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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弱李治被定儲君 倔唐皇欲征高麗

第十七回 弱李治被定儲君 倔唐皇欲征高麗

李治立於東宮門側,等候三師入東宮為自己第一次授課。就見太子太師長孫無忌、太子太傅房玄齡、太子太保蕭瑀並排行來,長孫無忌居中,蕭瑀居左,房玄齡居右。他們到了近前,李治迎上去躬身施禮道:「學生李治恭迎師傅入宮授課。」
常何道:「殿下難道不知道我久在皇上身側,皇上有旨多是口諭嗎?走吧,你見了皇上,若我果是矯詔而行,這顆頭顱就任殿下砍去。」
李泰心中未想其他,馳到常何面前昂然問道:「常將軍,青天白日,為何將城門緊閉?快點打開,我要趕往城外。」
貞觀十七年註定是一個關鍵的年份,是年初,魏徵逝去,此後齊王、太子承乾相繼為亂,待平復后馬上又遇到選立太子的難題。辦完了這些事,李世民感到有些心力交瘁,遂帶人入九成宮避暑。
新羅、百濟、高麗向為中國屬國,歷來朝貢不已。現在三國在那裡攻伐為亂,中國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關鍵在於是出兵平亂,還是遣使調停。
此後每入一門,李治則躬身立在門側,讓三師先行。他們入了顯德殿,就見殿中並排擺了三張椅子,李治躬身說道:「請師傅上座。」
群臣坐定后,李世民讓唐儉將新羅國求兵之事向大家說了一遍。
李世也頓首曰:「陛下多年來為臣等心中寄託所在,若陛下不顧身體,即是不顧臣下,望陛下三思。」
李世民接見了新羅來使,讓其先到側殿安歇,然後召所有入九成宮的大臣來此議事。
李世民點頭同意,決定後日大朝會時召六品以上文武官員問詢。
眾人聽言后皆向李治看了一眼,事情很明白,若李世民不願意立李治為儲,說什麼也不會當著李治之面談立儲話題。如此來看,李世民一直想立李泰為太子,那麼到了今日,其心意也許轉向了李治。不過李世民畢竟沒有明言,現在所思僅是猜測而已。
過了二日,《實錄》果然提前完成。房玄齡和許敬宗領人費了不少工夫,撰成二十卷《高祖實錄》和二十卷《貞觀實錄》。此《實錄》為唐初第一部資料詳備的《實錄》,李世民見之大喜,當場賞賜了房玄齡、許敬宗二人。
許敬宗恭恭敬敬答道:「稟陛下,高祖《實錄》已編撰完成,陛下《實錄》僅剩下最後一卷尚未編完,三日內即可進呈皇上。」
常何此時方來照顧李泰,他臉色泰然,說道:「魏王殿下,我常何有何膽子在京城謀反?我今日所為,皆是奉旨行事。皇上有旨,命將殿下帶入北苑問話。二位駙馬,你們既然跟隨殿下至此,不用再勞我到別處尋你們,一同走吧。」
常何依舊不理他,向其手下喝道:「把他們帶下去看管起來。」
李泰知道岑文本這樣說,是衷心為自己著想,遂點點頭,答應道:「多謝岑侍郎關心,我明白今後如何來做。」
群臣顯然不願出兵平亂,貞觀以來,兵革不興,百姓富足,國內平靜,貞觀君臣多次說過要接受漢武帝窮兵黷武的教訓,不為勞民傷財之舉。如此慣性之下,群臣自然極力主張派員去調停。
李世自政事堂議事後回府,是日晚上突發急病,渾身發燒,口出怪誕之語,不識家人。太醫署派人來診治,遍下藥石,終歸無用。過了一日,李世民見李世未上朝,驚問其故,太醫令據實以告。李世民問道:「此等怪病,莫非無葯可治嗎?」太醫令躊躇難答,繼而支支吾吾答道:「李尚書此病,似乎受外物所激,須有聖物鎮之。」李世民問其何為聖物,太醫令道:「譬如覓來龍鬚,以此和葯,即可鎮之。」
李世民甫一進入九成宮,不知道為何緣故,看到九成宮的一草一木都覺得非常彆扭,遂立意另起避暑新宮。他叫來閻立德,說道:「朕記得高祖曾在宜君建仁智宮,當時宮殿還是由你繪圖建造的吧?」
李世民目視著房玄齡等人,說道:「今日除了李卿同意出征以外,你們皆出言反對,看來朕真成了孤家寡人!朕讓相里玄獎出使,實際上還是採納了你們的諫言,若高麗、百濟識趣,趕快罷兵,就免了朕的一番手腳,即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若其不聽,則是他們自絕於朕。閻卿呢?讓他速來見朕。」李世民與重臣議事,閻立德當然不在場。
閻立德躬身道:「臣奉旨。」
這其中,于志寧原來一直為李承乾的左庶子,蘇勖為魏王府司馬,李世民繼續讓他們輔佐李治,可見對昔日秦王府學士的信任。
劉洎此時早忘記了當初舉薦李泰的事,他像魏徵那樣愛對諸事上心,且言語率直。他看到太子自見三師禮儀后,教授之事形式大於內容,遂向李世民進諫言道:「陛下,太子宜靜學問,親師友。今入東宮之後,動輒旬余不見動靜,太師太傅太保以下,與其接對甚為稀少。伏願太子抑下流之愛,宏遠大之旨,則海內幸甚!」李世民聞之,覺得有理,遂讓劉洎、岑文本、褚遂良、馬周四人交替入東宮,與太子李治交替談論,以提高其能。
