為,行文懇詞切切,聲言自己一心輔佐父皇理國,日夜辛勞勤勉辦事之意。
封德彝吃了一口葡萄,只覺滿口清涼,滿口酸甜,因說道:「這葡萄本生於西域之地,今移植長安,未失原味。想此物以炎熱培之,陛下聖手又用寒冰裹之,真正成了天下的珍味。」他見李淵單獨召見自己,定有要事相商,思來想去,不過還是剛剛發生的這檔子事兒。就在心裏一面盤算如何應對,一面口中說些恭維之詞。
馬三寶一聽很是著急,嚷道:「夜來城內戒備森嚴,這兩人怎麼會無影無蹤,皇上還有話問他們呢,這讓我如何向皇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