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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張亮蒙冤赴刑場 太子順勢固儲位

第九回 張亮蒙冤赴刑場 太子順勢固儲位

李世民搖頭道:「歷來好說紅顏禍水,像周幽王為了取悅褒姒,就點燃烽火擂鼓為戲,後人皆說褒姒因此而一笑傾國,將國滅的緣故歸於她身。可是呀,若周幽王不荒唐,褒姒能點燃烽火嗎?同樣的道理,若張亮能在衙中主事,在家中能持大節,焉能受婦人的左右?說到底,若李氏有錯,皆歸罪於張亮,此點不用再說。孫卿,你審理半天,最後就審出這樣一個結論嗎?」
李世民答應與薛延陀和親,夷男立即將執失思力放回。此時,李世、薛萬徹還在定襄屯兵,幫助李思摩站穩腳跟。執失思力到了定襄,恰巧李世剛剛接到授任他為兵部尚書的詔書,二人就同行回到長安。
高士廉此時任尚書右僕射,其為長孫嘉敏的舅舅,又是玄武門之變的功臣,其身份相當尊崇。他聞聽李世民召喚,輕咳一聲立起身來,稟道:「承乾和泰兒都是不錯的孩子,陛下既立承乾為太子,其固然有荒唐之行,終無大惡。臣以為,朝中多忠直博學之臣,請陛下為太子多覓良師,以輔佐其行,是為正途。若陛下厚此薄彼,遂使下人妄自猜測,如此即是禍亂淵藪,臣不願看到此局面。」
「對嘛,他們應該有半個多月未來人了。」
「唐卿,此事作罷。你按朕的意思擬一璽書,責夷男不按期來請,因而失約。」
李世民閉目養神,似入定了一般。他知道,定立太子事關祚運,非同兒戲。眼前之勢,非給群臣一個交代不可。可李承乾難當大任,而李泰又難負眾望。自己想立李泰,奈何群臣反對,這使他頗為作難。
「陛下,薛延陀使者見久候無音訊,前些日子啟程北歸,此時無人在京。」
群臣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魏徵的身上。
其實李世民欲易儲,其根源還在於其內心的偏愛。李世民斷定李承乾難成大國賢君,必然移愛到其他兒子身上。李治此時年幼,生性又有些懦弱,不合李世民的脾胃。這樣,嫡子中只剩下一個李泰。此時,魏王府屬蘇勖等人察知了皇上的心跡,遂勸說李泰在府中學詩弄文,與名士交往,並讓李泰向李世民奏請撰著《括地誌》,如此引起了李世民的注意,對李泰寵愛有加。李泰因腰腹較大,趨拜時不太方便,李世民遂令他上朝時可以乘輿入宮,此等恩遇以往僅有李靖等重臣才能享受,李泰小小年齡有此待遇,更令他人側目。由此可見李世民對李泰之愛。
張亮入獄之後,其昔日的倜儻風采一掃而盡,僅剩下滿面的憔悴焦慮神情。他見孫伏伽邁入牢門,二人畢竟是多年的熟人,急忙上前扯住其手,連聲道:「孫老弟,孫老弟,愚兄被人陷害,你定要替我辨明是非啊。」
執失思力立起身來,說道:「臣現在為大唐之官,食的是大唐祿米,即是大唐之人。臣陷身於薛延陀,困頓之時每每想起此節,堅志難改。」
劉洎跨出一步,躬身言道:「陛下,魏特進提起漢高祖,讓臣想起漢高祖曾經想廢嫡立庶的事。自周以來,立嫡為長,以此絕庶孽之窺視,塞禍亂之源本,為國家者所宜深慎。後來漢高祖聽從了張良的意見不廢太子,即是基於此點。」
兩人躬身退出西暖閣,就見孫伏伽已候在殿外。他們互相笑面打了招呼,太監將孫伏伽領入殿內。
李世民也明白長孫無忌的心思,他見長孫無忌默默不語,遂說道:「這樣吧,承乾和泰兒的事,找個時辰大家再好好議一議。張亮此次被誅,其身後若果真有皇子相爭在那裡作怪,我們不可大意。」李世民此時想起了自己與李建成、李元吉相爭的往事,又想起長孫嘉敏的臨終囑託,若自己的兒子再相互殘殺,非其所願。
房玄齡想起李世民說過的「兵凶戰危,聖人所慎。朕為蒼生父母,苟可利之,豈惜一女」之語,心中感慨萬千。他有心想直諫,又見群臣此時紛紛指斥李世民的賴婚之行,恐怕招致李世民的震怒,終歸不敢,就變了一個角度說話,遂說道:「漠北諸部中,以薛延陀勢力最強。陛下以前也說過,我國對漠北諸部的策略以安撫為主。如此,只要將薛延陀安撫好,則其他部落不足為慮。遂良說得對,不能因此再激起邊患。臣以為,對薛延陀還是要示之以仁義為好。」
李世民即位以後,張亮因保據洛陽且能聯絡山東豪傑,成為李世民爭奪皇位的後方根據地而有大功,被授為鄖國公,先後出任豳州、夏州都督,相州大都督長史,洛州都督等職。其任相州大都督長史時,相州大都督由魏王李泰遙領,其實相州還由張亮全權主政。
「夷男虛心假意,朕何必再將女兒嫁他?」
張亮又道:「孫老弟在覲見皇上之時,請你向皇上求懇,就說我自知罪孽深重,能否請皇上瞧著我有功勞的份兒上,讓我再見皇上一面,以訴說冤屈?」
李世民閱罷案卷,似自言自語道:「嗯,看來別人所奏為實,張亮果然有罪。」既而抬眼問孫伏伽道:「孫卿,你主審此案,談談你的觀感。」
張亮被誅,其妻李氏,其義子慎幾,以及公孫常和程公穎等人也當場問斬。
李世民眼望金光燦爛的大鵝,又見吐蕃人創製了文字,深自感嘆,對唐儉說道:「看來這名贊普還是一個挺精細的人兒,其禮甚多嘛。對了,文成公主入吐蕃之後,其日子過得如何?」
