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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敬德挾私薦淑女 祿相巧意遇錦燕

第四回 敬德挾私薦淑女 祿相巧意遇錦燕

「還在。昨日他那小夫人讓我送去一些香料,送貨之人回來說在府中還見到他。」
竇公拱手告辭,說道:「祿相從此的心情會變得輕鬆起來,老夫也去除了一樁心事。老夫告辭了。」
「方如行義,圓如用智,動如逞才,靜如遂意。」
何吉羅笑道:「此香頗有來歷,在中土鼎鼎有名。那一年,番禺的徐審來京,此人因經手來往的香料船舶與我相熟。臨別時,我贈送給他三枚鷹嘴香,他回去不久,番禺忽然染起大疫,徐審全家因燃鷹嘴香而得免。此香因此疫而聲名大噪,後來人們將我的名字與此香相連,稱之為『吉羅香』。」
論才具論容貌,李錦燕確實十分出眾。尉遲敬德如此不遺餘力向祿東贊推薦李錦燕,其實是別有用心。他心想若果真能將李錦燕嫁往吐蕃,李道宗心中定然十分不願,如此讓李道宗心傷不已,就徹底地出了自己一口惡氣。
何吉羅久在官宦人家走動,這次輾轉買通秀兒探知李錦燕的行蹤,並不是難事。這次岡上相見,是他們早就預謀好的。
何吉羅大喜道:「真是天大的喜訊!祿相,蒼天不負有心人,你至誠之心果然感動了皇上。」
「唉,我原想你纏著要見蕭翼,是想一睹其風儀,不料你早有了羞辱他的念頭。知蕭翼今來何意嗎?他是來替人求親的。」
「我知道。贊普所以派我來長安求婚,非專圖大唐公主,亦為兩國長相友好之事。竇公,你與馬大夫從中斡旋,固然是你們熱心腸所致,歸根到底,亦是從此大節著眼,可謂功德無量。」
那名如黑金剛之人又開口說道:「我們三人來此狩獵,路過此地,恰巧碰到小姐在此吟詩,深恐打擾了小姐的詩興,直待你出聲吟罷,方才出聲稱讚。」
李錦燕點點頭,說道:「小女子聽說蕭大人與辯才僧弈棋之時,辯才僧曾以『方圓動靜』為題,蕭大人對以『方如棋局,圓如棋子,動如棋生,靜如棋死』的詩句。小女子剛才也擬了一首,特請蕭大人點評。」
李道宗此時任禮部尚書,其仕途此前頗有波折。還在貞觀十二年時,李道宗隨李靖擊破吐谷渾,頗立軍功,被授為禮部尚書,其志得意滿之時,不免得意忘形,遂在延康坊起造一座規模宏大的王府,所費不少,就起了索賄的念頭,向有關人士大加勒索。此事不久被人告發,李世民將其下在獄中,下詔免其官,削其封邑。過了一年,起用為晉州刺史,然後又遷為禮部尚書。
尉遲敬德聽說祿東贊和何吉羅到了府前,急忙出門相迎。尉遲敬德還不知道李世民已經答應接見祿東贊的消息,想起自己曾經拍胸脯保證到皇上面前求懇,不料未有進展,現在見到祿東贊,他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祿東贊搖了搖頭,說道:「皇上那裡,自有他的主意,尉遲將軍,我們不用再為此事煩心。中土有句話叫做『船到橋頭自然直』,凡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以皇上的英明睿智,鄙人想他不會隨便處置。」
何吉羅捻須微笑,覺得祿東贊此語有些牽強。
過了片刻,李錦燕款款而來。蕭翼見她身著黃羅銀泥裙,五暈銀泥衫子,單絲羅紅地銀泥帔子,頭頂梳一雙鬟望仙髻,配上她那張鵝蛋形的面龐,渾如一個冰清玉潔的仙女。烏黑的髮髻下面,在兩道細眉和一個略略高的鼻子的中間,不高不低嵌著一雙鳳眼。這對眼睛非常明亮,其中洋溢著青春的活潑,智慧的深邃,蕭翼與其目光相觸,忽然感覺此時置身的中堂也明亮了許多。
何吉羅伸手打開另一隻錦盒,只見其中裝有三枚似鷹嘴的香,黑黝黝地躺在那裡一點都不起眼。祿東贊伏上前去以鼻嗅之,皺眉道:「這又是什麼香?怎麼未透出一絲香氣?」
