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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避寒冬唐軍班師 因讒言劉洎自盡

第二十一回 避寒冬唐軍班師 因讒言劉洎自盡

劉洎匆匆趕來,李世民劈面罵道:「好一個大胆的逆臣,朕好好地活著,你竟然來咒我早死。我死了,你就可以當上伊尹、霍光嗎?」
長孫無忌派人檢點回國人數,發現此戰共戰死和凍死兵士三千餘人,所攜馬匹損失八成,一應輜重丟失殆盡。李世民聞訊,默然半天,然後下手詔道:「遼東道戰亡人骸骨,並集柳城東南,有司設太牢以祭之。」
安市城主看到唐軍離去,一面讓人整修城池,一面撫恤傷亡之兵士。二日後,他也打點行裝,前往平壤面見蓋蘇文。
薛仁貴此時在門外,聞聲立即入內。
劉洎又轉怒其他大臣:「你們與我同僚多年,難道不知我劉洎的為人?皇上被小人蒙蔽,你們為何不出頭幫我說句公道話?哼,什麼清明政治,事到臨頭,你們為何都當了縮頭烏龜?」
李世民當即讓褚遂良退出,然後喚人宣劉洎前來。
高士廉眼見場面有些僵,急忙上前止住劉洎的話頭,說道:「陛下病體未愈,不可久耗精神,大家今日就散了吧。」
馬周與劉洎同朝多年,深知此人為人正派,少有私心,其言語率直,自魏徵逝后,敢於向李世民進諫者以此人為首。他不忍劉洎因言獲罪,使朝廷中失去一名棟樑之臣,遂向李世民央求道:「臣以為,劉洎忠心耿耿為朝廷辦事,這一段時間總領數部庶務,雖有疏漏之處,亦為無心之失,其大節尚可。陛下今後可以多加誡約,使其臻於完美。」
群臣將李世民送入行宮,李世民感覺有些疲累,囑眾人退出,說自己先好好休息數日再理政事。劉洎、褚遂良本來隨身攜帶不少奏章,欲請李世民御覽。他們觀見此狀,不敢再提,遂隨眾人躬身退出。
李世民乘坐輅車來到橋邊,身邊僅有李世、李道宗、阿史那社爾、執失思力、薛仁貴等人護衛。只見那名安市城主也在數人護衛下等在對面,李世民緩步下車,可以看見這名安市城主個子不高,然鬚髮甚濃,有些英武之氣。
李世民點頭道:「不錯,他行事失於簡單,朕臨行之前曾經勸過他。」
安市城主不以為然,他待眾人語歇,方才說道:「莫離支不可小覷大唐皇帝,其此次失誤在於被安市絆住手腳。我聽說其間有人向其獻計,讓其圍困安市,再發奇兵與其舟師相會,大舉進攻平壤,惜其不聽,使我國免了此厄。」李世民班師之際,也下令舟師班師,李大亮和程名振率領手下登船返回萊州。
到了十二月二日,李世民車駕行至定州,劉洎、褚遂良率領眾人迎出城外,將李世民迎入行宮中居住。李世民病體此時稍有好轉,然久病之後加上路途勞累,其神色顯得疲憊無比,加上其大腿處又生出一個病癰,又增添不少苦楚,其行動需數人攙扶。
李世民聞聽種此菜如此費工夫,因問道:「北方之地,冬日里百姓皆是如此種植嗎?」
同行的馬周、高士廉等人心有同感,也同時嘆了一口氣,隨其後的褚遂良默不作聲,眼珠隨之轉了數圈。
長孫無忌明白李世民的心情,遂不再硬勸,轉而囑人好好看顧李世民。大隊這日行到易州地面,易州司馬陳元壽進獻碧綠的蔬菜供皇上享用。北方入冬之後,蔬菜難活,李世民已多日未食新鮮的蔬菜,他食罷覺得滋味甚美,因問此菜來歷。長孫無忌派人將陳元壽叫來詢問,陳元壽跪在李世民所乘的步輿前,奏道:「眼下天氣寒冷,地面上萬物難活。臣派人挖掘地室,然後在地室內籠上小火,使室內溫暖如春,此時再將菜籽種上,月半乃成。」
劉洎依然抗辯道:「陛下,臣以為此言不妥……」
蓋蘇文仍不以為然:「哼,他來攻平壤,平壤是好攻的嗎?」
李世民的憂心,此時在定州果然成為事實。劉洎與褚遂良多年不合,劉洎此時大權在手,又行事簡單,便加深了二人的矛盾。這日,李世民罷陳元壽官職並讓大理寺巡查四方的詔命傳到定州,二人閱罷相商,劉洎道:「皇上多年來秉承『寬法慎刑』之精神,陳元壽獻媚取寵畢竟為一個例,豈能以此推廣天下?若如此做,定會增加不少冤獄。」
薛仁貴答應一聲,伸手喚來數人。
高士廉道:「臣已老邁,耳朵又背,劉洎到底說過什麼話,臣實在記不得了。」高士廉是年六十九歲,行動遲緩,老眼昏花且耳背。
李世民點點頭道:「好呀,國家之本,還是百姓與糧食,只要糧食不歉收,可保國內安靜無虞。嗯?劉卿呢?他為何未前來?」