魏徵答道:「謝陛下能聽臣言語。臣記得薛延陀新敗之後,陛下答應了其和親的要求,然臣昨日又見了皇上的璽書,上面責怪夷男未遣來使,以致失約,皇上遂拒絕和親。臣大惑不解,不知皇上為何絕了與薛延陀和親之意?」
李世聽其話音,覺得李世民有些賴婚的意思。心想,你以大國的萬乘之尊,說過的話轉眼又不算,豈是為人主的道理?但他不好明著反對,支支吾吾道:「此事的確要從長計議,若薛延陀與我國和親,其在北境的地位要高於他部,有些不妥。不過皇上已答應和親,現在似乎找不出理由與其相絕。若再成嫌隙,又起邊患,亦為不美。」
李世躬身答道:「自古以來君主皆貴中華之人,而賤視夷狄之眾,獨陛下能愛之如一,所以天下之人視陛下為父母。執失思力以及突利、李思摩等人歸了大唐,所以無華夷分別,對陛下忠心專一,皆是陛下愛之如一的緣故。臣此次在北境,觀察各部狀況,除了薛延陀勢大對陛下有些離心離德以外,其他部落皆視陛下為心目中的『天可汗』,其敬愛之心無以復加。」
「此為你們的胡亂揣測,朕早立承乾為太子,其至今未廢,朕怎麼又要易儲了呢?」
夷男惱羞成怒,意欲殺了執失思力。然他畢竟畏懼大唐,不敢將事做得太絕,就留下了執失思力的一條命。
張亮在新夫人的影響下,從此有了收養義子的習慣,數年之間,竟然收義子五百餘人。他也漸漸迷上神巫之道,神巫之人環繞左右,其中以程公穎和公孫常對其影響最巨。
李世民以牽強的理由賴婚,顯示他壓根就不想將公主嫁給夷男。他當時許是因為文成公主遠嫁他國而凄然獨對,心傷女兒情懷,不願再將女兒遠嫁,亦未可知。
與程公穎相比,公孫常因頗有文辭,其說辭更為流利:「小人自小習得黃白之術,張大人聞名將小人請入府內。是時,張大人及其身邊環九_九_藏_書繞江湖術士,小人稍稍一打聽,得知他們最喜聽吉利隱秘之言,遂逢迎說辭。」
孫伏伽讓牢子展開程公穎和公孫常的口供,嘆口氣道:「張兄,此前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你,現在這二人又說得如此明白,把你意圖謀反的罪名坐實了。張兄,你在任上辦錯一些事,哪怕是貪污,以你功臣之身,皇上定然寬大,至多降職罷了。可眼下有證人之言,你又養了五百余義子,分明是謀反嘛。謀反是最大的罪名,別人又如何能救得了你?」
「那二人明顯是怕死而誣陷於我,他們的話豈能當真?何況,我多年來跟隨皇上,積功無數,皇上定然知道我忠心耿耿。或者說,此次將功折罪,將我廢為庶人,那也是好的。」
蕭瑀、房玄齡、魏徵、長孫無忌、于志寧等老臣比較持重,認為張亮固然有反狀,然他畢竟為勛臣,請皇上從輕發落。其他臣子見他們這樣說紛紛附和。
李世民依舊不語,他斜眼看了劉洎一眼,心想此人累次率先啟奏,有點不講規矩。
李世民不動聲色,轉而問長孫無忌道:「無忌,諸子現在果然相爭嗎?朕看來平靜如水,他們難道已成水火之勢了嗎?」
長孫無忌道:「陛下,臣這幾日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張亮之死並非簡單謀反之事,其背後似大有深意。」
「你說得對,不能再讓薛延陀在漠北一枝獨秀,朕與其和親,勢必抬高其地位,反而又增加其勢。嗯,此事放放再說,執失思力,你說呢?」
「張兄,皇上面前小弟定會公正奏報,可是皇上最終到底如何,小弟心裏也沒有底。」
李世民環視一圈,見高士廉和長孫無忌沒有發言,遂說道:「高卿,無忌,你們為承乾和泰兒的至親,對此事有何想法?」
魏徵說道:「臣確實有些糊塗,然又有些不解。」
張亮心如死灰,黯然說道:「如此,就全憑老弟替愚兄辨明冤屈,愚兄下輩子做牛做馬,一定報答老弟之恩。」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泰兒,辦事要以認真為要,群臣誇讚,你不可飄飄然,還要將書再核對一遍。書成之後,可從內府具領書費,刊印天下。你可把此次編書之人的功勞呈上來,朕會依其功勞大小予以獎賞。」
「如此嘈雜的樂聲須出征時使用方合適,這裡是典雅的殿堂,似演奏《慶善樂》為宜。」
馬周也奏道:「臣聽說陛下欲讓魏王搬入武德殿居住,此武德殿即是齊王元吉所住的承慶殿。陛下疼愛魏王,可以另撥宅居住,但不可讓他住在此嫌疑之地。」
看到李世民為其賴婚行為進行詭辯,群臣有心再諫,又想璽書已發,若此時再將璽書收回,亦為不美,遂不再勸諫。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魏卿,頃年以來,你在朕面前從來都是言無不盡,不管什麼話,但說不妨。」
魏徵俯身取過盞來,敬祝李世民道:「臣敬陛下一盞,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靜,皆是陛下之功,臣衷心讚頌。」
李世民森然道:「朕會掌握這個尺度!朕派侯君集出征高昌,派李世蕩平漠北,至多數萬人馬,不至於擾了國內安靜。」
李世民沉吟道:「是了,一枝獨秀,必變生禍亂。世兄,朕此次答應與薛延陀和親,當時主要慮及執失思力被其所拘。如今執失思力已回,此事是否從長計議?」
