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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庶子宅太宗成賦 凌煙閣功臣圖形

第十二回 庶子宅太宗成賦 凌煙閣功臣圖形

李世民搖頭道:「非也。孝恭兄身為皇族之人,又立有不世奇功,然其從來不居功自傲,平素謙虛待人,淡泊處世。一個人的心性往往隨環境而變,孝恭兄始終保持淡然心情,是為其最可貴之處。」
李世民觀看著上面的名字,仔細推敲其中是否有疏漏,果然,他想起了什麼,問道:「玄齡,張亮和侯君集的名字為何沒有在上頭?」
全場人的神色都變得非常凝重,于志寧變得手足無措,房玄齡悄悄向他揮手,讓他將酒罈送走。
「嗯,你能有此思,不枉于卿、玄齡等人的一番教誨。」李世民平時難得誇讚李承乾一句,想是今日,心情愉快,就順便贊了一句。
半月後,圖畫及贊語皆成。閻立本畫成了高一丈、闊八尺的巨幅畫像,將其貼在用木框撐起的白細布上。圖畫下面,有一尺的留白。褚遂良飽蘸濃墨,凝神將欽定的贊語書寫在各自畫像之下的留白上。如此,圖贊即成,然後被懸于明亮的凌煙閣內。
「糊塗!上次定功臣的實封,以裴寂居首。裴寂不過得隨機緣佐高祖在太原辦了一些事,此後他恃寵而驕,幾至誤國,豈是功臣?還有,那次定實封,參与玄武門事者畢竟多了一些,若繼續偏重他們,如今的滿朝文武如何能服?」
常何如此指揮疏導人群,用時近二個時辰。京兆尹見事態平息下來,對滿頭大汗的常何拱手道:「常將軍今日真是救了下官的急,下官感激不盡。走吧,請常將軍帶領這五百宿衛兄弟到青雲樓去,下官要款待你們。」
旁邊一個點頭道:「是呀,我聽說畫中的尉遲敬德起初就居功自傲,甚至將禮部尚書任城王李道宗的一目幾乎打瞎。當今聖上數次厲言勸說,而不降罪,終於使尉遲敬德言行收斂。若此事甚確,當今聖上可謂寬宏至極了。尉遲敬德現官為開府儀同三司,官至極品,看來聖上難忘其功啊!」
場面上一時變得很沉悶,李世民低頭吃了幾口菜,神情恢復了常態,環視一圈,說道:「朕現在動輒睹物思人,神情變得恍惚起來。罷了,魏徵逝去,那是難以挽留的事,徒傷無益,大家就不要再想了。」
房玄齡、于志寧、褚亮、孔穎達皆以《奉詔詠小山》為題,微一思索,每人一首七律皆一揮而就。大家寫完,聚于李世民身後,觀其作賦。此賦名為《小山賦》,賦曰:何四序之交運,轉三陽之暮時?風辭暄而入暑,樹替錦而成帷。想蓬瀛兮靡覿,望昆閬兮難期。抗微山于綺砌,橫促嶺于丹墀。啟一圍而建址,崇數尺以成岯。既無秀峙之勢,本乏方霞之資。承墜宇之殘露,掛低空之斷絲。爾乃參差絕讞,葳紆短徑。風暫下而將飄,煙才高而不瞑。寸中孤嶂連還斷,尺里重巒鼓復正。岫帶柳兮合雙眉,石澄流兮分兩鏡。爾其移芳植秀,擢干抽莖,松新翠薄,桂小丹輕。細影雜兮俱亂,弱勢交兮共縈。才有力以勝蝶,本無心而引鶯。半葉舒而岩暗,一花散而峰明。何纖微之同景,亦卑細以相成。於是換浮歡于沉思,賞輕塵于勝地。俯蟻垤而有餘,仰終南而多愧。非為固於九折,庶幾虧於一簣。卿夕玩而朝臨,足攄懷而盪志。
雲台即是凌煙閣的別稱。李世民此詩質樸無華,盡顯其對魏徵的思念之情。
眾人聞言皆有感傷之意,想想昔日的十八學士,加上後來入列的劉孝孫,如今已亡去十一位,僅存八位。看來歲月是消磨人生的利石,人皆有逝去的一日。
