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回 魏徵強項駁重臣 唐皇思治求真言

第二回 魏徵強項駁重臣 唐皇思治求真言

魏徵站在班中,看李世民以理服人,很快就平息了這場小風波,心想昨晚的談話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蕭公說得對。朕以弓矢定四方,用弓可謂多矣,然還是不能全知其理。朕據有天下日淺,對治理天下的所知肯定不如弓矢。然弓猶失之,何況天下乎?魏卿,朕舉這個事例,你知道朕想說明什麼嗎?」魏徵對曰:「微臣體察皇上之意,一者,天下之大,窮一人乃至數人之力不能察,因此要虛懷若谷,察納眾言;二者,天下不比弓矢,弓矢不好可以棄之,然治理天下不知百姓利害和政教得失,則遺禍無窮。」
王珪也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我也有同感。」
李世民厲聲道:「他們與朕有私,然於國家無功,這正是他們與玄齡等人的差別。君王應該至公無私,所以才能服天下之心。朕與卿等日常的衣食,皆取之於民,因此設官分職,就要為百姓著想,應當擇賢才而用之,豈能以朕的新舊人為先後秩序啊!玄齡,你告訴他們,若他們有能必得擢用,無才者不得再有怨言。」
陳叔達立在殿下,將以上的封事逐個唱名示之。宣示完畢,李世民說道:「朕封卿等勛賞若有不當,可以當面向朕提出來,朕立即改正。」
韋挺愕然道:「我知道,這些菜用食盒裝來,滋味就差了些。然小弟想,如今不可招搖太過,只好如此,有些慢待你們了。」
為了活躍場面上的氣氛,杜淹轉移話題,說道:「魏大夫,你今日在弘義館與封公、蕭公爭辯,我在下面,委實替你捏了一把汗。要知這幾位老臣自恃資格老,且以往也支持當今皇上,他們在皇上面前有恃無恐啊。像房中書和我那侄兒,一直隨侍在皇上左右,他們有些條陳,還當場讓這幾位老臣給駁了下去,弄得他們也很難堪的。」
魏徵聽后立起,拱手向李世民一揖道:「陛下既有此思,實為天下之幸。為君者愛民如子,從善如流,何愁天下不能大治?如今大亂之後,百姓畏厭強權,正是施行教化的時候。若上下同心,不出三年,則天下即可大治。」
李世民又目視群臣道:「亂后易治,唯用教化,且撫民以靜。這是既定國策,朕心已定,勿復再論。剛才封公、蕭公和魏卿三人爭論甚烈,算是開了一個好頭。大家可以暢所欲言,不妨說得深入一些。」
「做事之初則易,終之實難。若想取得國家大治,須抑情損欲,克己自勵,方能善始善終。」王珪一字一頓,緩緩說出。
魏徵知道李世民說的是肺腑之言,這樣的話,他在朝堂之上斷然不會說出。魏徵介面道:「是啊,陛下面臨的正是百廢待興的局面。國家一統,其實僅僅走了第一步,外人難以明白其中的艱難。陛下,時辰不早了,明日你還要臨朝理政,容臣告退。」
李世民的話音一落,那邊虞世南援筆立就,隨即拿過來讓李世民過目。李世民看了一遍,囑咐道:「用寶后立刻明發。」
魏徵點點頭,稍加思索一下說道:「陛下宵衣旰食,為國劬勞,臣子唯加倍努力,鞠躬盡瘁,方能報君恩之萬一。臣今晚飲了幾杯酒,現在借酒蒙臉,說幾句狂話。陛下虛懷若谷,一心理國,臣子們定當隨皇上左右,並以為楷模。君臣一心,大唐勃興指日可待!然在其過程中,不敢稍有差池。」
很快,韋挺夫人抱著女兒來到中堂。三人圍前一觀,王珪嘖嘖贊道:「果然生得好,有富貴之相。」
魏徵、王珪、杜淹三人一同來到。原來他們三人先在杜淹家碰頭,因為杜淹家離通義坊最近,步行來即可。三人先是令家客帶著祝賀的禮物前行,然後棄馬步行,一轉彎就到了韋挺的門首。
李世民今日無心在這裏多呆,他緩步回到顯德殿,翻看各地報來的奏章。這樣不覺日已偏西,冬日的白晝本來就短,天色很快陷入昏暗之中。早有司燈宮人將燈掌起,殿內顯得明亮亮的。
杜如晦起身道:「譬如行軍打仗,由陛下定下方針大略,剩下的就由臣子來執行了。說到這治國之事,臣見識淺薄,不敢妄言。然臣想,這撫民以靜並施以教化,畢竟題目太大,需要有諸多細緻措施輔之才行。其實陛下剛才已經做了兩件具體事兒,一是裁撤冗員,二是求諫與納諫。這幾日,臣和玄齡兄曾議了幾回,有這麼幾條。」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不錯,先祖教義博大精深,我為後人,當遙追其英烈,渴望有成。凡事皆須務本。國以人為本,人以衣食為本,凡營衣食,以不失農時為本。怎樣做到不失農時呢?就在於人君做到簡靜。如果兵戈屢動,土木不息,即使不想奪農時,那也枉然。」