房玄齡見長孫無忌說得過於露白,打圓場道:「陛下,無忌的意思,是說諸皇子忠孝,才能相差不多,若如是,太子已立多年,不能輕廢。陛下方當壯年,假以時日,若諸皇子有才智卓異堪當大任者,可以另議。臣聽太子說過,若皇弟中有堪當大任者,他會主動讓賢。」
唐儉又向李世民稟道:「陛下,自從執失思力歸國之後,薛延陀夷男經常派使者請皇上賜給公主。文成公主入吐蕃,使我國與吐蕃和睦友好,看來和親之事大有益處。陛下此前已答應了夷男,臣意可以賜予公主使其早日成婚。」
第二日的朝會上,孫伏伽將張亮的案情向群臣宣示一遍,並將有關人員的伏辯呈在堂上。其最後說道:「皇上的旨意,張亮為勛臣,如何處理由群臣決斷。」
「這麼說,你定是不願意降我了?」
李世民看到褚遂良在那裡侃侃而談,想起他持書來首告張亮的事,心中忽然一動:若張亮之死有諸子相爭的背景,褚遂良定是歸入仇視泰兒的一流。他又想起自己當初兄弟相爭的情景,那時的朝中大臣也或明或暗分成了兩派,若現在再重複當時的情勢,於國於己皆不是好事。看到眼前的群臣一面倒反對自己寵愛李泰,他頓時明白了眾人的公心,即是不願意因皇子相爭而禍亂朝廷,是為大節所在。
這是皇上的訓誡,李世自然躬身答應。
「臣以為,張亮多養義子,與妖人交往,固然不該,然說他要反,實在牽強。其收養義子號稱五百餘人,以此來作為起事的資本,能成何事?妖人舉證張亮的言論,當時僅有他們二人對話,是真是假,僅是一面說辭,不足為證。陛下,張亮為勛臣,不該有此舉動,稍加薄懲即可,不能加之以謀反的罪名。」
群臣辭出后,李世民獨自在殿內獃獃地坐了半天。他知道,人之稟性為天成,靠後天的努力,靠他人的輔佐,終無大用。承乾已經形成的性兒,靠魏徵的諫說能改變嗎?李世民搖搖頭,自己的兒子,還是他自己心裏最有數。
「小人不敢。小人說此話時,張大人夫人也在當場,她當時對張大人道:『程公在相州以相術馳名,且輕易不出言,他能說出此話,已經擔待許多,不容人不信啊!』大人若不信,小人願與他們當堂對質。」
「表面來看確實平靜如水,然陛下既立承乾為太子,這些年又待泰兒恩寵逾制,遂使泰兒有了想法。外面有皇子相爭的說法,蓋緣於此也。」
李氏嫁了張亮,其好淫的毛病僅在新婚時收斂了一些,時間一長,又按捺不住。其在相州之時,見到一名賣筆之俊面小夥子,此人年方十八歲,又善歌舞,惹得她心動不已,遂主動撩撥,二人很快成就了好事。李氏為圖長久快活,竟然說通張亮收此人為義子,對外人說此人系張亮的私生子,併為之取名為慎幾。從此以後,慎幾就在張府內居住,全府之人皆知慎幾與主母私通,然畏懼主母的淫|威不敢言聲,單單把張亮一個人蒙在鼓裡。
魏徵迎著李世民問詢的目光立起身來,答道:「臣非是不飲酒,只是現在年齡漸老,聞聽節奏如此快的樂聲不習慣。陛下,此樂聲何名,怎麼如此嘈雜?」
「對呀,朕本來想讓清河公主和親薛延陀,然其使不在京,朕又找何人來說?」
「不錯,我既為唐廷使者,自然完成我的使命。」
「好,魏卿,你與朕想到一起了!方今群臣,忠直者沒有超過你的,朕現在授你為太子太師,你可與玄齡一起輔佐承乾。如此,就絕了天下人之疑。」
魏徵不與李世民轉彎兒,直言說道:「陛下只要言行一致,天下人不敢再妄加猜測。高僕射剛才說,朝中有許多正直博學之臣,可授其為太子良師,如此就堵了那些流言泛濫。」
「朕允泰兒設立文學館,是讓其編撰《括地誌》。今日,泰兒已將《括地誌》樣本獻來,朕言非虛吧。」
「謝皇上。臣近日聽read.99csw.com來一些風言風語,說張亮之死,其事關諸皇子。實際上,陛下這些年對魏王寵愛有加,朝臣及外人私下裡猜測,皇上有易儲之意。」
孫伏伽將李氏的事細說一遍。
群臣皆然之。
孫伏伽有些緊張起來,不知以何言語為對,他停了半天,方才說道:「臣想……臣想張亮跟隨皇上多年,又知皇上待功臣向來寬宏,不忍見張亮因此得罪。」
李世民面南坐定,群臣也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這時,魏王李泰起身走到居中的地方,躬身道:「稟父皇,《括地誌》經增刪數遍,已然定稿,今日兒臣將樣本攜來,呈父皇御覽。」
「哼,你還算老實,知道你自己靠招搖撞騙來混飯吃。」孫伏伽冷笑道。
「想是張兄不知,向皇上告發之人還單獨寫了尊夫人一段。說她好淫|亂,你所收義子慎幾正是她的貼身相好;還干預政事,她枕頭風一吹,你定會言聽計從;最重要的就是結交妖人了,依兄所言,這些妖人都是她引來的嗎?」
張亮低頭看那二人的口供,越看越怒,吼聲如雷,罵道:「這兩個妖人,騙了我許多錢財,到了又反咬一口。我什麼時候說出這等話來?這些話正是他們整日裝神弄鬼所言!」
向李世民告發張亮的名狀中,有程公穎和公孫常的名字,孫伏伽和常何此去洛陽,自然按圖索驥將此二人拘來。孫伏伽主審此案,自然知道此二人是此案的關鍵人物,對他們二人動了大刑。可憐這二人平日里搖舌鼓吹為拿手好戲,一遇到如狼似虎的大理寺之人,以及那難熬的刑具,自然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將其與張亮交往的過程都說了出來。