李世民緩緩移步,下面一幅畫像是魏徵。只見魏徵的畫像更為逼真,畫中其黑須直立,一臉直率之色,頓時讓李世民又憶起魏徵直諫之顏色。他回頭對房玄齡說道:「玄齡,當如晦逝去之時,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難以緩過勁兒,夢中常常見到如晦。這一段時間,我又心傷魏徵。特別是其逝去之前,竟然在夢中來與我告別。唉,我不信什麼虛妄之事,然夢中情景又如此真實,難道幽冥之界果然能與生之界相通嗎?」
「我聽說,武將最猛者,以羅成為甚,怎麼這圖畫上沒有他呀?」
褚亮感嘆道:「想起當初繪畫之時,蘇世長在翼然亭里談笑九*九*藏*書風生。如今圖畫猶在,蘇世長之音容笑貌宛在目前,可人呢,十余年前已然溺水而亡。」
眾人躬身領旨。
李世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壽命有限,終有逝去的一天。我們創業既成,又守業有果,若身後有兒孫將大業延續下去,即為不敗。朕設有太子,眾卿之子亦可承父業,像遺愛和杜荷皆為朕之駙馬,都在為朝廷辦事。褚卿,看來還是你教子有方,遂良現在已成朝中股肱之臣,你致仕在家亦足慰平生了。」
「你又錯了。羅藝祖籍襄陽,自小在雲陽長大,而羅士信為齊州歷城人。你瞧,他們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又怎麼被你扯成了父子?再說呢,羅藝謀反叛逆,而羅士信累受朝廷褒揚,若他們為父子,朝廷詔告中為何一字不提?」
詔令下之後,閻、褚二人最是忙碌。閻立本繪畫,褚遂良寫贊。
輅車緩緩停下,李世民邁入凌煙閣內。就見功臣圖畫的排序依自己詔書順序而懸立,第一幅是長孫無忌,第二幅是李孝恭。看到李孝恭的英武之像,李世民對身邊的常何說道:「孝恭兄一生英雄,立功無數。常何,你知道他最可貴處是什麼嗎?」
「什麼羅成?都是以訛傳訛!訛傳羅成者,其真名為羅士信,于武德五年戰死。唉,若其不早逝,其後再建功立業,肯定能入此圖畫之列。」
房玄齡接過單子,小心翼翼道:「臣記得貞觀元年,陛下曾下旨定功臣的實封,臣就依上次的格局擬出名單若何?」
于志寧急忙小心翼翼地將酒罈捧入室中,深恐再惹皇上不高興。
于志寧將眾人引入琴亭,這裏面對水池,一橋連接池中小山,可以聽到潺潺流水聲。琴亭一側有七弦琴之位,一女焚香而立,飄然操琴。琴聲與水聲相間,甚為和諧。
李世民又道:「不過,人之慾望無窮無盡,須適可而止。太子,你生來即處富貴叢中,未嘗艱苦創業之難,更須謹慎。」
「所謂功臣,即是有大功於國者。像你列來的名單中,未有秦叔寶的名字。叔寶兄為國力戰,竟然傷重不治,未能見到如今的繁華天下,他難道不是功臣嗎?」李世民將名單遞給房玄齡,接著道:「你將此單拿回去重新擬來。凡對立國有功者,對治國有功者,不拘官秩大小,皆可上榜。」
李世民說道:「朕不過讓你來陪同觀看,沒有什麼大事,遲了一步又如何?來吧,你看這如晦的畫像,閻立本將其畫得甚為傳神。唉,算來如晦已逝去十余年了。」