李世民如此評價自己在玄武門之變中的作用,可謂高瞻遠矚,認識恰切。其即位后開創貞觀之治,成為一代盛世,以李建成、李元吉之能,實在難以達到此等高度。然李世民打破了當代帝王不觀《實錄》的成例,為後世開了一個壞頭。像房玄齡、許敬宗在撰錄《實錄》的過程中,很自然要揣測李世民的心意。如在太原起兵及兄弟爭位的過程中,他們極力誇大李世民的功勞和能力,將李淵變成一個從屬的地位,將李建成、李元吉寫成無能之輩,顯然與史實不符。李世民觀此並無異議,默認了二人的做法,遂使李世民的光芒蓋過其父李淵,其實兄弟爭位時李世民處於一個被動挨打的地位。
李治得知自己果然成了太子,也是喜出望外,當即跪倒,叩首道:「兒臣年齡尚小,太子之位重於千鈞,乞父皇慎思之。兒臣上面還有皇兄,父皇最好在其中擇賢者居之。」
閻立德領旨而行。
李承乾被廢為庶人,徙居黔州,兩年後病死。李世民聞之,為之廢朝三日,葬以國公禮。
長孫無忌現在成了擁立李治的急先鋒,其躬身答道:「陛下,晉王仁孝,天下屬心久矣,乞陛下召問百官,有不同意者,為臣負陛下!」
李世明白李世民的心意,他現在為兵部尚書,時刻關注著新羅戰事,認為若要解決遼東紛爭,非用武力不可,所以他順著李世民的意思,當即響應道:「陛下所言甚是,高麗和百濟不聽調停之言,顯然是有恃無恐。想是他們以為中國這些年來務求國內安靜,不願輕易興兵;二來以為那裡離中土山高水遠,不易征討。陛下,臣意可以出兵征討,臣願乞一師出征,逼其勒兵停攻。」
長孫無忌奏道:「陛下,如今太子之位虛懸,若日久必生變數,臣以為須早定之。」
李世民又看了一眼李治,緩緩說道:「我想好了,就立治兒為太子吧。」
「陛下以為此節應該如何撰寫?」許敬read.99csw.com宗小心翼翼問道。
褚遂良作為諫議大夫,掌握著朝中的動議權,此時自然不甘寂寞,也急忙出班道:「陛下,臣遍視皇子之行,以為立晉王為太子最好。」
李世民見群臣默然,遂又說道:「承乾失德悖逆不可立,還有一人,即魏王李泰亦不可立。朕之家事即是國事,魏王泰為何不可立,朕不妨將其行為告訴大家。其行事陰險,近一段日子經營太子之位,下了不少工夫,甚至不惜使出卑劣手段。朕即位以來,崇尚清明政治,希冀君臣之間、臣臣之間以及臣民之間,不得以陰險鬼蜮之行待人。若選魏王泰為儲君,其身不正,又如何能推清明之風?僅此一點,朕堅決不立魏王泰為儲。」
「郭孝恪能左右那裡的局勢嗎?」
李治伸手取過《論語》,起身趨至三師面前,躬身道:「學生李治,誠惶誠恐,請師傅授課。」
李泰聞之,臉如死灰,知道自己多年的努力盡付東流。多年來,為了爭得太子之位,李泰把注意力皆放在邀寵父皇和排擠李承乾之事上,壓根兒就沒有把李治放在眼裡。誰知到頭來,自己落了個雞飛蛋打,李治卻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憤憤不平,起身罵道:「什麼『才唯明哲,至性仁孝,淑質惠和』?什麼『好禮無倦,強學不怠』?一個無知小兒,怎麼就忽然土雞變成了鳳凰?我忙碌多時,不料竟便宜了這個小子!」
從此事亦可看出,李世民對立儲一事,由起初的欲立李泰而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眾人見李世民今日神情特異,有些歇斯底里,不禁面面相覷,莫敢相對。
李世民很滿意,說道:「嗯,抓緊編撰趕快進呈過來。朕這些日子,左右無事,正好可以看一遍《實錄》。」
李世民顧謂群臣曰:「我若立泰兒為儲君,則是太子之位可以經營而得,又有藩王在旁窺伺,皆兩棄之,傳諸子孫,永為後法。」
李世民立李治為皇太子后的第六日,又頒發了數道詔令。授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房玄齡為太子太傅,蕭瑀為太子太保,李世為太子詹事兼太子左庶子,蘇勖為太子右庶子,褚遂良為太子賓客。
房玄齡、褚遂良、劉洎、馬周、岑文本等大臣聽見李世民動征伐的念頭,心中大驚,紛紛諫止。
李世大為感動,不敢坐下,仰頭將酒飲盡,又流出熱淚道:「陛下待臣如此,臣唯有感激涕零,盡忠報國。」
李泰知道岑文本曾與劉洎聯名舉薦過自己,對其還算禮貌,流淚道:「岑侍郎,事情本來好好的,怎麼忽然變成這樣了?你說,那李治哪一點能比上我?他怎麼就能當了太子?」
「又有什麼好話?父皇既立李治為太子,我因想過這個位置,即是大罪,不將我趕盡殺絕才怪,又有什麼好話了?」
李世奏道:「臣亦非常關注西域形勢,焉耆王突騎支慣好左右逢源以謀其利。臣已向安西都護郭孝恪交代過,若突騎支有妄動之兆,可以當即解決之!」
唐儉答道:「除了高麗、百濟攻伐新羅以外,周邊都很安靜。」
李世此時果然躺在榻上雙目圓睜,在那裡胡言亂語。李世民來到榻前看視,見到向來風采英氣的李世竟然變成這等模樣,心中大為感嘆。遂喚人取來剪刀,自己一手持剪,一手捋須,將頷下長須齊齊地剪了下來。