李世民伸箸夾了一口鯉肉,咀嚼數下,點頭道:「天下的鯉魚畢竟以洛水所產為最,這些年,張亮挑選佳魚貢入宮中,讓朕可以常食此美味。」
李世民忽然發現執失思力的左耳處空空蕩蕩,驚問道:「執失思力,你的左耳呢?」
褚遂良插言道:「陛下,薛延陀若見我國絕和親之議,其定有被欺之感。如此,則嫌隙既生,必構邊患。」
「你好好地干你的兵部尚書,不要管侯君集之事!侯君集在高昌私取財寶事小,然他敗壞了軍律,壞了朕的名聲,非降罪不可。你今後知事兵部,須謹記此點。」
魏徵等人一直堅持立嫡長者為儲君,固然合乎禮法,然他們也應當知道李世民是以嫡次子的身份奪嗣繼位的。李世民曾經說過:「國家立太子者,擬以為君。人之修短,不在老幼。」由於承乾的荒唐之行,他對之深深失望,於是想另立賢者。
「然朕一直立承乾為太子,從未說過廢承乾而立泰兒的話,如此卻引來群言洶洶,好像朕執意要易儲似的。魏卿,朕今日說繼續讓承乾當太子,可如何讓天下人相信呢?」李世民將了魏徵一軍,由此輕輕擺脫了自己的責任。要說也是,這些年來,他從未說過要易儲的話。
李泰回首向殿門處一揮,一名太監打開第一函取出第一卷,小心將之呈給李世民。李世民細撫封面,見上面的「括地誌」三字正是自己親筆所書,心內又喜,遂說道:「泰兒,朕想不到你果然成就此事。古來地理文書,皆片言隻語,難成系統,此書能成,可謂集大成者。各位愛卿,你們以為如何呀?」
唐儉稟道:「陛下慧眼識人,選出文成公主和親吐蕃,其入吐蕃之後,口碑不錯,可謂得人。與前隋義成公主相比,實有天淵之分。」
「無忌,你為承乾、泰兒、治兒的母舅,應當了解他們的稟性。承乾患有足疾,有失大國之儀,這些年又多行乖張之舉。反觀泰兒,有朕之家風,朕偏愛泰兒,實為其賢之故。無忌,別人不解,你難道也不能理解朕的這番心思嗎?」
身邊的高士廉插話道:「嘿,你記不得《七德舞》的名字,怎麼一口說出了《慶善樂》的名字?」
吐蕃使者躬身請道:「陛下,鄙人臨行之前,公主除了讓在長安購買絲綢以外,還讓鄙人向陛下請求,請賜予蠶種,並遣懂養蠶及繅絲之工匠入吐蕃。」
「公主帶去包穀種子,皆種植成功。公主說,鄙國能否養蠶,先試一試再說。」李世民微笑向唐儉道:「公主一入吐蕃,僅記得自己是吐蕃王妃的身份,恨不得將我國萬物皆移過去。也罷,唐卿,若公主有請,你傾力完成其心愿才是。」
第二日,張亮就被押赴刑場斬決。李世民一開始想賜張亮自盡,賞他一個全屍,但褚遂良等人勸說道:謀反為大罪,須使天下知聞。於是,李世民又改換了主意。
褚遂良說道:「張亮為陛下多年的股肱之臣,如今去擒拿他,臣恐怕口說無憑,陛下最好賜一手詔讓常何隨身攜帶。」
「臣以為有些不妥,記得陛下貞觀初年時曾說過,要以仁義誠信與周邊相處。陛下答應與薛延陀和親在前,近來又毀約,如此辦即是不誠信也。」
孫伏伽喚來牢子,讓其伸直程公穎的手指在案卷上畫押。
「陛下聖明,確實如此。」
因為群臣的堅持,李世民決定繼續明確李承乾為太子。如此,李承乾與李泰的明爭暗鬥,以魏徵出任太子太師為標誌而告一段落。
執失思力流淚道:「陛下,當時的情勢,夷男及身旁之人皆認為臣為突厥人,他們忘了,臣此時已為大唐之人。若不割耳明志,他們難知臣之真心。」
「為何不解?」
孫伏伽嘆道:「張兄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明知他們為妖人,又讓他們圍繞左右。說來說去,他們若不知道你有此種愛好,你的府門他們能很好登嗎?」
「魏卿,這是真心之語嗎?」李世民說到這裏,忽然開懷大笑,「不管是真心假意,此話能從魏卿口中說出,朕足感欣慰了。」
「小人當時察言觀色,心想還是順著張大人的心思最好,遂答道:『大人卧似龍形,必當大貴。相州數年內有王者興,正是應在大人身上。』張大人一聽,頓時喜形於色,當場又賞了小人一些錢物。」
群臣現在呈一面倒,激烈反對李世民欲立李泰的想法,堅持要立嫡長,其理由是以息皇位爭奪的弊端。李世民有心想立李泰,其理由是立賢不立長。然李承乾為太子多年終無大惡,李泰不過領人撰著了一部《括地誌》,其也有邀寵爭位、恃寵驕奢等毛病,說其超越李承乾而稱其賢,實在勉強,由此看來,李世民欲立李泰名為立賢,其實是立其所愛。
「臣有話要說。」
孫伏伽點頭答應。
孫伏伽問道:「『有弓長之君當別都』這句話,定是出自你口了?」
李氏算來是李神通已出五服的本家女兒,如今李家坐了天下,她也算是沾了皇親。此女生得美貌,做姑娘的時候就行為不檢,與人私通多次,名聲不佳。她一日在洛陽見到張亮,見他生得倜儻風流,又是當今皇上的心腹之臣,就一心想嫁給他,央求家人向張亮提親。張亮心有智謀,頗有逢迎之才,他見此女為皇親,模樣還生得相當美貌,與自己結髮妻子相比,無疑天人一般。遂滿口答應,轉而與結髮妻子商議離婚之事。當時,男子休妻主要有三種方式:一是「七出」,即妻子觸犯了「無子、淫逸、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七項名目的任何一條,男子就可以強制性休妻;read.99csw.com二是「義絕」,即「夫犯妻族」、「妻犯夫族」、「夫族妻族相犯」、「妻犯夫」時,由官府強制離異;三是「和離」,即夫妻雙方協商同意,協議離婚。張亮結髮妻子一直恪守婦道,且為張亮生了二子一女,張亮找不出理由強制休妻,只好厚著臉皮與其相商,其夫人見事已至此,無可奈何,只好答應離婚,搬出張府另選宅居住,並誓言此生不再嫁。
