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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四夷遙尊天可汗 八方搜求羲之墨

第二十一回 四夷遙尊天可汗 八方搜求羲之墨

回紇酋長菩薩立起身來,躬身道:「皇帝陛下冊封四方可汗,非天可汗難為。今後,請皇帝陛下從臣等之議,以天可汗威加海內,示上天之意。」
是日辰時,通事舍人立於太極殿前台階上喊道:「皇上有旨,宣真珠毗伽可汗等番國君長覲見。」其話音未落,早已等候在殿前的唐儉即帶領夷男、菩薩等二十餘人入殿。
李世民思來想去,最後選定段志玄為出征之帥。貞觀八年五月,李世民下詔授段志玄為西海道行軍總管,由其總領西境邊疆之兵征討吐谷渾,另詔契苾、党項部落之兵協助段志玄完成征討之舉。段志玄接旨后,即迅速準備停當,既而率眾奔赴隴西。
李世民又對夷男說道:「真珠可汗,朕離他們太遠不能親至,你可代朕前去巡查。秋末之時,最為緊要,萬萬不許再起紛爭。」
「卿等大可放心。朕若得此帖必覓來高手拓成多幅,分賜群臣。」
一名掘泉之人俯身猛喝數口,起身喊道:「皇上,各位大人,這裏的水甜得很呢。」
李靖的面色沉重,緩緩說道:「段志玄行兵順利,固然可賀,然也正是臣最擔心的地方。陛下,吐谷渾以遊牧為主,其最值錢的就是其人及牲口,不重視一城一地的得失。臣留心看了,段志玄至今未與伏允有過大的交手。臣有一種不祥的感覺,那伏允現在也許不是兵敗逃跑,而是避我軍鋒芒,力圖周旋。」
李世民改換了顏色,說道:「這就對了。朕于漠北諸部,不取一物一賦,所以願意接受你們的朝賀,唯思和睦相處而已。你們有事找朕裁決,朕無偏私之心,公平待之。朕這樣做,其實也為你們好。若有部落倚仗人多,動輒尋釁,極易釀成禍端。須知『斃敵一萬,自傷八千』的道理,戰禍一開,於人於己都不是幸事。仆骨部使者,朕這次說清了,你們若想要同羅部的牧草,須用羊牛來換,你這次不會再聽錯了吧?」
陳君賓一直在河套地區幫助突利所轄之人耕種,首先將粟米種植成功,到了五月的時候,又從江南引種稻子。他先是手把手教會突厥人育秧,然後引來河水灌溉田畝成為稻田,他挽起褲管示範插秧。當一壟壟的田畝中遍植起秧苗之後,他又在此留駐半月,密切觀察秧苗的成活情況。果然,那些秧苗在河水的滋潤下,生長得茂盛嫩綠,甚是喜人。陳君賓見狀大喜,遂辭別突利,回長安向李世民復命。
原來這裏天干太久,汲水之溪流近日已乾涸。宮人們為取水,需到五里以外的山下,極為不便。這種情景被李世民看在眼裡,斥道:「九成宮周圍陰涼,林木茂盛,若無水滋潤,這些樹木如何成活?你們可選一地勢,鑿而成泉,即有水可用。」
菩薩這時插話道:「陛下,臣入中土之後,見所行道路皆設有驛站,這樣既給使者行旅方便,驛站之間首尾相連,又可以相互策應,保證安全。若是能在漠北設置驛道,即是萬全之策。」
歐陽詢初學王羲之楷書,此後力攻北碑,兼得秦篆、漢隸、魏碑、隋書之法,終於創造出了「若草里驚蛇,雲間電發。又如金剛恫目,力士揮拳」以筆法險勁著稱的歐體書藝。虞世南自幼師從僧人智永學書,這智永乃王羲之的七世孫,自然以家學相授,虞世南實在是繼承了王羲之的書法精妙之處。此後,虞世南又汲取了北碑之長,其下筆如神,不落疏慢,融南北書風於一爐,創下了外柔內剛的新書風。褚遂良師從虞世南,書法婉美華麗。他高中狀元入仕之後,一段時間專註於四庫經籍之參校,當時天下之人奉朝廷之命爭相獻古書,這其中,包括有大量的前人墨跡。褚遂良面對這樣浩繁的古書,首要者要辨其真偽,因傾注大量心力深入其中,結果有了兩項意想不到的收穫。一是能夠準確地辨別經籍的真偽,他對古人故帖有偏好,其中又接觸了許多王羲之的真假故帖,故有了辨別真偽的經驗;二是在接觸王羲之的故帖過程中,能夠潛心識其妙處,又有了新的感悟,使其書藝若「瑤台青瑣、睿映春林、美人嬋娟」,在秀媚中見勁練,有著美麗大方的神韻,有別於虞世南。由此可見,這三人書法各異成為大家,追根溯源,皆與王羲之大有干係。
「好,就稱其為醴泉。既有泉名,似有文配之更好。魏卿,這擬文之事,就由你領之。文成之後,可由歐陽卿精書一帖,制碑立於醴泉邊。」
李世民帶領群臣來此避暑,本來就有讓大家休閑的意思。他們在這裏感受山風陣陣,又聞樹林之香,比日日呆在屋裡面對文牘,自然要有趣許多。