「這是為何?」尉遲敬德大惑不解。
李道宗對文章和棋藝所知不多,難辨其中滋味,但見女兒能與蕭翼對答,心中不免得意。他心裏這樣想,口裡還是斥責道:「小孩子的話,又如何當得真?燕兒,蕭員外郎,以才名馳譽京城,你今日還要多多請教才是。」
「哦,燕兒,你莫非心儀武將?」
這一段話,是闡述禪宗大意。初唐之時,佛教隆盛達于極點,與李世民尊崇佛教大有干係。李世民自太原殺入長安,此後西征、北戰,往往親臨戰陣,殺人眾多,為了追悼死者冤靈,以資撫慰,遂在戰陣各地,建造壽廟。如在破薛仁杲處建豳州昭仁寺,在破王世充處建洛州昭覺寺,在破劉黑闥處建洛州昭福寺,在破劉武周處建汾州弘濟寺,在破宋金剛處建晉州慈雲寺,在破宋老生處建台州普濟寺,在破竇建德處建鄭州等慈寺。其即位以後,又罷傅奕滅佛之議,令天下諸州度僧尼,以示提倡。這樣,佛事日盛,像官宦之家,每年都要在宅中舉辦數場法事。李錦燕身處此環境中,耳濡目染,對佛教漸漸尊敬並奉為信仰。佛教有許多宗派,到了此時,達摩所開創的禪宗一脈成為人們禮佛的時尚,李錦燕所書,即是高僧弘忍對禪之解釋。
何吉羅笑道:「想不到你果然當真了。敬德向你推薦此女,還是緣於她的老子。敬德與李道宗有過節,他無非想藉此出一口氣罷了。」
李道宗不知如何為對,他們一時冷場。
祿東贊走到竇公面前道:「竇公,大恩不言謝,請替我致意馬大夫。」
李錦燕面對美景read.99csw.com,心中默默構築詩句,漸漸誦出聲來,詩曰:
李道宗臉色一拉道:「燕兒,你這是作難為父呀。你莫非真的不想嫁人了?」
李道宗的宅第建得極為宏麗,其住宅佔去全坊之地的四分之一,其室宇奢廣,當時為冠。進入其宅第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其中堂,系用紅粉泥壁,文柏貼柱,琉璃、沉香為飾,磨文石為階石砌及地,非常壯麗。至於其家人卧室,更是奢侈,時人呼之為「芸輝堂」。芸輝是出自於闐國的一種香草,不僅香氣濃郁,而且潔白如玉,入土久不朽爛。李道宗讓人將芸輝舂為碎屑,抹在牆壁上,室內日日透出香氣。居室內,更構沉檀為棟樑,飾金銀為戶牖,內設懸黎屏風、紫綃帳,顯得非常華貴。
祿東贊鄭重地對何吉羅說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吉羅,李錦燕到底如何,就累你多操心了。」
是日夜裡,祿東贊因飲多了「土窖春」酒,也是大醉而歸。第二日日上三竿,他方才醒來。醒后的第一件事,即是讓從人把何吉羅喚來。
何吉羅目視祿東贊道:「敬德所言非虛,京城諸女中以李錦燕居首。」
但是,尉遲敬德此生絕足未到高原之上,最終失信。想是他怕招來自己交通外國的名聲,或者路途遙遠,關山難越?其心思到底如何,難以準確考證。若干年後,祿東贊在吐蕃接見大唐使者,殷勤詢問尉遲敬德的消息,還讓使者帶回送給尉遲敬德的禮物,可見祿東贊始終挂念尉遲敬德,二人此生再未相見,然心中時刻想著對方,茫茫人海中,他們有這般心思,彌足珍貴,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佳話。
祿東贊神色凝重,鄭重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鄙人歸國之後,日日盼望尉遲將軍大駕光臨,請尉遲將軍勿食言。」
李錦燕輕輕一笑,說道:「父王,你怎麼也落於『郎才女貌』的俗套里?像蕭翼這樣的人,固然有才識,然他們皆是文弱書生,此生至多在衙門裡抄抄寫寫罷了,又能有多大出息?」
父女目送蕭翼離去,李道宗輕聲斥責李錦燕道:「燕兒,為人須留情面,那蕭翼因為辯才之死鬱鬱不樂,你緣何直揭瘡疤?」
