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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元吉惡意贈烈馬 世民怒言道曲直

第三十三回 元吉惡意贈烈馬 世民怒言道曲直

「你——你怎麼也學會了二郎那樣說話?言不由衷,即是誅心之語。」
「那怎麼可以?父皇剛剛還說讓我們兄弟同心,你又來生事,父皇肯定會怪你。」
李世民走近樹榦,一手搭上繩扣兒,眼中盯著紅馬的移動方向,待馬兒離自己稍近,他忽地躍起,一手拉開繩扣兒,另一手飛快拽上馬項上的韁繩,身子已落在馬鞍之上,時刻方位把握得不差分毫。那馬兒一驚,發力狂奔,如箭般往前竄了出去,然後猛然急停,前蹄扒地,后蹄彈起,想將李世民蹶下地來。
這番話說得李淵很是尷尬。李世民當著李建成的面提起這件事,李建成心裏又作何想?李淵斜眼瞟了一眼李建成,見其臉上透出一分不自然。他不好抵賴,遂強辯道:「不錯,當時未立太子時,我的確有這樣的考慮。然如今已立大郎為太子,你就不該再痴心妄想。我問你,那日狩獵之時,我賜你黃金甲,婉轉囑你維護兄長之意。你為何一轉臉,就在背後大發妄言?說什麼:『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
李世民走前幾步,拍了拍常何的肩膀,笑道:「若我們行在路上,我斷然不會認出你。你在雀鼠谷時,還是一個毛頭小夥子,如今你臉上鬍鬚這麼長,我實在不敢認啊。」
「兒臣以為,封德彝謀慮周到,他現任中書令,雖位在中樞,惜未盡其才。能否將他和二郎的位置調一調?這樣,兒臣今後辦事就方便多了。」
群臣聽后輕笑不已,那老翁聞言慢慢坐在青石凳上。
「是呀,若論養馬,張萬歲居功至偉。對了,張萬歲久在隴西,少來京城。算下來,朕至少有五年時間未見到他了。」
李元吉在旁邊插了一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李世民和李元吉齊聲答道:「兒臣謹記在心。」
李淵又哈哈一笑:「你們明白就好,起來吧。今日出來狩獵,朕心情甚好。朕就在這裏觀獵,你們兄弟一同,可以縱情,去吧。」
李淵和張翁的這段對話,後來在京城內很長時間被傳為佳話。張翁被李淵賞賜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地方官另眼相待。那塊被李淵坐過的青石凳,後來被當地人稱為「青龍石」,有好事者起一小廟將之供起,周圍人來此頂禮膜拜,香火甚旺。
「此事已稟父皇知悉,那楊文干惹動眾怒,被百姓活活打死,兒臣實在彈壓不住。」
張翁一聽,嚇得「撲通」跪地,那邊的家人也齊刷刷地跪下來,都顫慄不已,再也不敢說話。
李淵平日聽臣子頌揚,心裏雖很高興,然聽得多了,也就不以為然。如今聽了面前這位老翁頌揚自己,那是真情流露,沒有一點假的成分,遂大喜對馬三寶道:「好哇,賞他。」
這名老翁鬍鬚銀白,面色紅潤,他從未經歷過這等場面,站立在那裡哆哆嗦嗦,一時不知該講些什麼話。
李淵哼了一聲,厲言道:「你們嘴裏說得好聽,心裏真是這樣想的嗎?」
李世民扭頭一看,見一馬被拴在樹榦上。只見這匹馬通體紅毛,身材高大且肥碩,四隻蹄子比尋常馬蹄要粗上一圈,耳朵挺直,顯然不是中土之馬。他不禁來了興趣,問李元吉道:「四弟,此馬從何得之?」
及至李建成、李元吉他們圍獵回來,見李世民果然馴服了此馬,且毫髮無損,不免驚訝。李元吉心裏不是滋味,面子上還假惺惺上來誇讚幾句。李淵在那邊觀獵,早就知道二郎在這面馴馬,見面后也誇道:「二郎,要說起愛馬,普天之下,除了那個張萬歲,恐怕就要數你了。」
老翁漸漸回過神兒來,瞅著李淵的面龐說道:「李翁,你僅比我小兩歲,我看著不像,總覺得你才五十齣頭呢。」
「你有兩個英武能戰的弟弟,將來能保你江山穩固,有了他們,又有什麼賞物能比呢?朕賞他們,其實就是賞你!」
李淵和顏悅色,指著面前的青石凳說道:「嘿,你怎麼傻傻地站在這裏?到了你的家裡,莫非要我給你讓座嗎?」
三兄弟齊齊來到李淵面前復命,李淵哈哈大笑,令馬三寶捧出兩套黃金甲賞給李世民和李元吉,然後對李建成道:「太子,知道朕為什麼沒有賞你嗎?」
他們這樣邊走邊看,不覺就過了午時。尚食官幾次催著李淵進膳,李淵興緻勃勃不願就食。這時,他們已出了京畿平原,官道漸漸抬高,兩旁已成山丘。李淵瞧見拐彎處有幾座青色房舍,揮鞭指向那裡,對馬三寶說:「三寶,我看那裡有山有水,風景不錯,午膳就在那裡用吧。可讓其餘大隊人馬就地不動,不要驚嚇了百姓。」
「兒臣愚鈍,不知父皇所賞何物?」
李淵此次不乘輅車,與眾人一起乘馬,他們沿著朱雀大街前呼後擁出了明德門。出城后,即見官道兩旁阡陌縱橫,一捆兒一捆兒黃色粟稈散佈於田間。長安周圍八百裡間,土地肥沃,人們又引來渭水導渠灌溉,莊稼歲歲皆能大熟。現在正是播麥種之時,只見田間有人收起粟米稈兒,再馭牛耕地,熟耕數遍后再撒上草糞,最後架耬將麥籽兒播下。