這時,那邊掘水之人歡呼起來,喊道:「出水了,出水了。」
夷男、菩薩等人又復跪拜,齊聲道:「臣等在驛道建成之時,自會日日恭迎大駕。」
君臣邊說邊走,李世民對李靖說道:「藥師兄,你眼光奇准,這踏勘方位選定泉址由你來定奪如何?」
李淵嘆了一口氣,說道:「二郎,我許是年老的緣故,近來感到心力大不如以前。唉,這日子,眼見是過一天少一天了。我感覺在此居住甚好,沒必要另造新宮,何況,等新宮造成,焉知我能否有福入住呢?再說呢,你這些年來厲行去奢省費,若大舉建造新宮,諫官又會上書,會有失民心吧。」
李世民見李淵堅執不去九成宮避暑,遂作別退出。
唐儉躬身領旨。那夷男、菩薩等人見李世民接受了天可汗的尊號,不禁大喜,紛紛起身復向李世民跪拜,三呼萬歲。
李世民明白了眾人的意思,示意他們歸座,然後搖頭說道:「朕為大唐天子,足不出中土,豈能代行可汗之事?卿等美意,朕心領之,然不可越軌。」
漠北之地無罕見之物,諸部落所獻多是些馬、羊、駝、貂皮等物。他們返回之時,大唐朝廷又賞給他們一些絲織品、瓷器、金銀器、茶、鐵等物。若從價值來衡量,大唐所賜之物要高於他們朝貢之物。不過四夷來朝貢,大唐圖的是四夷賓服的名聲,對於錢物的多寡並不看重。
三人皆知李世民是在開玩笑,那歐陽詢是滑稽多智的性子,遂介面道:「陛下之臣子各有其長,臣之長處,也就是這學究氣尚能誇口。臣想這長處不可失,身後須有人來繼承,只好讓遂良勉為其難了。」
卻說李世民入九成宮之後,即令人將攜來之墨帖張于新殿之中,供其朝夕觀摩。隨來的臣子中,像虞世南、歐陽詢https://read•99csw.com已是名動天下的書法大家,褚遂良從虞世南學藝,近來其名氣直追兩人。他們得知皇上攜來了許多墨寶,艷羡之極,變著法兒想在殿中停留,以觀摩字帖。李世民明白他們的心意,爽朗一笑對三人說:「朕攜來這些故帖,又刻意讓你們跟從,正有一起探討之意。你們今後入此殿,不用稟報,隨來隨觀,好好飽飽眼福。」三人大喜,急忙謝恩。
「天可汗?」李世民追問了一句。
李世民愛好書法,在搜求古人遺墨上,可謂不遺餘力。還在他為秦王的時候,征戰之時即讓房玄齡、杜如晦等人代他搜尋古人遺墨帖,若得知了一點訊息,即窮追不捨,一定要找到持墨之人,採取各種辦法將此墨收購到手。後來遭到李淵冷遇的時候,府中學士盡散,廣求古代大家遺墨,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樂趣。當然,他最大的心力還是謀求太子之位,不能像求墨那樣可以無遮攔罷了。
此年又是風調雨順,初春的時候,天下普降甘霖,春苗茁壯成長,昭示著又是一個豐年。到了夏季,雨水降落適宜,並未釀成洪災,田裡的莊稼開始抽穗、灌漿,農夫們喜上眉梢,知道今年豐收已經有望了。
夷男又立身道:「陛下,臣等所擬尊號,非專為頌揚陛下。請陛下設身處地為臣等想一想,臣等轄下若知皇帝陛下接受天可汗之尊號,更添親近之意。陛下多次說過華夷一體,緣何連一個簡單的尊號都不願意接受,若如此,要大傷臣等的心情。」
李世民本意要返回殿內,他行了幾步忽然改換了態度,對眾人說道:「朕想此處見水定然不深,現在左右無事,我們就在這裏等候片刻——等他們鑿出水來。」
眾人神情激昂,他們知道中土的美食花樣繁多,何況是宮中的御菜,更是極致的美味,等閑難嘗一回的。
王珪躬身答應。
李世民眼圈一紅,哽咽道:「父皇切不可出此不祥之語,父皇龍體康健,好日子還長著呢。父皇,母后已離別兒子多年,您這樣說,莫非想讓兒子在世上成為一個孤零零的失愛之人嗎?兒子欲造新宮,就是想盡孝于父皇,至於諫官來諫,兒子自會說服他們。」
夷男聽說李世民讓自己代其巡查,無疑是看重自己,心裏有了一分自豪,又有一分得意,遂躬身答道:「臣遵旨。明歲此兩部若再有此類紛爭,就請陛下拿臣問罪。」
大唐的北境已安,其鞏固邊疆的注意力就轉移到西方。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不錯,這伏允老奸巨猾,實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先與隋煬帝巧妙周旋,又與太上皇和朕虛與委蛇,不可小視。」
「好呀,你這是替朕著想,就這樣辦吧。」