尉遲敬德哈哈一笑,說道:「祿相,你最好不要記住這個名字。你為贊普求取公主,若尋其他女子還算容易,若想打李錦燕的主意,比登天還難。萬一被任城王得知了你的心意,他肯定會尋到你打破你的腦袋,最好不碰為妙。」
何吉羅未將此話譯出,直接告訴尉遲敬德道:「尉遲兄弟,好叫你得知,皇上已答應接見祿相。祿相此來,專程感謝你們玉成此事。至於其中的種種曲折,你就不必向祿相明言了。」
尉遲敬德舉樽祝道:「皇上答應接見你,即是了卻了你多日的心事,實在可喜可賀。來,請滿飲此盞。」
「武將但知打打殺殺,又有什麼趣味?」
兩人經過這些日子相處,彼此感情更加深了一層,成為了肝膽相照的朋友。閑暇之時,兩人常常以言語相戲,顯得輕鬆無比。
「我尉遲恭最重言諾,豈可食言而肥?」
「但有如當今皇上這樣文武全才的人兒,父王可以留心。」
李錦燕點點頭,又問道:「蕭大人,小女子聽說你與辯才僧談棋論詩之時,他許諾其百年之後,將《蘭亭序》真跡交你收執。如今《蘭亭序》真跡已入皇上之手,辯才僧也逝去多年,則《蘭亭序》真跡歸屬已有定數。小女子想問的是,若今日讓蕭大人選擇,你是願意與辯才僧保持友情,成為《蘭亭序》真跡的傳續者,還是遵從皇命,決絕與辯才僧的友情?」
李錦燕見此三人彬彬有禮,心中有了好感,遂落落大方施禮道:「難得三位大人如此愛護,小女子有禮了。」
蕭翼嘆了口氣,立起身道:「任城王,令嬡之話觸到下官的心中之痛。唉,皇命不可違,然因此讓辯才鬱鬱而終,非是下官的初衷。任城王,下官入府叨擾已久,容當告辭。」
李道宗急道:「你轉眼就到二八之齡,還算小嗎?燕兒啊,外人現在皆說我家眼界奇高,時間久了,不正應了外人的說辭嗎?」
尉遲敬德笑問:「祿相,你今日親眼見到李道宗之女形貌,當知我所言非虛。」
這劉氏生得體態婀娜,眉目如畫,又知書達理,頗得李道宗的寵愛。此後數年,劉氏為李道宗生下一子二女,李錦燕即是其小女兒。
祿東贊搖搖頭:「唉,尉遲將軍,你未見贊普,不了解他的為人。鄙人有時候也奇怪,贊普從未到過中土,緣何對中土如此渴慕?像他求得與大唐和親,固然想與大唐友好相處,然他更希望有一名才貌雙全的大唐公主相伴左右。尉遲將軍,你想想,萬一這名公主生得又丑,性子又不好,與贊普不能和睦,這樣豈不影響了我國與大唐的關係了嗎?」
李道宗喚道:「燕兒,過來見過蕭員外郎。」
蕭翼羞澀上臉,躊躇難答,那邊的李道宗又斥道:「燕兒,怎麼越說越沒譜兒了?皇上之命,能夠動輒違之嗎?」
唐律規定,嚴禁同姓通婚,近親之人更是嚴厲禁止,李錦燕提出要尋如李世民這樣的人兒,李道宗明白她的心意,遂長嘆一聲道:「唉,像當今皇上這樣的人兒,幾百年難出一個,你這樣說,擺明了是想難為我呀。你小小的人兒read.99csw.com,怎麼能有如此古怪的心思?外人說我們父女的眼界奇高,看來並非虛妄。」
蕭翼微一凝神,側頭對李道宗嘆道:「令嬡的這首詩,比下官當初所對,要高明多了。下官所吟,僅限於圍棋形勢,不免直白。令嬡的這首詩,充滿人生玄理,更為深邃。」
李道宗窮追不捨:「燕兒,你愛讀詩書,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又深研佛理,莫非想尋覓如蕭翼這樣的才俊?若是這樣,我就讓蕭翼在吏部替你留心,若遇到如他這樣的年輕才俊,由你過目定奪如何?」
劉氏嘆道:「是啊,燕兒有才如此,焉知是禍是福?其聲名遠播,等閑人不敢前來提親,別因此耽誤了燕兒的終身才好。」
「嫁不出去又成什麼壞事?女兒願意陪伴父王身邊。」
李世民近期一直忙於應付高昌之事,無暇接見祿東贊。