李世民怔怔地立在魏徵畫像之前,眼角里慢慢流出了眼淚。他默立良久,轉對房玄齡說道:「那日魏徵靈柩出城,我佇立高台上目送其去,當時想賦詩一首以悼其逝,奈何當時心中傷痛無法成句。今日清靜,我思成一詩,就贈予魏徵吧。」
李世民道:「對呀,朕眼前所見僅有你與許敬宗二人,其他人都難以見到。玄齡,朕記得於志寧宅中的小山還算別緻,你再叫上褚亮和孔穎達,若明日為晴天,我們到于志寧宅中聚聚如何?」
房玄齡這日在其身邊奏事,事畢后,李世民忽然說道:「玄齡,朕前些日子經過大安宮,忽然想起昔日你們十八學士在府中談論時的情形。如今房屋依舊,而人物卻二樣。」
十八學士到了貞觀十七年,已經逝去之人為:薛收,武德七年病逝;薛元敬,武德九年病逝;李守素,貞觀二年病逝;杜如晦,貞觀三年病逝;蘇世長,貞觀四年溺水而亡;陸德明,貞觀五年老死;李玄道,貞觀六年病逝;蔡允恭,貞觀六年病逝;顏相時,貞觀八年病逝;姚思廉,貞觀十一年病逝。
不過於志寧教導李承乾,可謂盡心盡職。當李承乾年幼之時,于志寧與孔穎達、張玄素一起,精心教導其典籍,並釋其義。隨著李承乾年齡漸長,于志寧看到李承乾開始喜歡聲色犬馬,遊戲無節制,他或著文勸告,或當面勸諫,惹得李承乾非常不耐煩。久而久之,李承乾竟然產生了除去于志寧以使自己耳目清凈的心思。于志寧母喪,其歸家守孝。李承乾覺得此時除掉于志寧,可以免去自身的麻九-九-藏-書煩,遂派張師政和紇干承基前去刺殺。這二人經過一番尋找,發現於志寧深夜之中還在苫廬中苦苦為母守孝,遂使二人良心發現,不忍刺殺。他們回東宮後向李承乾謊稱于志寧身邊人很多,難以下手,于志寧因此躲過這一劫。
李世民席間還是喝了一點葡萄酒,微覺醺醺然,此時興緻忽然高起,笑對於志寧說道:「于卿,我們今日是學士相聚,午前空談,午後大家都要留下一些墨跡。我們今日以對面小山為題,大家或詩或賦,盡興完成。」
唯當掩泣雲台上,空對余形無復人。
「不用。朕想與幾位老臣聚聚,就不用叫他了。」
其同行之人哂道:「當朝畫師以閻立本手藝最甚,門神由其所畫,出自一人之手,難道還畫成二般模樣嗎?」
閻立本在眾人吟詩作賦之際,獨自在一旁繪成一幅《賞園圖》。畫中李世民居中,其他四人分居兩旁,眾人凝神或奮筆,或思索,人物面貌甚是傳神。李世民觀其圖畫,心中忽然又來了思緒,說道:「玄齡,我朝建立至今,其間功臣亦亡去不少。朕想依《十八學士圖贊》故事,做《功臣畫贊》懸于凌煙閣內,供眾人瞻仰。你以為如何?」
眾人就在亭間海闊天空談話,不覺已近午時。于志寧請李世民入堂就膳,李世民說道:「如此好天氣,何必要在堂中就膳?傳膳過來,大家就在亭間用吧。」
「如此,就由你傳旨吏部辦此事,由你主之。閻卿,這繪畫之事,就由你領之。這贊語嘛,褚卿已致仕在家,不再勞煩你,可由遂良繼之。」
李世民嘆道:「看來人的歲數愈大,愈容易懷舊。自魏徵逝后,朕的懷舊心思日日加劇。與宇宙星辰相比,人之壽命畢竟是短暫的。人若因此而感傷,勢必加重活人的負擔。朕今日邀眾卿相聚,是想告訴大家,人之福在於大家互相結識一場,此為永福。若妄想永生不散,即為虛妄。」
說話間,房玄齡匆匆進入閣來,其面上兀自掛有雨水,可見其行色匆匆。他向李世民拜道:「臣聞聽皇上召喚,即匆匆趕來,畢竟還是晚了一步,請陛下降罪。」
群臣點頭稱是。
李世民讓隨行之人留在門外,僅帶太子李承乾及閻立本隨同入門。他們進入園中,李世民笑對於志寧道:「于卿,瞧你這園中池亭台閣,幽竹菰蒲,可謂獨得其妙。你在教授太子之餘,有此風雅之趣,實屬難得。」