韋挺介面道:「我的面子嘛,又要小一些了。我好像只喝過一回,還是沾了隱太子的光。」
魏徵坐了下來,恰巧與裴寂相鄰,與蕭瑀、封德彝側面相對。李世民鼓勵他道:「魏卿,那日突厥來襲,你在朝堂之上與蕭公、封公等人觀點不同,事後想起來,頗與朕意暗合。你為諫官,應該如此,當懷國家大事,諫群臣之失,亦包括朕之失處。封公,自古以來言官只要忠君體國,即使其言語中有失當之處,亦屬平常。是不是這樣?」
李世民大為興奮,說道:「人言『玄齡善謀,如晦善斷』,你們兩人若結合在一起,所謀定是很完善的。哈哈,這麼多年你們兩人一直在一起,朕現在把你們分開,這是朕的錯處了。」房玄齡現為中書令,杜如晦為兵部尚書,兩人所轄事體確實截然不同。
前些日子,韋挺夫人誕下一女,今日適值滿月。韋挺自從回京之後,將其跋扈的性子收斂了不少,不願意為辦小女滿月之事招搖太過。因囑家人在女兒滿月之日,僅請雙方家人赴宴,至於同僚,韋挺只請了王珪、杜淹、魏徵三人。請柬發出后,三人欣然應邀。
李世民凝視著魏徵,腦海中忽然現出了初次逢房玄齡的情景。那是西略渭北進至涇陽的時候,房玄齡拄著一竹杖,腳穿草鞋,踏著泥濘深一腳淺一腳來見自己,形貌也很狼狽,和眼前的魏徵差不了多少。他深嘆自己沒有早一些將魏徵招至自己的麾下。李世民點點頭,說道:「魏卿,群臣中各有所長。至於你,朕知道你有經國之才,且性格耿直,無所屈撓https://read.99csw.com。你這樣的性格若在隋煬帝之時,確實無用。然你剛才讓朕做一位明君,為臣下樹一楷模,以成就清明政治,朕今後將努力為之。政治清明,最需正直之臣,望你也為群臣樹立一楷模才好。這樣,我們君臣相得益彰,若果見成效,後世也多了一段佳話。」
李世民又說道:「剛才所封之人,朕的舊屬確實多一些。然他們也是積功而來,朕不會濫賞的。譬如秦王府舊人,有些人至今沒有官職,就生了一些怨嗟之言。玄齡,是不是這樣?」
李世民點點頭。
魏徵道:「主明臣忠,終歸要由君主來做表率。」
「這個道理大家明白,然如何為之呢?」
魏徵步入寢殿的時候,李世民依舊在看牆壁上的奏章。他趨前幾步下拜道:「臣魏徵奉詔見駕。」
魏徵言語刻薄地揶揄道:「不錯,蕭公與封公皆是二朝重臣,理國能力罕有其匹。不過,有一點我倒要請教:煬帝之時,刑罰甚嚴,然終至亡國。太上皇舉事之後,廣博仁慈,應之者眾。這二者之間的差別,不知二公是否明白其中的緣由?」
魏徵以手加額道:「陛下所言極是。若想安人寧國,唯在於君。君無為則人樂,君多欲則人苦。」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王珪站起身來,面向李世民道:「撫民以靜,唯在教化,這是陛下定下的國策,那是不錯的。說到這施行者之責任,正如魏大夫所言,君主之責任最為重大。想秦始皇與漢武帝,對外窮極兵戈,內則崇侈宮室,這樣將人力用盡,禍難就隨之而至。他們難道不想安人寧國嗎?非也,只是不知道應該如何來做。剛才也說到隋煬帝,其殷鑒不遠,在座多數人都親歷其境。臣不想再說其弊,只想說一點,伏願陛下慎終如始,方盡其美。」
「一者,前隋奢費,耗盡國力,使百姓心冷。所以從現在開始,宮內及百官要去奢省費,以儉樸為務,不可再造宮室,追求奢侈,此為第一要務。
魏徵開言說道:「封公剛才所言,是讓皇上威權獨運,乾綱獨斷。察秦始皇、隋煬帝為政時,他們並不希望國家敗亡,如嬴政號稱始皇,是希望子孫為二世、三世,將祚運一直延續下去。惜其以一人之能,妄想懾服臣下,奴役百姓,難免失於暴政,終於亡國。前鑒不遠,若陛下遵其故事以行之,不是又走到老路上了嗎?」
封德彝聽到有人反駁自己,且言語犀利,不禁愕然而顧,看到說話者是魏徵,心裏頓時湧出怒火。但他城府極深,尤其在李世民面前不願如蕭瑀那樣橫眉冷目對人,因淡淡說道:「魏大夫言重了。天下皆知我皇英武絕倫,豈能與秦二世、隋煬帝相比?當著皇上和群臣的面,你要分剖清楚,切莫將此罪坐在德彝身上。」
李世民接著道:「自即日起,詔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書內省,以待朕隨時召見,詢訪外事。另詔京內京外七品以上官員,每有治國良策,可以直接上疏於朕。」
魏徵神情一緊,答道:「臣謹記陛下之訓。」
王珪笑道:「人言魏大夫慳吝,我看並非虛傳。你那酒藏在深閨,又有幾人能常常飲到呢?我的印象中,我至多飲過三回。」
封德彝拱手道:「陛下決心要撫民以靜,其實與太上皇一脈相承。皇祖老子的教義中,以清靜無為為主旨,陛下遙追先祖,古為今用,定然會大放異彩。」封德彝的這番話說得李世民拈鬚微笑,意甚嘉許。