常何不回答,將手一揮,二十餘人將李泰、柴令武、房遺愛圍成一圈,剩餘之人揮動槍槊對準這幫人,大聲喝道:「拋下武器,下馬蹲在地上!」
李世民這樣做非是一時興起,而是大有深意。其實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已經開始勾畫身後之事。遍視諸子中,沒有人能如自己這樣文武全才,那麼其身邊必須要有一名忠心為上總領三軍的人物。這樣的人物不僅要有忠心,還要有帥才。那麼李靖、侯君集之後,唯有李世堪當此任。李世民對李世關懷,其實是想收服其心。
他們進入側殿,此為李世民休息之所。李世民先坐在床上,又讓其他人圍床而坐。眾人坐定,李世民瞧了李治一眼,說道:「無忌那日提起泰兒逼嚇治兒之事,我當日就向治兒查問清楚。唉,泰兒整日里裝模作樣,背地裡竟然做出如此齷齪之事,實在令我心寒。我今日召集你們前來,還是商議立儲之事。」
褚遂良也奏道:「陛下指麾則中原清晏,顧眄則四夷賓服,威望遠播四海。現在若渡海遠征小夷,如能一舉定之,還算可以。萬一蹉跌,定會傷威損望。昔隋煬帝數征高麗,所戰不利,陛下須引為鑒戒。」
馬周躬身領旨。百官此時見大事已定,遂拜伏在地,向李世民拜賀,三呼萬歲。
「請陛下放心。郭孝恪領兵有方,且慣會屯田養戰,可保西域無事。」
這幫人不明所以,然看到這群如狼似虎的宿衛,不敢妄動,乖覺地解除武器,然後下馬蹲在地上,並以手護頭。
李泰心有不甘,然在宿衛相逼下無計可施,只好還劍入鞘,乖乖地跟隨常何入肅章門進入北苑。
李世民提到李泰,忽然悲上心頭,眼淚不絕地湧出,抽泣道:「我的一個兒子在齊州謀反,一個兒子為爭太子之位在那裡施出卑劣手段,他們如此行為,看來還是我不能教之緣故。」他說到這裏,側身趴在床上,嗚嗚大哭起來。
李世民說出這樣託孤的言語,明顯對李世非常倚重。自古以來君主選良弼輔佐幼主,非選信任的股肱大臣不可。李世民現在說出這層意思,儘管離其託孤之日尚遠,亦讓李世感動得無以復加,他離座辭謝,竟然嚙指出血以明志。李世民不再深入此話題,此後僅是一味勸酒。
李世民果然訓道:「好好的一件事,經你們手頭一刪,竟然變成一件不敢見天光之事。你們總怕朕見了《實錄》,會由心之好惡肆意增刪。你們倒好,寥寥幾句話就將此事一筆帶過。朕問你們,六月四日之事對我朝而言,是一件美事,還是一件醜事?」
李世民介面道:「不錯,對此頑劣之徒非用武力不可!蓋蘇文弒其君,賊其大臣,殘虐其民,今又違我詔令,不可以不討!」
李世民慨言道:「昔周公誅管、蔡,使周代安靖,季友鴆叔牙使慶父圖謀難成。朕在六月四日所為,與此類似,你們有何忌諱呢?可削去浮詞,直言其事。」
李治非常聽話,急忙起身向長孫無忌他們逐個拜謝。
李世民伸手示意他坐下,笑道:「你很好嘛。當初你不負李密,將其禮葬于黎陽山,肯定也不會負朕。來,來,別光顧著說話,請滿飲此盞。」
許敬宗躬身答道:「房僕射這些日子與臣一起審定《實錄》,已到了最後關頭。臣馬上向房僕射說知皇上此意,爭取提前完成。」
新羅女王名為金貞德,金貞德于貞觀九年即位,當時由李世民下璽書冊封。
李治早嚇得臉色蒼白,泣道:「父皇,母后已離兒臣而去,您若再走,兒臣在世上就成了孤苦之人。父皇,您要這樣,還是先把兒子殺了吧。」
李治https://read.99csw.com言出率真,使李世民聞言動容。一旁的長孫無忌滿意地向李治投去讚賞的眼光,認為他說出這等話來非常得體。
李世民斥道:「還是陳詞濫調!朕剛才說了,蓋蘇文先滅新羅,再克百濟,即成遼東霸主,其久長必為中國之患,難道不能早早圖之嗎?」
李世民安排東宮屬官,可謂煞費苦心,長孫無忌以太子太師位居三師之首,是輔臣中最權重人物;李世以太子詹事同中書門下三品,此「同三品」即是謂此時的太子詹事為宰相職。李世從來沒有參加過擁立李治的事務,李世民何以自剪鬍鬚為其醫病,又擢其為宰相職呢?大約李治遙領并州大都督時,李世為并州大都府長史,有此舊僚屬關係,李世民希冀他能盡心輔佐李治;還有一人即是太子賓客褚遂良,其以宰相兼太子賓客,可見李世民對褚遂良的厚望。這三人後來果然成了李治的顧命大臣,可見李世民此時所授東官僚屬非暫時之計,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褚遂良看到手中之刀,急忙將之交給李治收起。按照唐律,嚴禁朝臣持刀入殿,以前長孫無忌誤帶刀入宮,險些被處斬。褚遂良將刀交罷,叩伏奏道:「齊王及太子之變,皆是他們昵近小人所致。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出現一些小亂子,實屬正常。陛下身系國家,向來胸懷博大,能容萬物,不能因此小事而亂了心智。」
君臣經歷此事,意甚融洽。時近午時,李世民令其留下侍宴,並讓取出「土窖春」供李世飲用。席間,李世民忽然提到漢高祖託孤的話題:「朕近些日子翻看《漢書》,發現周勃這個人物非常重要。漢高祖評價周勃『厚重少文,可安天下』,後來果然如此。你比起周勃來,既厚重,又屬文,比他又高出一籌。」
