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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侯君集凄然就戮 君與臣再議新儲

第十六回 侯君集凄然就戮 君與臣再議新儲

李世民坐著不動,斥道:「你應該自稱罪人,何來矯情之語?朕現在問你:你參与太子之案,是你主動聯絡?還是遂太子之請?」
侯君集抬眼道:「臣一生追隨陛下,怎麼敢起謀反之心呢?」
李世民看到侯君集堅持不肯承認參与謀反之事,又憶起李靖昔日之語。心想此人心志如鐵,其久在身側,心裏有了反意,遇到一個機會就會跳出來,因思人之稟性發乎天成,靠一味懷仁和勸說,那是勉強不來的。他招手向孫伏伽示意,說道:「去把賀蘭楚石帶進來。」
「那第二名的趙節,亦為非凡之人。其母長廣公主,即是當今聖上的姐姐。他放著好好的洋州刺史不做,偏愛呆在京城裡弄些陰謀之事。聽說長廣公主曾到皇上面前數次哀求,乞留趙節一命,最終還是被皇上拒絕。」
侯君集聽到賀蘭楚石的名字,臉上的肌肉稍顯僵硬,他知道皇上今日要與自己徹底攤牌了。
有紇干承基和賀蘭楚石的供詞在前,審訊一干人犯相對容易一些。李安儼、杜荷、趙節等人聽說紇干承基已舉報此案,又見皇上差朝中如此多的重臣來審理此案,先是抵擋了一陣,到了最後終於低下頭來,對其中事實供認不諱。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起來吧,坐下說話。你我君臣多年,朕實在不願意看到今日場面。你這些日子呆在獄中,孫伏伽沒有虧待你吧?朕念你為凌煙閣功臣,不忍讓獄吏加刑於你。可你到了朕的面前,兀自嘴硬,你以為一味抵賴就可以矇混過關嗎?」
李世民繼續罵道:「我立你為太子即是想讓你繼承大統。可你呢?整日里與你那不成器的小叔交往,不思學習,不思修養,卻在宮中效突厥之俗玩那些無聊的遊戲。你要文無能,要武無力,卻想憑空里奪得皇位。我問你,你靠此能耐能坐上皇位嗎?我就是將皇位讓給你,憑你這無德無才的道行,能服天下之人嗎?」
前有齊王李祐叛亂,被李世民賜死;現在又來了一個太子李承乾,按律亦應處死,然他為皇太子,事關重大,眾人一時不好回答,還是馬周言道:「臣以為太子罪不至死。」
侯君集跪在刑台上,仰頭看正午時的太陽,陽光將他的眼睛射得眯了起來。他口中不再埋怨李世民,是怕自己再出怨言,恐會累及家人,然他心中的怨氣豈能平復?這當兒,他忽然又想起了李承乾,怒言終於出口:「豎子不足為謀!可憐我侯君集一生英雄,焉能與你這無能之輩聯手?」他怨來怨去,總覺得別人對不起自己,而沒有想到自己的任何過錯。
李世民沉吟不答,過了一會兒,他讓人將侯君集帶回獄中。
李世民也瞪視侯君集良久,最後輕聲問道:「君集,你隨朕多年,頗立軍功,朕待你也不薄。你最近賦閑在家,終久還有再起用你的一天。為了這等小事,你竟然將朕恨之入骨,你想,這樣該是不該?」
褚遂良微微搖頭,說道:「馬周所言,實有道理。只是……只是皇上的心意,我們一時難辨呀。」
李世民歷來強調君臣共治天下,非常尊重股肱大臣的意見。自魏徵逝去后,朝廷動議權隱然轉到褚遂良手中,而長孫無忌,以國舅之身,又是勛臣,敢於直言,儼然成了重臣的領袖。按說房玄齡也有這樣的地位,然其子房遺愛與李泰相交甚密,他怕招致嫌疑不敢多說話。長孫無忌為李承乾、李泰、李治的舅舅,向來不喜李泰那副裝模作樣,內里恃寵而驕的勁頭,所以他堅決反對立李泰為太子。他見褚遂良按照自己的意圖向皇上進言,不識時務的劉洎猶在那裡喋喋不休,心中的一股無名火就升騰起來,遂斥劉洎道:「劉大夫,你不可妄言誤國。你說晉王柔弱,我卻以為不然,其柔弱恰恰是晉王仁孝的表現。」
「若依你所言,承乾僅為傀儡嗎?」馬周在這裏直言李承乾無能,李承乾畢竟是李世民的兒子,此話使李世民臉上有些掛不住,遂懊惱地問道。
李世民聽此話語感到有點不順耳,反問道:「不錯,朕說過這樣的話。然魏徵在時,你們與魏徵一起堅持立嫡長子為君,那個時候你們怎麼就忘了這句話呢?」李世民早就想易儲,然由於魏徵、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堅決反對,只好作罷。事後每每想起此事,猶耿耿於懷。
蕭瑀一錘定音,眾人按此調子準備有關案卷,然後一同找李世民稟報。
這時,一人向常何稟報道:「常將軍,午時已到。」
李世民嘆道:「朕主政以來,對功臣最為眷顧。朕這樣做,非為單單顧及背上殺戮功臣的名聲,實想我們一同取得天下,大事已成可以長相廝守富貴,不枉功臣們所付出身心之力。你為功臣,有大功於國,朕自有分寸,只是如此大罪,國法難容,朕縱然想赦免你,可是天下之人能答應嗎?君集,你不要逼朕。朕遇到這種事,心裏能好受嗎?」李世民說到這裏,想起已被賜死的李祐,還有此案中的李元昌、李承乾,他們皆是自己的至親,按律當斬,不禁心悲神傷,眼角里不覺潮|紅起來。
說到「寬法慎刑」之語,李世民的心頭又湧上煩悶心情,說道:「哼,朕說過要寬法慎刑,也是這樣做的。然太子、齊王他們呢?視朕如此做為軟弱之舉,你們看,他們無德無才,竟然想舉兵為亂,實為狂妄無知,追根溯源,還是欺朕過於寬仁了。」
褚遂良趁熱打鐵,又奏道:「陛下若欲立魏王為儲君,臣實在有隱憂。」
「太子和漢王被拘后,魏王曾三次找到晉王,威脅道:『你平時與漢王來往甚密,如今漢王與太子一同謀反,難道就沒有你的事嗎?』魏王以此來驚嚇晉王,可憐那晉王膽小,竟然驚懼如此。」
李泰自從得知李承乾獲罪,在府內喜形於色,覺得太子之位從此非自己莫屬。魏王府屬也不免彈冠相慶,司馬蘇勖更是單獨勸道:「皇上新有齊王、太子之亂,其心智大亂,殿下宜多入宮侍奉問候。」
四人默然無言,他們久在李世民身側,知道此事的來歷。究其淵源若不是李世民偏愛李泰,使李泰產生了奪嫡之心,李承乾好好地做他的太子,何至於生出逼宮之心?