「如此說,還是我錯怪你們了?你們兩人起來吧,站到一邊去,我有話問二郎。」
然防四郎來拉攏府中人還算是容易的,眼前父皇對自己的態度卻不敢深想。為奪太子之位,自己連使了兩步招兒,然皆敗下陣來。眼瞅著大郎的太子之位日漸穩固,父皇對自己日漸警惕,到底再使什麼法兒來改變這種頹勢呢?李世民思來想去,心裏一片混亂。
「我就是不懷好意,真是摔他個頭破血流,他就沒有空兒再琢磨壞事了。」
李世民細觀他的容貌,喃喃道:「常何——常何——噢,我想起來了。當初征討宋金剛時,我在雀鼠谷內送你羊腿。是你嗎?」
「兒臣並無隱情。」
李淵斂容道:「錯了,你以為朕沒有賞你嗎?」
李世民嘴唇又動了動,有心想問你這樣做太子會不會高興?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就在常何陪同下出門,然後上馬回府。
紅馬兩度蹶而無功,遂變換了招式。它狂奔亂躍,時而前足人立,時而後腿猛踢,有如發瘋中魔一般,想把背上之人顛將下來。李世民緊抓馬韁,雙腿夾緊馬腹,將自己牢牢貼在馬背上。紅馬無法,只好兜著圈子狂奔,不覺就奔了小半個時辰。
李淵一開始訓斥李建成和李元吉兩人時,他們心中不免惴惴。他們本來接到了尹、張二妃的暗號,知道告發了李世民所說的言語已惹父九九藏書皇動怒,沒想到今日一入門,父皇先給他們兩人來了一個下馬威,讓他們一時摸不著頭腦。現在父皇令他們兄弟兩人站立一邊,轉而問二郎,這才是今日的主要話題,之前的那些問話不過是一些鋪墊。兩人心頭掠過一陣驚喜,互相使了一下眼色,然後靜等好戲登台。
那裡果然是幾戶山間人家,房舍無疑是新造的,房頂不用茅草,卻用一色的青瓦鋪就。李淵慢慢走過來見到屋上青瓦,奇道:「沒想到這山坳之中竟然用瓦造房,三寶,這房子里的人呢?把他們叫過來見朕。」
李淵覽罷諸州報來的秋熟表章,見收成較去年增加了三成,心中大樂。因思這是推行均田兩法的功勞,遂對當初修訂兩法人員厚加賞賜。李世民見到此詔令,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劉文靜的影子,若論修訂均田兩法的倡議者,首功應推劉文靜。如今新法已見成效,惜劉文靜已逝去數年,墓木早拱矣。
李建成謝恩後退下。
三人見李淵動了真情,都低下頭,不敢再接話。
「四弟,若我能將此馬馴服,為兄就恕不還你了。」李世民見馬心喜,不禁躍躍欲試。
「你還嘴硬。大郎,你來說。聽說事發之時你曾派人與楊文干聯絡,那楊文干是怎麼說的?」
大隊人馬疾步向京城趕去。李淵在路上又起了一個念頭,就是來年也要在這終南山上造一處離宮。有了離宮再來狩獵,時間上就從容多了。
李建成回宮后高興異常,即把李元吉召來告訴這個好消息。兩人在那裡密謀了半天,決定抓住這個有利機會徹底擊敗李世民。李建成又令人將史萬寶找來,囑他不用再尋爾朱煥、橋公山兩人。他認為父皇有現在的態度,則是一次完勝。再去尋找爾、橋兩人,無疑是畫蛇添足。
「兒臣曾令人細細搜了楊文乾的府中和身上,未見有任何書信,想是他怕留下證據,早已燒毀。」
三人嚇得一聲都不敢吭。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好,好,這幾年風調雨順,糧食多得都吃不完。李翁,看你的裝束,定是京城裡的大官,肯定見過當今皇上。當今皇上好哇,我經歷過前朝,那時候的收成還不夠交租子呢,現在朝廷每年僅收我十幾石的租子,剩餘的都是我自己的。看,我這房子用上了新瓦。李翁,要說到了我這個年齡還能活幾天?只要手頭有東西,享受享受也不為過吧?」
李淵止住淚水,斷然道:「我們父子四人今天說了這麼多,有一件事兒必須說個明白。我心已定,只要我還活著,這太子之位由大郎承之,你們兩個不得再有任何妄想。二郎,大郎是你的兄長,也是你的君主,今後若再發生如楊文干之類的事兒,我不必查驗,即斷你為圖謀不軌,此罪如何處之,《武德律》里說得明明白白,你心自度之。四郎,你今後要善待兄長,大郎和二郎都是你的哥哥,你要一樣對待,不可區分軒輊,不要再幫著大郎來算計二郎。」
他這樣邊想邊走,不覺就來到了玄武門前。
李淵現在壓根不信三人的承諾,他明白三人的性子,豈能一句輕輕的言語就能痛改前非?他又嘆了一口氣,揮手道:「二郎、四郎,我有些乏了,你們先退下去吧。」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李淵忽然睜開眼,再也睡不著。他翻身起床。宮女忙穿梭服侍李淵洗面、漱口、梳頭。李淵看著銅鏡,只見自己雙眼鬆弛,眼中布滿了血絲,細究原因,還是緣於二郎所致。他心底里一股無名火又復湧起,就一面令尚食局擺早膳,一面令通事舍人:「傳太子、秦王、齊王速來見朕。」