李世民這樣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其中竟然有四道奏章皆是魏徵所寫,因其奏事不囿於一事一物,多是宏論,故久久未將其取下。李世民停下腳步,將頭仰起來,腦海中浮現出魏徵的模樣:矮矮的個子偏又微胖,一張臉上擠滿了皺紋如核桃皮一般,讓人實在想象不出他今年剛剛四十七歲。他一愣神,即喚來一名太監道:「去,傳魏徵來此見朕。」
韋挺哈哈笑道:「魏大夫今日在廷上能夠折辯朝中重臣,你說過的話,那是不會錯的,小弟謹受此言。來人,將這些禮物都收起了。另讓夫人抱小女出來,讓三位大人一觀。」
「四者,要使民衣食有餘。君依於國,國依於民。搜刮百姓以奉君,就如割肉以充腹,當其腹滿之時其身自斃。有句俗話說『小河無水大河干』,反之,若小河水盈,則大河充溢,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朕記下了。」李世民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魏卿,朕知你心,要想長治久安,不可稍有懈怠。朕也知道,君王一言九鼎,天下一日萬機而獨斷一人之手,不說懈怠,其中差錯也是很多的。」
魏徵慢慢走到前面,面向李世民站立,張嘴欲言,李世民忽然失笑道:「眾卿皆坐,唯魏大夫獨立,莫非眾人皆醉你獨醒嗎?」他瞪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太監道:「糊塗東西,還立在那裡幹什麼?還不趕快為魏大夫看座?」
說完,魏徵又轉回了剛才的話題:「陛下要做明君,不做昏君,這件事應該是十拿九穩的。臣聽說陛下以前征戰之時,大戰之前必須做兩件事:一是陛下堅持親身到前線偵察敵情,以了解對方虛實,做到眼見為實,心中有數;第二是善於接納屬下意見,戰前必開軍事會議,以聽取有益意見,最後由陛下形成破敵大計。其實治國理政與行軍打仗一樣。何謂明君?多聽別人的意見不獨斷專行即為明。何謂昏君?偏聽偏信一意孤行即為昏。所以古語有云『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魏徵拜道:「皇上之物,臣下不敢僭用。宮門外,臣家人在那裡備馬等候。如此,不勞皇上操心了。」
韋挺頓現尷尬之色,仔細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喉間囁嚅幾聲話終究沒說出來。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說道:「開國之君知道創業艱難因而珍惜,然如秦始皇等人並不懂得如何治國。他一邊用苛刻的刑罰來管理百姓,一邊卻大造宮室逞其私慾,這樣雖能安一時,卻不能管長久。魏卿,你說得對,要想安定天下,必須先正自身。傷君王其身者不在外部,皆由嗜欲以成其禍。君王若耽於滋味,玩悅聲色,其己欲越多,則所損愈大。朕不想如煬帝那樣,既亡國又留罵名,當一個無道的昏君。朕當努力克制自己的慾望,爭取做一位明https://read.99csw.com君。你說,這其中的關鍵之處又是什麼?」
韋挺不再客套,自己走在最前面,將他們引入中堂。原來唐人規矩,主引客者須走在最前,方為禮數。
李世民哈哈大笑,揮手讓他坐下,說道:「你雖從朕日短,也應該聽到一些風聲。朕不是小肚雞腸之人,只要大節把持得住,朕不會因你一言之失降罪的。諫議大夫之中,以你有才且有膽略,望你能為他們樹立楷模,讓其他臣子也有善諫之風才好。這樣,朕無時無刻不接受臣子監察的眼光,讓朕有畏懼之感,以克己欲。話又說回來,有道則人推而為主,無道則人棄而不用,這正是朕畏懼的因頭。」
李世民開門見山:「今日在弘文館,是你和如晦等人一起,頂住了那班老臣的迂腐之言,甚合朕意。嗯,朕即位以來,想辦的事情太多,然總覺得抓不住總綱。今天算是將這件事兒定了下來。魏卿,朕知道你知古明史,能識大義且處事練達,今日我們不定題目,從容對答,將你心中所思所想告訴朕,如何?」
蕭瑀道:「唯學問一途無窮無盡,不能淺嘗輒止。」