「哼,李世民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如此死心塌地?」「皇上待臣下以仁義,這就是天大的好處。我若朝三暮四,豈復為人?」執失思力說完,拔出佩刀大呼道:「豈有唐烈士而受屈虜庭,天地日月,願知我心!」其刀光一閃,登時割下了自己的左耳,鮮血如注。
「嘈雜?魏卿,你果然糊塗了嗎?今日所奏之《七德舞》,即是當初之《秦王破陣樂》,你聽過無數次,難道就不識了嗎?」
李世民聞言低頭不語,其腦海中如電光石火轉個不停。他一生經過無數次兇險之事,像此次張亮被殺,其背後若果真有諸子爭勢的背景在裏面,他應當能想到。但此次事件太突兀,絕無先兆,他事先未向此方向想起,僅認為事關張亮,而不涉及他人。
群臣此時皆靜靜地看著李世民。
數日後,張亮被孫伏伽、常何鎖拿入京,並隨帶了一干人證。孫伏伽逐個審問,張亮的乖張之行漸漸顯露出來。
李世民凝神閱讀來書,眉宇間漸漸隆起一團疙瘩。他很快將來書讀完,然後吩咐褚遂良道:「你去大理寺向孫伏伽傳達朕之旨意,讓他帶人連夜奔赴洛陽,把張亮擒拿回京勘問。」
「你向張亮說了什麼不法之言?」
李世民搖搖頭,說道:「薛延陀勢強?朕不這樣看。像此次李世領兵去討,僅數千人馬就將薛延陀擊潰,其狼狽如此,有何強勢?朕此次所以絕婚,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外人皆說薛延陀強盛,朕若再許與其和親,其他部落如何看?許以和親即是助長了夷男的凶焰,朕不為也。」
「張亮為朝廷大員,豈能如此無聊?你別是熬刑不過,在這裏胡亂攀人,妄圖減輕罪過吧?」
唐儉聽其話音,感到李世民準備賴婚,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罷了,你剛才所言,這裏記錄在案,你敢畫押嗎?」
長孫無忌的態度很堅決:「自古以來立嫡長為儲君,泰兒與承乾相比,並無特異的賢良之處。臣以為,陛下若不更換太子,須樹立承乾的威望,不讓他人胡亂猜測。」
魏徵張大了嘴巴,想不到李世民竟然讓自己成為太子的師傅。他遲疑了一下,奏道:「陛下信任有加,臣心懷感激。只是臣已年逾六十,近來感到氣息短促,老病複發。如此身體,臣恐怕難以教授太子,更怕辜負了皇上的心意。」
「如此,臣即日就遣人去喚夷男,讓他入京面聖謝恩。」
帷后的樂工們立即奏響了《七德舞》,殿側的舞者隨著樂聲依節奏起舞。群臣飲酒之時,聞聽此節拍鏗鏘的《七德舞》,腦海里現出金戈鐵馬的場景,飲酒的節奏似乎加快了許多。
「大人呀,小人說出一些不法言語,非從真心,其實是張大人所引。小人與張大人相熟之後,一日張大人召見小人,他問道:『相州形勝之地,人言不出數年有王者起,你以為如何?』小人一聽此為大逆不道之言,心中驚異,然許多日子受張家金帛無數,若以言相抗定然絕了衣食之路。」
長孫無忌說完,其他大臣也紛紛勸魏徵不可推託皇命。
李世民擺手道:「罷了,朗朗乾坤,清明宇內,由朕身邊之人前去傳旨,誰敢不聽?讓他們速去速回,張亮來京后,可由孫伏伽親自審問。」
孫伏伽將所有案卷呈給李世民御覽,然後靜靜地候在一邊。
許是因為李承乾為長孫嘉敏的長子,長孫無忌與李承乾的感情相對好一些,而李泰由於自小比較驕奢,長孫無忌有些不喜,所以對李世民寵愛李泰不以為然。
孫伏伽搖搖頭,回絕道:「小弟去洛陽拿你之前,皇上金口說道:張亮居功自傲,所行乖張,此事由大理寺公平審理,朕不用見了。張兄,此事恕小弟難以完成。」
李世民在太極殿西暖閣召見他們。
吐蕃使者聞言,滿意躬身而退。
「哼,戎狄人面獸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為害。朕對那薛延陀的夷男,可謂仁至義盡。然結果呢?他對朕陽奉陰違,口中答應得好好的,轉臉就發兵相攻。朕待之以誠信,他卻反覆無常,朕已經沒有耐心。」李世民的這些宏論,讓群臣聽來不以為然。貞觀初年以來,李世民一直說要視華夷為一體,然自從結社率帶人搶宮之後,其心思大變,將「戎狄人面獸心」的陳詞濫調又撿起來,可見人心易變。
執失思力見皇上為了自己的安危,竟然不惜答應和親以換回自己,此番恩情,實在太大。那一時刻,他又哽噎,竟然說不出話來,只好伏地向李世民叩拜以表衷情。
長孫無忌提醒道:「陛下,張亮已被誅,此魚別人也一樣貢來。」
《慶善樂》為文樂,其廣袖曳屣,以像文德;而《七德舞》為武樂,其被甲持戟,以像戰事。李世民到了此時,其心思如電,知道魏徵一點都不糊塗,他說不喜《七德舞》而愛《慶善樂》,其實是喻「偃武修文」的治國道理。想到這裏,李世民又微笑問道:「魏卿,朕知道你有話要說。」