李淵倚在椅上閉目養神,他聽見李建成和李元吉入室,眼睛微微張開,說道:「你們先候著,等二郎來后再說話。」
李淵一團高興來到狩獵的地方,瞅著三個兒子,他忽然來了情緒。令人在四角設了箭垛,讓三兄弟騎射比武,言稱優勝者有賞。
「哼,看你們兩人這樣兒。鬚髮不整,臉上睡意惺忪,肯定剛從被窩裡出來。自古以來能成大事者須聞雞起舞,懸樑刺股,你們年紀輕輕,現在就學會享樂了?」李淵看見兩人沒有精神頭兒,心裏頓時又來了氣。
「大郎、四郎,平日里你們能說會道,今日怎麼一聲不吭了?」
李世民仔細觀看常何的神色,見他滿臉真情,眼光中不似作偽,看樣子他還真是好武廝殺,依稀像程咬金、尉遲敬德等人的脾氣。這樣一個人物被大哥網羅過去,實在可惜。他不禁有些後悔,嘴裏說道:「你年紀輕輕就升為禁軍兵曹,一般人難有如此際遇,那是你拼殺積功所得。這玄武門位置重要,事關父皇的安全,豈能委之常人?你守此重地,今後要小心謹慎,不能有微小差錯。這件事若做好了,可比你上陣斬將奪旗的功勞要大得多。」
「兒臣昨晚與四弟一起,逐章審閱各地秋熟數字,又一一匯總,忙到三更才睡,望父皇明察。」李建成辯白道。
李淵沉吟道:「封德彝能識機變,是一個治事兒的好人才。唔,這樣很好,就將他任為尚書左僕射,專管尚書省的事務。還讓二郎掛一個尚書令的名兒不用管事,另補他為中書令,可以多管一管中書省的事兒。不過四郎的位置也要動一動,現在陳叔達忙於治史,門下省的事兒忙不過來,可將四郎進位為侍中,先主持一段門下省的事體。這件事兒嘛——你可讓顏師古先擬詔,後日早朝時候再宣布。」
李淵立起身來,來回在三人面前踱步,罵道:「你們三人到了我的面前,嘴都甜蜜得令人發膩,背後呢?你們互相拆台,培植各自勢力,又拚命拉攏老臣,這樣勾心鬥角為何呢?不就是瞅著我這個位置嗎?我現在還沒死,你們這樣做,太令我心寒。」他忽然停步,手指點道,「為了保全你們的臉面,那次楊文干謀反之事,我不追究你們,僅將韋挺三人流放了事。我這樣隱忍不發,你們以為我已經老糊塗了,什麼都不明白嗎?」
李建成急急接話道:「父皇,兒臣的字跡和圖章皆有特徵,若果有書信,可細細對照,即可辨出真偽。」
「什麼話?」
李建成大為感動,涕泣道:「父皇恩重如山,兒臣……恐有失父皇重託。」
李淵此夜,輾轉反側睡不好覺,心中惱極了李世民,決定明日把他召來好好問問。
裴寂在旁插嘴道:「還不跪下謝賞,你面前的即是當今皇上。」
此時距離九-九-藏-書楊文干反叛已歷三月,事情早已平息下來,東宮與天策府兩幫人員固然各懷心事,暗中不免變著法較勁兒,然畢竟較以往收斂許多,朝中顯得很平靜。如今秋收又獲大熟,李淵高興,群臣的臉上也皆綻開喜慶之容,上上下下沉浸在一種久違的歌舞昇平的氣氛之中。
「不用,那裡有人侍候。」李世民見常何的殷勤勁兒發自真心,其對自己的恭敬與雀鼠谷時無異,一直緊繃的精神稍有鬆弛,展顏笑道:「常何,我看你與我府內的程咬金、尉遲敬德的性格相仿,你有空閑時間可入天策府與他們會會,相信你們定會談得投緣。」
「哼,彈壓不住?你所帶軍馬何止五萬?慶州百姓不過三萬,且手無寸鐵,他們竟能撕破層層護衛擊殺楊文干。聽說你那時派尉遲敬德看守楊文干,這尉遲敬德勇冠三軍,能單槍匹馬入敵陣斬奪敵旗,為何連一個小小的楊文干都保護不了?楊文干之死,我看是別有隱情吧?」
李淵斥道:「我在這裏問話,用得上你插嘴嗎?再說話,就把你給叉出去。」他對李世民道:「你以為這場戲做得天衣無縫嗎?二郎,我實在看不出來,你那真誠正直的外表之下,竟然隱藏著如此心機,差點兒將我騙了過去。」
老翁扳起指頭算了一陣,點頭道:「有三百來畝吧,我有兩個兒子皆已娶妻,算來也是一個大家。」
「秦王說:『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
李世民無心觀看這些美景,他低著頭邁著大步沿湖邊甬道前行。從這裏走到池北首,那裡建有一殿,名為臨湖殿,即是宮城最北的一座殿宇。臨湖殿正對宮城玄武門,出了玄武門,即可跨馬返回府中。李世民邊走邊想,回府後的第一件事兒就是要把那三名近衛逐出。另囑長孫無忌將府中之人細細考核一遍,不能再讓四郎他們鑽了空子。
「可以,你有什麼具體方案?」李淵很乾脆地答道。
「不錯,二郎馴馬有方,當場將之馴服,朕還誇他有張萬歲之能呢。」
玄武門的城樓建得很是雄偉,厚厚的青磚砌就了門樓,留出了一個闊大的門洞,門洞里有三重門,皆用終南山上的千年椴木製成,並用闊如手掌的青銅釘鑲嵌。
「沒你的事兒,你退回去。」李淵接著問道,「二郎,我再問你,這爾朱煥、橋公山兩人,現在到了何處?」
封德彝明白李淵的苦心,知道他想竭力彌合兒子之間的裂痕。那一時刻,封德彝不免笑李淵的天真:都什麼時候了,現在再來做這些表面文章,不是有點晚了嗎?