唐律中專門設置了「戶婚律」,對婚姻有種種限制。其明確規定「當色為婚」,規定不同等級的人群只能在各自所屬的階層內尋找配偶。唐朝將一切人分為三個等次,即官人、良人與賤人。官人指一切有官職的人;良人指具有相對獨立的編戶之民,如地主和自耕農;賤人分為官賤和私賤兩類,官賤主要指官奴婢、官戶、工樂戶等,私賤指屬於私人所有的奴婢、部曲及部曲妻、客女等。唐律規定,禁止良賤通婚,有違者要給予處罰。當然,這隻是一種廣義上的限制,具體婚姻中,各階層通婚又講究「門當戶對」,像蕭翼族人為帝王之胄,才有資格來李道宗家來提親,等閑人壓根就不敢提。
何吉羅此時將尉遲敬德的祝賀之意說給祿東贊聽,祿東贊聞言臉含微笑,說道:「是了,我們該是暢飲美酒的時候了。」
尉遲敬德此時喝得醉眼矇矓,聞聽此言,他的腦海中忽然一激靈,酒意似乎一下子消去了許多,他凝神思索了一陣子,緩緩說道:「誰最出眾?我當然知道,只怕皇上未必答應。」
李道宗接著道:「燕兒,你年近二八,總不能長久待字閨中吧!你對郎君有何要求,儘管說出來,為父就是踏破鐵鞋,定為你覓來。」
秀兒嚇得不敢再說。
李錦燕喃喃自語:「『固知有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看來人如其字,逸少若沒有此種之胸懷,其字難成遒媚勁健。」
尉遲敬德說道:「貴贊普無非想與大唐和親,是為根本。至於公主長相及性格如何,其實無礙。祿相,你須將這般言語勸說贊普,不該火中加油,動輒誇口。你這樣做,不是自尋煩惱嗎?你非是無識之人,緣何辦出這等糟糕之事?」
「祿相這樣想,可謂細微體貼。」
李錦燕揮鞭一指前面的那座高岡,斥道:「觀賞秋葉又不需到近前一觀,我們站此遠眺即可將美景盡收眼底。你不用多嘴,不要敗了興緻。」
「知道任城王李道宗嗎?其身為皇族之人,又立有軍功,在京城之中最為顯赫。」
李道宗道:「蕭翼,若論輩分,你亦為小女的長輩,何必如此多禮,坐下吧。燕兒,你有話快說。」
祿東贊一直盯著她的行動,待李錦燕和秀兒上馬揮鞭北去,他方才愣過神兒。
李道宗伸手拉開女兒的一雙小手,斥道:「我不耐煩去觀賞什麼風景,衙中還有許多事等著我呢。你自己去吧。」
祿東贊微笑問道:「尉遲將軍,你在京中日久,當知皇族之中正當妙齡的女兒誰最出眾?」
蕭翼聽到李道宗提起《蘭亭序》真帖,一絲羞愧之色浮在臉上,嘆道:「唉,皇命不可違,下官替皇上取來《蘭亭序》真帖,固然為美事。然因此使辯才僧鬱鬱而終,卻讓下官抱愧終生了。」
李道宗起身送客。
李錦燕點頭道:「看來蕭翼畢竟良心未泯。女兒原來想呀,此人憑著才藝,騙得老和尚信任,老和尚最終落了個帖去人亡的下場,反而成就了蕭翼的大名。今日見了蕭翼的神情,看來他真是無可奈何,否則,女兒還想多損他幾句呢。」
蕭翼絕頂聰明,此次受族人求懇來此提親,他知道李道宗的門檻甚高,心裏有點不情願,然不好推託,只好硬著頭皮前來。他見了眼前光景,明白此次提親希望渺茫,遂微笑道:「外人盛傳令嬡貌似西施,才若司馬相如,等閑人難以高攀。下官冒昧求懇,實在有些勉強,望任城王不要見怪才好。」
「微賤之物,何足掛齒。我們既為兄弟,你出此言就有些見外了。」
祿東贊住在「波斯居」並未閑著。
何吉羅依言派人準備禮物,過了一會兒,其手下人送來兩隻錦盒。來人尚未進門,祿東贊已聞到馥郁的香氣,不由得問道:「何香如此熾烈?」
李錦燕見秀兒研墨已成,遂提起狼毫筆,飽蘸墨水,用行書寫成以下文字:息心修心宗者,說眾生雖本有佛性,而無始無明,覆之不見,故輪迴生死;諸佛已斷妄想,故見性了了,出離生死,神通自在。當知凡聖功用不同;外境內心,各有分限;故須依師言教;背境觀心,息滅妄念;念盡即覺悟,無所不知;如鏡昏塵,須勤勤拂拭;即無所不照。又須明解趣入禪境方便;遠離憒鬧,住閑靜處;調身調息;跏趺晏默;舌柱上顎,心注一境。
祿東贊點點頭,答道:「我聽說過任城王的名字。」其實,祿東贊並未關注過李道宗,他所以知道,還是因為何吉羅曾向他轉九_九_藏_書述尉遲敬德拳毆李道宗的故事。