李泰從此再未見過李世民,當日午後,岑文本帶人前來向李泰宣讀了兩道詔令。第一道詔令是立李治為皇太子詔。
李世民又問唐儉道:「唐卿,近來四夷之事還算安定否?」
李世民眼望眾人,心態漸漸平復,喚眾人都起來說話。看到李治依然在那裡啜泣不已,心中晃過長孫嘉敏的身影,一股憐惜之情湧上心底,說道:「治兒,別哭了。來,到我跟前坐下。你說得對,你母後走得早,你今年才十五歲,我不能讓你成為孤獨之人,不能負了你母后。」
李治當太子,果然非常關心二位兄長的飲食起居。兩月後,李治向李世民上表,其中言道:「承乾、泰衣服不過隨身,飲食不能適口,幽憂可愍,乞敕有司伏加供給。」李世民閱罷,贊李治能問兄長冷暖,敕有司依太子之言撥給使用。
兩人見李世民上來就問玄武門之變,知道此為李世民此生中的最大心事,心想要遭譴,遂不敢言聲,靜聽訓斥。
待李世酒醒,看到身邊的御服,心裏又多了一層感動。
岑文本道:「陛下詔中贊你『幼而聰令,頗好文學』,畢竟是好話嘛。」
周成王幼小時,周朝由周公攝政。周公之弟管、蔡二叔流言於國,說周公攝政將不利於成王,所以周公誅此二弟。春秋時,魯庄公有疾,其有三弟,長曰慶父,次曰叔牙,再次曰季友。看到魯庄公病重,叔牙與慶父聯手,欲立慶父為君,季友堅決立魯庄公之子公子般為嗣。後來季友在魯庄公的指引下,設計鴆殺了叔牙,剪除了慶父的羽翼。後來周公輔周成王果然成就大業,慶父在魯庄公死後,禍害魯國,成為人所共恨的惡人。李世民用此一正一反的例子,來說明自己在玄武門之變中的正義性。
李泰見狀大怒,喝道:「常何,你莫非想謀反嗎?你這樣做,到底是仗了誰的勢?」
褚遂良畢竟為諫議大夫,當堂直諫為其職責本色。李世民想起昔日魏徵在時,其直諫言語要比褚遂良等人的言語犀利得多,則褚遂良的言語實在不算什麼。李世民咽了一口唾沫,將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李世民將李世扶坐在椅子上,說道:「朕這樣做,實為社稷著想,非為卿也,何謝之有!凡大國者,須有帥才總領三軍,此為國家基石所在,朕愛你,即是愛社稷,亦是為朕著想。」
李世民很仔細地閱罷了二部《實錄》,對其大體上還算滿意,對一些細微處頗有微詞。他這日召來房玄齡、許敬宗,責道:「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之事,怎麼能刪寫成這樣?」
李世民今日少了一些往日的平和之氣,聽到群臣如此說,憤憤說道:「都是陳詞濫調!你們都看到了,朕上次從你們之意,派員到此三國去調停。如今有什麼結果呢?高麗和百濟置若罔聞,對新羅越打越狠,朕再不管,新羅眼見就要亡國了。」
馬周躬身領旨。
朕聞生育品物,莫大乎天地;愛敬罔極,莫重乎君親。是故為臣貴於盡忠,虧之者有罰;為子在於行孝,違之者必誅。大則肆諸市朝,小則終貽黜辱。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將軍魏王泰,朕之愛子,實所鍾心。幼而聰令,頗好文學。恩遇極于隆重,爵位窮於寵章。不思聖哲之戒,自構驕僭之咎,惑讒諛之言,信離間之說。以承乾雖居長嫡,久纏痾恙,潛有代立之望,靡遵義方之則。承乾懼其凌奪,泰亦日增猜沮,爭結朝士,竟引凶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託附。親戚之內,分為朋黨;朕志存公道,義在無偏,彰厥巨釁,兩從廢黜。非作則四海,亦乃貽範百代,可解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將軍,並削爵土,降為東萊郡王。
三人按儀答拜。
岑文本搖搖頭,語重心長道:「殿下,你畢竟是明事理之人。太子之位,今日已塵埃落定,徒說無益,殿下呀,我今日對你說出一句掏心底的話,望你珍之重之:從今以後,慎言慎行,方能長保富貴。」
李世知道皇帝所說的話,非是無的放矢,急忙離席拜道:「臣原為草莽之人,賴高祖、陛下眷顧,方有今天,不敢與周勃相比。」
為了讓李治從一開始就養成尊敬師傅的習慣,李世民鑒於李承乾嬉戲無度不聽教誨之失,親自下詔定下太子見三師禮。
李世民忽然跳起身來,伸手拔出佩刀,嚷道:「我活著還有什麼趣味?乾脆一死了之,省得惹人生厭。」他說罷,將刀鋒一轉,眼見刀刃就要滑過頸項。此招變起倉促,大出在場之人意外,不過他們反應甚快。長孫無忌大喊一聲:「陛下,不可如此。」飛身上前抱住李世民持刀的右臂,李治也眼疾手快扯住他的左臂。褚遂良畢竟年輕,縱身一跳,雙手緊握李世民右腕,硬生生掰開其手將刀柄取出,一場驚險之事就此化解。
李世民道:「事情已經很明白,大家今日好好議一議:是發兵相助,還是坐視不管?」