李世民復對李淵道:「父皇,那日兒臣馴罷烈馬,因怨四弟心毒,就說了幾句話,卻不是傳言之人杜撰來的不臣之言,唯望父皇查個明白。」說完,因他跪伏時間太長,雙膝已是麻木,忽然一個趔趄,歪倒一旁。
他們又提到前日那場狩獵之事,兩妃對李淵當時諄諄教導三名皇子的手段誇讚不已。這時尹德妃忽然提到:「陛下,臣妾聽來一段話,覺得大違陛下本意,不知當講不當講?」李淵答道:「但講不妨。」尹德妃道:「事關秦王,臣妾委實不敢講呢。」李淵用手分別拍了兩人一把,佯怒道:「我們夫婦一體,還有什麼話可以遮遮掩掩?」
李淵目視李建成,李建成點點頭。按照均田制,丁男、中男給一百畝,婦人四十畝,其中的十分之二為世業田,可由兒孫繼承,其他的為口分田,若其身死則入官另行分配。
膳食甚是簡單,主食為稻米飯、鏵鑼,配上幾個精緻的小菜,食來很是清爽。李淵性格簡慢,對飲食要求不高,覺得吃飽就行,遂詔簡易菜譜,這樣簡來簡去,就成了尋常的家常飯。
翌日,李淵召見尹、張兩人侍寢。兩人久未沾皇上雨露,今日見召,彌覺珍貴,放出了百般手段,將李淵侍候得妥妥帖帖。事畢之後,李淵又把張翁的言語問兩位婦人,她們答得果然巧妙。尹德妃道:「陛下仁政治國,天下率土來歸,百姓安居樂業。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陛下又善修身養體,這年齡嘛,當然越活越年輕了。那名老翁說得不對,依臣妾看來,陛下才剛剛入壯年呢。」張婕妤的話中不免就夾有酸味兒:「陛下這些年不愛理我們,偏愛和那些年輕的在一起,分明是返老還童了。」李淵聽來,只覺句句入耳,就是張婕妤說出這等微含忌妒的話,也不為怪,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在那裡說得甚是暢快。
常何笑容滿面,說道:「殿下真是好記性,算來已過去四年了,難得殿下還記得小人。」
此後五坊使撒開鷹犬,漫山遍野間響起了人聲。李建成兄弟準備上馬馳騁圍獵。
李世民感覺此馬力大,若硬生生地緊貼馬背,弄不好人馬會一同摔到地上。他鬆開韁繩,順勢從馬頭上飛去,在空中轉了一個身位,然後輕巧巧地落在四步之外。其時,一些人見李世民馴馬,都走過來觀看,在外面遠遠地圍了一圈。看到李世民輕身飛出化險為夷,忍不住喝了一聲彩。
常何道:「小人謹記秦王訓誡,今後不敢馬虎。」他見李世民神色游移,不敢再多說,遂問道:「秦王的馬在門外嗎?容小人為殿下牽馬。」
李淵想不到此中還有這麼多的曲折,心裏又有反覆,遂退往椅子上坐定,長嘆一聲道:「原來都是你們這幫孽畜弄的玄虛。二郎,你也起來吧。」
「稟父皇,兒臣以為聽父皇訓誡,須默記在心,不用多言。」李元吉代李建成答道。
「兒臣不敢,兒臣明白治國之君唯賢是舉。」
到了這會兒,李世民才想起李元吉不安好心。這匹馬如此暴烈,若換了別人來騎,輕則傷損皮肉,重則傷筋動骨。他一面揮手向喝彩的人們示謝,一面忿忿道:「這個黑心的四郎,心地竟然如此壞!」
李世民目送他們兩人離開,然後走近紅馬前仔細觀看。那馬兒見有人近前,突然振鬣長嘶,四蹄交替彈起,似想顯露自己的威風。
群臣圍在一旁,靜靜看著三兄弟在那裡比武。只見他們披掛上馬,然後催開了馬蹄,弓如滿月,箭如流星,一會兒工夫就分出了高下:李世民和李元吉戰成平手,李建成的武藝畢竟差了些,有三箭竟然脫靶。
「唉,要說這些年蒙太子垂青,又蒙皇上聖眷,小人忝列近衛之側,心裏應該滿足才是。然小人是個急性子,總想隨秦王上陣劈殺,以此博取功名,這樣才來得暢快。日日read•99csw.com守在這宮禁之中,把人都快憋死了。」
這馬兒顯然覺得遇到了對手,開始煩躁起來,它先是直身站立長嘶一聲,然後迎著李世民沖了過去,想將他撞倒在地。李世民雙目圓睜,覷准了它的來路,稍一側身,人又飛上了馬背。