馬周也曾見過新宮圖樣,知道此宮建造工程宏大,幾可與太極宮相媲美。他當初上書時,覺得大安宮太卑小,若另選地勢建同等規模的宮室即可。不料將作監所繪圖樣如此規模宏大,與自己的初衷相違。到了眼前地步,他也無話可說,只好答道:「陛下奉孝義之心,從諫如流,臣感聖恩。只是此宮規模太大,能否縮小一些,以減少錢物投入?」
那邊早已侍立著一幫開鑿之人,他們待李世民及大臣們退出,即揮鏟在李世民所示之處開鑿。
李世民聽了褚遂良的恭頌之詞,臉色頓現蕭索,嘆道:「唉,朕窮盡心力搜尋逸少之帖,可那《蘭亭序》之真帖至今未見蹤影。」
李世民與李靖內心各有想法。李世民以其文才武功傲視當世之人,他做了皇帝,敢於覬覦其位置的人似乎沒有。然人居於高位,不免有患得患失之感,李世民絕頂聰明,早將其臣下的習性都揣摩得透徹。他隱隱覺得,當今天下人能對自己皇位構成威脅者,唯李靖、李世兩人。說到底,還是此兩人才具出眾,且玄武門之變前夕不肯向李世民效忠,因而種下禍因。所以多年來,李世民常對此兩人保持警惕之心。李靖也明白李世民的這番心意,知道唯有自己不事張揚方為保全之道。李靖居官之時,明白禍由口出,因沉默寡言輕易不表態。此次主動提出辭去右僕射之職,實想早日歸隱還家,免了在朝中的那一分戰戰兢兢。李世民也明白李靖的心意,稍作挽留後,即爽快答應。他仍許李靖以特進之身參与朝政,一來是不舍李靖之才,二來也想做出姿態讓世人觀看,以示自己不忘功臣之意。兩人各自明白對方的心思,又互相客氣退讓,不捅破這張窗戶紙。滿朝文武見李世民稱呼李靖為「藥師兄」,皆知他們君臣親密,不知他們心底里還有如此隱秘之處。
李世民微笑道:「既是頌詞,就不要說了。你們千里迢迢來京見朕,這番情誼,比任何華美之詞都好,更令朕心存感激。」
按說征討吐谷渾的合適人選,柴紹也算一人。柴紹當初設奇計打敗伏允,對吐谷渾還是有相當威懾力的。只是柴紹近來恰好染病在榻,不能出征。
魏徵等人見李世民打著為李淵盡孝的旗號來造新宮,其于情于理不好挑剔,雖心有不甘,然無法再出口反對。三日後,龍首原上人聲鼎沸,數千名工匠開始挖掘地基。是時,王珪奉旨擬出新宮名號,稱為大明宮,李世民聞奏照準。
菩薩又拱手道:「陛下,驛道設立之後,方便臣等來京覲見。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若此驛道修得又平又直,希望陛下萬乘之軀入塞北巡視,使天下臣民能一睹天可汗之威儀。」
虞世南話音剛落,就聽一陣腳步響,原來是李靖、魏徵等一幫臣子走了過來。一名太監伏地稟道:「皇上,請移駕指示掘泉之地。」
褚遂良思索片刻,說道:「陛下,想尊師曾在智永僧那裡見過此帖,當時去今不太遠,此帖十之八九還存於世上。依臣猜度,此帖現在肯定由辯才和尚秘藏。」
這還是去年的舊案。同羅部位於土拉河之支源通勒河兩岸,那裡水草豐美,是天然的好牧場。仆骨部居於同羅部的正北處,為阿勒丹河沿岸,也有豐茂的牧草。只是因為氣候的原因,每至秋末,仆骨部的草場漸枯,而同羅部的草場依舊蔥綠。仆骨部倚仗人多,趕著牲口越界到通勒河沿岸放牧,這自然激起同羅部的不滿,雙方為爭奪牧場發生了數場械鬥。官司打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讓仆骨部退出越界之地,若想要牧草,須拿羊馬等物來換。仆骨部當時唯唯答應,然到了去歲秋末,https://read.99csw.com敢是想著天高皇帝遠,依舊趕著牲口越界來放牧。同羅部無奈,只好繼續找李世民告狀。
李世民思索片刻,囑咐李靖道:「藥師兄,今夜有勞你修書一封,將我們的憂心及對付伏允的方略詳述一遍送與段志玄,讓他不可大意。」
李世民暗自忖道,若在漠北設一驛道,所費不多,卻能使各部落相連,加深他們與中土的聯絡,是一件一舉多得的好事。他點頭贊同,說道:「這是一個好想法,朕同意設立。驛道設立之前,朕讓戶部派員沿線踏勘,以確定道路的取向及驛站的設立,至於驛道建成之後,可讓戶部撥給錢糧,以資費用。只是驛道之養護及驛站之人,須由各部來管,真珠可汗,你熟悉漠北諸部的地理,且此驛道入你境內最長,朕意將這些庶務,都交由你辦理了,你以為如何?」
李世民臉上頓時現出得意之色,他這些年將王羲之的故帖搜入宮中,費了不少工夫,所獲甚豐,為其一件歡喜之事。他將目光投向褚遂良,說道:「嗯,朕能將逸少這些故帖收入宮中,還多虧遂良有辨別真偽之才,使朕所得逸少之墨名副其實。歐陽卿,虞卿,你們書藝皆與逸少大有淵源,只是這辨別其真跡的功夫,遂良就把你們比了下去。」