第二日,春光明媚,花香襲人,李世民果然駕臨于志寧宅中。其時,房玄齡、于志寧、褚亮、孔穎達早早候在門外拜迎。李世民望見四人候在門外,到門前即走下車來,一一攙起四人,說道:「朕今日來欲同眾卿溫習昔日秦王府故事,你們那時見到朕,哪兒有如此多的虛禮?走吧,我們一同入府。」
「臣即去傳旨。陛下,算來許敬宗還算年輕,明日是否也叫上他?」
「趙郡王在李靖輔佐下,一舉蕩平江南,使大唐版圖完整,臣以為此為趙郡王最大的功勞。」常何武人出身,對李孝恭也非常欽敬。
房玄齡惶恐不安,輕聲道:「臣不知如何取捨,只好請皇上御覽。」
李世民寫罷,群臣細細觀賞,免不了一番頌揚,李世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說道:「罷了,此賦與眾卿之詩一樣,無非是些應景之作。此賦難道能高過枚乘的《七發》嗎?大家因此能圖一時愉悅即可。嗯,時辰不早了,今日在於卿宅中玩賞一日,實屬不易,該是散去的時候了。」
那人頓時啞口無言。
于志寧教導李承乾之餘,愛讀書,經常吟詩作賦。府中經常有文人來訪,彼此唱和不斷。其庭院約有十畝地,而園林占其大半。其水池四側,植有竹子千棵,水池中間,建有一座有飛泉流水的小山。如此,園中島、樹、橋、道相間,實為一幅美麗的圖畫。春時眾木花綻,方舟逶迤,幽絕更勝桃花源;夏時石寒水清,松密竹深,清涼勝於古吹台;秋時金飆掃林,月委皓素,幽淡可比西樓;冬時大雪盈尺,玉樹羅生,暢曠過於山陰。由於于志寧宅第有如此多的妙處,這裏就成九_九_藏_書了文人雅士聚集的所在。
于志寧知道李世民不善飲酒,遂親自到室內取出一壇,將其捧入亭間,奏道:「陛下,魏太師在日,曾贈臣『醽翠濤』一壇,臣一直珍藏至今。」
房玄齡回衙后,立刻讓吏部開具了二品以上官員的名單,第二日將之呈給李世民。李世民閱罷,不悅道:「玄齡,朕讓你開列功臣名單,你怎麼隨手拉來如流水賬一般的名冊?如其中許多人,固然到了一品,難道他們都是功臣嗎?」
百姓入閣觀看,感覺非常新奇,他們就在閣中議論萬千。
數名文士模樣之人觀罷圖畫,大為感嘆,一人嘆道:「都說當今聖上胸懷博大,寬仁待人,看來此言非虛。歷來君主,最忌功臣自傲,不好駕馭,因而防範甚嚴。昔漢高祖取得天下,基本上將功臣誅盡。開國君主猶如此,何談其他?由此看來,當今聖上遠比前代君主寬宏。」
房玄齡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他回衙后費了數日時間,將太原首義時、建國征戰時以及貞觀年間的重要人物篩選了數遍,最後從中挑選了三十六人,親自謄寫了一遍,然後進呈給李世民。
功臣之子中,目前有作為者以褚遂良為首。
房玄齡答道:「陛下此意甚善,懸功臣像于凌煙閣供百姓瞻仰,亦為教化的一種手段。」
京兆尹作揖感激,躬送常何離去。
房玄齡也頗為感觸,說道:「是啊,算來也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其中人物如今大半逝去,剩下之人也多老邁了。」