「能,你看我能吃能睡,再不幹點活兒來,豈不成了廢物嗎?前些年家裡有些薄田不算太忙,到了冬天我還要去燒炭。這幾年朝廷又給分了不少地,忙著呢,你看,田裡的麥子還沒種完呢。」
常何點頭道:「一定去,一定去,程將軍和尉遲將軍是我早就心儀的人物,只怕他們不肯與我結交呢。」
張翁見這麼多東西橫在面前,一時驚呆了,他顫聲道:「這——這——這如何能夠?李翁,你家在什麼地方?回頭我帶些粟米和山珍去答謝你。」
李建成低頭道:「兒臣武藝低劣,因此不賞。」
李淵聽到這裏,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一跺腳厲聲罵道:「好你個孽畜,還想在我面前做戲嗎?那天你在仁智宮,苦苦在我面前替大郎懇求,擺出一副忠厚敬兄的樣子,你內心裡到底作何想呢?不是想早日把大郎趕下太子的位置由你來坐嗎?你口是心非,口蜜腹劍,好好的一個人兒,怎麼會變成這樣?你以為你的戲法高明,我一直會受你蒙蔽嗎?妄想!」
李淵仰頭道:「你們今後真的能這樣做,那就太好了。我只怕你們口是心非,現在答應得好,下去后依然各行其是。」
李淵微微頷首,鼓勵他說下去。
李淵能說出這番話,還是父子的情分佔了上風,是他作為一個父親諄諄告誡兒子,而非皇帝威嚴斷之。三人何等聰明,早聽出了李淵已較剛才變了口氣,遂又伏地叩首道:「兒臣謹遵聖諭,今後定當兄弟和睦,忠心辦事。」
「可秦王以為,齊王送馬與他,本意想害他。他下馬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太為狂逆。」
「不要再張嘴閉口稱呼自己為小人了,看你的裝束,現在必有品秩。我這些年來久不典兵,一直不知你的音訊,你這些年來都幹了些什麼?」
李淵怕官吏妄報收成,就想出外巡視一番。這日他令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兄弟三人隨同,一幫身前近臣自然跟隨,他們名義上去終南山狩獵,其實也想沿途查看百姓收成情況。
唐于武德七年重新修訂了官制,以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尚書、門下、中書、秘書、殿中、內侍為六省,次御史台,次太常、光祿、衛尉、宗正、太僕、大理、鴻臚、司農、太府為九寺,次將作監,次國子學,次天策上將府、次十四衛府。這些都是「京職事官」,為唐朝的中央機構。這其中,三公地位最高,多為親王或文武大臣加官,是一種榮譽職務。六省中,秘書省負責圖籍管理、殿中省為皇帝的衣食住行服務、內侍省管理宦官,與政權無大關係;另外三省負責全國的政務管理,像尚書省,主管一切庶務,其首腦為尚書令;門下省,掌出納帝令、相禮儀,其首腦為侍中;中書省,掌佐天子執大政,而總判省事,其首腦為中書令。這三省長官皆為宰相職,佐天子總百官、治萬事。起初,他們常常集於門下省之政事堂議事,及至後來李世民常常出外征戰,李建成居京城監國,議事的地方就改為東宮的顯德殿。
馬三寶事先將這裏的百姓都趕了出去,沒想到李淵要見,遂慌不迭地叫回他們。
群臣平時見了李淵,那是皇帝威風,不敢妄說一語。沒想到李淵今日見了這名老翁卻如此隨和,不免詫異萬分。
李元吉對李淵今日的舉動很是不解,心想二郎的脾氣誰人不知?只要是他認準的事兒,誰都難拉回頭。楊文干謀反,明明就是二郎搗的鬼,可父皇不痛不癢地將韋挺三人流放蠻荒,每人各打五十大板,就此丟開。外人看起來,東宮裡被逐兩人,而天策府僅走一人。錯兒還是大哥的為多,父皇明顯處置不公。現在父皇又在這裏做戲給眾人看,不想法把各人的心結兒解了,凈搞些表面文章,能成嗎?