李世民又微笑道:「今日設宴,專為祝賀李卿克定漠北之事,泰兒又來添喜,請眾卿開懷暢飲。來,奏樂,眾卿共同舉盞。」
通譯將李世民的話譯給吐蕃使者聽,那名使者侃侃而言道:「陛下,公主如今甚得吐蕃臣民愛戴。」接下來,他詳詳細細將文成公主在邏些的作為說了一遍。
李世說完,李世民大為感動,上前撫住執失思力的左耳處,說道:「執失思力,你何苦如此?朕知道你心如鐵石,必不叛我國,何必自殘身體呢?」
李氏還有一件愛好,即是愛與旁門左道之人交往,她入了張府,巫婆神漢從此盈門。
群臣發出了一陣輕笑。
「陛下還記得昔日張亮被隱太子、齊王拘來京城嗎?隱太子當年拘來張亮,顯然想除去陛下的親信之人。外面風傳,張亮現在與魏王泰交好,其被誅似有皇子相爭的背景在裏面。」
李世民聞訊大喜,笑道:「好嘛,李卿克定漠北,泰兒又完成《括地誌》,可謂一喜加一喜。泰兒,讓他們呈上來吧。」
「貞觀十二年,王珪以為三品以上公卿路遇親王下馬拜見,不符禮法規定,要求取消。陛下說道:『人生壽天難期,萬一太子不幸,安知諸王他日不為公輩之主!何得輕之!』貞觀十四年,陛下駕臨魏王宅第,赦免雍州長安縣囚徒死刑以下罪犯,減免魏王府所在的延康坊當年的租賦,賜魏王府屬及同坊老人各有等差,如此恩寵,似是漢高祖榮歸故里免除沛、豐徭役之待遇,太子就沒有此等幸運。陛下厚此薄彼,怎能讓臣等沒有想法呢?」
孫伏伽稟承戴胄的公平理獄的作風,不以李世民的震怒之言為旨意來審理張亮的案件。他內心始終以為,張亮有功于皇上,這些年來始終忠心為國家辦事,他固然有些乖張之行,但不至於謀反。他起身向張亮的牢房走去,邊走邊心想:張亮若不停九*九*藏*書妻再娶,能有今天嗎?
李世民邊聽邊點頭,似自言自語道:「是了,她在邏些如此忙碌,像創製吐蕃文字也是因其所請,看來她在吐蕃過得還算快樂。唐卿,如此美麗多才的女兒,遠嫁萬里,朕這些日子一直有憐惜之心。她能如此,則朕心亦可無憾了。」
李世民的話,擺明了要繼續讓李承乾當太子,群臣聽言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總而言之,承乾為太子,殊非李世民之願。然群臣堅持,李泰又無超人的才具,他也無法可想。
執失思力低頭不語,李世躬身稟道:「執失思力失去左耳,乃其自割明志。我朝有烈士如此,其志節猶勝於蘇武。」說完,他將執失思力自割左耳的事說了一遍。
孫伏伽令公孫常當場畫押,又罵道:「眼下盛世之時,人們或就學求仕途,或歷練行經濟之事,退一步講,就是在田畝中耕種,亦能自足。你們這些妖人,貪圖安逸,裝神弄鬼,憑些口舌之利穿行於官宦之家,以此來討些便宜。張亮本來一個好好的人兒,讓你們這些妖人給教壞了。現在出了事,你們把所有的罪行都栽在張亮身上。張亮固然有罪,你們難道能逃罪責嗎?」
「嗯,劉卿為何獨持異論?」
執失思力答道:「天可汗已立李思摩為可汗,令其復歸故國。你口口聲聲說遵從天可汗的旨意,為何又出兵去攻李思摩?」
宴罷,李世民留下房玄齡、高士廉、魏徵、長孫無忌、褚遂良、馬周、岑文本、唐儉、劉洎等人議事。
李世民微微點頭,示意群臣就此議題講話。
李世民向李世感嘆道:「世兄,想起你當初禮葬李密的事,其忠義之心,與執失思力相差無幾。人立世上,若無忠無義,何談為人?!嗯,執失思力此舉,可讓吏部擬一詔文,明發天下,以彰其德。」
李世民怏怏地起身,提步邁向後宮,可想而知,他今日決定了一件違心之事。
程公穎答道:「小人在相州以方術聞名,張大人夫人將小人引入其宅中,小人從此與張大人相識。」
眾人都聽明白了,李世民今後對待邊疆的態度將採用強勢與安撫相結合的策略,而不是早期的一味安撫的手段。
「正是,這賤人到底壞了我的好事。」張亮說到這裏,忽然怔怔地發獃了半天,然後雙眼流出了眼淚,向孫伏伽懇求道:「孫老弟,到底是什麼人要置愚兄于死地呀?如此隱微之事他都能打探得如此詳細?孫老弟,你這次好歹要救我一救,皇上面前,就靠你多多美言了。」
李世民側臉一看,忽見魏徵正在那裡雙手掩著耳朵,低頭不語,彷彿化外之人。李世民大為奇怪,揮手讓樂聲減弱一些,然後問道:「魏卿,你何故不飲酒?」
李世民對李世和執失思力明言革除侯君集的真相,讓二人對君王胸懷的坦蕩心懷感激。李世又聽出了其中更深一層的意思,即是為人臣者,要以忠心為要,不可自恃本領圖謀異志,如此就犯了皇上的大忌。
李世民賴婚的璽書發至薛延陀,群臣聞訊,許多人不以為然。
「大人,請聽小人細說個中詳細。」
李世民想起了張亮,頓時沒了胃口,他拋箸嘆道:「無忌,想起張亮臨終之言,其無怨無悔,忠義可昭。唉,朕莫非殺錯了嗎?」
由於李世領兵驅逐薛延陀,李世又回京任兵部尚書,李世民在兩儀殿設宴款待群臣。
魏徵沒有聽到李世民的問話,其身邊的高士廉用手指捅了他一下,魏徵茫然不知,高士廉悄聲說道:「皇上正問你為何不飲酒?」
「罷了!我大唐女兒豈是嫁不出去的人兒?上趕著請人來娶嗎?夷男請求和親,可謂雷聲大,雨點小,足見其心不誠。那吐蕃的祿東贊為請求朕恩准,竟然在京中呆了半年有餘,顯其至誠之心。夷男與其相比,明顯為虛情假意。唐卿,你覺得有必要再去喚人嗎?」