李世民仰頭思索片刻,既而說道:「你如此嚴厲刑法,手下人定會收斂許多。只是漠北地曠人稀,行旅之時,往往難見人跡,若有一些賊人聚集成匪,在大漠之上倏忽而來,倏忽而去,專事劫奪來使的禮物,太難擒拿。真珠可汗,為了保證使者行旅安全,還要有萬全之策才好。」
李靖連連搖手,說道:「臣對此節,委實一竅不通。」
「臣想派一人到辯才居處,想法與辯才接觸,再與其熱絡起來,最終要看見《蘭亭序》真帖,則大事成矣。只是所派人選太難尋找,此人要機智過人,又要懂琴棋書畫,善詩賦。臣聽說辯才和尚眼界奇高,又多才藝,尋常人難以接近。」
魏徵、歐陽詢躬身領旨。
李世民絕頂聰明,已經明白了褚遂良所獻之計,他盤算了一下,沉吟道:「不錯,遂良不懂吳越之語,讓他充此任有些勉為其難。嗯,這倒讓朕想起一人。朕曾聽玄齡說過,新任監察御史蕭翼為梁元帝之曾孫,其自幼生長在吳越之地,與辯才說話肯定無妨礙。此人又年輕機智,通詩書,善琴棋書畫,定能與辯才相處得投機。好,遂良,就依你之計,派蕭翼前去智取《蘭亭序》法帖。你此次回京后,可傳朕旨,讓蕭翼前去越州。」
李世民回到兩儀殿,即令人召來魏徵、王珪、馬周及一應諫官,同時也把將作監一應官員喚來。眾人陸續前來肅立殿中,李世民開言說道:「朕剛才從大安宮出來,那裡地勢較低,宮內潮濕,一到盛夏又悶濕無比,讓太上皇繼續在那裡居住,對其身體極為不利。朕意已決,立即動手營造新宮,以奉太上皇之用。」
這時,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唐儉上前稟道:「陛下,臣以為真珠可汗所言甚有道理。如今唐土漸大,又有諸多的羈縻府州,更有許多屬國。中土臣民熟知皇帝陛下的稱號,而四方邊遠之地唯知可汗,不知皇帝。若陛下接受天可汗的尊號,四方臣民才知其可汗之上更有天可汗皇帝,一來知道京師為天地中央,陛下在此行天子之權;二來心悅誠服,從此華夷一家。」
宮人們面面相覷,良久方才唯唯諾諾說,因九成宮太大,不知何處能掘出泉水。李世民今日狩獵之時,向眾人說知此事,約定回宮后一同踏勘開鑿位置。
大唐將其注意力專註于東突厥的時候,對西境的吐谷渾等國採取了相對寬鬆的策略。像吐谷渾攻佔了洮、疊兩州,大唐軍隊僅是將其收復過來,並未深究,兩國邊境照常互市。待東突厥滅亡,兵部下令將北境之兵移向西面,吐谷渾頓時感覺到了很重的壓力,這引起了吐谷渾主慕容伏允的不滿。
貞觀八年元日,因薛延陀酋長夷男、回紇酋長菩薩來京朝賀,此次會見儀式顯得更加隆重。
是時,李承乾居長安監國,每日將各種重要奏報快馬送往九成宮,供李世民閱批。眼下段志玄領兵出征,李世民最為關心其軍情,每日最先看的就是這方面的奏報,閱批之後即派人送給李靖,讓他也聞知此事。
虞世南微一思索脫口而出:「水既甘甜,可名為醴泉即可。」
褚遂良聞言說道:「陛下以重金收購王逸少之帖,可謂傾盡全力。臣等書法源於王逸少,然心愛王逸少者,臣實在難及陛下。」
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聽到李世民的口中說出「老殺才」之語,不禁暗暗好笑。心想皇上若不是愛極了《蘭亭序》法帖,斷不會說出這等惱火之語。
數日後,石碑果然立起。魏徵所撰之文近千字,其中詳述了此泉的來歷。歐陽詢抖擻精神,淋漓盡致地展示了他那非凡的書藝。後人評價此帖前半遒勁,後半寬和,若深山主人,瘦硬清寒,而神氣充腴,能令王公屈膝。此《九成宮醴泉銘》漸漸名揚天下,許多人來此拓印不絕,將石碑之字弄得模糊不清,可見歐陽詢之書要優於魏徵之文。
「陛下,那仆骨部數次侵入鄙部牧場,陛下去年已經責他,然其稍稍收斂之後,又復舊態,請陛下為鄙部做主。」
李世民問道:「真珠可汗,朕聽說諸部落使者經過你境內時,鬧了許多不愉快的事,果有其事嗎?」
褚遂良微笑道:「陛下以萬乘之軀,當然不能硬取一帖。只是此帖實在美妙,陛下若不能親眼觀之,實為極大的遺憾,臣以為辯才既然混賴,須用智取手段。臣有一計,不知陛下能採納否?」
歐陽詢介面道:「遂良,你說得這麼難,我看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最合適。」
褚遂良搖頭道:「那辯才和尚一直居於越州,說的一口吳越之語,我連話都和他講不通,又如何智取寶貝呢?」