李世民呆在九成宮,專心在此避暑,日日晚間讓年輕后妃來侍寢。李世民與其父李淵一樣,皆愛色不倦,年紀漸長,愈愛與年輕女子廝混在一起,且樂此不疲。皇帝可以閱盡人間春色,常人與其相比九_九_藏_書,畢竟望塵莫及。李世民在此夜擁嬌娃,日里消閑,其心情在此閑適的環境中漸漸平復。
「嗯,你們還要多關注西域之事。若遼東戰事一開,西域再有變故,朕就要陷入首尾皆戰的境地。不過,以我國現有國勢,同時在兩地開戰,亦有十足勝算,不足為慮。」李世民非常自信,似自言自語說道。
說來也怪,李世服了李世民的須灰之後,當日晚間就慢慢清醒。他得知皇上親自入府來看視,並自剪長須為己入葯,遂大為感動。第二日非是朝會時辰,辰時過後,李世即來到宮門外,請求覲見。
李泰此時尚不知朝中有這些變故,覺得父皇既然已經面許,那麼太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想是長孫無忌串聯百官時,未曾驚動李泰。他今日欲出城遊歷,早膳之後,即與房遺愛、柴令武等人一起,在百余騎的前呼後擁下,奮蹄向城外奔去。
此為李世民親自定下的禮儀,三人不再謙讓,神色肅穆地依次坐下。
禮儀中,李治數次口稱「惶恐」之詞,皆是李世民詔中所規定的,由此可見李世民心思之細。
李世民接著道:「朕欲伐高麗,須用船轉運糧草。你即日動身,前往洪、饒、江三州,讓他們一年內建造海船四百艘,攻堅船二百艘,于明年七月前集於萊州。」
魏徵逝去,敢向李世民直諫之人大為減少。前些日子,房玄齡與高士廉路遇將作監少卿竇德素,二人問竇德素急匆匆欲往何處,竇德素說近日忙於北門營造,房玄齡說了一句:「好好的一座北門,又需什麼營造了?」竇德素不知通過何渠道,將房玄齡的話告訴了李世民,惹得李世民大怒,召來房玄齡斥道:「你好好辦你的衙中之事,我在北門少有營造,與你何干?」嚇得房玄齡匍匐請罪。是時,由於房玄齡之子房遺愛參与李泰謀嫡之故,遭到了李世民的猜忌。那日二人對話,李世民問道:「自古草創之主至於子孫多亂,何也?」房玄齡對曰:「此為幼主生長深宮,少居富貴,未識人間情偽、治國安危,所以為政多亂。」李世民不滿意房玄齡的回答,語含深意道:「你將此過歸於君主,我則將過歸咎於臣。像隋煬帝不忘宇文述之功,擢宇文化及於高位,後來宇文化及不思報效,反行弒逆,難道不是臣下的過錯嗎?我說此言,是想讓你等戒勖子弟,使無愆過,則是國家之幸。」現在李世民斥責房玄齡不該問北門之事,是否因房遺愛之故遷怒,不得而知。然此事後來傳揚出去,李世民再有營繕之事乃至建造新宮,再沒人敢直言相諫。房玄齡從此變得更加謹小慎微。
李泰被降為東萊郡王,兩年後又進封為濮王,李治即位後方才死去。其雖居於京城之外,李世民和李治在生活起居上沒有虧待他,使其享盡了榮華富貴。其死後,李治贈其為太尉、雍州牧。
自秦漢以來,皇上身邊跟隨有史官,將皇帝的言行記錄下來,稍加整理即為《起居注》,此為史家的第一手資料。當代皇帝逝去后,史官將《起居注》經過增刪處理,編撰成冊,即為《實錄》,類似於荀悅的《漢紀》,代代相傳,當代皇帝不許觀看本朝《實錄》,所以史家往往在當代皇帝逝去後方才著手編撰《實錄》。史家這樣做,是想保護史家秉筆直書的傳統,生怕當代皇帝看到記載自己不好的事而龍顏大怒,以致影響了史實的真偽。
李世民令其起身,然其叩頭不已,額頭上竟然叩出了血。李世民急忙起身,上前攙扶李世,責道:「世勣兄,我們以前多次經歷戰陣,是在共同廝殺中結下的情分。朕不過失了一些鬚毛,轉眼間又可復出,你怎可如此?」
李治低頭答道:「兒臣明白。終兒臣一世,定維護二位兄長周全。」
李世民喝道:「你們攔住我幹什麼?還是死了最乾淨。」
李世民將干巾扯過,一把擲到地面,伸手推開長孫無忌,大喊道:「什麼已經過去?我整日里自詡一生英雄,到頭來自己的親弟弟、親兒子相繼叛我,那麼天下人呢?他們口裡不敢說話,心中是否也存有反我之心?你們整日里在我的身邊頌揚什麼天下大治,什麼四夷賓服,什麼盛世,看來都是虛話。嗨,我當了這麼多年皇帝,原來都是自欺欺人。你們說,這還有什麼趣味?」
李世長跪不起,叩頭不已,泣道:「陛下為臣之病,竟然損傷龍體,實在讓臣萬死莫贖。」
群臣拜畢,李世民喚其平身,然後說道:「今日朝議,主要是議立太子。諸愛卿,太子承乾失德被廢,使太子之位虛懸,由此引起物議,今日大家可以暢所欲言,將所薦之人說出來供大家評議。」
李泰聽完,冷笑道:「這就是父皇對我說的好話?岑侍郎,你聽聽,『日增猜沮,爭結朝士,竟引凶人』。我已然成為一個十惡不赦的惡人了!還好,父皇終究未將我斬盡殺絕,畢竟給了我一個東萊郡王的名分。」
李世民今日逐個駁斥群臣之諫,且越說越火,群臣都感到有些異樣,遂不敢再諫。
唐儉躬身領旨。
長孫無忌取過《論語》,說道:「我等奉旨教授太子,此第一課由我們三人分別開講。太子,你可退回去坐好。」