「三者,要選用廉吏,做到人盡其用。陛下求賢若渴,此條不用多說。唯有一點,剛才魏大夫說到主明臣忠,這一點很重要。若如是,則政治清明,廉吏竭盡其才,佞臣也要收拾起劣處以取信陛下,與群臣相處。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朕少好弓矢,也一直以為自己深明弓矢之道。然近得良弓十數張,鑒賞之後以為不錯,將其交給弓工鑒定,他們說『皆非良弓』。朕問其故,弓工說:『木心不正,則脈理皆斜,弓雖剛勁而出箭不直,則不能稱為良弓。』這件事對朕刺|激很大,知道朕悟出來些什麼道理嗎?」
魏徵道:「韋挺生女滿月,特請我們幾人。韋挺並未鋪張,想他念著舊僚之情,因請我們。」
李世民用完晚膳,若有所思地提起筆來,飽蘸墨汁在紙上寫了「撫民以靜,唯重教化」八個大字,其筆力遒勁,似直透紙背,掛絲處行雲流水,意猶未盡。李世民臉龐微側,又在下面用楷書寫了數行小字,即是杜如晦所說的四條措施: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餘。寫完后,他端詳了片刻,便喚來太監令其將此紙粘于寢殿牆壁上。
「舊僚?為人者不能沒有幾個朋友,然不可太念舊僚之情。魏徵,你飽讀史書,當知黨錮之禍。」
李世民向魏徵投去讚賞的目光,說道:「不錯,就是這個道理。虞監,你立刻擬旨。」虞世南時任著作郎,掌宮中文翰之事。聞聽李世民召喚,他急忙起身,走到李世民身後的文案前。
李世民正色道:「不錯,當初太上皇義旗初起,叔父立即響應,確實有功,然叔父也有自營脫禍的想法。及至竇建德吞噬山東,叔父全軍覆沒,其後劉黑闥又起禍亂,叔父望風而北,這些也不可不提。至於玄齡、如晦,他們雖為朕之幕府,然實為國家股肱。他們運籌帷幄,坐安社稷,豈是簡單的刀筆吏?朕雖定天下,其實只是掛了一個名兒,內里的功勞皆是他們所建,論功勞,他們確實在叔父之上。不錯,你是朕之叔父,為國之至親,然畢竟為私,朕不能因為私恩而與勛臣同賞。」
李世民轉移話題說:「你看別人看得挺准,如何看你自己呢?」
聽了魏徵說的肺腑之言,三人不禁連連點頭稱是。
韋挺答道:「袁天綱、李淳風兩人確實為異人。事實如此,不由得人不信啊。」
這時孔穎達出班奏道:「陛下,臣等奉旨議論年號,已經議出了一個。請陛下定奪。」
李世民當場提起李神通的尷尬之事,他頓時變得面紅耳赤。他張了幾下嘴,想想自己確實過大於功,不免氣餒下來,低頭退回班中。
王珪也笑道:「是呀,聽說此女生得極有鳳儀,相者言其日後必有大貴。韋兄弟不請別人,獨想起我們這幾個曾經患難之人,風急夜寒又算什麼?」
杜淹的語音未落,門外傳來喊聲:「聖旨到!魏徵接旨。」
稍後,四人入席舉盞,飲的是京城之中流行的「土窖春」酒。韋挺愛享受,口味頗高,令人從曲江酒肆中用食盒送來精緻的菜肴,如飛刀鱠鯉、罌鵝籠驢、炙烤羊肉、縷金龍鳳蟹、鹿脯等。
李世民觀看孔穎達呈上的奏章,見上面擬出的年號為「貞觀」,下面還註明了這個稱號的含義。貞觀一詞源自《易大傳》中的一句話:「天地之道,貞觀者也。」他看罷后不由得喜上眉梢,說道:「貞觀?好呀,就這樣定了,來年就用這個年號。嗯,現在離年關已經不遠了,這件事要抓緊辦。虞卿,還是由你來擬詔,今天就要發出去。」
天剛擦黑,韋挺家人將大門、中堂、後院張起燈來,只見滿院雪亮,洋溢著一派喜氣。韋挺站立在大門之下,迎接來賀的賓客,知事者將來賓引入各自的座位。
中堂內已備陳飲饌,三人入席后先奉上賀滿月禮。杜淹的禮物是一隻金花大銀盆、一隻鍍金銀蓋碗;王珪的禮物是內漆半花鏡、玳瑁刮舌篦;魏徵的禮物最特別,是一端普通的硯和一管普通的筆,以及他親自手抄的《詩經》。杜淹看后覺得奇怪,問道:「魏大夫,韋兄弟並非生男,你送些筆、硯、書,莫非想讓她將來做女狀元嗎?然我朝並未開此科呀。」
李世民點頭道:「不錯,歷代君主視百姓為愚民,且妄行其是,敗亡者居多。其實百姓為水,當權者為舟。若能順應水勢,則舟行自順;若逆水勢而行,則舟覆亦不為奇。『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古語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故為君者,須得民心;為臣者,須有忠心。」
魏徵也一笑,答道:「如此,臣就遵旨了。」
四人面面相覷,想不通深夜之時李世民如此著急召魏徵入宮,到底有什麼急事兒。
王珪道:「魏大夫說得不錯。我們三人皆為諫議大夫,韋兄弟,你為尚書右丞,都是皇上的近臣。我們三人又為言官,主糾察別人之失。如此奢費,如何去說別人呢?」
蕭瑀嘴巴張了一下,忽然嗅出了魏徵言語中的蔑視之意,不由得大為震怒,沉聲說道:「魏徵,老夫已經隱忍你九九藏書多次了。皇上面前,能容你蔑視上官嗎?」