李世民得知塞上可以引種水稻,一開始不相信,待求證確實後方才贊道:「塞上能種水稻,其難度不亞於攻堅之戰。陳卿,朕本意讓你教會突厥人耕種即可,不料你能舉一反三,朕定賞你。天下安定,須使百姓衣食有餘。像眼下連年豐收,百姓安居樂業,即是官家、百姓的福祉。突厥人過慣了遊牧無定居的生活,若不改變,即是禍亂的淵藪。你領他們在塞上耕種成功,就為朕去掉了一塊心病。九九藏書」遂賞陳君賓赤金十斤,帛一千匹。
那仆骨部使者看似不慌不忙,像是事先已有準備,然眉宇之間掩不住一絲恐懼,狡辯道:「鄙部越界放牧是實,然有前因。鄙部遵陛下旨意,欲拿羊馬換其牧場,遭其拒絕。陛下,那羊馬逐水草而居,其蹄之所至,自是要吃草活命,卻也不是鄙部主動趕去。」
李世民見虞世南一直默默不語,問道:「虞卿,想你在智永處見到《蘭亭序》真帖,算來也有六十年了。此帖若重見天日,你應該最為欣喜才是。」
夷男立起身來,答道:「臣亦風聞有此事,那是一些胡作非為之人瞞著臣乾的。陛下,臣之土地甚廣,人又良莠不齊,之前發生一些非禮的事固然難免,終歸是臣不能嚴厲約束所致。臣來京之前已下嚴令,今後再有人敢胡作非為,定遭五馬分屍之嚴刑。」
九成宮位於天台山中,這裏每逢夏季,山間氣候涼爽,宮室美景宜人,是皇室的避暑勝地。李世民即位之後,因不敢造新宮,又不喜坊州仁智宮,遂將九成宮作為自己的避暑首選。每年夏季,都要在九成宮住上一段時間。其避暑之餘,或與群臣討論政事,或出外狩獵,日子過得很愜意。
李世民大喜,連聲道:「你有什麼好計?快快說出。」
智永為王羲之七世孫,虞世南師從其學之時,智永曾將《蘭亭序》法帖展示供其觀摩。李世民在購求王羲之故帖之時,曾詢問王羲之的後人追尋此帖的蹤影。其後人說,當智永臨終之時,鄭重將此帖交付其弟子辯才。李世民數次召見辯才,表示要以重金收購此帖。那辯才已經年老,說話唯唯諾諾,但在這一點上卻不糊塗,矢口否認《蘭亭序》法帖在他手中。他只說其師在世時他見過此物,其師去世后不知失落何處。李世民再問,他乾脆雙手合十,兩眼微閉,不再言聲。李世民儘管不相信辯才的話,看著他這副軟抗死賴的樣子不免有氣,但終歸無法,只好揮手讓他退出。
李世民見天下豐收在望,四夷安定,那吐谷渾雖然禍亂,畢竟動靜不大,有段志玄引兵去討,定然安定,就動了去九成宮避暑的心思。臨行之前,想起了馬周之諫,即動身到大安宮請見李淵,意欲讓李淵一同到九成宮避暑。
這句話使得李世民有了興緻,臉上頓時有了躍躍欲試的神色,他爽朗笑道:「好哇,朕早有此意。史大柰早就向朕描繪過草原的勝景,讓朕心慕已久。只是國事太多,一直沒有空兒遂此心愿。待此道建成,朕會不帶鑾駕,像你們一樣騎馬馳騁而去,完成心愿。」
說完了這些事,天已近午時,李世民起身道:「走吧,該是進膳的時候了。唐卿早已準備好了美食佳肴,你們陪朕前去吧。」
「臣領旨。陛下,踏勘線路可由戶部派員去辦,至於驛站建成之後所費錢糧,就不要在戶部領取了。臣以為,驛道在誰的境內,人員及所費皆由該部負責,這樣就省去了許多麻煩。」
李世民不直接召見蕭翼,而讓褚遂良間接傳旨,自然是想避嫌疑。畢竟,此次名為智取,也是奪人所愛,與強索區別不大。褚遂良心裏暗暗一笑,稟道:「臣遵旨。只是蕭翼若出行,手頭上須有逸少之真帖數幅,如此才能取得辯才信任。如今世上,逸少之真帖多由陛下購入宮中,很難找尋。臣請從陛下這裏先借出數幅,待功成之日再歸還。」
李世民笑道:「朕未見《蘭亭序》法帖,反要先將這裏的真帖借出數幅,蕭翼若鎩羽而歸,朕豈不是要折本兒?好吧,朕借給你,遂良,你和蕭翼若能將真帖取回,朕重重有賞;若取不回,朕會治你們的罪。」
魏徵說道:「陛下欲奉養太上皇,臣等並無異議。只是臣曾經看過新宮的圖樣,其規模宏大,耗費太多,方今天下安定不久,邊境還有徵討之事,臣以為不可鋪張太過。」
歐陽詢等三人躬身謝道:「謝陛下。」愛書法之人,皆以得到此帖為最大樂事。《蘭亭序》法帖只有真跡一幅,自然由皇帝收藏,他若據此覓高手成就拓本,自然最為逼真。
君臣急忙過去觀看,只見他們當真挖到一個泉眼,一泓清泉汩汩流出,很快漫出了地面。
夷男不依,堅持要念頌詞,李世民遂頷首同意。夷男的這篇頌詞想是動身前已經準備好了的,不似中土文辭那般佶屈聱牙,其語句樸素,更似口語。只是內容不免陳腐,無非是頌揚李世民恩德之類。
從此,漠北諸部落皆稱李世民為天可汗皇帝。到了後來,這個尊號漸漸傳播開來,四方屬國來京師朝拜,皆稱李世民為天可汗。