「那裡面又裝有什麼香?」祿東贊手指另一隻盒子。
尉遲敬德與何吉羅面面相覷,覺得此事無法可想。
李錦燕將全帖欣賞了一遍,興緻忽來,走至窗前輕呼道:「秀兒,磨墨。」
「敬德的心思我豈能不知?我不管敬德怎樣,只要能見到此人最好。」
「請講。」
李道宗喚人為蕭翼換茶,哈哈一笑說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為人倫道理。女兒有人相求,並非壞事,我如何要怪你呢?」
「不用。馬大夫還說,皇上欲召見祿相,非是私情所致,實為兩國的利害所系。他讓我致意祿相,大唐與吐蕃今後交好,為兩利之事,望各自善加珍惜。」
竇公說道:「老夫昨日入馬大夫府上,為馬大夫送去一些他愛吃的豆乾兒。老夫辭別的時候,馬大夫對我說了幾句話,卻與祿相有關。」馬周當年困頓之時住在竇公這裏,對其廚上常制的豆乾非常喜愛。如今發達之後,依然覺得這裏的豆乾最有滋味,念念不忘。竇公知道后,每隔些日子親自將豆乾送入其府內。
今來觀楓樹,孤客最先聞。
李錦燕睜開雙眼,愕然扭身觀看究竟。只見不遠處並排站著三人,說話之人立在中間,其臉似黑鍋,身如金剛;一左一右所立之人,固然身穿唐服,但觀其面貌,可知他們皆是異域之人。
李道宗平日里見李錦燕虔心佛理,兼通數藝,對其夫人劉氏感嘆道:「可惜燕兒為女兒身,其若為男兒,憑其自身能耐即可進士及第。」
竇公這日來向祿東贊報訊兒。何吉羅這些日子似乎成了祿東贊的隨從,此時也在舍內。
這句話引起了李道宗的憂慮,他為此在門當戶對之家尋找優秀的男兒,以為李錦蒸婚配,但因此招來了李錦燕的極力反對:「父王,女兒年齡尚小,你莫非急著想將女兒推出門外嗎?」
隋唐之時,人們在長安等大都市裡享受繁華富麗的生活,又想擺脫都市的喧囂,於是,郊遊繁宴就成為一種主要的娛樂方式。每到春遊之時,人們多結伴出遊,貴富之家,往往以大車結綵帛為樓,其中載女樂數十人,出遊郊野,盡歡而罷。
李錦燕要到終南山觀賞秋葉,李道宗以為長安離終南山有很長距離,以纖纖少女之身去遠遊,非常不安全,因不同意去,僅允李錦燕可以出城在近郊兜上一圈子。李錦燕出得城來,見四周原野上的草木已經枯敗,樹木皆枯禿地站在那裡,實在沒有什麼好風景可看,遂揚鞭向南疾馳。
「如此,我引著祿相到馬周府上拜望一番?」
何吉羅打開一隻錦盒,只見其中卧著三枚蠶繭形的粉紅色香,他指點道:「祿相,此香名為瑞龍腦香,其香氣可彌徹十步開外,很是名貴,等閑難得。」
「六枚?這麼少呀。吉羅,你還怕我無錢相奉嗎?」
「我們此行純粹是禮節性拜望,難道必須有求懇之事方上門嗎?如此就太小氣了。」
只見遠處的終南山在陽光的照耀下輪廓分明,灰褐色的山體之間,點綴著成片或者零星的紅色,這就是李錦燕要來觀賞的紅葉,是為秋色根本所在。秋風過後,除了蒼松等常綠樹木以外,那些枯黃的樹葉,紛紛揚揚飄到地面。唯有這些楓樹,在經歷了秋風的洗禮之後,樹葉不變黃反而變紅,且苦苦地與秋風僵持,不肯與樹木脫離。於是,在枯黃的秋天色調中,楓葉以它的堅韌,向人們展示它的頑強以及它那最美麗的時刻。
尉遲敬德微一凝神,覺得事情已成,實在沒有必要再為其中過程大費心思,這樣正合自己的心意,遂扭頭呼道:「來人呀,立即設宴侍候。」
李道宗搖搖頭,說道:「所謂龍生九子,不能一概而論。小女愛書習藝,大約受其秉性所致,我從未為她聘請教師。像她最近拜遂良為師學書,也是她向我主動求懇所致。蕭翼,看來人求學問一途,亦為天成,那是勉強不來的。」
「對了,小女聽說你來,說要見你一面。哈哈,你替皇上騙來《蘭亭序》真帖,在京城裡賺取了好大的名聲。」說完,他讓人去叫李錦燕。