李世民余怒未息,召來許敬宗道:「你速速擬旨一道發往京城,好好問問房玄齡:朕征遼東不過一年,這國內的吏治竟然敗壞如斯?他們在京城都做了些什麼?可讓大理卿孫伏伽帶人巡查四方,重點查處刺史、縣令以下官員之劣行,要從重從嚴予以處理,絕不姑息。」
李世民的這些言行被群臣瞧在眼裡,心中各有想法,私下裡不免悄悄議論。李道宗問長孫無忌道:「皇兄近來怎麼了?動輒發火,實在是大違了往日沉靜的性子。」
李世民此時說出的話,其中苛責甚重。
第二日一早,朝陽驅散了晨霧,高大的城牆在陽光下巍然聳立,護城河面淡淡地泛著一些水汽。李道宗射入城內的書中,申明唐軍今日後撤半里,請安市城主到護城河橋側與李世民相見。
褚遂良繼續道:「其二,其疏狂有餘,而穩重不足。其教導太子,多選嚴法與苛政例子來輔導,失於敦厚之意。其三,此人之心,深不可測,臣觀之有侯君集之風。」
劉洎實在冤枉了諸大臣,那日高士廉、馬周向李世民央求保下劉洎之命,第二日,長孫無忌、李世、李道宗等人也來皇宮向李世民央求,奈何此時詔命已下,劉洎已魂歸西天。那褚遂良也隨在人流中,假仁假義幫助劉洎說話。
此時,安市城主的大名哄傳國內,被視為高麗英雄。蓋蘇文聽說他要入都城,即備下隆重的歡迎之禮,並親自出城迎接。蓋蘇文當初謀逆之時,獨安市城主不聽號令,惹得蓋蘇文親自帶兵去討,然攻城多日不能拿下。蓋蘇文無奈之間,只好修書入城,承諾只要安市城主願意歸附,可以保其位,並讓他永鎮安市。安市城九-九-藏-書主見大勢難擋,只好答應。蓋蘇文從此對安市城主另眼相待,既敬其耿直,又厭其不聽招呼,心中無可奈何。他此次出城迎接倒是一片真心,畢竟,因安市固守之功,免了平壤血光之災。
群臣皆知李世民向為常勝將軍,此次御駕親征,卻鬧了個灰頭土臉,所以都不敢輕易碰這個話題。李世民今日主動坦然承認,足證此人有寬闊的胸襟,今後可以不刻意避諱談論遼東之戰,大家暗裡皆舒了一口氣。
李世民打斷劉洎的話,大聲說道:「劉大人,朕不想再聽你說了。」
看守之人面面相覷,無人敢動彈。
褚遂良繼續數落劉洎道:「臣知道陛下曾經評價劉洎道:『劉洎性最堅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諾,私于朋友』,此評價畢竟還是讚揚處多,那是陛下胸襟闊大所致。然臣以為,陛下出征遼東以來,劉洎手握重權,不思圖報,反而愈行愈遠,其所行實在不堪。」
陳元壽苦心侍候李世民,不料弄巧成拙,反丟了現有的官職。他聞言如五雷轟頂,連滾帶爬倉皇而去。
褚遂良針鋒相對,說道:「皇上既已下詔,臣下只有遵照執行。皇上這樣做,其實大有道理。人之稟性,往往寬鬆之時容易驕逸,所以過些時候,要對其敲打敲打。皇上下此詔命,正為此意。」劉洎搖頭道:「不可。你這樣說,是視天下人為惡人,缺乏為善之心。我意立刻向皇上上疏,諫此次巡查要適度,不可任意擴大。」
李世民轉問馬周道:「你定然聽到劉洎之言了。」
唐軍自九月十八日離開安市,其間停駐遼州,又渡遼水,再過泥淖,待行到一個名為蒲溝的地方,時間已進入十月。此時,寒風如刀,吹得唐兵瑟瑟發抖。李世民此時號令全軍,加快行軍速度,早日趕赴營州,並說道:「朕已在營州為大家備好十萬余套棉衣。」
「劉洎與岑文本經歷相若,又同時進位為宰相位。岑文本盡忠盡心,以致勞累而死,劉泊卻仗著三寸不爛之舌,妄想如魏徵那樣取得諍臣的名分,以此來招搖朝中。」
李世民此次出征高麗,共攻破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岩、卑沙、麥谷、銀山、后黃十城,其間斬首高麗兵四萬余級。高延壽、高惠真此去遷徙遼、蓋、岩三州人口,使中國又增加七萬余戶口。總觀此戰,起初還算順利,只是後來與安市城相持日子太長,以致延誤日期入了冬季,使此戰功敗垂成。
李世民仰頭說道:「仁貴,朕不喜得遼東,僅喜得驍將。大唐疆域甚廣,若無人護持,別說再拓疆土,連已有的土地也會失去,你明白這個道理嗎?」
薛仁貴此時被恩准隨侍在李世民身側,看到李世民如此傷心,他急忙走過去攙扶李世民。此時祭奠已罷,李世民隨薛仁貴一起走向輅車,他邊走邊說道:「仁貴,朝中諸將皆老,朕一直想尋覓年輕驍勇者為將以代之。此戰你脫穎而出,朕心甚慰。」