李淵讚許道:「大郎能慮遠事,實屬不易。二郎、四郎,你們兩人要多隨太子,多想些勤政愛民之事,我一日比一日老,將來這個天下畢竟要由你們三人來操心。」
李世民愕然回過頭來,就見身後站立一人。只見他身穿襠甲,右佩胡祿,左佩弓袋,頭戴兜鍪頓項,看到李世民轉過身來,他急忙屈膝為禮。又見李世民愕然的神色,那人除掉兜鍪頓項,笑道:「秦王,小人名叫常何,難道殿下不記得我了?」
李淵道:「當初我曾想立二郎為太子,是瞧中他能臨機決斷,所戰能捷。不過為太子者,須寬仁為本,能容兄弟,這一點上二郎比不上你,遂立你為太子。你明白我的心意?」
李淵笑容上臉,老翁說自己年輕肯定不是恭維之詞,當是真情,心想自己這些年狩獵划舟,還是沒錯的。他又說道:「你的精神頭兒也不差呀,看你的身子骨還挺硬朗,還能到田裡勞作嗎?」
「當然,當然,我情願奉送。二哥,你且在這裏慢慢馴馬,我和大哥去那邊狩獵去了。你愛馬,我愛獵,我們就各取所好吧。」
李世民當時退出房門,神情恍惚,身後的李元吉氣昂昂地走了,把他落在後面。他呆立門前,想不透父皇今日為何火氣如此大,且一波三折,最終明確了李建成的太子之位。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自己的身邊人出了姦細,因為那天自己說話時,身旁只有府內的三名近侍聽到。他看著李元吉漸漸走遠的背影,心想能拉攏自己身邊人者,主謀的就是四郎,他到底用了什麼法兒將自己人收買過去的呢?李世民實在想不通,平時他自詡能夠善待下人,這一悶棍把他打蔫了,心裏變得空空落落起來。
李世民右手撐地,緩緩地站起身來。李建成和李元吉看著他那困難的動作,身子一動不動,沒有一點伸手相扶的意思。
李世民除掉冠帶,伏地連連叩首,大哭道:「兒臣終日勤勉謹慎,豈能說出這等妄語?父皇,這等誣陷之言,您也信嗎?」
李淵聽后大怒,罵道:「這個不知好歹的孽畜,朕誠心讓他們兄弟和睦,他怎能如此不知好歹?尹妃,這句話確實嗎?別是你編來哄騙于朕?」
「不知?我問你,當初我讓你將楊文干生擒至京,你為何違抗我的命令僅帶回楊文乾的屍首給朕?」
李世民抬頭向天,悠悠言道:「哼,你四read.99csw.com郎不安好心,想以此來傷折我身。可惜呀,死生有命,我不是一點都沒有受傷嗎?」
「兒臣不敢。」
李世民和李元吉依言退下,房內僅剩下李淵和李建成兩人。李淵柔聲對李建成道:「你過來一些,我有話說。」
「你家現有多少田地呀?」
李世民先是讓紅馬隨意奔跑,一手漸漸控緊馬韁繩,一手抓緊鬣毛,強制導引其奔跑方向。紅馬一開始不樂意,畢竟忍受不了因違拗而招致的疼痛,無奈只好接受李世民的指揮。到了最後,李世民發現紅馬已遂自己的心意,可以調控自如,心道:「成了。」他翻身下馬,見自己和馬的身上皆冒出一層汗水,如用水澆了一遍。那馬兒知道遇到了真正的主人,模樣顯得溫馴,還伸出舌頭,來舔李世民的手背,神態十分親熱。
「打從今兒起,我逐步將朝中之事交你掌之。譬如人事安排及批閱奏章等,你可先拿一個主意,我皆照準。你理解我的意思嗎?蓋為君者,須經歷諸多磨練方能成器,你可慢慢為之。」
兩人又叩了一下頭,口稱:「謝父皇恩典。」
李世民搖頭道:「當時兒臣還在慶州,這邊發生的事兒,兒臣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爾、橋兩人被劫,其中大有奧妙,望父皇增派人手,早日將這兩人搜出才好。」
「二郎,我問你,那慶州楊文干謀反之事,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李淵厲聲問道。
李世民出了太極殿折向北行,地上是一溜兒用鵝卵石鋪就的甬道,甬道兩旁植滿了花草,正是菊花盛開的時候,可以聞到飄來的一陣陣花香。
「臣妾不敢,秦王說這句話時,有數人聽見。陛下若不信,自可找他們驗證。」
李淵上來先給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一頓訓斥,讓李建成摸不著頭腦。沒想到到了最後,形勢卻急轉而下,父皇在這裏主動向自己交權。這讓李建成大喜過望,有心想再推讓恭維兩句,又覺得這樣做顯得矯情,遂拱手言道:「謝父皇信任,兒臣定當鞠躬盡瘁,忠心為之。兒臣若理朝政,有一事兒相求。」
尚書省下設六部,即秦漢以來形成慣例而設的吏部、民部、禮部、戶部、刑部、兵部,總理全國的具體政務。後世人常說的「三省六部」,即是指尚書省、門下省、中書省和尚書省之下設的六部。大唐建國以來,李世民一直任尚書令,其出征在外時,六部例由李建成統攝;其回京后,李建成感到諸事不順,早想把李世民扳下此位。可惜李淵一直想維持幾個兒子間的平衡,李建成數次言語試探都被擋了回去,他不敢再提。今日見李淵傾向自己,因輕輕提出,沒想到李淵竟然爽快地答應了,總算去掉了李建成心頭上的一塊心事。這樣將李世民改為中書令,仍為宰相之職,然僅掌詔旨制敕,璽書冊命,每字每句須由李淵過目,那是沒有多大實權的。