李承乾來見李世民,進入殿內即匍匐在地,一路爬到李世民的面前,叩首道:「父皇,兒子不孝,不該與人密謀,以致惹父皇生氣。」
「想起你當初與隱太子、齊王爭鬥的情景,我直到今日心有餘悸。他們固然不肖,然你們畢竟是親兄弟啊!二郎,我走後,承乾他們就累你多照顧了。不管他們今後誰當皇帝,九-九-藏-書千萬不能讓他們為爭皇位,再弄得頭破血流,甚至傷了性命。這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臣也莫名其妙,私下裡盤問他多次。他被逼不過,方才吐露實情。」
貞觀以來,李世民每遇到大事,皆召群臣共議,此已成為定例。眾人見李世民訓斥房玄齡,皆發言闡述自己的主張。不過他們說來說去,多說大道理,不像褚遂良、長孫無忌那樣旗幟鮮明欲立李治。
李承乾直視蕭瑀道:「蕭公,莫非父皇要廢了我的太子之位嗎?」
李世民一出此語,眾人不敢再吭聲。他們久在李世民身側,熟悉李世民的脾性。李世民如今正在氣頭上,誰貿然撞上去,弄不好就要落個沒趣。
向來唯唯諾諾的李承乾遇到決定自己命運的危急關頭,竟然能口齒清楚地為自己申訴,以圖打動父皇之心。考其一生,如此精彩的對答還是頭一遭兒。
長孫無忌復向李世民道:「陛下,臣反對立魏王為嗣,非出於私心,魏王與晉王皆是臣甥,臣又有什麼分別呢?臣以為為國君者,須以仁孝為先,魏王在此點上,就比晉王遜色。剛才褚大夫所言,足證魏王為人矯飾,缺乏明君謙然之風。臣還有一件事,須向陛下稟報。」
常何道:「侯將軍,常何從軍多年,你一直是我心儀的榜樣。若論軍功,當朝能與你比肩之人寥寥無幾。可是呀,你恰恰忘了一點,即是要忠心為上。你剛才說一直跟隨陛下征戰,怎麼會萌生反意呢?儘管你謀逆罪大,皇上念著你的功勞,猶赦免你家人,不問其罪。罷了,事已至此,徒說無益。來,常何單敬你一盞。」
「不錯,臣的確想為太子請命。陛下,太子自武德九年十月被定為儲君,時年僅八歲,至今已十八年矣,太子也已二十六歲。十余年來,太子輔佐陛下,其間固然有荒唐之舉,然終無大惡。普天之下,人們皆知太子仁孝之名,不識其他。今一朝廢之斬之,天下人莫名所以,更有一些不軌之徒妄生口舌。臣以為,可以廢其太子之位,乃至將其貶為庶人,以懲其罪,都不過分。」
「臣不敢起怨懟之心。」
李世民見狀順水推舟,說道:「也罷,你們多說不賜死承乾的理由,朕只好遵從了。可將承乾廢為庶人,暫時幽禁于右領軍府內,嚴加看管。別的人呢?元昌為朕之弟,侯君集為國之勛臣,杜荷為朕之婿、如晦之子,趙節為朕之甥,如何處置他們呢?」
隨著太子黨案件的終結,太子之位虛懸,再立太子就成為迫在眉睫之事。這日,李世民召集重臣集於政事堂,商議新立太子之事。
眾人皆知道李世民對長孫嘉敏的情感,又明白長孫無忌的分量,輕易不敢提出立庶為儲的言語。唯有自恃老資格的蕭瑀,可以無遮攔想說就說。
「褚卿所言,有點危言聳聽。泰兒雖不像岑卿、劉卿剛才所言那樣盡善盡美,然他愛好文學,編撰《括地誌》,且謙恭有加,折節下士,這是有目共睹的,怎能如此不堪?」
「泰兒怎麼逼你了?」李世民明知故問,他自己經歷過玄武門之變,為局中之人,豈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李承乾忽然變換了語氣,泣道:「也許泰弟沒有相逼,全是兒子想岔了念頭。母后在日,常常教我要愛護弟弟,以全兄弟手足之情。我現在做出喪心病狂之舉,愧對父皇和逝去的母后,就請父皇責罰兒子,以彰兒子之過。望父皇念兒子為失母之人,又身有殘疾,給兒子留下一條活路,以殘生侍奉父皇。」
「你百般替承乾辯解,無非想替他保下一條命來。馬周,是不是這樣?」
「皇上經歷了齊王反叛,其心緒已然大壞。現在又牽出了太子之案,我觀其神色,盛怒無比。若在這個當兒再說寬法慎刑,只怕皇上不好答應。」
褚遂良道:「陛下昔以承乾為太子,又寵愛魏王,以致嫡庶不明,造成紛擾至今。今若立魏王為嗣,非別置晉王不可。」褚遂良說出這段話,實際上是警告李世民,他百年之後,弄不好會有一場親子之間的浴血爭鬥,甚至會引發大臣之間的火併。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要說最為不值之人,還數原兵部尚書侯君集。你看他,儘管現在呆在檻車裡,依舊高昂頭顱,神色倨傲。聽說還是倨傲的性子害了他。」
李世民手指那堆案卷,對侯君集道:「賀蘭楚石為你女婿,若是虛妄之事,他不會硬行攀扯你吧?你若再不承認,這裏還有李安儼、紇干承基等人的供詞,可自己看一遍。」