「好,呈上來。」
眾人聽后,都知道封德彝又在這裏大拍馬屁,然礙著李世民的威嚴,不敢再吭聲。
「對呀!這個道理也許大家都明白,然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尤其是堅持不懈地做下去,那就太難了。這其實是辨別明君昏君的一個界線。詩云『先民有言,詢於芻蕘』。堯舜理政之時,開四方之門,以來天下賢俊;廣四方之視聽,以絕天下之雍蔽。所以雖有共工、鯀之類的敝臣,也能夠及時察覺其行為,及時做出了流放共工於幽州、罰殺鯀于羽山的決定。秦二世身居深宮,不問政事,將天下之務交由趙高並偏信之,及天下潰叛,秦二世尚蒙在鼓裡。梁武帝偏信朱異,侯景舉兵來攻之時,梁武帝也是茫然不知。隋煬帝偏信虞世基,諸雄紛起攻城略地之時,他也沒有及時了解這些情況。陛下,若君王兼聽納下,則下情能夠及時上達。這一點,臣相信皇上能做到。只不過有一點,就怕皇上在位日久,四海安寧,漸生懈怠之心,只有這個時候才是最危險的。」
群臣中也有不滿意的人,他們見皇上對自己的叔父尚且不講情面,遂不敢再提。
魏徵接著說道:「知道皇上為什麼這樣做嗎?他目睹了隋煬帝亡國的情景,不願意因君而亡國。這是他的最大私處,有了這個私處,他會遏制其他的慾望。」
韋挺的住宅在通義坊內,是一座典型的四合院,長安達官貴人的私宅大多這樣建設。其呈中軸線和左右對稱的平面布局,分為前後兩院。從南到北分別排列著大門、亭、中堂、後院、正寢;東西兩廂各有五處廊房;後院中還有假山、草亭。
房玄齡搖搖頭,又向他重重地擺擺手。
李世民也立起身來,上前執著魏徵之手,說道:「與君一席話,若撥雲見霧,乍見光明。魏卿,朕即位以來,唯盼盛世。然如今的景況,確實不如人意。天下遭隋末離亂,人口銳減,國力極衰,國庫之中空空如也,朕難道不想與頡利打上一仗嗎?奈何國庫之中捉襟見肘,幾無隔宿之糧,且民心思靜,朕不敢再開仗啊!我們現在談隋煬帝的朝綱敗壞,然我朝武德年間又好到哪裡去呢?太上皇性格簡慢,朝中之事多要看裴寂等人的眼光。哼,一個后妃竟然也敢來壞朝廷制度。」李世民說到這裏,不禁想起了尹德妃強索分給李神通的田畝一事。
魏徵起身拜道:「臣喜逢知己之主,定當竭盡全力。諸葛孔明《前出師表》有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臣也是這樣。」
李世民凝視了房玄齡和杜如晦一下,心中忽然晃過一個念頭,然沒有往深處想。他站起身來,贊道:「如晦說得好,這裏面也有玄齡的功勞。魏卿,眾卿家,你們一心向朕,何愁天下不能治呢?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餘,這四點,朕已經記下了,當刻骨銘心。」
李世民想了一下,笑道:「王卿,你的話朕記下了。善始者實繁,克終者蓋寡,朕知道這個道理。不過現在剛剛開始,說這話過早。反正今後我們相伴的時候長著呢,朕若不能堅持,你們作為諫官,要當即指出,朕一定虛心接受。好了,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不可離題太遠。如晦,你雖主持兵部,然也不能不問外事。聽了眾卿之言,也要說說你的想法。」
杜淹失笑道:「韋兄弟向來快言快語,什麼時候也學會虛套了,委實令人奇怪。」
魏徵哈哈一笑,說道:「陛下,臣說了這麼多,口有些渴了,能否討一盞水喝?」
「臣有自知之明。臣比不上房杜,因為不能籌謀善斷;臣比不上李靖、李世,因為沒有他們的帥才;兼之手無縛雞之力,也不能和尉遲敬德、秦叔寶相比;臣比不上陸德明、孔穎達等人,因為臣所知駁雜,不能專一;加上臣相貌猥瑣,難當重臣。臣尚有一點自|慰的地方,就是所學甚雜,粗通文史,能夠古為今用,且臣不畏,敢直言相爭。當然,臣只是因為有幸遇上了陛下,才會有今天。若遇到如隋煬帝那樣的昏君,則臣一無是處。」
魏徵看到眼前的光景,知道李世民想和自己深談。他並不推辭,也不做謙遜之言,大咧咧地走過去坐在椅子上,與李世民面對。
「關鍵就在於陛下您了。君王之欲,雖在自身,然亦為天下大事。想秦始皇造阿房宮,隋煬帝廣造離宮,即為一己之欲,其流毒彌散而下,臣子們在其所轄內亦營其私,以致山河破碎,民勞疲乏,既失民心,臣子亦不能盡其忠。望陛下在位之日,能克制本身之欲,君王如此,臣子也不敢胡作非為。」
魏徵仰頭將一盞香茶飲下,吧咂一下嘴道:「好茶,可惜不能好好品味。」