李淵自從聽了那名張氏老翁的誇讚,好幾日心情極好,似覺身體也是輕飄飄的。
李元吉又插話道:「是你自恃騎術了得,如今怎麼又怨了我?」
紅馬好像要跟李世民較勁似的,它並不跑開,鼻子里甩出重重的響鼻,前蹄猛踢,接著挑戰。李世民鎮定一下心神,先是穩步不動,繼而慢慢行了兩步,見紅馬轉身就要移動的當兒,他猛然發動,斜刺里飛身又跨上了馬背。那馬兒故伎重演,還想把他蹶下地來,李世民又是一個空中輕輕的翻身,穩穩噹噹落在地上。
「好,二郎,你可曾見到這封書信?」
李元吉將頭仰了仰,說道:「二哥,你看,我已把這匹馬帶過來了。」
李建成對道:「兒臣經略河北時,見那裡田園荒蕪,百姓流離。這裡是京畿之地,父皇恩情可以就近澤被。而國土之遠,能否如眼前繁華?想來必有差距。」
李淵指著這些賞物道:「張翁,你說得對,不能光過苦日子。你現在有糧吃,有瓦房住,回頭再讓你的巧手媳婦兒為你做上幾套衣裳,拿這些銀子到京城裡的東西兩市逛逛,那才叫不虛此生呢。」
「燒毀了,這豈不成了無頭案子?」
李世民聽后忽然流下淚來,抽泣道:「父皇這樣說,實在讓兒臣無地自容。父皇啊,兒臣自從太原首義開始,這些年來東征西戰,不過想為父皇出一把力。其間言語坦直、性情率真,蓋緣于既處大事不顧小節的心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由此招致一些人的猜忌和忌妒,那是避免不了的。外人所傳,言說兒臣覬覦太子之位,其實父皇心裏最明白。當初父皇親口許我為太子,是兒臣力辭才免。兒臣若想當太子,當時為何不順水推舟?請父皇明察。」
周圍掌聲雷動,幾名天策府衛士走過來,接過馬韁繩,遞上汗巾讓他擦汗。
李世民無心看玄武門,目不斜視大跨步欲走出門外。守衛的宿衛見秦王走來,早已挺直了腰板齊刷刷地排成兩行。這時,只聽身後一人叫道:「秦王請留步,容小人參見。」
李淵看著田間繁忙的景象,對三個兒子說道:「朕一茶一飯,每每思其來之不易。想我李家坐定天下,這不誤農時,勸人稼穡,為治國之根本。大郎此次力主推行均田兩法,收到如此好的效果,甚合吾意。」
李淵沒好氣地說:「沒看見朕正在進膳嗎?讓他們門外等候。」他繼續慢慢進膳,一時吃完,方才對尹、張兩人道:「你們去吧。」尹德妃、張婕妤低頭退出門外,見李建成、李元吉正立在那裡等候,兩人一齊將目光射向李建成,微微地點點頭。原來她們昨晚給李淵吹的枕頭風兒,原是李建成的授意,經裴寂帶話給這兩名婦人依計行事的。
「稟秦王,小人自從離開殿下指揮后,又隨太子掃平劉黑闥,因積有微功,被太子簡拔為校尉,后又入東宮宿衛。昨日,又被任為左羽林軍兵曹,專掌玄武門守衛之事。」
李淵不悅地瞪了裴寂一眼,斥道:「多嘴!這樣還有什麼趣味?」他復對張翁說,「你到了京城,看哪兒的房子最大,就可進去找我。」說完,招呼群臣離開。
李世民和李元吉也明白了李淵的意思,齊齊跪在李淵面前,頓首道:「父皇諄諄教誨,兒臣謹記在心。此生為父皇和太子的臣子,定當肝腦塗地,以報聖恩。」
三人齊齊叩首道:「謹遵父皇聖諭。」
李建成低頭流淚道:「兒臣蒙父皇恩寵,常常惶恐不已,實怕自己能耐太小,辜負了父皇的重託。若論理事能力,兒臣比不上二郎,若父皇九九藏書議立二郎為太子,兒臣並無怨言。」
「殿下見過那麼多的人,又隔了這麼長的時間,還能記得小人的名字。人言秦王素有過目不忘之能,果然如此。」
尹德妃方小心翼翼說道:「陛下,那日齊王送了秦王一匹烈馬,可有此事?」
三人又復叩首,齊聲道:「兒臣不敢蒙蔽父皇。」
李建成和李元吉上馬,自向西首狩獵。兩人走出不遠,李建成即埋怨道:「四弟,你怎麼如此多事?這匹馬性子暴烈,二郎萬一有失傳入父皇之耳,父皇定然怪你不懷好意。」
李淵不耐煩地說道:「起來吧。什麼萬歲不萬歲的,我若能活這麼久,豈不讓你們兄弟急死?」
就在李淵行將用完早膳的時候,門外通事舍人稟報:「太子、齊王奉旨覲見。」李建成、李元吉離太極殿較近,他們過來要比李世民迅捷得多。
「噢,想不到你還有如此的際遇。」李世民胡亂應了一聲,思緒又飛開了去。心想大哥這些年果然忙碌,手伸得很長,竟然能把常何這樣的人物都籠絡懷中。
看到兩位兄長在前面神態親熱地邊說邊走,李元吉心中湧上一層對李世民的厭惡之情。這時,他看到前面那群馬匹,忽然計上心來,有心要給二哥一個難堪。他大聲叫道:「二哥。」李世民扭過頭來,問道:「四弟有何話說?」李元吉緊走幾步,說道:「二哥,外人皆說你最善馴馬,敢是張萬歲傳你的把式?我這裡有一匹新進的烈馬,我和大哥兩人折騰了好幾天,誰都馴不了,怎麼樣,敢試試嗎?」李世民聽出了李元吉話中有激將的意思,心想什麼樣的烈馬自己沒見過,嘴裏還謙道:「這麼厲害的馬呀,大哥和四弟尚且馴不了,我恐怕也難成。」