房玄齡躬身道:「臣覺得承乾已被貶為庶人,現在不管是立魏王或晉王,皆可行。臣子遺愛與魏王來往頗多,臣不敢在此議題上多置言,畢竟處於嫌疑之地。」
長孫無忌搖搖頭道:「承乾,你平時愛胡鬧,畢竟是小事。你這次闖的禍太大,舅舅就是再愛你也救你不得。唉,我想不出你如此柔弱的性子,怎麼也能做出犯上的事。」
「此一時,彼一時也。若太子承乾未廢,臣等依然堅持立嫡長子為君。如今時過境遷,須在諸皇子中挑選一名賢能之人立為儲君,如此方是天下蒼生之幸。」
一場未遂之事就此收場。
君臣又商量了一陣,李世民最後決定賜李元昌在宅中自盡,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等皆伏誅,赦免其家人之死罪,分別流放至邊荒。紇干承基因首告之功,不僅保下一條命來,還被任為祐川府折衝都尉。
李泰這些年延攬人物,像蘇勖、肖德言等人皆為其幕僚,周圍更是聚集了一批功臣子弟,如柴紹之子柴令武、房玄齡之子房遺愛等人,為其親信。朝中重臣如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眼瞅著李泰一班人在京城中氣焰囂張,此前堅持立李承乾為太子時,這些人態度堅決,不肯易儲,這些風聲早刮入李泰耳中。他們知道,若李泰被立為太子得勢后,斷不會給他們好顏色。岑文本和劉洎今日上來就提名李泰為太子,早惹得他們怒火填胸。現在又聽李世民誇讚李泰,他們心中更不是滋味。長孫無忌向褚遂良使了一個眼色,褚遂良會意,遂起身說話。
房玄齡遭此訓斥,不敢吭聲,將頭垂得更低。
劉洎奏道:「陛下,庶人承乾新敗,晉王年齡尚小,唯魏王有陛下之風,又有儲君之才,臣等願請立之。」
賀蘭楚石說完,李世民斜眼向侯君集看了一眼,發現他站在那裡雙目斜向一邊,臉上沒有喜怒之色。李世民不想當著賀蘭楚石之面詢問侯君集,遂向孫伏伽揮揮手,孫伏伽乖覺地帶領賀蘭楚石退出殿外。
https://read.99csw.com「請陛下為君集留下一子,以奉祭祀。」
「打頭之人就是杜荷了。其為已逝去的如晦公的公子,又是當今皇上的駙馬。唉,不料如此勛臣之後,到頭來落個這樣的下場。」
李世民判斷形勢,知道若立李泰為太子,其大權在握時,定會對李承乾、李治不利。李治性子柔弱,且年齡尚小,未參与兄長之間的奪嫡之爭,其繼位后定然會善待二位兄長。李世民想到這裏,涕泗交加向褚遂良搖搖頭,說道:「我不能!」
岑文本與劉洎新任宰相職,平日里與李泰來往不多,李世民知道他們請立李泰為太子,非為私情,實出於公心,遂讚賞道:「好嘛,二位所言甚合朕意。昨日泰兒投吾懷中,並言說其繼位百年後,當殺其子,傳國晉王。泰兒的話有些不合人倫,我當面斥責於他。然他欲傳國治兒,有這片心,實屬難得。」
侯君集道:「謀反之事,向為歷朝君主所不容。罪臣密謀之事敗露,按律當斬,罪臣無話可說。若論事件之起因,陛下,罪臣今日斗膽問一句:罪臣固然私取了一些珍寶,然與克定高昌國之功相較,孰重孰輕?」
蕭瑀道:「陛下,臣等曾經私下裡議論過幾回。若按律處置,謀逆之罪須誅滅九族,勢必血流成河。陛下多次說過要寬法慎刑,臣等以為此案可以只罰首惡,不問妻子親戚。陛下前些日子處置齊王反叛一案,僅誅殺齊王一干直接案犯,對齊王妃及其子一概不問。臣以為處置太子一案,可以仿照此例。」
李泰明白蘇勖話中的意思,也知道目前為爭立太子的關鍵時期,遂日日入宮。李世民正是失意之時,看到這名心愛的兒子在面前,空虛的心靈獲得了安慰。
蕭瑀、高士廉、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四人入殿中省,來到囚居李承乾之屋。
齊王反叛引出了太子黨意欲逼宮之事,彷彿晴空萬里的頭頂上,突然被沉沉烏雲所籠罩。房玄齡、蕭瑀、高士廉、長孫無忌、褚遂良、孫伏伽、劉德威、馬周等人受命審理此案,可見李世民對此案重視的程度。這些人不敢怠慢,出宮后迅速趕往政事堂,開始商議如何辦理此案。
長孫無忌觀其神色,知道他在那裡舉棋不定,遂湊近李世民身側,輕聲說道:「陛下難道忘記了皇后臨終語嗎?」
侯君集卻是另外一番態度,面對孫伏伽和劉德威等人的提審,他滿臉不屑之色,壓根兒就不承認自己參与了謀反之事。待孫伏伽和劉德威拿出紇干承基等人的伏辯,他將眼睛一翻,罵道:「老子官居上品,怎麼會與此等小人打交道?老子一生征戰無數,有討伐吐蕃、吐谷渾、高昌國之功,我若想謀反,早就反了,豈能受這般小人的攀誣?」說到最後,他將眼皮一合,不再理他們。