張亮臨刑前,其面北跪在地上,大呼道:「皇上啊,臣一生忠心耿耿,何嘗有反的念頭?君令臣死,臣不敢不死,臣雖死無憾。臣死後,下輩子托生為人,還要來做陛下的臣民,以奉事陛下。」
「臣深謝陛下洪恩。陛下,那侯君集固然有罪,然他素有大功,新近又有克吐蕃、高昌之績,與其讓他賦閑在家,不如還讓他在兵部任一差使,與臣一同替皇上辦事可好?」
李承乾因此而相對穩定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李世民見眾人不再言聲,遂說道:「此事今後不用再提,薛延陀不會再有任何舉動。眾愛卿,你們心思,朕非常明白。朕難道會成為一名一意孤行之人嗎?不會!大凡對邊疆之策,不可拘泥常式。像和親之策,朕將之用於東突厥、吐谷渾、吐蕃諸國,而對高昌及薛延陀斷不能用此策。不管怎麼說,邊疆以安撫為主,然不可失之強勢。」
李世民靜聽群臣迭奏的時候,心裏已經盤算明白。若身邊重臣一致反對立李泰,則李泰並沒有過人的賢能。畢竟,這幫臣子對己忠心耿耿,又博聞能謀,李泰與其相比,分量要輕許多。
這時,治書侍御史劉洎出班,持笏躬身奏道:「陛下,群臣皆認為張亮有罪,臣以為不然。」
李世民也起身走到魏徵面前,執其手曰:「每每關鍵之時,皆賴你來砥柱中流。魏卿,你不懼老病,願為朕分心擔憂,朕代天下蒼生謝你。」李世民近視魏徵的臉龐,見上面皺紋橫生,皮膚鬆弛,觀其開口說話,可見其門牙也少了一顆,心裏不由得暗自嘆息道:「果然是老了。」
孫伏伽問程公穎道:「你與張亮何時相識?」
「有何深意?」
「此又何解?」
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新婚半年之後,松贊干布令人製作一隻金鵝,高達七尺,模樣精巧,鵝肚內盛酒三斛。是時,吐蕃文字新創,松贊干布即讓人書成一表,其中以婿相稱恭頌李世民。然後,他派使持表及金鵝入長安,將之獻給李世民。
群臣於是不再說這個話題。
魏徵這時又說道:「陛下,臣今日見魏王獻《括地誌》,還有話想說。」
群臣依次啟奏了一番,然後靜靜地看著李世民,聽其示下。
張亮迎娶新夫人李氏入家,將其奉為天神,其寵愛之餘,漸漸有些懼怕。久而久之,李氏恃寵而驕,除了在家內呼叱自如以外,還干預政事,張亮對其言聽計從,其理政時乖謬甚多,轄下民眾怨懟日甚。
劉洎躬身說道:「陛下,對四夷可以或安或伐,然對於國內之事,還要以安靜為主。」
李世民又悠悠說道:「世兄,你這一段時間見過藥師兄嗎?」
過了一會兒,李世民微微張開眼睛,向魏徵點頭道:「魏卿,你說得對。周幽王與晉獻公廢嫡立庶,畢竟危亂國家;而漢高祖欲廢太子,最後賴四皓之力使國運長久。朕若執意易儲,是忘了眾卿的一片忠心。」李世民所說的四皓,即是漢時隱居商山的四老人: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
「臣奉旨。」
魏徵那一時刻,熱血忽然湧上頭頂,其起身向李世民一拜,又向群臣團團一揖,說道:「陛下,為輔太子,臣願從命。」
「張大人那日將小人叫到面前,其說道:『吾嘗聞圖識有弓長之君當別都的話,如今天下由李姓皇上坐定,再說張姓,恐怕有些虛妄了。』張大人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小人本該厲言駁斥才是。千不該,萬不該,小人當時九_九_藏_書被豬油蒙了心,恰巧手頭正有一本圖篆,就翻開與之講解。大人,那張大人畢竟是武人出身,識字有限,經小人一番如墜雲霧裡的講解,他竟然愈信不疑。大人,念小人當時貪些錢財,又畏懼張大人權勢,不敢不說,就饒了小人吧。」
張亮到此時方才想起,自己原來基本上不與這班人打交道,自從新夫人入門,這類人方才多了起來,遂咬牙道:「都是她弄出的好事。」
李世民點點頭,說道:「執失思力亦為嚴口之人,朕今日將這件秘密之事說與你們。藥師兄數次對朕言道,說侯君集隨其學兵法之時,往往窮究深索,恐有異志之心。朕當時一笑了之,然觀侯君集此次在高昌國的作為,可謂肆無忌憚。朕還好好地活在京城,那高昌不過在京城數千里之外,侯君集竟然如此大胆,朕死之後,又有誰能制之?世兄,朕現在所以罷其官,有長遠的考慮。」
皇子監修輿地之書,至今僅有李泰一人。且修撰時工程浩大,李泰能在數年之間完成,顯示其有相當的統馭之力。群臣眼見樣書擺在面前,自然連聲讚頌。
「哈哈,你要說的話肯定不是為朕歌功頌德。這樣吧,我們不能打擾了群臣飲酒的興緻,宴盡之後,朕再召人一起商議,屆時再聽你好好說話。來呀,將《慶善樂》奏起,以提起魏卿飲酒的興緻。」
褚遂良轉身要走,李世民又叫住他,說道:「孫伏伽文弱之吏,讓他擒拿張亮,恐怕有些勉為其難。這樣吧,你讓孫伏伽在寺內等候,朕讓常何帶領三百宿衛與其會齊,然後赴洛陽公幹。」
那日執失思力被人帶到夷男面前,夷男說道:「執失思力,李世民滅你故國,此為不共戴天之仇。我如今勢強如虹,準備南下。你可為我軍先鋒,得勝回來,我定將東突厥的地盤還給你,就立你為可汗。」
李世民喚魏徵坐在其身側,然後說道:「魏卿,你有話要說,現在可以說了。」