褚遂良拂袖而去,邊走邊說道:「隨便你。你想做的事,我豈能攔阻?」
人往往在失落之時,最渴望家人的溫暖之情。李世民一生后妃無數,兒女眾多,然其內心中最為親近之人,還數長孫嘉敏及其所生子女。如今長孫嘉敏已逝,李承乾、李泰因罪被遣,眼前只剩下一名李治。看到李治那發乎真情的眼淚,李世民腦海中忽然現出長孫嘉敏的身影,那一時刻,他感覺非常溫暖,所患之病也感覺輕鬆不少。
「朕聽錯了嗎?你那日出行宮當著群臣之面說出什麼話了?」
李世民聽言果然大怒,罵道:「這個該死的逆臣,我還沒有咽氣,他竟然咒我早死。哼,行伊尹、霍光故事,朝中如此多的大臣,能容他來做伊尹、霍光嗎?」
「有侯君集之風?他莫非也有反意嗎?」
李世民心情大悅,說道:「好吧,朕今日沐浴之後,即換新衣。治兒,起來吧,替朕引路,我們一同行走。」
太子李治聞聽父皇班師,遂與輔臣相商,他們一起出定州向北行,以迎接李世民的車駕。李治帶人行到臨渝關,李世民的車駕恰好亦至。李治帶領輔臣跪伏道側,三呼萬歲,拜迎李世民。
「你有何事?為何午前不奏?」李世民抬眼問道。
李治一面派人去喚眾臣,一面攙著李世民緩緩進入堂中。
「劉洎有何悖逆之事?」
李世民心中又晃過「懦弱」二字,他搖搖頭,直視李治道:「古語有言『窮寇勿追』,我卻不以為然。戰事預備,須有此行目的;戰事既起,須勇往直前,一擊而中。為父以往征戰之時,往往固守多時與敵耗氣力,耗糧草,耗耐心,看到有勝機時,即率然而起,窮追猛打,不給敵方任何喘息機會。此次遼東之戰,受氣候的影響,我不得不罷兵回國,怎能沒有遺憾呢?治兒,為國之道,不可心存仁弱,如此則後患無窮。」
褚遂良躬身答道:「陛下,臣當初反對遠征,現在亦不改。貞觀以來,陛下撫民以靜,取得天下大治,倉庫充盈,百姓富足,僅此一戰,不會撼動國家基石。臣所憂心的是,似此等耗費錢糧之舉不可輕易開啟,若持續進行,非為國家之福。」
李世民點點頭,然心中晃過一道陰影,口中說了一句:「哦,讓他們二人留守定州?」李世民多年為皇帝,對臣子的脾性深為了解,以劉洎、褚遂良二人的性格,他們斷難融洽相處,二人以前多次在朝堂之上爭辯,可識一二。
「高麗之事,我不會就此罷手,定擒那蓋蘇文解往京中。治兒,萬一我此志難酬,你須替父完成心愿。」
李世民默然注視二人頃刻,緩緩說道:「你們都退下去吧,朕自有分寸。」
李治答道:「父皇此行連破十城,馬上兵臨平壤城下,已使蓋蘇文及高麗人恐懼萬分,則此行目的已經達到。兒臣以為,父皇應該沒有遺憾。」
李道宗憂心道:「我們既然要班師,不可打草驚蛇。萬一他們尾隨追擊,對我軍從容歸去實在不利。」
褚遂良一生多才多藝,頗有幹事之才,又有智謀,實為棟樑之臣,然他善於迎合皇上,有逢迎之嫌。此次誣告劉洎成功,去除自己的眼中釘,實為其一生中莫大的敗筆。
「劉洎那九*九*藏*書日出宮之後,容色悲懼,其說道:『陛下病勢如此,聖躬可憂!然國家之事不以聖躬好壞而憂,我們可輔幼主行伊尹、霍光故事,大臣中有異志者誅之,則國家可定矣。』」
李世民此時已沒有了入遼東時的豪情萬丈。他知道,此次征伐之事只好半途而廢,再想揮師東進取平壤,眼見是不可能之事。他召來眾將,說道:「遼東早寒,馬上就要草枯水凍,兵馬難以久留,且糧食將盡,我們必須立刻班師。」
安市城主搖搖頭,說道:「大唐國力舉世難匹,我們這一次僥倖不敗,無非是佔了城池堅固和氣候的便宜。莫離支,我以為我國今後要與大唐修好,不可僵持下去。我聽說,唐朝皇帝不以武力侵逼四周,唯以德化感之,可見其出征我國非其初衷。希望莫離支不要再侵新羅,那唐朝皇帝沒有口實,我國即可免了刀兵之厄。」
李世民記起劉洎臨行之言,遂讓人將高士廉和馬周宣來。二人匆匆來到,李世民將劉洎的事向二人簡略說了一遍,最後問道:「劉洎堅決不承認說過此話,還說你二人其時就在身側可為之作證,你們好好想一想,他到底是怎麼說的?」
「陛下定知臣與劉洎往日並不和諧,究其深處,實在因為臣等二人心智不同,所為不同。臣今日所奏並非挾私報復,乞陛下明察。臣以為劉洎最大失處,其實有三。一者,其對權位看得太重。他此次在定州,不聽別人建議,甚至對太子之言也置若罔聞。」