李世民搖搖頭,感傷地說道:「如此巨圖繪製,豈是一日之功?朕剛才見過太上皇,見其龍體每況愈下,太上皇能早日移住一日,對其龍體有益,也就盡了朕的心意,此事就不要再費周折了。將作監從即日開始,立即營造新宮。嗯,原將新宮定名為永安宮,難顯朕奉太上皇之意,需另定新名。王卿,此宮之名由你和魏卿商量來擬,要顯示高顯及明堂之意。」
當此間隙,李世民與李靖討論起西方軍事,他高興地說道:「藥師兄,看來那慕容伏允確實經不起一擊;朕觀報來的戰事進程,段志玄揮兵勢如破竹,已將慕容伏允逐出其盤踞日久的牙帳。」
「臣定會小心翼翼,不敢有損。」
眾人入殿後向李世民朝拜,拜禮畢,李世民讓眾人平身,他親手捧著一襲襲的緋黃瑞錦及褾領袍,賜給夷男等人。夷男等人雙手接過,復又拜謝。李世民將物賜畢,復歸於御座中,下面已相對排好了兩列椅子,夷男等人依令落座。
虞世南心中暗道,辯才和尚愛此帖如命,若被蕭翼智取成功,還不要了他的老命?他見李世民來問,不好將心中這番話直接說出,遂含糊答道:「臣追隨陛下,又見如此多帖,實為幸甚。」
「小人謹記在心,不敢有差。」
九成宮畢竟建造已久,多處宮室顯得簡陋,如今又遭數年風雨侵蝕,更為不堪。李世民初入九成宮的時候,對群臣說道:「朕不耐熱,因而來此避暑。這裏宮室雖然破舊,一樣能住,不求精妙。」此後,將作監覺得這裏實在不成樣子,年年奏請另起新殿。到了今年,李世民也許覺得財力許可,遂准其請。閻立德此時為將作大匠,當即繪出圖樣,並前赴天台山親自督造,三月間即將闊大新殿造成,殿內光線明亮,寬敞潔凈。李世民臨行之時,令人九-九-藏-書將自己所收藏的墨寶悉數運來,意欲與群臣共同鑒賞。
說話間,他們漸漸行到殿後的宮牆之處,這裏的宮牆依山勢而建,牆頂處即是生滿青苔的峭壁。李世民此時手執一杖,拄地說道:「眾愛卿,朕看這後山峭壁上生滿綠苔,牆腳下土地潤濕,想地下定然有水。朕意就從此地開鑿,你們以為如何?」
李世民畢竟是皇帝,與臣子之間的詼諧之語一般是適可而止。他不再接歐陽詢的話題,轉問道:「三位這些日子閉門不出,日日在此觀摩,有什麼感悟嗎?」
十日後,李世民下詔讓太子李承乾監國,由房玄齡、王珪、溫彥博等人留京輔佐。自己帶領一幫臣子,前往九成宮避暑。為示親切之意,李世民特旨讓李靖隨行,並准其棄馬乘輿。
李世民一團高興,想是因為《蘭亭序》法帖有望到手的緣故,他將目光投向虞世南,說道:「虞卿,此泉頃刻掘成,水又甘甜,似為之命一名才好,你可擬出。」
群臣自然答應。
其他部落酋長及來使紛紛起身,皆請李世民從此使用天可汗的稱謂。
消息傳到長安,李世民對伏允的挑釁嗤之以鼻:不自量力!京中武官紛紛請戰,其中以尉遲敬德、執失思力、阿史那社爾、薛萬徹最為熱切。
不料李淵一聽要到九成宮避暑,連連搖手,堅決不去。李世民再三相請,無奈李淵心硬如鐵,以自己近來身體欠佳為由,堅辭不行,說道:「人老了,不宜輕出,那隋文帝不是終於九成宮嗎?」李世民聽了這句話,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李淵因為隋文帝死於九成宮,心有忌諱,兩人同為開國皇帝,同樣過了知天命之年,去九成宮避暑,福兮禍兮難以預料。李世民明白了此節,也就不再向李淵請行,而是環顧殿內,說道:「父皇居此,殿堂顯得狹窄,且地勢較低,又顯潮濕,該是為父皇起造永安宮的時候了。父皇,數年前將作監已繪好永安宮的圖樣,現在只要選好日子起造即可。」
歐陽詢介面道:「請陛下放心,若辯才果真存有《蘭亭序》真帖,蕭翼定會手到擒來,臣願作保。只是真帖取來之後,陛下不能將之藏於深宮,也讓臣等一飽眼福才好。」
李靖見李世民心情甚好,知道他是出言調笑,遂答道:「陛下龍目所觀,定然一舉識泉所在。臣等跟隨陛下,其實不用多說。」
諸部落來使曾紛紛向唐儉述說自己遭到薛延陀刁難的事,唐儉又把此事稟報給李世民,意欲讓李世民告誡夷男,讓他約束手下,收斂其行為。菩薩今日當堂提出此事後,眾人的目光紛紛射向夷男。
李世民思索片刻,緩緩說道:「也罷,朕就從卿等之議,今後對西北君長用璽,皆用天可汗皇帝字樣。唐卿,你向將作監轉述朕之語,讓他們覓來良玉,即日刻製成璽。」
頡利此後再未起床,進食日少,身子愈來愈弱,未出正月,竟然一命嗚呼。