劉洎不看李世民的神色,依舊諫道:「陛下,《周易》曰:『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又曰:『知進退存亡,進有退之義,存有亡之機,得有喪之理』,如高麗、百濟等國,實乃邊夷賤類,不足待以仁義,不可責以常理。古來以魚鱉畜之,宜寬縱之。再者,如今兵士之徒,皆無罪責,陛下若無故將其驅于戰陣之間,委之於鋒刃之下,使其肝腦塗地,魂魄無歸,令其老父孤兒,寡妻慈母,望東北而掩泣,抱枯骨而摧心,實天下最慘痛之事。房僕射剛才說兵者兇器,戰者危事,望陛下三思。」
李世民非常重視修史,貞觀一代修成八部正史。他還重視當代史的撰述,貞觀初年即明令由房玄齡主持監修國史。後世皆由宰相監修,即由此而來。
李世民向來不信神怪之事,當即斥太醫令道:「你主持太醫署,怎麼學會用方士之術來治病?什麼龍鬚?你見過龍嗎?」太醫令惶恐答道:「陛下為真命天子,陛下之須,即為龍鬚。」李世民起身道:「也罷,為救李卿之命,朕勉強去一試。若能醫成,算你功勞;若醫不成,即算你罪過。走吧,我們一同去瞧瞧李卿。」
許敬宗此時任給事中,自褚遂良任太子賓客之後,由他負責皇帝《起居注》的撰寫。李世民這幾日閑暇無事,忽然想起讓許敬宗辦的事,問道:「許卿,國史實錄編撰得如何?」
李世民由此解決了一個難題,且顧及了長孫嘉敏的臨終囑託,心境一下子豁朗開來,再觀城下的歡樂人群,心裏也同樣是一片歡樂了。
李世民剛才興之所至,有了尋死的念頭,現在被眾人攔下,心中的盛火略為降低,也就不想再奪刀自盡了。他用手抹了一把眼淚,嘆read.99csw.com道:「我嘔心瀝血治國至今,卻落個如此下場。你們說,事放在你們身上,將作何想?」
唐儉說完,李世民目視大家道:「你們瞧瞧,新羅與百濟久無戰事,百濟忽然之間如此兇狠,竟然連奪新羅四十余城。新羅彈丸之地,還有多少城能讓百濟奪?他們莫非欺新羅為一女王嗎?」
李泰心思暗轉,知道父皇待自己如此,定有非常變故,然他顏色不改,喝道:「你說奉旨而行,可有父皇的聖旨在手?」
李世民又目視李治道:「太子,我所以立你,也想到如此可以使你們兄弟周全。若立魏王泰,你與承乾難以善終;今立你為太子,則承乾與泰無恙。治兒,你明白為父的這番苦心嗎?」
岑文本不再接腔,展開聖旨,大聲念了一遍。
李泰「當」一聲拔出佩劍,向常何揮舞道:「常何,你到底是何居心?若想謀反,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百官們的想法現在非常一致,因為嫡子三人中,已有二人出局,那麼李治即為唯一的選擇。這時,長孫無忌出班奏道:「陛下,臣願立晉王。」長孫無忌此時在朝中,隱然是首輔的角色。百官見長孫無忌發話,心中再沒有任何猶豫,躬身齊聲呼道:「晉王仁孝,當立太子。」
「都很安靜?西域那裡呢?」
房玄齡見事情已無可挽回,只好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躬身答應了李世民。
褚遂良驚愕間,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遂躬身拜道:「臣一時糊塗急不擇言,以致說錯了話,請受陛下責罰。」
三師講罷,李治再起身上前取回《論語》,又拜道:「學生李治得師傅講授,獲益匪淺,實在誠惶誠恐。」於是,太子見三師儀畢。
三日後,李世民在兩儀殿接見群臣后,獨獨留下長孫無忌、李世、褚遂良和房玄齡議事。其間,晉王李治也一直候在李世民身側。
「焉耆王突騎支慣好陰持兩端,其近來與西突厥肆葉護可汗聯絡甚多,臣已經向陛下稟報過。」
李世民來到九成宮避暑,留下李治在長孫無忌等人的輔佐下在長安監國。李治遇到一些大事不敢定奪,遂讓有關人到九成宮找李世民請旨。這日新羅國遣使來京,訴百濟攻佔新羅四十余城,並與高麗聯兵,絕新羅入長安朝貢之路,乞唐朝發兵救援。李治讓唐儉帶領新羅使來九成宮面聖。
「陛下如今為天子,其龍體發須亦事關國運。陛下為臣如此,實在不值。」
長孫無忌今日作為力薦李治的急先鋒,並不忙著說話。只見左、右僕射房玄齡和高士廉率先出班,齊聲奏道:「陛下,晉王仁孝,宜立為嗣。」
李世民繼續道:「百濟如此膽大妄為,實為其身後有蓋蘇文支持的緣故。哼,百濟王如此做還在那裡自鳴得意,他難道看不出蓋蘇文的險惡用心嗎?蓋蘇文先與百濟聯手滅了新羅,然後再將百濟滅掉,以此達到他獨霸遼東的企圖。蓋蘇文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那百濟王蒙在鼓裡,猶為虎作倀,實在可悲。」
《論語》是李治早就熟讀之書,三師今日開講此課,其實是取孔子教導學生之意,僅重在形式,不在內容。
李世民搖頭道:「不用大修,朕覺得宜君那裡氣候涼爽,最宜避暑。可在仁智宮之東北方向另起新宮,可名為玉華宮。你主持加緊建造,朕來年要用。」
岑文本勸道:「殿下,你知書達理,應該知道皇上的詔令不可評論。你若如此,皇上知道了定會降罪!」