「其實先太子也是一位英明之主,臣的話,他也能聽進去,奈何齊王常常在其身邊打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先太子實在不該與陛下為兄弟。論智謀,論行動,他終究要被陛下比下去。最要命的是,他也明白了事情的曲直所在,也知道應該如何來辦。只可惜,行動的時候總是遲緩,這樣就落了下乘。唉,一個人若常常猶豫,往往在最緊要關頭會一敗塗地的。」
魏徵不待李世民接言,當場反駁過去:「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則帝,行王道則王,在於當時所理,化之而已。至於封公所說大亂之後不宜教化,相反的例子,歷史上也多得很。昔黃帝與蚩尤七十余戰,其亂甚矣,既勝之後,復致太平;九黎亂德,顓頊征之,既克之後,不失其化;桀為亂虐,而湯放亡,在湯之日,則得太平;紂為無道,武王伐之,成王之代,亦致太平。」
群臣面面相覷,大多數都不敢提。唯獨李神通見未增加自己的實封,心中忿忿不已,走出班外奏道:「陛下,太上皇太原起事之時,臣舉兵關西,首應義旗,居功大焉。現在房玄齡、杜如晦皆為刀筆吏,而功居臣之上,臣私下裡很是不服。」
杜淹道:「感激韋兄弟的這頓酒飯,讓我頓開茅塞……」
蕭瑀咳了一聲,說道:「魏大夫的這番話,想來是有些道理。然上古之時畢竟遙遠,以之證於今日,咳咳,恐怕就有些虛妄了。要知治國之道,最為實在,容不得一點兒虛無。」
四人急忙離座,走出門外,就read.99csw.com見一名太監立在台級上,四人繞過去面北跪下。太監拉長聲音說道:「皇上有旨,宣魏徵即刻入宮。」
李世民也笑了起來:「哈哈,朕求賢若渴,竟然忘記賢才也會口渴的。來人,趕快為魏卿上茶。」他又轉頭看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覺得時辰應該不早了,急忙召來掌時宮女詢問,原來已是子時了。
提到李建成,觸動了在座之人的心事,大家一下子又變得無話可說。還是魏徵打破冷場,笑道:「好了,明兒我讓家人給你們每人送一罈子,也好給我老魏正正名聲。」他側頭面向杜淹,說道:「杜兄,你剛才所憂,果然大有道理。不過大家都知道我的為人,就是理之所在,即言無不忌。到了當今皇上面前,尤其應該如此,知道為什麼嗎?當今皇上憂國憂民,一心要將國家治理好,他靠什麼?唯靠臣下。若臣下忠君體國,不為一己之私,即使說些犀利的言語,皇上不以為忤,反以為喜。說到底,皇上為一英武之人,他會明辨是非的。王大夫,杜大夫,我們皆為諫議大夫,皇上將我們放在這個位置,正是要糾君之失、臣之失,若講顏面,則諸事不成。今日喝了韋兄弟的酒,我以酒蒙面,就說些自私的話。皇上面前,現在最缺什麼樣的臣子?他不缺征戰殺伐的武將,不缺深明吏道的老臣,不缺謀略籌劃之相臣,更不缺精通文史的大儒學士。他唯一缺的,就是直言諫諍的言官!」
李世民悠悠說道:「是啊,這兩人飄蕩無所,不知又雲遊到何處?如今天下已定,該是他們還朝的時候了。韋挺,如何探訪到他們的蹤跡,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魏徵搖頭道:「非也,恰恰相反,是你的盛情太過。今日午時在弘義館,皇上聽了杜尚書的話,其中一條叫做『去奢省費』,所賜午膳僅一隻,清湯一盞。你現在這樣,與皇上的意思大相徑庭,我實在難以下咽啊。」
李世民雖不斷翻看奏章,偶爾也有批語,然心裏一直想著今日弘文館里的事情。當時兩派辯論的場景猶歷歷在目,尤其是魏徵的犀利言語言猶在耳。李世民知道,自己剛剛即位,如何確定今後的理政方針,是關乎大唐國運的一件大事,這是不能有任何閃失的。
「二者,均田法及租庸調法由隋文帝興之,其主要意義在於規定百姓應該承擔的徭役,惜被煬帝破壞,其濫征民力,勞役無時,終致敗亡。要使百姓安靜,必須輕徭薄賦。如今國家初創,倉庫猶虛,沒有豐裕的錢帛予以給復和免賦。這就需要嚴格按『兩法』的規定辦,多一粟多一絹,也不可妄動百姓。
韋挺道:「小女今日得了三位大人的稱讚,肯定受益不淺。夫人,魏大人今日囑我,讓多教授小女一些書墨之事,這件事要牢記在心。」
「陛下富有四海,卻常常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是取得天下大治之決定因素。放眼古來君主,有畏懼之心者,可能開國之君相對多一些,其他的就如鳳毛麟角了。」