想起當初起兵時,李淵曾在晉祠祈禱,李世民遂選一晴日到晉祠遊歷。事先,他先沐浴一番,然後親自主祭。祭罷,他令人端來筆墨,遂在祠內書寫一銘,即為後世所傳誦的《晉祠銘》,其碑文立在晉祠內,至今猶存。
劉洎此時任門下省侍中,兼太子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並總領吏部、禮部、戶部三尚書事。其在定州輔佐太子,庶務以他最多。
劉洎依舊不服軟,繼續抗爭道:「陛下導人諍諫,一向鼓勵臣下說話,怎能如此堵塞人言呢?」
「陛下今日當堂責劉洎無禮,臣深有同感,本想痛責劉洎之失,又怕招來落井下石的議論,遂忍下不說。事後想想,劉洎之行愈來愈悖逆,臣若礙於同僚之面不說,即是欺君,所以今日專程來向陛下說知。」
李世民又說道:「朕念你守城有功,忠於汝國,特賜縑一百匹以示獎賞。」
李世民在定州養病月余,終於痊癒。百官為之慶賀。是時,已至歲末,李世民就與群臣在定州迎來了新年。元旦剛過,李世民離開定州,帶領眾人趕往太原,他想經過太原返回京師。
劉洎果然連夜上疏,此奏章送到李世民手裡,李世民粗略一翻,即丟到一邊。
陳元壽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李世民一向視李治性情懦弱,心甚不喜,然現在看到李治那悲慟欲絕的神情,顯然是發乎真情,心中就透出暖意,遂柔聲說道:「治兒,你很好嘛,你聞聽朕班師,竟然迎出這麼遠,莫非是輔臣教你的嗎?」
「臣不敢欺君,劉洎當時僅說過此一句話,並無他言。」
安市城主聞聲躬身一揖,朗聲說道:「高麗草民拜見大唐皇帝,迎接來遲,望乞恕罪。」
「臻於完美?」李世民冷笑道。
馬周答道:「今歲又是一個大豐年,糧食比往年又增收一成,戶口亦有所增加,各級糧倉依舊充盈。此次征戰所需軍糧,自去年從糧倉調出之後,今年已如數補齊。」
按照慣例,各級官員由吏部負責其年度考績。現在李世民雷霆一怒,已經忘了這些規制,轉而急令大理寺立刻查處。李世民此旨被驛傳至京城,房玄齡等人不敢怠慢,急忙擬出六條規定,依此派人到各地明察暗訪,發現官員劣行立刻處理。數月之後,全國有近千名官員被貶黜。其中有許多人口稱冤枉,道路相連前往京城喊冤,由此可見孫伏伽處置之嚴,已大違貞觀年間以來的「寬法慎刑」之本意。
唐軍到了營州,立即更換棉衣,軍中醫生忙碌地為凍傷之人治傷。大軍自四月入高麗境,一直忙於作戰,李世民下令,讓全體兵士在此休整五日,然後返回各自駐地。
「此一人事小,那道旨發往京城之後,不知又有多少人撞上了刀口呢!唉,看來人之性子,其實難料啊。」
薛仁貴連連點頭。
褚遂良提起魏徵和岑文本之名,惹得李世民思緒萬千。岑文本此役勞累而死,李世民多日心存歉疚,又感於其盡忠,常常興嘆不已;而對於魏徵,他直到此時,還是有著揮之不去的厭惡之情。李世民想到這裏,點點頭道:「是了,劉洎不學岑文本,卻學魏徵之短,畢竟錯了。」
李世民手指劉洎道:「薛仁貴,你即刻將他押下去看管起來,聽候我旨意處理。」
李世民倚在步輿上,看到李治帶人兼程來迎自己,心中升起了一團暖意,遂喚眾人平身。李治抬頭看到李世民依舊穿著那身褐衣,衣既破舊又顯污穢,與其憔悴的神情相映,愈顯凄敗,遂眼中流出眼淚,哽咽道:「父皇有病,兒臣未及時在身邊侍奉,兒臣心甚不安。父皇啊,天氣如此寒冷,您怎能穿著如此破舊的衣衫,讓兒臣更加心寒呀。」
李世民哼了一聲,僅將手向薛仁貴一揮。薛仁貴見狀,急忙讓人將劉洎拖走。
劉洎此時被圈入一屋,身邊有數人看守,他看罷此詔書,頓時流出眼淚,大呼道:「皇上啊,劉洎就如此不堪嗎?我若如此不堪,你以前對我的贊語不都成了虛言嗎?還好,你總算說我『頗有吏能』,然其他不實之處,你都一一驗證過嗎?」他轉向看守之人道:「你們,速拿紙筆來,我要將冤情一一書寫呈給皇上。」
第二日,依舊是一個晴天。李世民令李世、李道宗帶領步騎四萬殿後,他們二人此時各帶領二萬人的方陣排列于安市西門之前。其餘唐兵依令繞城一周后,開始列隊向西進發。安市城主不違諾言,其帶領屬下立於城牆之上,任唐兵耀威而去,並將城門緊閉,不放一兵一卒出城。
長孫無忌明白李世民的心意,就對陳元壽喝道:「還不快滾!等著皇上治你的罪嗎?」