馬周打破沉默,率先說道:「皇上主政以來,多次說過要寬法慎刑。我們考究此案,感到其反形已具,然其做事隱秘,在朝野中未形成大的風波。我意可以懲其首惡,不問其妻子及親戚。」
李世民抹去眼淚,深為贊同馬周之言。自己即位十七年來,各項國政方針皆已定位,自己百年之後,新君即位,只要其在重臣輔佐下,堅持自己的治國方針,國勢也不至於發生偏差。李世民細究馬周話中之意,認為他既然提出良佐之言,將之用在李治身上,還算合適。李治畢竟年方十五歲,還有可調|教的餘地。他想到這裏,言道:「馬卿這樣說,顯然是不贊同立魏王了?」
賀蘭楚石抬眼向侯君集看了一眼,他平時非常畏懼這位嚴厲的岳丈,眼前到了這般境地,為圖減輕自己的罪過,什麼也顧不得了。他不敢起身,低著頭將自己所知密謀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褚遂良首先將矛頭對準劉洎,說道:「陛下,剛才劉大夫所言,臣不贊同。記得陛下說過『國家立太子者,擬以為君。人之修短,不在老幼』之語。今太子失德被廢,若由嫡次子繼之,而不考究其功業與德業,顯然有失公平,且與陛下立賢之原則相悖。」褚遂良現兼任諫議大夫,掌握著進諫的話語權,長孫無忌讓他率先說話,顯然再合適不過。
「眾良師教兒子以聖哲大道,這些道理兒子懂。然兒子為太子,向為父皇不喜,父皇更是偏愛泰弟,並許魏王府中置文學館。爺爺在位時,曾許父皇在秦王府中置文學館,後來父皇果然當了皇上。父皇這樣做,泰弟會如何想呢?」
李承乾被貶為庶人,幽禁于右領軍府。天下對此事最高興者,莫過於魏王李泰了。
房玄齡、高士廉、馬周、褚遂良、孫伏伽等人紛紛點頭,顯然皆贊同此議。
房玄齡默默地注視著李承乾的舉動,心中生出了一些感嘆。自古有言「虎父無犬子」,然李世民的眾多兒子中,沒有一人有李世民這樣的能耐。你沒能耐也就罷了,好好地做你的太子和親王,也可以富貴一生,然李承乾和李祐不能判斷形勢,竟然想起事為亂,實在不智。
「陛下這些日子定是見過晉王,是否發現其神色之間有些異常?」
李承乾知道高士廉和長孫無忌在父皇面前的分量,到了此時,臉上方有一些血色。
李世民目視房玄齡道:「玄齡,你以為呢?」
李世民聽言后非常不喜,斥道:「玄齡,你近來怎麼了?整日里唯唯諾諾,模稜兩可,昔日的幹練勁兒都跑到什麼地方了?什麼處於嫌疑之地?你為朕的重臣,唯有替朕著想,不用理會遺愛與誰交往深。遺愛還是朕的駙馬呢,朕若像你這樣,什麼事都不用議了!」
蕭瑀道:「陛下,臣以為侯君集和漢王元昌為此案核心。前期以漢王元昌為主,他不思正事,太子的一些荒唐之行皆是他所教,他更是教唆太子引侯君集入夥。到了後期,侯君集加入,此案更深一步,密謀逼宮之事更顯具體。所謂除惡務盡,非誅此二人不可。」
蕭瑀道:「陛下多次說過要立賢為嗣,臣以為諸皇子可以不分嫡庶,只要賢德,皆有選嗣的資格。老臣聽說吳王恪有文武之才,處事敏達,可堪為用。」
蕭瑀嘆道:「太子,不管前因如何,這等事畢竟是你自己做出來的。居太子之位,須以仁孝之心為要,不可產生窺測之心。你到了這般境地,再言其他終歸無用。我勸你到了皇上面前,唯有誠懇求情,方為免罪的法子。」
素來逆來順受的李承乾,聞聽父皇疾風暴雨般的譏罵,心底里忽然冒出一絲剛強,昂頭道:「父皇責罵,兒子無地自容。若父皇能設身處地替兒子想一想,假若父皇處於兒子這種境九_九_藏_書地,又該如何做?」
李治畢竟年齡尚小,少年皆有愛玩的心性。李元昌遊玩時,也常常叫上李治,此為眾人皆知的事。
「非也,太子非為傀儡。太子因受魏王之激,遂有保位之心。外人觀之,亦屬自然。」
侯君集、李安儼昂頭飲盡,杜荷與趙節輕啜一口,難以下咽。想是臨死關頭,其內心恐懼,以致方寸大亂。
四人見李承乾喋喋不休申訴自己受逼于魏王,然已經承認了與李元昌、侯君集密謀之事。他們覺得已經達到了前來問詢的目的,皆不想再看李承乾的可憐相,遂在唏噓聲中步出門外。
今日的監刑將軍由常何擔任。常何手端一盞酒,說道:「諸位,常何今日任監刑將軍,先備下酒肉等物送你們上路。來,請先飲一盞。」
馬周躬身道:「陛下多次說過要君臣共治天下,臣等所言,各有倚重,最終還須陛下酌定。臣不敢說立何人為太子,然剛才聽褚大夫等人言說魏王之狀,覺得魏王為爭太子位,性子有些太急,且手段失於敦厚。陛下多次說過,不論官職大小,須選擇賢良者居之。何為賢?臣以為德為先,才其次,若人心術不正,其才愈高,貽害愈大。魏王與晉王相較,晉王畢竟年輕,且心懷仁孝,有可教之餘地。若讓魏王居儲位,天下人定會以為職位可以靠經營所得,而失卻爭賢比德之心,如此,則弊端無限。」