岑文本道:「皇上高瞻遠矚,他這樣定下晉王為太子,又得群臣擁戴,那是不會錯的。殿下,這裏還有一道詔令,是專下給你的,皇上在其中還是說了你的不少好話。」
唐儉道:「陛下所言甚是,遼東之亂,皆為蓋蘇文之緣故。」
閻立德答道:「不錯,此宮當時由臣主持建造。只是此宮近十余年來未曾使用,已損毀坍塌不少,若再想使用,非大修不可。」
李世民還在那裡猶豫,又問長孫無忌道:「你們已同意我意,未知外議如何呢?」
李世民對重臣們的心思還算有數,此前岑文本、劉洎提名李泰為太子,他們與李泰平時沒有什麼私情,至多是聽到了自己欲許李泰為儲的風聲罷了。現在自己首先說李泰不宜為儲,他們自然會轉立李治。然其他官員呢?李世民的目光在殿內繞了數圈,說道:「嗯,這是你們的想法。你們呢?你們想立何人為太子?」
房玄齡和許敬宗囿於儒家傳統,總覺得玄武門之變中,李世民殺兄滅弟,有悖人倫道理,畢竟不是一件美事。他們寫到此節,曾經多次商議,覺得此事不寫不行,寫多了也不行,遂定下了淡化處置的調子。他們本來對這樣處理暗自得意,不料李世民還是不滿意。
房玄齡老淚縱橫,顫聲道:「陛下多次說過要從大處著眼,陛下統一宇內,大治天下,使四夷賓服,此非虛言。自秦漢以來,未有如陛下這樣的賢能之君,陛下怎麼能不信呢?將之與齊王、太子之亂相比,實在是昭同日月。老臣跟隨陛下至今,不敢以一字虛言矇混。」
李世民那日與宰臣議立太子于政事堂,李世民屬意李泰,而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堅持立李治,雙方爭執甚烈,終不能定。這日過後,李世民召來李治,詢問李泰是否恐嚇過他。李治起初不願回答,最後還是和盤托出。李世民聞言默默,此後數日,他一直獨自思索此事。
閻立德躬身領旨。
李世民見百官無異議,心中甚喜,不禁悅色上臉。他待眾人聲歇,喚出馬周道:「馬卿,可從百官之意立晉王治為皇太子。你今日就擬旨一道,明發天下。另大赦天下,賜酺三日。朕明日駕臨承天門樓,與庶民同樂。」
長孫無忌將李世民按坐在床上,然後與眾人一起齊刷刷地跪在他的面前,皆大哭道:「陛下,千萬不能如此啊!」
「哼,什麼好話?父皇寵我多年,我若一無是處,他的臉面又放在什麼地方。他這樣說,無非替自己遮羞罷了!岑侍郎,我能面見父皇一次嗎?」
房玄齡奏道:「陛下,兵者,兇器也;戰者,危事也,不得已而用之。如今高麗、百濟若違失臣之本分,陛下誅之即可;若其侵擾中國百姓,陛下滅之即可;若其長久為中國之患,陛下除之即可。他們若犯此一條,陛下雖日殺萬夫,不足為愧。然他們未犯此三條,陛下欲興兵,僅為高麗王雪怨,再為新羅報仇,對此我國派員前去調停即可,不用大動干戈。」
李世民環視群臣,說道:「征伐高麗、百濟之事,朕意已決,你們不用再說。朕征伐高麗、百濟之前,還是要給蓋蘇文一個機會。唐卿,那司農丞相里玄獎原為高麗人,朕見他應對從容,可堪為使。可讓相里玄獎持璽書出使,讓他告訴此二國,若不罷兵休戰,明年朕會親率大軍擊之。」
李世民立李治為太子,顯然非其所願,主要還是應長孫無忌等重臣之請,以及權衡形勢不得已而為之。他一生英雄,根本不喜李治那副懦弱的性格。他知道,人的九*九*藏*書性格為天成,李治如此性格,充其量為守成之君,難如自己這樣取得如此功業。然他又想,李治性格懦弱,決定了他是一個守規矩之人,若立其為太子,再選重臣輔佐,他肯定能延續自己的治國方略,不至於出格。那時,依李世民對長孫嘉敏的感情,他不可能選后妃之子為儲君。那麼李承乾已廢,李泰受重臣反對,選擇李治為儲君為唯一之路。他感觸萬千看著李治叩首的樣兒,心想你還在這裏謙讓,若非陰差陽錯,焉有你的位置?想到這裏,李世民說了一句實話:「治兒,你不用拜我。立你為太子,是你舅為你力爭,還有這幾位重臣亦持同議,你須拜謝他們。」
這日陽光明媚,東宮從辰時起就一派忙碌,人們忙於準備太子見三師禮儀式。
大酺期間,李世民在重臣陪同下登承天門與民同樂,李世民眼望城中歡樂的人群,感嘆道:「看來立治兒為太子,還是一件萬眾同樂的事。唉,多少宮中煩心事,百姓豈能得知?只要天下富足,人們有衣有食,不管天子由誰來做,他們一樣歡喜。是了,朝中的波動不可蔓延到人群中去,還是要未雨綢繆啊!」
但李世民對歷來帝王不讀當代國史的做法非常不滿意,多次說過既然要以史為鏡,為何就不能讀國史?有一次,他憤憤地對房玄齡言道:「不知自古當代國史,因何不令帝王親見之?」房玄齡老老實實答道:「國史既善惡必書,若帝王觀之,往往示意增刪。史官不遵命而行,即是違旨;遵命而行,又容易失卻本來意味。」李世民不以為然,斥道:「朕非昏君,想觀國史,不過看看罷了。若有善事,固不需論;若有不善,亦欲以為鑒戒,決不修改一字。你毋庸多言,可撰錄進來。」房玄齡此時雖唯唯諾諾,但心裏實在不願意。當時,魏徵還在世,聞聽此事當即向李世民上疏諫道:「陛下聖德在躬,舉無過事,史官所述,義歸盡善。陛下獨攬《實錄》,於事無失,若以此法傳示子孫,竊恐曾、玄之後或非上智,飾非護短,史官必不免刑誅。如此,則莫不希風順旨,全身遠害,悠悠千載,何所信乎!所以前代補觀,蓋為此也?」李世民見魏徵言辭激烈,遂暫時打消此念。