李淵令群臣一起在院內的青石板上共同進膳。
這句話明顯有氣,且不是專指李世民的。李建成和李元吉聽言后,急忙同時跪地叩首道:「請父皇息怒,不可傷了龍體。若兒臣有錯,就請父皇重重責罰就是。」
李淵吃完,馬三寶帶領一群人走了過來,李淵見領頭的是一位年約六十的老翁,遂招呼老翁過來並讓尚食局人員賞給那些人果子吃。
「父皇,這傳言者定是心懷叵測之人。兒臣也望父皇查個明白,請即時將兒臣下獄,讓有司具案查驗,瞧瞧兒臣那日到底說了什麼話。」他抬頭向李元吉道:「四弟,你那日送我一匹烈馬,到底安了什麼心?終南山坡陡峭怪,那日若換了別人來馴這匹烈馬,不給摔個皮爛骨損才怪。」
李世民頓首道:「父皇說什麼,兒臣委實不知。」
李建成跨前一步,朗聲道:「父皇,為辯兒臣冤屈,兒臣曾派去一人與楊文干聯絡。據楊文幹當時說,他接了兒臣一書令其造反。兒臣當時送他一些舊甲戈是實,然未有片言書信。」
「大郎,你既身為太子,本該勤勉辦事,心無旁騖,卻與四郎一起,又是選幽州甲士,又是搞什麼『長林軍』,將京城裡弄得烏煙瘴氣。你們這樣做,莫非想趁我不留神的時候將我打入冷宮嗎?妄想!我告訴你們,從今日開始,每人府中只允許配屬五百人。若多了一人,就是想圖謀不軌。聽到了嗎?」
李世民謙道:「兒臣但知愛馬,不知養馬,這就比張萬歲差得遠了。想父皇太原首義之時,可用的戰馬僅有幾千匹,如今出征,動輒可得戰馬數十萬匹,其中的大半兒功勞,當歸張萬歲。」
李世民抬頭道:「父皇,那日在仁智宮聞聽楊文干起兵,父皇令兒臣領兵去剿,將其一舉剿滅。兒臣返京后,已將這件事兒報與父皇。要說兒臣扮演的角色,皆是父皇交辦的呀。」
很快,門外又響起了腳步聲音。李世民臉上熱騰騰的,顯是正在晨練的當兒被召,因而疾步趕來。李世民入室后伏地道:「兒臣奉詔來到,祝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馬三寶見李淵僅說打賞,並未說賞賜數量,有心想問又不敢,就令人捧出二十匹潞綢,二十個銀錁子拿到張翁的面前。
「你若沒有一連串的乖張行為,我焉能相信?二郎,你多讀經史,應當知道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你求之何急耶!」
「你別管,有我呢。父皇在那裡異想天開,你也就當真了,莫非又犯了老毛病?大哥,不可仁慈啊,你現在想善待二郎,可他呢?他是這樣的主嗎?」
「好了,不管你說的是真心話或是虛言,我不再追究。唔,我單獨把你留下來,就是想告訴你,你既為太子,就應該有個太子的樣兒,不可效婦人之仁,這樣會誤國誤民。」
李建成道:「三省之中,以尚書省事務最細最煩,總理國務皆賴此省。兒臣不敢隱瞞,這些年二郎擔任尚書令之職,他若出征在外則理事頗順;他一回來,則掣肘甚多,政令難以上通下達。兒臣想求父皇,能否將二郎的位置調一調?」
李淵問明這位老翁姓張,今年六十二歲,就說道:「我就稱你為張翁吧,你比我大了兩歲,我倆年齡差不多,你也稱我為李翁吧。」
李建成怯怯地行到案前。
「說起這匹馬呀,還真有一番來歷。一名波斯商人來長安販貨折了本兒,無錢回家,只好將這匹馬牽到東市上賣掉。然出的價錢太高無人願買,好事之人就找到我了。我看此馬挺特別,就沒再還價把馬牽回來。誰知道這畜生性子烈得很,不讓我們上它的背,我花了大價錢卻買回一個廢物。」
李淵也流下淚來,哽咽道:「你們小時在一起,何等親密,就是入了長安之後,也遇事互相商量,依舊親善。我看著你們,心裏著實歡喜,常對臣下自詡,說我李家後繼有人。何至於現在天下方定,你們就開始施展鬼蜮伎倆,全沒了一點兄弟之間的情分呢?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還不如做一富家翁足矣,這樣也不會有今日的煩惱。」
李建成不想多事兒,說道:「兩位兄弟,父皇讓我們去狩獵,現在也不是馴馬的時機。」
宮城北牆有三個門,玄武門為通向宮禁中的唯一門戶,居於宮城北牆之西;牆東首有一門名為玄德門,即是東宮的北門戶,中間的安禮門則是李元吉居住的承慶殿之出口。臣子朝見李淵的時候,按例應從南邊的承天門進入。而皇子們被臨時召見的時候,李淵恩准他們可以從玄武門入內。像李建成和李元吉從玄德門和安禮門出來后,西行不遠即是玄武門;李世民居於西牆根處的弘義宮,從玄武門進入宮禁之內,也很方便。
「收成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