時節已經進入夏季四月,人們早已脫去冬裝,換上單薄衣服。這日辰時過後,只見一溜兒檻車出了獄門向刑場趕去。長安人知道,轟動一時的太子黨一案已然塵埃落定,今天該是處決人犯的時候了。人們或駐足觀看,或隨檻車擁往刑場,更有一些略知內幕的人們在那裡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馬周這時起身奏道:「陛下,臣以為選立太子,須德才兼備。選嗣固然重要,然太子良佐亦不可偏失。自古以來不管立嫡立庶,若無良佐,何嘗不傾敗國家?」
褚遂良也奏道:「若單究此案,陛下以寬仁之心赦他們不死,亦屬應該。然謀逆事大,萬一後人不從此案中獲得警示,再醞釀謀逆之事,即不是陛下的初衷了。漢王元昌、侯君集該殺,趙節、杜荷、賀蘭楚石、紇干承基也難逃死罪。陛下欲顯寬仁之心,可以赦免其母、妻、子死罪,如此,即是莫大的福祉了。」
李世民此時非常喜歡李泰的乖覺之狀,但對他的話不以為然,說道:「你若想傳國與治兒,也就罷了,何必要再殺我的孫子?」
褚遂良又追問一句:「陛下,立儲事大,唯願慎思,無令錯誤也。若皇子相爭,定會惹動天下大亂,想陛下也不願意看到如此局面吧?」
李世民一愣,他實在想不通李承乾在此當兒,竟然還敢發聲頂撞自己。他微一凝神,又斥道:「怎麼做?我派諸多重臣去輔教你,他們對你如何說的?」
侯君集聽到李世民說出這樣的話,知道自己生死難卜,且被誅的可能性更大。他忽然又伏倒在地,乞求道:「陛下,罪臣死不足惜,畢竟是罪臣自己做出的事,也怨不得別人。若君集必死,罪臣有一事相求。」
侯君集聽到常何提起自己的家人,不敢再放厥詞,遂收起眼淚,起身與常何飲了一盞。侯君集飲酒過後,意猶未盡,央求常何道:「常何,你我畢竟在軍中相處多年。我死之後,我的家人就由你多看顧了。」
侯君集似乎回過神來,默默注視了李世民一陣子,方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陛下,事已如此,罪臣無話可說,就請陛下按律裁處吧。」他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承認了自己謀反的罪行。
李世民畢竟為聰明之人,馬上明白了其中的來龍去脈,問道:「無忌,依你所言,泰兒欲圖太子之位,以此想嚇阻治兒,是嗎?」
賀蘭楚石叩頭不已,說道:「罪人知罪,罪人知罪。」
侯君集心裏不服氣,然不敢再與李世民爭辯。他呆立那裡,心裏不知道又想些什麼。許是想到此罪成立,自己難逃殺身之禍,心性忽然變軟,遂乞求道:「陛下,罪臣知道錯了。念罪臣侍奉陛下多年,且此次密謀僅議論而已,未顯于明處,陛下能否饒罪臣的一條命來?」
李世民抹去眼淚,詢問詳細。
李世民環視眾人,沉聲說道:「朕讓你們一同議決此事,其實心裏不是滋味。他們或為皇弟、皇子,或為勛臣故舊,朕有時想以仁慈之心,寬恕他們罷了。然國家制度,不得廢設,朕不能因一己之私,置國家大義于不顧。大家都談一談,我們該如何處置他們?」
李承乾見事已至此,知道參与密謀之人中,已有人將事抖了出來,自己就是再百般辯解,亦終歸無用。他將心一橫,走上前來扯住高士廉與長孫無忌之手,跪倒在地,淚水如瀑,泣道:「舅姥爺,舅舅,我做出這種事實在不該。可是呀,我身為太子,為何出此下策?若不是李泰邀寵父皇,欲經營太子之位,我能有此作為嗎?」
長孫無忌、高士廉、房玄齡等人皆懷有同樣心情,紛紛贊同馬周之言。
李泰無言以答,但不管怎麼說,父皇口頭上答應立自己為太子,即是莫大的喜訊。他出宮后,暗暗將李世民許立太子的話傳播開來。
終於有一天,李泰陪著李世民說話高興,李世民一時興起,說道:「泰兒,你的哥哥已貶為庶人,我也一日老於一日,這大唐的天下,將來多半要由你來操心了。」
李承乾被軟禁之後,隱約知道自己密謀之事被父皇知悉,就在屋中長吁短嘆,以淚洗面,顏面憔悴,彷彿換了一個人兒。四人入屋內看到李承乾的這番模樣,心中的滋味一時難辨。
蕭瑀看到眾人犯的供詞,就對眾人說道:「太子密謀逼宮之事,雖未實施,然他們聚謀日久,各人有分工,行事有步驟,現在可以斷定:其反形已具。侯君集至今未吐一字,然在其他人的證言面前,可以交叉互證,縱然他百般抵賴,亦無礙大局。我認為,此案已然審訊終結,可以向皇上稟報了。」
李承乾聽見此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轉向長孫無忌道:「舅舅,你素愛甥兒。承乾無知,難免做出一些錯事。望你在父皇面前,多替承乾擔待一些。」
李世民心內如電光火石一閃,驚愕半天,暗道:是了,不可讓他們為爭儲位再釀流血之舉!