李道宗領命前去布置。
李世民不再說話,轉身九-九-藏-書登上輅車,緩緩回歸中軍帳。
「嗯,說下去。」
劉洎頹然坐在地上,心死如灰,仰天長嘆道:「皇上啊,你一生識人無數,為何就不理解我劉洎的一片忠心呢?你讓我自盡,我心裏實在不服啊!什麼伊尹、霍光,我何嘗說過這等話?」
李世民伸手搖了一搖,說道:「人能盡忠義之心,朕不分敵我,一樣敬重。安市城主,明日為九月十八日,我軍盡數西歸,你為盡本分,盡可放兵來追。」
一名看守手執繩索,將其捧給劉洎,說道:「劉大人,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時辰已到,請大人自己上路吧。」
李世民心中又升起怒火,問道:「如此說,你家在冬日里可以一直食用如此新鮮蔬菜嗎?」
劉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呼道:「陛下,臣一向言語率直,然語出真誠,沒有私心。陛下剛才所言之事,定是有小人向陛下進讒言,乞陛下明察。臣那日說話之時,高僕射和馬周就在身側,陛下一問便知。」
「如此說,朕此次出征遼東勞而無功,可以足證你之前言了?」
劉洎大怒道:「褚大人怎能說出這等話?我們同為大唐臣子,又是皇上深為信任的重臣,為天下之事盡心竭力是其本分,豈能一言不合,即耍此無理態度?褚大人,此諫章你不署名也罷,我當獨自上奏!」
翌日,李世民詔令下,其詔曰:小人在列,為蠹則深;巨猾當樞,懷惡必大。侍中、檢校戶部尚書、清苑縣開國男劉洎,出自閭伍,言行罕稱,於國無涓滴之勞,在朕匪扮榆之舊。但以驅策稍久,頗有吏能,擢以凡瑣之間,收其鳴吠之用。超倫越品,使居常伯,紆青襲紫,攝職文昌。冀有葵藿之情,知慚雨露之澤。茲朕行履,小乖和豫,凡百在位,忠孝纏心,每一引見,涕泗交集。洎獨容顏自若,密圖他志。今行御進狀,奏洎乃與人竊議,謀執朝衡,自處霍光之地,窺弄兵甲,擅總伊尹之權,猜忌大臣,擬旨夷戮。朕親加臨問,初猶不承,旁人執證,方始具伏。此如可怒,孰不可容?且皇太子治春秋鼎盛,聲溢震方,異漢昭之童幼,非周成之襁褓。輒生負圖之望,是有無君之心,論其此罪,合從孥戮。但以夙經任遇,不忍梟懸,宜免家累,賜其自盡。
薛仁貴見皇上關心自己如斯,禁不住熱淚盈眶。這薛仁貴後來一直在玄武門守衛,及李治即位,其領兵破高麗、攻鐵勒、擋吐蕃,成為一代名將。
那日李世民向薛仁貴表白「朕不喜得遼東,僅喜得驍將」,其實為無奈之言。數千名唐兵戰死在遼東戰場上,一應馬匹、輜重損失殆盡,在李世民的征戰生涯中,這樣的結果實在不多,何況是他御駕親征?他此時的心情,有未能取得完勝的失落,有對蓋蘇文的憤怒,更有必須拿下高麗的決心。諸般心情縱橫交織,在其心中翻騰不已。數日後,李世民車駕離開營州,開始向定州進發。想是因為天氣寒冷,李世民不慎受寒,竟然積下一病。此病與其鬱悶心情交織在一起,致使病情越來越重。一開始,他還能騎馬而行,後來只好乘步輿緩緩行走。
大軍渡過遼水之後,又遇到那片方圓數百里的泥淖。若讓閻立德依舊法兒布土成橋,眼瞅著寒氣一日冷於一日,衣衫單薄的將士難以撐持下去。長孫無忌此時急中生智,號令數萬人同時打草,然後填草成道,遇到水深處將車輛等輜重填入水中。李世民此時也舍車騎馬,並且親自驅馬負草以填路。眾人看到皇帝如此,頓時幹勁倍增,渾忘了自己身處寒天之中,周身似乎感覺不到寒冷。他們如此上下同心,終於在泥淖上鋪出一條草路來,使大軍得以通過。只是大軍的一應輜重,從此損失殆盡。
「他憂慮何在?不就是盼我早死嗎?」李世民憤憤說道。
李世民慨然道:「朕明日明明白白告訴安市城主,我們即日就要班師,他若有膽,盡可來追。對了,我們班師之際,所有將士須繞城一周,然後大大方方離去。」
李世民在步輿上撐起身來,手指陳元壽道:「你這狗官,不思勤政愛民,專思獻媚取寵。你取得司馬之位,大約也是鑽營所獲。你回去吧。從今日開始,這官兒就不用做了。」