「父王,瞧你還是如此性急,怕女兒成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嗎?」
明媚的陽光下,只見官道上兩騎並排馳來,馬上兩名少女騎手,正是李錦燕和其侍女秀兒。
這句話弄得李道宗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
父女二人將蕭翼送出堂外,蕭翼告辭后,一路低著頭慢慢出了李府。
祿東贊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吉羅,尉遲敬德還在京中嗎?」
蕭翼開門見山,先向李道宗介紹了男兒的情況。李道宗聽說此名男子官職尚未入品,首先就給否定了,然礙於蕭翼的面子,並未將話說絕,沉吟道:「嗯,此郎還算不錯,待我與內人商議后,再給迴音。」
祿東贊見竇公入內,急忙起身讓座兒,竇公連聲說:「不用,不用,老夫站著將幾句話說完就走。」
祿東贊喃喃道:「李錦燕,李錦燕,我記住了這個名字。」
那人又開口道:「看小姐的打扮,定是京中官宦之女。我也來自京城,姓尉遲,名恭,字敬德。身旁二人,這位是吐蕃相國,名叫祿東贊;這位是經營香料的波斯商賈,名叫何吉羅。」
「鄙人早在贊普面前誇口,說定要替他訪來一名好公主。現在親事已成,然read•99csw.com公主的模樣與性子到底如何?鄙人心中實在沒底。你們知道,皇上金口玉言,那是不可更改的。萬一他隨便賜下一個,我又有何法?」
「不用。馬周與我素昧平生,他到皇上面前進言,非為私情。我們若去拜見感謝,反襯得此事失去大節,傳揚出去,對馬周也不利。」
李錦燕愛好書藝,纏著李道宗要求拜褚遂良為師。褚遂良當時已有很大的名氣,求師者甚眾,李道宗初次求懇,他婉言謝絕。李道宗後來又數次求懇,並拿來李錦燕所書的習字帖讓其觀看,他方才勉強答應。所謂名師出高徒,經褚遂良的數次點撥,李錦燕書藝進步飛速,尤其是一手楷體漸有王羲之意韻。
祿東贊與何吉羅起身將竇公送出門外。
尉遲敬德舉手祝道:「但願能如祿相所言,則大事可偕。」
李錦燕上前扯著李道宗的手臂,輕輕搖晃,央求道:「父王,佛說凡事要隨緣,女兒現在還小,想是緣分未到,多說無益,徒增煩惱。對了,女兒求懇父王一同入終南山觀賞秋葉,今日陽光明媚,你就遂了女兒的心愿吧。」
蕭翼因騙得《蘭亭序》真帖,被李世民授為吏部員外郎,又得了許多賞物,那些日子,他在京城之中聲名大噪。以自身才藝取得自命清高的老和尚的信仰,以致成為傾心的忘年交,其目的在騙物,古往今來,此種高雅的騙術似乎不多,以致引起了人們的極大興趣。坊間相傳,蕭翼年輕貌美,才藝上佳,一時成了風流倜儻的化身。蕭翼今來到李道宗府上拜訪,非為公事,卻是代其族家後輩來提親的。
尉遲敬德卻連連點頭,說道:「不錯,不錯,祿相說得有理。如此一來,須得設法說動皇上,方為正途。」
東晉之時,士大夫崇尚清談,喜歡剽竊老莊唾餘。譬如老莊的「一死生」「齊彭殤」的觀點,這些士大夫就奉為至寶。王羲之在《蘭亭序》中認為生是生,死是死,二者不得等量齊觀,這一點是勝於當時的那些清談家的。李錦燕在這裏細品文義和字跡,腦海中浮現出蘭亭集會的盛況,想起那「清流激湍,映帶左右」的美景,愈發感到這幫古人的清新飄逸。
何吉羅微微一笑,並不明言挑破。
祿東贊搖搖頭,說道:「皇上是一個心堅如鐵的人兒,他不認可的事,豈能因馬周的寥寥數語就改換了主意?吉羅,我若不知皇上的心思,焉能在這裏苦候至今?我早就知道,皇上心中想的是天下大事,大唐與我國和親,為兩利之事,皇上不會因惜一女子而置邦交於不顧。當然,皇上素信諫官之言,魏徵、馬周等人又不乏見識,他們順勢一說,可以讓我在這裏少等幾日。」
「吉羅,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起身到其府中拜望。你手頭若有貴重的香料,不妨帶上一些替我贈其夫人。」