李世民搖搖頭道:「張亮有罪問斬,那是他晚節不保,然他武德年間穩鎮洛陽,實有大功,貞觀年間主政各州,也辦了不少好事,朕不能因惡隱善。同樣的道理,侯君集昔年征戰勇猛,近年來有平吐谷渾、吐蕃、高昌之功,此為大節所在,亦不能掩其功。」說罷,他將張亮和侯君集的名字也添在上頭,這樣,上榜功臣為二十四名。他們為:長孫無忌、李孝恭、杜如晦、魏徵、房玄齡、高士廉、尉遲敬德、李靖、蕭瑀、段志玄、劉弘基、屈突通、殷開山、柴紹、長孫順德、張亮、侯君集、張公謹、程咬金、虞世南、劉政會、唐儉、李世、秦叔寶。
薛收逝去后,李世民為了湊夠「十八學士」之數,將劉孝孫替補入列,劉孝孫此時任吳王李恪的咨議參軍。
于志寧在李世民即位之後,被授為中書省中書侍郎。貞觀四年,李靖帶兵擊破東突厥,李世民在顯德殿召集二品以上官員赴宴。席間,李世民忽然發現於志寧未來,就問房玄齡何故,房玄齡答道:「于志寧現為中書侍郎,列正三品。陛下今日召二品以上官員來宮,所以他沒來。」李世民說道:「于卿隨朕多年,今日盛宴,豈能缺他?」遂喚人去傳。事後,李世民授于志寧為散騎常侍,官秩為從二品,另授其為太子左庶子,讓其專心教導太子李承乾。從此開始,于志寧在太子左庶子的位置上一直幹了下去,直到今日依然沒變。說來人生有許多轉折,于志寧因官品未到二品被李世民晉職,此轉折因此定下了于志寧一生的官運,看似很穩固,然他再沒有機會升遷,亦屬無奈。
在世者為:房玄齡,任尚書左僕射,太子少師;于志寧,任太子左庶子;褚亮,致仕在家;孔穎達,致仕在家;許敬宗,任給事中,兼修國史;蓋文達,任弘文館學士;蘇勖,任魏王府司馬。
常何眼見衙役們已能指揮人們按序入閣觀看,就招呼五百宿衛返回宮城,對京兆尹說道:「罷了,你好好地在這裏瞧著吧,千萬別出亂子。朝廷有制度,不許宿衛們受人招待。何況五百人入青雲樓宴飲,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你衙中沒有這筆錢額,靠你的那點俸祿,讓家人這月吊起脖子嗎?省省吧。」
李世民眼望酒罈,怔怔地忽然流出眼淚,嘆道:「美酒猶在,而人已逝!于卿,朕今日心緒剛好一些,你不該拿此物出來。你將之送回去吧,朕不想飲。」
褚亮聽了李世民的誇讚,起身謝恩,其欣喜之色掩飾不住,躍然臉上。
李承乾躬身答應,說道:「兒臣多聽恩師教誨,知道創天下難,守天下更難,自知謹慎為read.99csw.com之。」
「臣亦想過此事,又想張亮因罪問斬,侯君集戴罪賦閑,若將他們加為功臣,恐于其他功臣的名聲有礙。」
李世民聞言後起身就走,說道:「走吧,我們快去快回。常何,你即刻派人去傳玄齡直接入閣,讓他陪朕觀看。」
這五百宿衛的服飾與眾不同,加上他們皆手持槍刀,確實有震懾作用。常何指揮宿衛將人們疏散到道路兩側,中間空出通路,然後讓人們列隊入閣觀看。
李世民喚閻立本取來《十八學士圖贊》,讓他將圖贊攤在面前的青石案上。該冊經歷二十余年時間,封皮已然有些發黃,不過翻開冊子,裏面顏色依然鮮艷,人物栩栩如生。
李世民這次還算滿意,手握硃筆在上面勾勾點點,然後抬眼說道:「玄齡,你怎麼不把自己寫在上面?你若不是功臣,誰又是功臣?貞觀元年時,淮安王認為你與如晦為刀筆吏居其上而不服,朕當眾駁斥了他。朕這樣做,非是因私愛,實因你與如晦對國家有大功。」說完,他鄭重地將房玄齡的名字添在上面。