褚遂良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若說此戰勞而無功,印證了自己的預言,那麼李世民又該怎麼想呢?若說此戰取得莫大勝利,顯然是獻媚之言,且不符合自己的心意。他沉吟片刻,方才慨然答道:「遼東之戰,我軍攻克十城,殲敵數萬,獲戶口近十萬,此戰使高麗舉國膽寒,盡顯我大國之儀。然平壤未下,那蓋蘇文依舊逍遙法外,說此戰完勝畢竟勉強。臣現在以為,須除惡務盡,不可因此長敵人氣焰,非擒獲蓋蘇文不可。戰爭到了這個份兒上,為保大國威嚴,不能再提輕用民力之語。」
到了致祭之日,李世民帶領眾將穿素衣白袍,親往致祭。他念罷祭文「嗚呼哀哉」一句,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看得出來,他對此次征遼之役非常不滿意,心中感到非常窩火,又感到有些窩囊。此情此景,與其出征時的豪言壯語相比,不啻有天淵之別。
李治轉身從馬周手內取過一領新袍,然後跪伏在李世民面前,雙手將新袍舉過頭頂,恭恭敬敬道:「兒臣一直記住父皇臨行之言,特製此袍請父皇更衣。」
「就此一句話嗎?」
蓋蘇文設盛宴招待安市城主,席間,蓋蘇文意氣風發,對席上人說:「哼,唐朝皇帝不知好歹,想那隋朝皇帝數次來攻,皆鬧個鎩羽而歸,他認為自己比隋朝皇帝更強硬嗎?我這裏的一個安市都攻不下,何談其他呢?」
「兒臣知道。」李治恭恭敬敬答道。
李治答道:「兒臣前來迎接父皇,不敢偏廢國事,遂留下劉洎、褚遂良在定州處理庶務。」
「你當時敢公然說出,現在為何不敢承認?」李世民大喊一聲,「薛仁貴。」
安市城主熟知這裏的氣候,他算著唐軍的糧食也耗得差不多了,知道唐軍班師也就在這幾日。令他想不到的是,李世民竟然能明言自己的歸期,可見他不懼本國兵來追。安市城主知道,安市所以被唐軍久攻不下,無非佔了安市城倚https://read.99csw.com山而建的便宜,若高麗兵與唐兵一對一在野外對攻,高麗兵斷然不是對手。想到這裏,安市城主顯得更加謙恭有禮,躬身說道:「鄙人不敢。明日陛下西歸時,鄙人定會立在城牆上以目恭送,並戒約手下不得出城一步。」
長孫無忌嘆了一口氣道:「這還不是明眼的事嗎?他年初出京之時,豪情萬丈,視克定高麗為坦途,不料功敗垂成,他向來為高傲的性子,心內能夠平靜嗎?」
「臣以士卒之身,得陛下重用如此,臣唯感激萬分。」薛仁貴衷心說道。
次日,李世民撐著病體,聽李治、高士廉、馬周等人轉述征伐期間國內詳細情況。
李世民手指一側的椅子,說道:「褚卿,起來吧,坐下說話。」
李世民接著道:「我們要從容班師,不給高麗人留下機會。二位高卿,你們可以先行,將遼州、蓋州、岩州人口盡數遷往內地。」唐軍攻下遼東城、蓋牟城和白岩城,李世民下詔將此三城改為遼州、蓋州、岩州。
李世民又添怒火,斥道:「吏治如此之壞,皆是朕一向縱容你們隨便說話的結果。朕近來反思,若人不能立威,如何能制他人?你們,」李世民手指眾人,「今後不要動輒與轄下商議,為人者須有主見,不能讓七嘴八舌擾了自己的主意。」
眾將默察眼前之狀,早已明白班師之事已成定局。然出征高麗是皇帝欽定,李世民不說班師,他們皆不敢先出聲。現在李世民終於提出要班師回家,懸在眾人心中的一塊石頭方才落到地上。
看守人中有一人期期艾艾道:「劉大人,不是我們不予,實在因我們僅領看守之職,不敢辦分外之事。」
馬周剛才聽李世民說起劉洎之事,覺得事起倉促,有點難以置信。他多年隨侍李世民左右,知道李世民為人最有主見,不會因別人的三言兩語來斷事,他現在對劉洎滿腔憤怒,定有深層原因。馬周見李世民轉向自己,來不及細想,遂老老實實答道:「陛下,臣憶起當日之事,劉洎確實深憂陛下病體,且滿面愁容。其當時說,『陛下病勢如此,聖躬可憂!』」
高士廉亦持同議,其向李世民央求道:「陛下,劉洎初隨蕭銑,后歸大唐。其初為南康州長史,然後一步步升遷,終至相位。他有此際遇,皆因陛下重才納士所致,可見其有著相當的能力。若因一言獲罪,對天下而言,實為一巨大損失。臣願替劉洎作保,容他戴罪立功。」
李世民又柔聲道:「仁貴,朕此次回京,欲取道并州。你經過龍門時,可將你那在寒窯苦候的賢妻接到京中。還有,你也把改葬父母的事一同辦了。」