「此事由馬周代為傳言,想來是不會錯的。尉遲兄弟,愚兄以為,皇上當時不想見祿相,現在又答應接見,自有他的道理。我們作為下人,難以猜測聖心。如今兩國和親有望,實為可喜可賀之事,你今日對祿相多加祝賀即成。」
尉遲敬德說到這裏,何吉羅已然聽出了話里的滋味: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黑敬德,也學會使用激將法了。
李錦燕走到蕭翼面前,施禮道:「蕭大人來府,小女子有禮了。」
「知道了。」李錦燕一邊答應,一邊讓秀兒將字移到後邊的案子上。平素愛潔凈的她,習慣讓自己的書案保持整齊的原樣。
李錦燕將此詩又吟了兩遍,覺得並不十分工整,遂閉目斟酌。當其默默靜想的時候,忽聽背後有人鼓掌,一個粗豪的聲音說道:「好詩,好詩。」
李錦燕知道事關己身,並不言聲。
尉遲敬德直視祿東贊道:「祿相,你那日來府過後,我與咬金、志玄先後到皇上面前求懇,奈何皇上心堅如鐵,反斥我們妄言朝政。唉,本想幫你些忙,誰知弄了個灰頭土臉,實在沒有面目再見你。」
經歷了這一番周折,李道宗奢侈的勢頭大減,不敢再違朝廷制度。但那座恢弘的王府還是他的居第,成為京城裡一座顯眼的建築。
祿東贊聞言眼睛一亮,問道:「與我有關?敢是皇上答應見我了?」
祿東贊連連點頭,重重說道:「就是她了!」
「你何至於如此刻薄?」
祿東贊馬上來了興趣,說道:「想不到如此不起眼的香料,竟然有如此妙處。吉羅,待我回國之時,你替我準備一批,由我轉送人。」
蕭翼復對李錦燕道:「世上有許多無奈事,然偏偏要你去做,這就更加無奈了。小姐,你如今年齡尚輕,人生百味尚未體驗,且慢慢品味吧。辯才僧逝去,實為我此生的最大憾事,但終歸無可奈何。」
李錦燕揮毫書墨,輕輕將狼毫筆放在右側的筆架上,然後稍退一步,凝神關注墨跡未乾的字跡。前些天,褚遂良難得誇獎了她一句,說其字體漸漸有王體風骨,又有女子的一絲柔媚,兩者融冶一體,開始有點趣味了。李錦燕細細品味,覺得自己這一段時間隨褚遂良習書,果然大有長進。
這座高岡離終南山還有相當的距離,但今日陽光充足,可以看到很遠的景物。李錦燕到了岡下翻身下馬,讓秀兒牽馬等候,自己快步登攀,很快到了岡頂。攀登之時,全身沁出了一層細汗,現在登臨之後,就覺一陣迎面的南風輕輕拂來,感到全身非常清爽,https://read.99csw.com無比愜意。
李世民包圍洛陽攻打王世充時,李道宗在其帳下效力,剛剛過罷十八歲的生日。待洛陽城破,唐軍入城駐紮,李道宗隨李世民住在洛園。眾人隨李世民從太原殺奔洛陽,又經過慘烈的虎牢之戰,從體力到心理上都非常疲憊,如今以勝利者的身份進入洛陽,皆輕鬆起來。李道宗未過幾日,就瞧中了前隋舊官劉立可的小女兒,想將其納為自己的夫人。劉立可得知李道宗為皇族之人,又生得威武壯碩,豈有不允的理兒?李道宗在李世民的眼皮底下,不敢大張旗鼓納親,就派人護送車兒將劉氏送回京城,待自己班師之後再享用。
饒是祿東贊智計百出,也一時想不出什麼好法兒。
「老天如此眷顧李道宗,似乎意猶未盡,又賦予其會生好女兒的本事。其二女兒名曰李錦燕,年方二八,才貌雙全,京城諸女中以李錦燕為首。吉羅兄久在京城,當知我所言不虛。」尉遲敬德說到這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此當兒,他好像覺得李錦燕已然嫁往吐蕃,心裏十分過癮。
這份拓本是李世民賜給李道宗的,奈何李道宗不喜文墨,對之不感興趣。李錦燕那日在中堂瞧見此帖,因求懇得來並奉為至寶。
祿東讚歎了一口氣,說道:「皇上答應接見,同意和親,大事似乎已成,然這些日子以來,鄙人的心情愈益沉重起來。」