常何斜眼向後面的畫像瞟了一眼,那裡有尉遲敬德圓睜虎目的畫像。尉遲敬德與李孝恭相比,其功業要遜於李孝恭。尉遲敬德恃功而驕,李孝恭卻不事張揚,二人相比,確實能看出差別來。
房玄齡看到杜如晦的畫像,亦很感傷。房玄齡亦感嘆道:「如晦逝去十余年,陛下日常時時念及。若如晦地下有靈,他定會感激皇上的這番恩情,沒有任何遺憾。」
李世民細辨其音,說道:「琴樂為《高山流水》,與此園景相諧。眾卿,都坐吧。朕觀景賞樂,心中恬靜,這番心緒,實與昔日秦王府時不同。」
眾人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于志寧感嘆道:「陛下,臣當時到長春宮投奔太上皇,由此轉入陛下的右軍之中,得與陛下相識。從那時開始,至今已近三十年矣。今日還能與陛下在此賞景談話,較之別人,又多了一番幸運了。」
李世民緩緩將詩吟出,其痛悼魏徵之情,感動得房玄齡以及常何也禁不住流下淚來。詩曰:
房玄齡不再言聲。
于志寧惶恐答道:「臣愛吟詩賞物,宦途所積皆用於此園,又招多人來此聚飲,總怕皇上怪罪,責臣不專心教授太子,偏好風花雪月之道。」
二十四名功臣之中,如今已有十三位逝去。除了前述的杜如晦、虞世南、魏徵之外,殷開山逝于武德五年,劉政會逝于貞觀元年,屈突通逝于貞觀二年,張公謹逝于貞觀四年,李孝恭逝于貞觀七年,柴紹逝于貞觀九年,秦叔寶逝于貞觀十二年,段志玄逝于貞觀十五年,張亮逝于貞觀十六年。
房玄齡觀罷李世民增刪的名單,覺得意猶未盡,問道:「陛下,臣以為劉文靜在太原時實有首功,似可列為功臣。」
李世民嘆道:「朕豈能不知啊!劉文靜于立國有大功,然他畢竟由高祖定罪誅之。朕即位后予以平反,讓其子孫蔭其職俸,若再定其為功臣,高祖的面上便不好看。」
李世民聽說凌煙閣那裡的盛況,幾次想親自觀覽,又想自己一去,勢必要將百姓驅走,如此就擾了百姓的興緻,遂強忍了數日。這日陰雲低垂,天空淅淅瀝瀝下起雨,到了午後後半晌,李世民喚常何先去凌煙閣看看那裡的人有多少,常何很快來報:「幾日春雨連綿,前來觀看之人本來就不多,到了後晌更加稀少。臣知道皇上欲入閣觀看,已讓宿衛將剩下的遊人勸走。」
李淵移出太極宮,搬入弘義宮居住,將弘義宮改名為大安宮。這弘義宮即是李世民為秦王時居住的天策上將府,李世民當時在府內設學士館,延攬四方文學才俊,招名動天下的「十八學士」入府。
李世民搖頭道:「魏徵在日,常常諫朕要克制己欲,他深恐朕貪圖安逸會荒廢政事。察古來君主,貪逸誤國者不可勝數,則魏徵所諫不為錯。然國家富足之後,臣工俸祿要增加,朕不會讓臣子們蓬頭垢面,作苦行僧之狀。天生萬物,即是讓人來享受的,你有此心緒,若依然居陋室簡屋,這樣的話,一者是暴殄天物,二者亦非朕所願。臣民艱苦,豈是朕大治天下之初衷?」
勁筱逢霜摧美質,台星失位夭良臣。九_九_藏_書
賦興于漢朝,如賈誼、枚乘、司馬相如等人皆逞一時之瑜亮。到了後世,賦漸漸成了一種堆砌僻字,無限鋪陳,令人難以卒讀的文體。到了唐代,賦因其了無生氣,已是強弩之末。李世民對賦本無好感,認為《漢書》中將賦收入,實在無聊。不過他認為在抒情吟物時,可以適當寫一些小賦,還是能夠恰當表達人之心情的。