岑文本和劉洎提議李泰為太子顯然是聽到李泰散布出來的風聲,然後揣測李世民的心意,覺得立李泰為儲君,還是比立李治為佳。現在看到長孫無忌激烈反對,又想到底立何人為儲君,最終還要皇上來定,臣子徒九_九_藏_書爭無益,遂退坐一邊,不再爭執。
這句話駁得李世民啞口無言,頓時默然不應。
孫伏伽道:「紇干承基有首告之功,若不分青紅皂白將之誅殺,即絕了後來人坦白之言路。」
岑文本和劉洎顯然聽到了李世民欲立李泰為太子的風聲,他們得知今日議事主題為選立太子,當即將自己的奏疏呈給李世民。
李世民抬頭問道:「又有什麼事了?」
那李承乾依舊伏在地上啜泣,李世民此時沒有心情再與他說話,遂揮揮手,讓人把李承乾帶了下去。
劉洎近一段時間往往在朝堂之上與褚遂良爭辯,他看到李世民在那裡默然無言,遂問褚遂良道:「若依褚大夫所言,定是要舉薦晉王為儲君了?晉王年僅十五歲,脾性過於柔弱,你剛才說要舉賢者為君,晉王能成為泱泱大國之主嗎?」
蕭瑀搖搖頭,說道:「按照律法,謀逆之罪當誅。你能保住性命,即是皇上的仁慈,難道你還奢望保住太子之位嗎?」
李世民想起李承乾、李祐反叛自己,又得知李泰此舉,眼淚止不住忽然湧出眼眶,罵道:「唉,都是朕生的好兒子,你們若有德有能,盡可將這皇帝之位奪去,何必玩這些陰謀詭計?」看得出來,李世民對李泰此舉深為傷心。他停頓一下又憤憤罵道:「真是無知,這太子之位靠暗自經營能夠謀得嗎?」
「好嘛,你說說諸皇子中以誰為最賢者。」
長廣公主由李淵和萬貴妃所生,趙節為其兒子。她得知趙節參与太子謀逆之案,有可能被殺,遂入宮求見李世民,央求李世民赦免趙節死罪。李世民不許,說道:「姐,你須知道謀逆之罪按律當滅族,我這次遂眾大臣之請,僅問首犯,不問家屬,你與趙節妻子依舊居住京中,已經十分寬宏。再赦免趙節死罪,天下人能答應嗎?」
高士廉也走過來,說道:「承乾,這一點你儘管放心。我待會兒再向蕭公和玄齡他們說項,讓他們一同聯名保你性命。」
「只問首惡,不問其餘?你們以為呢?」李世民目視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道。
侯君集躬身向常何一揖道:「常何,我侯君集一生未向別人折過腰,你答應照顧我家人,我在九泉之下足感大恩大德。」說完,他揮手將酒擲向地面,昂然走出席棚,邁向刑台。
房玄齡心存憐憫,說道:「若將此案定為反形已具,則太子以下皆為大罪。按照律法,須誅滅九族。如此,此案勢必牽連人數眾多,將成為我朝建立以來第一大案。」
第二日,李世民召集蕭瑀等人議決此案。
常何道:「侯將軍盡可放心,你了解我的為人,我答應過的話肯定算數。你死之後,你的家人即是我的親戚,他們若有什麼難處,我會及時看顧。」
午時三刻,劊子手將系著紅綢的大刀片兒當頭劈下,陽光下就見刀光一閃,侯君集等人的魂靈一同出竅,趕赴靈台報到。
長廣公主泣涕漣漣,再三哀求。
李承乾的一番哭訴,已讓李世民為之動容,他又憶起長孫嘉敏臨終之言,心腸早已軟了下來。馬周這樣說顯然很合他的心意,遂說道:「好呀,你就說說他為何罪不至死。」
李承乾爬動時因腿腳不便,姿勢非常難看,惹得李世民心中更加生厭,胸中怒火更盛,不禁罵道:「老子一生英雄,怎麼生出你這樣一個兒子?你若有能耐,一夜之間逼宮成功,或者將我的頭顱斬下,那也算是你的本事。可你呢?又想做太平太子,又在那裡磨磨唧唧生事,你還能妄稱為人嗎?」
「譬如陛下剛才轉述魏王之行,臣以為是陛下失言。陛下,人愛其子,為人倫大道。魏王所出此言,臣以為是虛偽之言。安有為天下主而殺其愛子,授國晉王乎?魏王不惜愛子而殺之,天下人中他還能愛誰?」
孫伏伽知道侯君集到了皇上面前,也不會輕易承認自己參与謀反之事,早作了準備,已將紇干承基和賀蘭楚石從獄中提出帶入宮中,另將從東宮搜來的有關侯君集的文書檔案也帶在身側。
「臣不好評判其他皇子,但知魏王泰非最賢者。」
趙節與杜荷聞聽行刑時辰已到,頓時癱在地上,常何指示數人將他們攙往刑台。
「臣奉旨。」
長廣公主見李世民心硬如此,知道再央求也無用,只好凄然離去。她行在路上,憤憤想到:什麼罰不避親?你自己兒子做出的事,不殺你的兒子,卻專尋下人開刀,畢竟捨不得自己的親骨肉嘛!