漠北諸部臣服大唐,反映了少數民族與大唐勢力的此消彼長。李世民在宮內歡宴諸部來使的時候,同居一城的頡利呆在家裡,與家人默默相對。頡利在京城中無疑受到優待,然其心靈的極大失落,不是用錦衣玉食能夠彌補的。昔日為大汗之時,他威風八面,心性高昂;如今雖被授為大將軍,說到底不過是大唐的俘虜,想出外遊歷也有諸多的限制,實為一特殊的人質。大凡一個人的性格過於執拗剛強,缺少柔韌,往往遇到重要變故之時,極難轉過彎兒來隨遇而安。頡利就是這樣,他居於京城之中,對所觀所見皆感到異樣,格格不入,心情異常煩悶,身子也一日日消瘦起來。節前的宴會上,李淵令他持劍起舞,他當時飲酒之後情緒不錯,依令起舞了一回,獲得了滿場喝彩。頡利是夜酣然入睡,第二日醒來睜開眼想起昨夜舞劍之事,不禁羞愧上臉,喃喃道:「想不到汗國昔日的臣子,竟然叱令我來舞劍。我到底怎麼了,那樣歡快地舞劍來取媚他們,莫非為乞求殘生嗎?」他腦海中的這個念頭揮之不去,心中愁悶異常,竟至卧榻不起。
李世民鍾愛王羲之故帖,他每獲一紙,皆要由褚遂良來辨別真偽,因有今日此語。
李世民聽完同羅部使者的控訴,眉頭皺了起來,喚出仆骨部使者問道:「同羅部所言,果是你們所為嗎?」
李世民道:「太上皇戎馬取得天下,一生辛勞,為其建造新宮並不為過。魏卿,人以孝義為先,為太上皇建造新宮,就是朕向太上皇盡孝。朕即位以來,致力於去奢省費,不敢營造新宮,今日若不是為太上皇著想,依舊不敢動土。朕將你們叫來,就是想申明此意,不要再為此事舉諫上書了。馬卿,記得你曾上書言稱大安宮卑小,其中有『臣願營雉堞門觀,務從高顯,以稱萬方之望,則大孝昭矣』之語,朕營新宮,正是納你所諫。」
李世民觀罷,面有得色。
李世民聽出仆骨使者的話里有無賴的意思,遂動了怒意,斥道:「朕去歲讓你部用羊馬換其牧草,卻不是去換牧場。你們不聽朕之言語,莫非倚仗你部人多就想欺凌同羅部嗎?」
這日,李世民邀群臣出外狩獵,這三人自然推辭,說自己喜靜不喜動,就留在殿中與故帖相伴好了。李世民知道三人的心意已被這些故帖拴住,遂一笑釋然,不作強求。午時以後,李世民狩獵歸來,其收穫頗豐,心意舒坦,回宮后先用清水洗浴一番,然後信步踱至新殿中,就見那三人各處一角觀看故帖,殿內顯得很寂靜。
李世民准其家人依突厥風俗焚屍葬之,其歸葬之日,長安城內的突厥人皆哀哀切切將頡利送往墓地,突利亦在隊列中。只見火光燃起,昔日強盛的東突厥的最後一位大汗隨火而逝,頡利的一絲魂靈飄飄蕩蕩,找尋其先祖而去。
「碰巧罷了。只是此泉隨手掘出,不知能否飲用?」
李世民在接見漠北諸部朝賀之時,近年來又增加了一項內容,即是要親自排解諸部的紛爭。剛剛商定了設立驛道的事,後面的同羅使者即起身向李世民告狀。
夷男讀畢頌詞,又躬身道:「皇帝陛下,臣等議論過了。臣等以為稱呼皇帝陛下,不足以表達臣等尊崇之情,且皇帝陛下之稱號在中土尚可,若波及四方,少了一些威加海內之氣勢,因請皇上尊號為天可汗。」
歐陽詢、虞世南點頭稱是,心悅誠服。
前代書法之人,李世民最看重的是鍾繇、王羲之,其所求得的墨跡之中,以此兩人的最read.99csw.com多。這其中,他高度推崇王羲之的書法,將其推舉到書聖的地位,自稱「心慕手追,此人而已」。這些年,經過他以重金大加搜購王羲之故帖,已得其真跡凡一百五十卷,基本上將王羲之所留故帖囊括宮中。
褚遂良所言不虛,這些年,李世民迷戀王羲之書藝的程度,可以說近乎癲狂。他一方面仔細揣摩王羲之書藝的精妙之處,另一方面,就是大加搜尋王羲之的故帖。其搜尋的方式,以重金收購為主,此外,他還叫來王羲之的後代,溫言讓其進獻家中所存的王羲之的真跡。
那使者低下了頭不敢再強辯,低聲說道:「想是鄙部錯會了陛下的意思,那也是有的。小人此次動身入京之前,鄙主諄諄告誡,讓遵從陛下的旨意。陛下但凡有旨,鄙部不敢不聽。」
褚遂良提到辯才的名字,李世民的臉上頓時現出怒色,恨恨說道:「這老殺才死乞白賴,朕何嘗不知?然朕為君王,為求一帖,總不能將他下在獄中拷問吧!」