李世民搖頭道:「玄齡,你我君臣相契多年,不要再說什麼恩情之語。我為君主,若臣下只知道君主之威而心懷畏懼,定然中規中矩,不敢越雷池一步,又如何敢敞開心扉直言相諫?又如何敢率性盡其才力?如此來看,我與群臣親如手足,你們才以真情實意待我,以全部心力助我治國,所謂恩情,應該說是彼此的。」
房玄齡勸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是陛下對他們思念得緊,於是常常與他們夢中相會。」
李世民乘坐輅車緩緩駛向凌煙閣,這樣可以免受淋雨之厄。馬蹄踏著雨水,濺起的水珠飛揚起來,雨絲中多了一些聲響。李世民透過小窗觀看外面的雨水,心想春雨貴如油,有了這場好雨,對今年的收成大有裨益。他回憶自己即位之後的年成,除了貞觀元年、二年多旱災、水災以外,貞觀三年、四年關中大豐收,開始改變以前錢糧缺少的狀況,此後,貞觀六年、七年、八年、九年、十三年、十四年、十六年,風調雨順,連年豐稔,糧價已跌至斗米兩錢!李世民想到此,遙望前方的凌煙閣,念及其中所圖畫的功臣,感嘆道:「風調雨順使自己佔盡了天時地利,然沒有如此多的文臣武將平定天下,治理天下,縱有好年成,亦難以形成如今的太平盛世!」
李世民嘆道:「天生萬物,有緣者相聚。上天立我為君主,又降生這樣一批賢才能臣來輔佐我。今一旦離別,我心中滋味實在難辨。」
「瞧你,好像萬事通似的。知道燕公李藝嗎?李藝本姓羅,被高祖賜姓為李,羅成即是燕公李藝的大公子。」
詔中闡明了此二十四人為功臣的理由,一是以房玄齡、杜如晦為代表的在立國、治國過程中謀划大事的棟樑之臣;二是以虞世南、蕭瑀為代表的學識淵博、忠直德昭的重臣;三是以劉政會、屈突通、秦叔寶、尉遲敬德為代表的響應太原首義,此後南北征戰的武將群體;四是以魏徵、唐儉為代表的犯顏直諫、盡心理政的貞觀能臣。二十四名功臣中,有武人背景的人佔去大半,可見李世民對立國時浴血奮戰的人還是很倚重的。
李世民起身走到側案前,那裡有備好的筆墨紙硯,他邊走邊說道:「玄齡,此事抓緊辦。這樣吧,朕親擬此詔,今日就發出去吧。」他在案前微一凝神,揮筆疾書,很快書成《圖功臣像于凌煙閣詔》。
魏徵逝去之後,李世民很是難受了一陣子。隨著天氣一日日轉暖,大地漸漸披上了綠裝,李世民鬱悶的心情隨之慢慢釋放,逐漸恢復了常態。自從魏徵逝去,他心中的一種思緒漸漸加重,即容易睹物懷舊。
「哦,這個是秦叔寶,這個是尉遲敬德呀。人言叔寶面黃,敬德面黑,此圖畫果然是這般顏色,看來傳言非虛。嘿,門神畫上確實就是他們二人呀。」
那些日子,來凌煙閣觀看二十四功臣圖贊的人們如同潮湧,此番情景,勝過正月十五燈節時的熱鬧。京兆尹得知了這裏忙亂,急忙帶人趕來,奈何其人手太少無濟於事。京兆尹無奈之際忽然想起了常何,遂三腳並作兩步前去求援。常何聽說其來意,苦笑道:「北軍的職責是防衛宮城,現在你讓去幫助維持街道秩序,若皇上知道,定會責我不知輕重。」京兆尹著急道:「常將軍,這怎麼會是小事呢?如今滿城百姓似乎皆集於凌煙閣旁,那裡離宮城不遠,若發生騷亂,定會殃及宮城。再說了,若如此局勢下去,定會傷亡人命,皇上懸功臣像為的是教化百姓,百姓因此而傷,非是皇上之意。常將軍,若非事態緊急,下官怎麼敢來懇求。」常何聽言后不再猶豫,當即親自帶著五百宿衛趕到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