馬周說道:「臣細查案情的始終,覺得此案之首為太子,然他非主動為之,有些隨波逐流。一者,當初陛下寵愛魏王,魏王府上下又有招搖之嫌,遂使太子心生壓力;二者,漢王元昌與侯君集各懷自己的私心,欲借太子之名圖謀大事,太子生性懦弱,不明就裡遂聽之信之。此事圖謀日久,為何未見行動,蓋因太子心懷猶豫,不敢斷然行事。由此來看,太子固然有罪,然非窮凶極惡之徒,懲之即可,難判死罪。」
「敏妹請說。」李世民當時答道。
「若論道理嘛,是這個道理。然世人心性參差不齊,靠德化之功來一味化之,時間太久。有時候,採用一些斷然手段,那也是必需的。算了,我們今日來議決此案,不要再探討這些無謂的話題。此案自然是以太子承乾為首,你們說,該如何來處置承乾?」
李承乾到了現在,已對保留太子之位不存幻想,一門心思想留下條命來。他不敢辯駁,只是一味地叩頭。
李泰聞言大喜,然顏色之間不敢顯喜極欲狂之狀,其起身投于李世民膝下,說道:「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有一子,臣死之日,當為陛下殺之,傳國於弟弟。」
李世民坐在那裡,耳中聽著群臣說話,心中始終翻騰著一個問題:到底是立泰兒還是立治兒?憑李世民對長孫嘉敏的情感,他不可能在庶子中挑選太子,他認為自己這樣做,實在對不起長眠地下的敏妹。若從李泰和李治二人中選擇,從情感上,他還是屬意李泰。李世民始終以為李泰之行頗似自己年輕之時,反觀李治,其唯唯諾諾,遇事沒有主張,實在過於柔弱了。他不喜李泰以矯飾之行來謀取儲位,對此行為,其心內甚惡之。但他認為此舉畢竟為小節,以此來剝奪李泰的太子之位,其心內十分可惜。
他聽罷蕭瑀等人對此案的審理結果,一時無語,良久方問道:「那侯君集果然不願招認嗎?」
蕭瑀畢竟年齡最長,且與李家淵源頗深,房玄齡提議由其總理此務。
蕭瑀言道:「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皇上英明睿智,他肯定明白這個九_九_藏_書道理。若皇上一時不明,我們要眾志成城,努力來諫止皇上。遂良,我們就按馬周所言而行,不能因皇上一時不解而擔憂。」
賀蘭楚石惶惶然入殿匍匐在地,李世民喝道:「賀蘭楚石,你知罪嗎?」
長孫無忌道:「蕭公所言,即是我們商量過的意見。大家皆以為,秦漢以來,君主動輒誅滅九族,太過殘酷。我朝既然厲行寬法慎刑之教化精神,對謀反之事固然要制裁,然不能作為特例從嚴處置。」
李世民環視眾人道:「這樣吧,朕先見太子和侯君集一面,然後再議。唉,朕已經壞了一個兒子,現在又來一個,讓朕如何面對天下啊。」
李世民這一段時間心情大壞,他呆在宮中不願出外。可以想象,李承乾、李祐接連舉亂,對他的震動非常之大。
「胡說!我讓泰兒在府中置文學館,是看到泰兒不像你那樣嬉戲無度,而像我一樣喜愛文學。他招引學士,果然編出一部《括地誌》來。你這樣想,還是自己想錯了念頭。」李世民一生光明磊落,唯玄武門之變中殺兄逼父,為其最大的私處。李承乾現在公然提起,李世民雖然繼續呵斥於他,然胸中不免氣短。
李世民翻看二人書奏,閱罷說道:「嗯,你們二人請立泰兒為太子,疏中說泰兒『體業貞固,風鑒凝邈,學綜策府,文冠詞林,樂善表于夙夜,好士彰于吐握』,其詞還算恰切。」
褚遂良早就不喜劉洎這種聰明外露,說話時充滿稜角的勁頭,張嘴反駁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立晉王為儲君了?」
李承乾心中還存有一絲僥倖,問高士廉道:「舅姥爺,孫兒莫名其妙被圈禁至此,不知犯了什麼事?你們前來,莫非是來解救我嗎?」
高士廉長嘆一聲,說道:「承乾呀,你好好做你的太子,何必妄生邪念,以致被皇上不容呢?唉,你自己做下的事,別人怕救你不得。」
孫伏伽答道:「侯君集入獄之後,一直對問詢之人不理不睬,且大呼冤枉。」
是年,李泰年齡為二十四歲,比晉王李治大九歲。十五歲的李治年齡尚小,又久未參与儲位之爭,自然想不起來邀父皇歡喜。
侯君集在孫伏伽的帶領下來到太極殿西暖閣,侯君集進門叩伏道:「臣侯君集受人攀誣,陛下要替臣做主啊。」