李世民臨行之時,囑咐劉洎道:「劉卿,我今遠征,你輔佐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識我意。」劉洎答道:「願陛下勿憂,大臣有罪者,臣謹行即誅。」李世民聞言,心中大為不滿,斥道:「我將天下大事交託給你們,你若以如此簡單手段來處之,則天下之事危矣。你以為靠嚴刑苛法來理政,天下之人就服了你嗎?劉卿,我看你上諫章時,其中脈絡清楚,以理服人,頗有魏徵之風。然一朝大權在手,心思就變為兩樣呢?」劉洎被訓得低下頭來,不敢再辯。李世民最後告誡道:「劉卿,你性子疏落而又太剛健,將來必以此敗,宜慎之!」
劉洎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惶恐說道:「臣一向盡忠陛下,怎敢說出此等言語,想是陛下聽錯了。」
褚遂良謝恩,乖覺地起身坐在椅子上。
劉洎之死,固然與褚遂良進讒言有直接關係,然更有深層原因。李世民口中說要導人諫諍,然諸人以直言相諫掃其顏面時,其心內還是十分不喜的,從其推倒魏徵墓前石碑便可知一二。魏徵逝后,劉洎隱然為諫者之首,其屢屢觸犯李世民的龍顏,為其不喜。更有甚者,李世民覺得劉洎疏狂成性,其漸行漸積,定會形成「謀執朝衡」的局面,因而斷然殺之。
褚遂良此後再不與劉洎深談許多,二人見面,多是例行公事,冷冷地三言兩語即走人,場面愈顯清冷。
劉洎此時奏道:「陛下,臣前些日子見到大理寺巡查四方的詔命,覺得應該謹慎,遂當即向陛下上了一道諫章,不知陛下看到沒有?」
陳元壽老老實實答道:「百姓冬日里食菜,皆是秋末時將菜腌入缸內,然後逐日取食。似這樣在地室里種菜,畢竟費時費物,他們都不肯如此種植。」
「什麼話?」
座中之人紛紛附和,恭頌蓋蘇文不已,說的話竟至肉麻。
劉洎出了宮門,心憂李世民之病,其神色顯得非常悲痛,對同行之人嘆道:「陛下病勢如此,聖躬可憂!伏願陛下吉人天相,早早痊癒為好。」
褚遂良看到此場面,內心竊喜,感覺機會來了。過了午後,他悄悄來到行宮,要求面見李世民。
安市城主覺得李世民果非凡人,自己固守城池與其相抗,按說他應該滿腔怒火,不料今日得其一番誇讚不說,還得到百匹縑的獎勵。他想到這裏,衷心說道:「鄙人累皇帝陛下親征勞頓,不敢奢望陛下賞賜。陛下能知鄙人忠心事主,則我心足矣。」說完,他躬身相謝。
李道宗大喝道:「安市城主,皇帝陛下駕臨,趕快拜見。」
李世民想起陳元壽之事,心中的怒火騰地又燃了起來,他怒道:「那陳元壽為一介小州司馬,卻慣會逢迎獻媚之事,我朝的吏治難道就那麼完美無缺嗎?你的諫章朕看過了,其中多空洞之言,朕實在看不下去,只好丟在一邊。劉卿,吏治之事須常抓不懈,稍微放縱,即鑄成大錯。朕讓大理寺派人巡查四方,其實是想糾吏治之失。你這一段時間知事吏部,不問吏治之事,卻來責朕替你辦事。難道你僅有諫事之才,而無動手之能嗎?」
高士廉跨前一步答道:「陛下,太子仁孝,聞聽大軍班師,立即帶同臣等前來迎候,並非臣等所教。」
李世民厲聲道:「蓋蘇文弒主悖逆,又侵凌他國,朕不可坐視不管。朕明日就要班師,你可轉告蓋蘇文,終朕一生,定然還要前來興兵問罪。」
「高麗小國,何足道哉。其實不用父皇動手,派一能將去剿即可完勝,父皇不用太多勞心。」
大隊人馬入了遼州,休息一日後,就起身開read.99csw.com赴遼水。此時,朔風日勁,有時吹得人馬東倒西歪,兵士們畢竟衣衫單薄,滿眼所及,皆是嘴唇烏青之人。長孫無忌為前鋒,觀見此狀,號令全軍加快行軍速度。
李世民此時剛剛午休起來,遂准褚遂良入見。褚遂良輕步入殿,然後拜伏道:「臣褚遂良有事要奏。」
李世民問道:「馬卿,今歲秋收若何?」
高士廉奏道:「房司空居京城總理朝政,盡心竭力,事無巨細,皆將之驛傳至定州,供太子裁處。陛下出征以來,賴群臣儘力,國內之事還算平靜。」
長孫無忌看到李世民依舊穿著那身破爛的褐衣,遂取來一襲新袍,勸李世民更換。李世民搖頭不許,說道:「我未見治兒之面,此衣堅決不換。」
既而群臣匆匆趕來,逐個按其職責向李世民稟報了近期國內之事。李世民聽完,很滿意地點點頭,目視褚遂良道:「褚卿,朕遠征之前,你極力反對,怕民力輕用招來民怨,以致釀成如楊玄感之變一樣的動亂。你聽了眾卿剛才所言,當知國內還算安靜,年成也不錯,還是你多慮了。」