李世民揮手讓三人都坐下,制止了他們的爭吵,緩緩說道:「今天讓眾卿家來這裏,朕本意希望大家暢所欲言,言無不盡。只要心向國家,說些過頭之語,朕不追究。蕭公,魏卿,辯論道理盡可放言,然不能人身攻擊,你們要注意了。」李世民此刻隱隱地對蕭瑀有些不滿。「至於大亂之後為求大治,當以何處之?朕以為魏卿說的有些道理。如今天下疲乏,百姓亟盼天下大治,是人心所向。若施以教化,必能取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若專用刑律及雜用霸道,百姓皆謂我朝乃循煬帝之惡例也,勢必心裏抵觸,戰戰兢兢不知所為。治理天下,倚朕一人之力斷不能成,倚眾卿之力亦不能成。須使百姓民心所向,上下同心,且教化漸深,則達大治。蕭公,你以為朕對弓矢了解若何?」
房玄齡答應後退回班中。
魏徵提起杜淹,又讓李世民想起以前的事兒。他側頭問道:「朕為太子之時,你曾經說過一句話,好像是『若先太子早用臣言,非復今日。』魏卿,你原在隱太子處,也常常用這般言語來規諫他嗎?」
「臣實話實說,不敢妄言。」魏徵道。
李世民扭頭微笑道:「起來吧。聽說韋挺今晚設宴,他為何單請你們啊?」
韋挺迎上前去,拱手道:「風急夜寒,累三位兄長步行前來,韋挺心裏甚是不安。」
「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李世民意味深長地咀嚼著這八個字。
魏徵叩頭道:「臣魏徵接旨。」
魏徵正色道:「不然。女子幼時須多讀書,方知禮節。世人皆說女子無才即是德,我卻以為不然。韋兄弟,你以為如何?」
李世民微微頷首,說道:「不錯,煬帝奢費侈靡,遂使吏治敗壞,貪墨成風。如虞世基之類的貪官污吏莫不大置產業,禍亂百姓,唉,天下興亡繫於君王一身,委實太重了。魏卿,今日如晦說過,要想撫民以靜,其首要者即去奢省費,要想做好這一條,朕是關鍵:朕定當克制己欲,務行儉約。你為諫議大夫,每日侍朕身邊,看到朕有失制之處,還要及時規諫才是。」
「以你所觀,我們君臣應該最為注重什麼?」
寢殿的牆壁上,貼滿了奏章。那是他看罷大臣和外官的上疏后,擇其重要者將其粘之屋壁,以備出入時觀之。他這樣做,是怕將重要的事情遺漏掉。太監將他剛才的手書貼在西牆壁上,這幅字與眾多奏章貼在一起,因其字較大,顯得很是醒目。李世民令一太監掌燈隨其後,從自己的這幅字開始看起,逐步北移,目光漫過眼前的所有奏章。奏章上所列之事已經辦過的,他會用硃筆在上面添上一勾,自有太監將之取下,再將新的奏章貼在空當之上。
房玄齡出班奏道:「不錯,秦府舊人找到臣說:『我們侍奉皇上已經好多年了,皆忠心為皇上辦事。然皇上即位之後卻把我們忘記了,那些前東宮、齊王府之人反而都有了要職。』」
「陛下弘揚正氣的能力已有端倪,如杜淹。他以前名聲並不太好,自從入了秦王府之後,頓改以前的鬼蜮心腸,將一顆心都用在輔佐陛下的事兒上。太上皇將其流放之後,又磨練了他的心志,現在竟然成了一名脫胎換骨之人。」
眾宿衛見李世民緩步過來,頓時鴉雀無聲,早有人奉上李世民用的寶雕弓、大https://read.99csw.com羽箭。李世民輕舒猿臂,只見箭發如雨,一壺箭很快射完。再看箭垛上,一蓬箭深深插在箭垛的中心。眾宿衛見狀,齊齊地喝了一聲彩。
魏徵眉頭皺了一下,端起酒盞輕呷一口,轉對韋挺說:「韋兄弟,京城之中流行『土窖春』,我怎麼就喝不出好處來?比起我那『醽翠濤』來,滋味畢竟差了一籌。」
李世民忽然微微一笑,道:「魏卿,我們今晚說的一席話,你處處規諫于朕。莫非天下之大,朕只要做好了,則萬事大吉?那麼,你們為臣子,就沒有一份責任嗎?」
杜如晦目視房玄齡道:「玄齡兄,你的口才比我好,還是由你來說吧。」
「不錯,人之性情中有善惡二途,揚此抑彼。煬帝朝中,以虞世基為主惡性彌散,則正氣難張。我朝中若弘揚正氣,則宵小之輩不敢再興風作浪。」
封德彝感激地向蕭瑀投去目光,兩人以前在朝堂之上互相不屑,不料今天卻走到一起來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說道:「魏卿,你剛才讓朕行事去繁雜,務簡約,看樣子你是言不由衷。朕既然有旨,你何必還行這些虛禮幹什麼?」
李世民聽后哈哈大笑。
李世民在人群中看見韋挺,就將他喚了過來,問道:「記得袁天綱說過,他曾經為你和王珪、杜淹三人卜過,現在你們果然一殿為臣。看來他卜得還是準的。」
魏徵看到如此豐盛的宴席,礙於面子先是吃了幾口,見美酒佳肴還在一道道地上來,身邊的女僕忙碌地為客人布菜換盞,心中實在不忍,遂停箸道:「韋兄弟,按說得到你如此豐盛的款待,我應該承情才是。然你知我為直率之人,我心裏實在不安呀。」