長孫無忌向李治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與自己一同前去勸慰。李治還算乖覺,轉身去向宮女取來干巾,長孫無忌來到床前扶抱李世民,勸慰道:「陛下,此事已經過去,何必如此傷心?」伸手從李治手上取過干巾遞到李世民手中。
「你們隨朕多年,連這樣道理都弄不明白,實在糊塗。」
李泰行至永安門,就見大門緊閉。一人甲胄全身背門而立,其左右更有二百余騎環衛。觀其服飾顏色,李泰識得這幫人正是宮中宿衛,那名領頭之人,正是父皇的貼身將軍常何。
李世民看到李世恢復如初,風采依舊,心裏大為暢快,說道:「好呀,看來朕之須灰還算有用。所謂病急亂投醫,朕當時抱定了試一試的心思,若試不成,定治太醫之罪。」
李世民又讓宮女為李世斟滿酒,柔聲令其坐下,然後嘆了一口氣,說道:「朕年近五十,總感到心力大不如以前。近來又有二子添亂,大傷心智。那日我們在政事堂議立太子,終無結果。萬一將來真的立了一個幼子為嗣,世兄,這輔佐幼主一事,你還要出大力啊!」
房玄齡細辨李世民話中之音,覺得他自今年以來,心智有些改變,火氣很大,為人處事少了一些耐心。
李世民斥道:「胡說!此戰尚未開啟,你就在這裏故作危言,實為不祥。朕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兵士不到戰場上搏擊,還是兵士嗎?難道讓他們整日里悠閑地吃著白食,才遂其父母妻子之願嗎?還有,高麗、百濟、新羅早在漢時即為中國郡縣,其一樣說漢語,用漢字,豈是邊夷賤類?劉卿,你想做諍臣,這第一件事,即是說話前要深思熟慮,把要說的話盤算清楚,否則即是妄語。」
此後二日,長孫無忌與褚遂良等人非常忙碌,他們暗中聯絡相熟的文武百官,讓他們支持立李治為太子。這日凈鞭三響,六品以上文武官員魚貫進入太極殿。少頃,李世民乘輿入殿升至御座。今天因是議立太子,李世民不讓李泰及李治等親王參加朝議。
李治當了太子,李世民沒有掉以輕心。他想起「良佐」之言,決定選用一批元老重臣為東宮屬官。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等人近日來儘力鼓吹李治,然有些人猶半信半疑。事情很明白,昔日李承乾為太子時,皇上寵愛魏王,意欲易儲,此為公開的秘密。現在李承乾被廢除,李泰作為嫡次子理所當然進居太子之位。更有一些與李泰親近之人,打算今日朝議中力薦李泰。李世民今日當眾說李泰陰險,不宜立為太子,徹底地打消了這些人的幻想。
在場之人基本上都偏向立李治為儲君。房遺愛雖為魏王之黨,那是他們私下交好,卻與房玄齡無涉。李世民此言一出,他們皆喜形於色,長孫無忌當即說道:「臣等謹奉詔:若有異議者,臣請斬之!」其急色之狀,溢於言表。
馬周在旁接言道:「陛下曾說過『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治國之要,唯在於此。陛下設立太子,不以天下大器私所愛,及早杜絕禍亂之源,可謂遠謀,實天下庶民之幸。」
魏徵逝去,李世民一日又憶起此念,將房玄齡、許敬宗召來,讓他們將《起居注》刪為《實錄》,速速進呈御前。房玄齡此時知道自己正在遭皇上猜忌,不敢吭聲,那許敬宗卻是見風使舵的主兒,急忙率先應承下來,並擠對房玄齡道:「房僕射,皇上欲觀《實錄》,重在以為鑒戒,卻與史家傳統未有任何衝突。我們不如下去速速撰來,供皇上御覽。」
眾人見李世民這樣說話,知道他已改換了心意,遂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
閻立德聞聽傳喚,小跑著進入殿內,就見李世民正在對眾人說道:「一場戰事拼的不是勇力,而是糧草和器械的接續。隋煬帝數次征高麗無功而返,皆因他不識高麗之地理氣候。朕既然征伐高麗,非有一年的準備不可。」他抬眼見閻立德進殿,即轉向閻立德道:「閻卿,朕前些日子吩咐你營造玉華宮之事,你可轉交他人來辦。朕現在另有一件大事,須你前去主持。」
李世民森然道:「朕就如此不堪嗎?能與隋煬帝相比嗎?」
所謂酒逢知己乾杯少,李世不敢把李世民引為知己,然如此洪恩深深地感動了他,使得他一大盞酒一大盞酒接連飲盡,到了最後,竟然喝得爛醉,不知不覺間抵足而眠。李世民向來不善飲酒,僅是淺淺輕啜數口,所以清醒如故。看到李世因激動而飲醉,其心裏也非常滿意,遂取過身邊的御服輕輕蓋在他的身上,令人將其扶入輿中,抬回其府內休息。
這幫宿衛畢竟訓練有素,他們讓李泰從人緊抱起頭,站立起來排成縱隊,後面之人將馬兒連起,將其驅往北軍駐地。須臾,永安門前變得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