這三人愛書法成癖。歐陽詢年輕之時,初學王羲之楷書,曾見到王獻之指歸圖一本,遂以三百縑購之而歸,賞玩數月,竟然欣喜而夜不能寐。一次,他因公務出行,路遇晉人索靖所書之古碑立於道旁,遂下馬觀之,良久上馬而去。待馬行了數步,歐陽詢又拉轉馬頭到碑前,再下馬觀之。他或站立碑前靜觀,或近碑前細察,不覺間歐陽詢迷戀此碑竟至痴迷,睏乏之時則將布毯鋪于地上,坐而仰觀。到了夜裡,他竟然宿在碑旁,如此三日之後方才離去。其痴迷書法如此,時人稱之為「書痴」。那虞世南自幼師從智永和尚,深得王羲之書法精髓,又汲取北碑之長,致力於融南北書風於一爐,其勤于苦練書法,不亞於歐陽詢,其晚眠布被中,還常以手畫肚,練字不止。褚遂良師從虞世南,也稟承其勤練不輟之良行。三人同樣愛故帖如命。眼下李世民以皇帝之身,多年來以重金收購故帖真跡,可謂當今天下集大成者。現在受恩遇來此避暑,又有故帖滿殿,三人自然恨不得日日流連殿中,以飽眼福。
夷男落座后復又起身,面向李世民拜道:「皇帝陛下,臣受眾人之託,現將一篇頌詞誦出。」夷男不會說中土之語,其身側站立一名通譯隨時轉譯。
「臣遵旨。陛下,臣以為吐谷渾必須收服才好,伏允所處地域,正是去西域的咽喉之處。段志玄領兵有方,只是其所將兵力不多,顯得有些單薄,陛下不如再增些兵過去。」
歐陽詢拱手頌道:「陛下果然聖明,隨便以杖指地,果然就是泉眼。」
李世民的腳步聲驚動了這三人,他們急忙斂衣向他下拜。李世民微笑道:「平身吧。歐陽卿、虞卿,你們兩人埋頭于故帖堆里,浸潤學究之氣,也就罷了。可遂良還很年輕,他若隨你們亦步亦趨,也變得老氣橫秋起來,朕就要怪你們了。」
大唐當初欲圖東突厥的時候,採取了「遠交近攻」的策略。貞觀三年,李世民遣使冊封薛延陀酋長夷男為可汗,即為一漂亮又厲害的招數。此後不久,東突厥滅亡,於是回紇、仆骨、同羅等漠北十三部落相繼來歸。每年新年元日前,這些大小君長競相遣使入長安獻禮,他們集於京師,有近千人之多。那些日子,京中以鴻臚寺最為忙碌,自唐儉以下,人人忙得疲憊不堪,要竭力招待好這些四方來客。
虞世南說道:「陛下所集故帖真跡,實在讓臣等開了眼界。其中王逸少之真跡,其真行書七十卷,草書八十卷,可謂集天下大成,臣今生以來,第一次全面領略了王逸少的書藝。」王羲之字逸少,當時文士皆稱其字,不呼其名。
菩薩趁熱打鐵,又起身向李世民奏道:「陛下既為臣等的天可汗,今後臣等來京朝拜更為頻繁。只是來京路上,道路險阻也就罷了,唯越他國國界時,麻煩不少,請天可汗戒約他國,讓臣等順利入京才好。」
座中之人除了夷男之外,紛紛贊同菩薩的提議。原來薛延陀之土與唐境接壤,諸部來京之時,若想走近路勢必經過薛延陀所轄土地。這些年,薛延陀自恃強盛,當諸部使者經過其境時,往往受到多方刁難,有時其所帶貢禮也被奪走。
慕容伏允已六十九歲,統治吐谷渾多年,多次與隋、唐軍隊交手,有豐富的交戰經驗。他知道自己的國勢無法與大唐相比,若逆來順受只能淪為大唐屬國的地位,所以必須要主動抗爭。當唐軍陳兵東面的時候,伏允下令撤銷互市,親自領兵出國境向北,突然擄掠了唐朝的鄯、廓兩州,將大唐通往西域的道路截斷。是時,大唐鴻臚丞趙德楷出使西域正好行駐在廓州,被伏允順手牽羊給拘留了下來。伏允這樣做是想告訴李世民:別想打吐谷渾的主意,若唐朝不主動撤去重兵,吐谷渾就會背靠西突厥,將西域之路完全阻斷,不許唐朝一人一騎經過。
「記得諸葛孔明徵討孟獲之時,其深入南方不毛之地,行軍之時往往掘地見泉。由此來看,藥師兄為兵法大家,豈能一竅不通?」
李世民搖搖頭,說道:「段志玄所將之兵不少了,藥師兄不是多次說過兵不在多在乎用嗎?就讓段志玄完成此役吧。若事不濟,權當一次投石問路。」
李世民一拍腦門,對三人道:「我們在這裏談逸少之墨,卻把這件事忘記了。」他面向李靖等人道:「藥師兄,想你們在外面等得太久,就入殿來喚朕了。你們不要再入殿了,走,我們出外踏勘一回,李淳風和袁天綱此次未隨行,我們只好勉為其難了。」
李世民每遇重大戰事,任人為帥時,最為看重李靖和李世兩人。與東突厥之戰後,李世屯兵定襄,後來又移防并州。那裡的突厥人固然需要鎮撫,北面的薛延陀也不可不防,以李世之威名,可以起到震懾的作用,因此不可輕動。且現在李世丁憂在家,正替其父守孝,李世民也不願奪情令其赴任。至於李靖,去歲末數次上表,以年老多病為由,堅持要辭掉尚書右僕射的職位。李世民見李靖意志堅決,挽留了數回,最後只好准其所辭。另下詔任李靖為特進(文散官一品),其封爵、祿賜如故,特旨待其疾病有所起色的時候,每隔三兩日至門下,中書平章政事。所謂平章政事,即是以宰相職參与朝政,這又是李世民發明的一個新名堂。李世民這樣做,無非是看重李靖,讓他在朝政之中發揮作用。如此一來,再派李靖出征為帥顯然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