侍立在門外的婢女秀兒輕輕走來,到左案前悄立,動手磨墨。
蕭翼點點頭,心想人生到世上,悟性最為緊要。
尉遲敬德引著二人到正堂中坐下。還在門外時,尉遲敬德已經能夠看到何吉羅手中掂著的兩隻錦盒,並聞到從中發出的異香。三人剛剛坐定,尉遲敬德喚來一名侍女,讓她接過何吉羅手中的錦盒,並埋怨道:「吉羅,盒中所裝定是名貴的瑞龍腦香吧?唉,這麼多年來,你一直不斷贈送給賤內,讓你破費不少,讓我心中難安。」
何吉羅笑道:「瞧竇公的臉色,定有喜事,不知喜從何來呀?」
祿東贊答道:「尉遲將軍,鄙人上次就說過,此次結識你等,實在可喜。來,請共飲此盞。」祿東贊說完,大口將樽中之酒飲盡。
秀兒知道李道宗不同意她們遠去,遂央求李錦燕不可走遠了。
皇帝答應與外國和親,往往捨不得自己的親生女兒出外,常在宗族中選取一女封為公主出嫁。人們當時普遍以為,和親是朝廷籠絡外番之舉,對女兒而言,被嫁到一個舉目無親、言語不通的所在,其位望固然尊崇,然其個人境遇實在糟糕,心中實在不願意。所以當皇上下旨之後,當事之人那些日子往往以淚洗面,相對而泣。
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
尉遲敬德在京城中鼎鼎大名,又曾拳傷過父親,李錦燕豈能不知?何吉羅常在官宦之家中販賣香料,她也有耳聞;至於這名吐蕃相國,今日還是第一次聽說,李錦燕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她微一凝神,覺得在荒野之中不宜與生人攀談許多,遂又一施禮道:「小女子不敢耽擱三位大人的時辰,如此就告辭了。」說罷,她輕移蓮步,緩緩下岡。
是日秋陽高掛,將其萬道金輝播灑宇內,明媚的陽光透入居室內,飾物顯得更加金碧輝煌。其時,年方十五歲的李錦燕正立在其居室內的案前,凝神觀看《蘭亭序》帖的拓本。
「啊,皇上已然答應了?皇上數日之間,緣何反差如此之大?」
「人家是閨中小姐,生人等閑難見到,何況外國之人,這件事的確難辦。」
當此之時,待嫁女兒不像後世的綉樓之女那樣秘不示人,沒有太多的禁忌。今日,李錦燕得知蕭翼來訪,她很想當面見見這位智騙《蘭亭序》真帖的能人,就纏著李道宗一起會客,李道宗只好無奈地答應。
何吉羅大惑不解,問道:「皇上已答應接見祿相,則萬事大吉,難道你還有事去求懇敬德嗎?」
李錦燕在此優裕的環境中漸漸長大。
尉遲敬德飲至酣暢處,哈哈一笑,說道:「祿相,皇上已然答應下嫁公主,你此行使命大功告成,不日即可離京回國。嗯,待我尋些空閑日子,由吉羅兄引路,一定到高原上找你。」
蕭翼見李錦燕言語落落大方,心裏又是讚歎一聲,急忙答禮。
「正是。馬大夫說,皇上準備近日召見祿相。你們說,這是不是喜訊?」
李錦燕正在思索之間,秀兒輕步走過來,低聲說道:「小姐,王爺說客人已到,請你即刻去中堂。」
「女兒非是刻薄。女兒多讀聖賢之書,又研修佛理,深知守大義者為人之首途。若妄行詭計,世上還有什麼趣味?」
數人此後推杯換盞,意甚融洽。
待酒宴擺好,尉遲敬德喚人取出「土窖春」酒,斟入酒樽之中,頓時,滿室盈滿了濃濃的酒香味兒。
「任城王爽快如此,讓下官大為心折。下官有一事不明,今日想問個明白。令嬡的容貌是天然生成,也就罷了,然她兼通數藝,莫非任城王自小就為她禮聘教師嗎?」
「尉遲將軍儘管說,事在人為嘛。」
「一批?祿相,物以稀為貴,若此香遍地都是,還能稱得上珍貴嗎?我屆時贈你六枚,其中三枚轉贈贊普,餘下的你留下自用。」
兩人折身返舍,何吉羅感嘆道:「真是無意插柳柳成蔭,祿相巧遇馬周,他到了皇上面前,許是寥寥數語,竟然說服了皇上。祿相,可喜可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