執失思力被夷男扣押日久,很長時間沒有見到李世民,其叩拜之後,哽咽道:「陛下,臣原想此次難再回京城,已抱必死之心。不料我軍先勝后和,陛下又心掛微臣,厲言夷男釋放臣歸國,讓臣又復重生。」
李世民臉色嚴肅,冷冷說道:「哼,張亮陰養義子五百,又自視為王者,此為明顯的見證,怎麼能說其反狀未顯呢?難道要等他領兵起事後方能稱為有反狀嗎?劉卿,此事不用多說,就依群臣之議定張亮之罪,你退回去吧。」
「敢,敢。只是小人十指受刑,難以自如寫字。」
張亮臨終的話,最後還是傳入了李世民的耳中,想起張亮一生追隨自己,其忠心的時候畢竟為多,心中就若有所失。這日黃昏,長孫無忌入宮,李世民留其一同進晚膳,今晚的主菜有一道「飛刀鱠鯉」,此鯉魚系洛水中所生,他們就從此菜中引出了張亮的話題。
「不然。皇上這些年待魏王確實不同一般。譬如允其在府內設立文學館,聽自引招學士,可謂不同尋常。」
公孫常連連搖手,說道:「非也,非也。這句話卻是張大人親口所說。」
魏徵的話鞭辟入裡,讓李世民無法反駁,只好沉吟不言,場面顯得有些難堪。
「朕賞給你蘭陵公主園時,你那時有何等的銳氣,現在這些銳氣難道都消磨下去了?罷了,朕知道你念著同僚的交情,不忍見張亮得罪,此為人之常情,朕不怪你。這樣吧,張亮畢竟是勛臣,朕不好獨斷。明日的朝會上,你將案情當堂向群臣宣示,讓大家先議一議再定。」
李世民讓魏徵為太子太師,確實是明確李承乾為太子的最好說辭。群臣聽聞,皆以為然,長孫無忌著急地嚷道:「魏特進,國家大治之後,為保祚運長久,以擇定儲君為要。舉目朝中,能為太子之師,以你與玄齡為首,你就不要推辭了。」
李泰急忙謝恩。當著滿朝文武,辦了這樣一件露臉之事,李泰內心裡非常得意。
張亮一直在京外任職,與朝中大臣交往不多,他又自恃是李世民的心腹之人,不免有些志高意傲。他現在忽然犯事,群臣多以為他辜負了皇恩,實在不該,更有一些平素就瞧不慣他的人,心內竊喜。
李世民沉吟不答,繼而問道:「你說薛延陀使者日日在京中催促,有些誇大了吧?」
劉洎本想還要講話,但看到李世民的嚴峻神色,又見群臣看著自己那異樣的神色,就咽了一口唾沫,將要說的話退了回去,然後退回班中。
「臣一直在北境駐防,回京之時也是匆匆忙忙,算來有數年時間未見過李藥師了。」李世見李世民似無意間問起這句話,頓時繃緊了心弦。事實上,李靖與李世二人心照不宣,知道皇上對他們常懷警惕之心,不敢過往太密,深恐由此招致皇上的更大嫌疑。
李世民聽了房玄齡的圓場之言,哼了一聲,說道:「國之儲君,豈是承乾想讓就讓的?玄齡,你為太子師,聽了他這混賬之語,為何不當場呵斥他幾句?」其臉色現出厭惡的神色,可知他難釋對李承乾的失望。
張亮一開始在各州主政的時候,密遣手下到轄區內伺察人之善惡,抑豪強而恤貧弱,在轄下民眾中贏得了相當好的口碑。但他自從休掉結髮妻子,更娶李氏為妻之後,性情大變,彷彿換了一個人兒。
褚遂良也奏道:「陛下既立太子,又特愛魏王,使人莫名所以。次子雖是陛下所愛,然不可超越嫡長子。如不能明立定分,遂使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徒趁機而動,私恩害公,惑志亂國。臣請陛下三思。」
「吐蕃高寒,那裡能養蠶嗎?」
李世民也大為感動,他走下御座到了執失思力面前,以手撫其背曰:「執失思力,你很好。你當初被夷男扣押,朝中許多人皆說你定降無疑,朕獨以為不然。你持節出使薛延陀,恰逢禍亂之時,不為夷男利誘威迫,而其志不改,果然應了朕之言語,朕心甚慰。起來吧,你此番舉動堪與漢朝蘇武相媲美。你們又有所不同,蘇武畢竟為漢人,你為突厥人如此做,更為不易。」
「哼,你最好拆字,愛隱語喻人,張亮武人出身,焉能說出這等文雅之大逆不道之語?不是你所教又是什麼?」
李世民知道執失思力此時的滿腔感激之情,遂微笑道:「罷了,你不用在這裏叩頭不已,早點回家吧。朕固然記掛著你的安危,又如何及得上你的家人?世兄,你也下去吧。眼下高昌已平,吐蕃與我國和親,薛延陀又被你打回了老家,可謂四海康寧,你現在替下侯君集為兵部尚書,邊境事宜不多,可以放心來做。」
長孫無忌聞言起身道:「陛下將大禍消弭于無形,為國人之福,亦是故去的皇后之願。儲位僅有一個,既立太子,不可再讓他人覬覦,如此,則禍端難起。」李世民揮手讓其坐下,嘆道:「罷了,好好的一頓飯,讓你如此一說變得無滋無味。唉,張亮之死若果如你言,就死得有些委屈了。嗯,群臣一片誅殺聲中,唯劉洎認為其反狀未顯,委實不容易。」
李世民不滿地嘟囔了一聲:「你們皆愛道聽途說,泰兒現在好好地住在其府內,什麼時候住進武德殿了?」
李世民見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遂問道:「如此說,張亮有罪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孫伏伽嘆道:「陛下,臣審過此案,覺得張亮錯娶了一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