魏徵正色道:「君臣之道,各有所職。臣所以規諫陛下心存百姓,克制己欲,且善納群言,無非想讓陛下為臣下樹立一楷模,則臣下言行皆效之。陛下坦明心跡,讓臣下不用揣測聖意,不用張皇失措畏懼雷霆震怒,他們只要依法忠謹辦事,有錯則受罰,有功則有賞。如此,就體現了清明政治。昏君之下,臣下為求自身安全或逐自己私利,要多動複雜的心思,所謂萬馬齊喑是也;明君之下,則臣下依國家法制辦事,唯動簡約之心思以奉君愛民,由此觀之,還是君主最為關鍵。」
封德彝頓時變得啞口無言。
魏徵這番話援古引今,考之史籍,令陸德明、孔穎達、虞世南聽后連連點頭,封德彝聞言也一時語塞。魏徵再接再厲,反問道:「若如封公所言人漸澆薄,不及純樸,至今應悉為鬼魅,寧可復得而教化耶?」
李世民扭頭問掌時宮人現在的時辰,原來不覺已交三更了,遂點點頭,說道:「魏卿,朕今日意猶未盡,今後朕還要時時傳喚你。嗯,外面寒露已下,冷氣逼人,你可乘輿回家。」
「說下去。」李世民點頭道。
封德彝反駁道:「魏大夫此言有些不通,若把天下興亡的責任都推在君主一人身上,是不是有些偏頗呢?我們作為臣子,應該盡什麼本分呢?」
群臣退出弘文館之後,李世民到顯德殿小憩了一會兒。他這一段時間諸事忙亂,基本上都在顯德殿內處理政務,夜來也在這裏安歇。小憩之後他步出殿外,就見宮中宿衛正在殿前習射。
王珪感嘆道:「魏大夫一言中的,可謂看到了皇上的最緊要處。嗯,今後我定當追隨你的言行,隨時舉諫。杜兄弟,你以為如何?」
韋挺目視魏徵、王珪,見他們並不反對,遂喚來下人令他們善後處理。
杜淹打圓場道:「韋兄弟如此盛情,足證待我們不薄。不過事情已做下來了,將這些精美之食扔掉也是一種浪費。韋兄弟,我看這樣吧,將未上之菜盡數退回,今後不可再如此奢費。我們今日僅食案上之菜,再讓后廚煮些湯麵。」
尚食官帶領四名掌膳宮女奉來今日的晚膳。由於李世民午膳吃得較晚,肚內並不十分飢餓,他將手向紅豆粥點了一下。尚食官拿起湯匙先嘗了一口,然後將湯盞奉到李世民的面前。
蕭瑀想不到李世民突然問此問題,有點摸不著頭腦,愕然答道:「陛下愛弓馬,天下皆知。」
第二日,李世民下旨立中山王承乾為太子,另封長孫無忌為齊國公,房玄齡為邢國公,尉遲敬德為吳國公,杜如晦為蔡國公,侯君集為潞國公。並定功臣的實封,以裴寂居首,實封一千五百戶;其次為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長孫無忌、侯君集,實封一千三百戶;長孫順德、柴紹、李孝恭一千二百戶;張公謹、劉師立一千戶;李世、劉弘基九百戶;高士廉、宇文士及、秦叔寶、程咬金七百戶;安興貴、安修仁、唐儉、屈突通、蕭瑀、封德彝、劉義節六百戶;錢九隴、長孫武達、李孟常、段志玄、張亮、杜淹、馬三寶四百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世民讓裴寂仍為司空,實封最多,那是顧著李淵的面子,讓天下人來看的。至於後面的人,多是在玄武門之變中立有大功的人。
封德彝點頭贊同。
魏徵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陛下,臣若說些實話,能不怪罪嗎?」
魏徵聽了此話,急忙站起,拱手道:「陛下有令,臣下敢不遵從?臣定當牢記在心,時時規諫。其中若有偏激之處,望陛下念著臣一心為國的緣故,能夠寬恕才是。」
李世民眉頭微聳,喚道:「魏卿,你到前面來,不可胡亂指責別人嘛。」
杜如晦轉頭道:「要想取得天下大治,撫民以靜施以教化為根本。還有四條措施,那是一條也不能少的。
封德彝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霍地站起,引經據典道:「夏、商、周三代以後,人心漸漸澆薄,所以秦朝專用法律,漢代雜用霸道。它們是想教化而不能,不是不想教化。陛下,魏徵為一淺薄書生,不識時務,若信其虛論,必敗亂國家。」
不知不覺已過午時,李世民的肚子已餓得叫了起來,因笑道:「忙而忘食,這是朕的不是了。傳尚食局,為我們每人準備一份便飯。如晦說要去奢省費,就從今天做起吧。」
李世民微微一笑,伸手指向右面的兩張軟椅,說道:「魏卿,朕深夜召你,是看到你連上奏章,和你今日與封公等人的辯論,因想與你閑談一回。走,我們過去坐下,今宵我們君臣並椅說話。」
韋挺夫人盈盈拜道:「賤妾謹遵魏大人教誨,定當多教小女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