李世民聽到李承乾提起其母后,心中晃過長孫嘉敏臨終前的場面。那日,長孫嘉敏在榻前諄諄告誡李承乾、李泰、李治三兄弟要相親相愛,囑李承乾要修德養身好好做太子,並讓李泰、李治好好輔佐兄長。待他們退出殿門,長孫嘉敏伸手拉著李世民之手,央求道:「二郎,我求你一件事,好嗎?」
馬周停頓一下又道:「若不賜死太子,則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善莫大焉。」
李世民森然道:「事到如今,看來你的怨懟之心依然未消。不錯,你率兵擊破高昌,功勞很大,然你自己私取珍寶,縱兵淫掠,就犯了我大唐的軍紀!自高祖太原起兵以來,我軍所到之處對百姓秋毫無犯。你隨朕多年,經歷過許多勝仗,你以為我們取勝的根本在於你我之能嗎?非也!軍紀嚴明,能遂民心,是為根本。你領兵去討高昌,對軍機兵法把握得恰到好處,然你違了大唐軍紀,遂使高昌軍民鄙視我朝。你說,這破壞軍紀與擊破一國相較,孰重孰輕?」
侯君集又叩頭道:「臣實在不敢有負皇上。」
「那好,你將向大理寺供述之事再複述一遍。」
那李承乾看到眾人離去,忽然緊跨幾步,撲通一聲跪下,嚷道:「舅姥爺,舅舅,我向你們跪下了。望你們到父皇面前,訴說我的無奈之舉,好歹要救我一命。」
李承乾再頓首曰:「父皇啊,兒臣早被立為太子之位,夫復何求!若不是泰弟在那裡明裡暗裡相逼,兒子豈能做出這等糊塗事?」
「哼,你莫非想欺朕為盲目之人嗎?你克平高昌,為大功一件,然私取珍寶,亦該受罪。你自稱隨朕多年,難道不知道朕賞罰分明嗎?你不思其過,反而對朕產生怨懟之心。」
侯君集大口吃了一塊肉,又飲了數盞酒,忽然悲至心頭,眼中流下淚來,停箸不食,面向常何道:「常何,我侯君集一生英雄,到頭來卻落了個被斬的結果。我一直跟隨陛下征戰,又新有擊取二國之功,難道皇上就忘記我這些功勞了嗎?」
「怎麼會一時難辨呢?」長孫無忌不解地問道。
李世民沉吟道:「孫卿,侯君集畢竟是功臣。你要告訴獄卒,讓他們不許虧待侯君集一分。」
李世民決然道:「賞不避仇,罰不避親。此天下至公之道,我雖為皇帝,也不敢違之,只好有負姐姐了。」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馬周率先奏道:「陛下,太子和齊王他們謀反,實在狂妄。然因此說力行寬法慎刑之精神錯了,臣以為有失偏頗。始皇立法苛刻,煬帝崇尚暴政,所以秦隋二朝,皆歷二世而亡。由此來看,嚴法苛政,違天害民,殺戮賢俊,天下之人同心叛之。陛下撫民以靜,唯重教化,遂使天下大治,觀太子與齊王之亂,皆因他們身邊有了小人教唆,其實還是失於教化。臣以為,寬法慎刑還應該堅持,不能輕易廢之。陛下如此做,天下之人不會視之為軟弱,反而能漸行漸積,以德化之,無堅不摧。」
侯君集立起身來不敢坐下,在那裡垂肩低頭而立。
「什麼實情?」
「不錯,當此關鍵之時,魏王此舉,其意顯然如此。」
李世民低頭思忖道:「是了,治兒這些日子顏色失常,憂形於色,朕詢問其故,他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李世民想到這裏,心中不由得嘆道:敏妹,你當初這樣說話,難道已看到今日之局面嗎?
「嗯,你兜了一個大圈子,最後還是支持晉王嘛。你們,」李世民手指眾人,「都談談你們的想法。」
眾人默然,皆知此案牽連人數眾多,若按律嚴懲,勢必血流成河。
長孫無忌是看著李承乾長大的,知道這名外甥固然愛好嬉戲,然心地不壞,亦無大惡,對其有著愛憐之情。他扭頭看到李承乾淚流滿面的樣子,心中忽然生起柔情,遂折回頭又跨入室內,一把將李承乾扶起來,哽咽道:「承乾啊,你犯了如此大罪,我和你舅姥爺也難以救你,再想保住太子之位,眼見是不能了。你這些天在這裏,千萬不能胡思亂想,皇上面前,我和你舅姥爺說什麼也要替你保下命來。」
「你說吧。」
「朕問你,那次史大柰來京去府中看你,當時你對他挑撥些什麼?朕一直隱忍不言,是想你能早改其過,誰知你變本加厲,竟然參与太子一黨來與朕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