唐軍的一次勝機被斷送后,雙方又在城牆內外相持爭奪。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轉眼已到九月。遼東之地向來比內地早寒,數場北風刮過,滿目皆是黃色的枯草,氣溫驟降,唐軍兵士身著單衣,站在野外冷得渾身發抖。
疲憊不堪的唐兵聞聽有棉衣可穿,無不抖擻精神,加力前奔。然天不遂人願。這日寒冽的冬風襲來,一直颳了兩個時辰,到了晚間,暴風裹挾大雪而至,將行走的唐兵遮得如同雪人。一路上,一些兵士渡遼水、過泥淖時,征衣盡濕此時未乾,他們遭遇暴風雪,竟至凍斃。
「臣不敢。臣聽說陛下從高麗班師,算著時間,陛下定近日經過易州地面。陛下今年在前線征戰,入冬后肯定難食活蔬,臣因此令人在地室內蓄火種植,以待陛下來此食用,也算盡了易州臣民的一點心意。」
「臣不敢妄說。那日陛下返回定州入行宮居住,群臣辭別出宮,劉洎觀看陛下病狀,出外當眾說了一句大逆不道之言,由此可以看出其叵測心機。」
李世民點頭道:「很好,朕到今日方始有歸國的感覺。」
劉洎一臉茫然,說道:「臣見陛下病體沉重,心中憂慮,未出悖逆之語呀。」
高惠真、高延壽躬身接旨。
李道宗點頭道:「不錯,那名糊塗的司馬不識好歹,趕著來邀寵,不料把現有的官職也丟了。」
蓋蘇文見安市城主替唐朝說話,心裏有氣,然礙於安市城主的面子,不敢造次。他默然半天,僅僅說出三個字來回應安市城主:「知道了。」
李道宗點頭稱是。
長孫無忌將手一揮,後面的抬縑之人快步過來,將一百匹縑放在護城河側。
李世民又轉對李世、李道宗道:「這名安市城主委實不錯,朕要與他對話一番。道宗,你將朕的意思寫成一書,然後射入城內。明日辰時三刻,朕到城下與其對話。」
馬周也跪下道:「陛下,臣亦願作保。」
數日後,李世民養足了精神,大腿上的病癰也漸漸消腫,其神情為之一爽。這日辰時過後,李世民在李治的攙扶下走出戶外,仰頭見冬日的太陽掛在東方,四周雖寒冷無比,然太陽的光芒給了心中許多暖意。李世民想起遼東之地的泥澤以及冰天雪地,憶起歸途上的無數艱難,心中覺得那是一場噩夢,遂對李治嘆道:「治兒,我此戰吸取隋煬帝之教訓,提前兩年預作準備,不料到了最後,畢竟未取得完勝,且倉促退走。現在想來,心中有無數遺憾。」
太原為大唐的龍興之地,李世民對這裡有相當感情。車駕到了并州,李世民下詔大赦并州,在太原城內擺宴款待城中父老,賜給他們粟帛。
伊尹輔周成王,霍光輔漢昭帝以定天下,褚遂良編造此話,明顯是誣陷劉洎認為李世民必死,群臣可以輔佐李治為皇帝來定天下。
安市城主為一睿智之人,明白高麗非中國敵手,若中國全力來攻,高麗實屬危矣。他無法回答,只好默然不應。
李世民聽到李治的決然之語,不禁大奇,側頭贊道:「好嘛,能聽到你此等斷然之語,我心甚慰。我一直怕你心存仁弱,看來,你這一段時間在群臣的輔佐下,還是長了不少學問。嗯,我今日感覺精神不錯,你派人將群臣召來,我們該一同議議事了。」
李世民也朗聲說道:「安市城主,你很好嘛。朕征戰一生,攻城無數,獨你安市城巋然不動。我們雖為敵手,然朕服你之能,高麗有人如此,實在幸甚。」
李世民笑道:「好嘛,褚卿轉變得挺快嘛。不錯,遼東一戰,並非完勝,朕此時心中不是滋味。今後對高麗怎麼辦?待我們回京之後,再慢慢商議。」
劉洎吼道:「我為將死之人,我臨行之前索點紙筆,難道你們都不允許嗎?」
安市城主躬身說道:「草民所以如此,只因忠誠于君。由此使大唐之兵在此困頓許久,我深感不安。唯盼皇帝陛下與高麗重修舊好,從此不動干戈。」
李世民聽罷心中更怒,轉對長孫無忌說:「無忌,你看看,這就是我朝的好官!這番心計,你能想得出來嗎?」
李世民一向身體健壯,即使身體偶有不適,也能很快痊癒。如今此病來勢洶洶,是多年沒有的事。群臣得知皇上得病,紛紛前來探視,看到皇上那有氣無力的樣子和蠟黃的臉兒,許多人流下了眼淚。長孫無忌勸李世民,不如暫緩行走,就近尋一州府好好將息。李世民搖頭不許,說道:「還是慢慢走吧。我的病,我心裏最有底,要不了命。我們這樣緩緩行走,可能行到中途,病也許就會好了。」
李世民聞知此情,即令長孫無忌派人集來柴薪,然後燃火于道,讓衣濕之人向火取暖,將衣烤乾。大軍如此艱難前行,終於到達營州。李世民看到將士們換上棉衣,心中的石頭方才落了地。
李世民此言一出,群臣聞言皆大驚。貞觀以來,李世民導人諫諍,鼓勵別人言無不盡,只要心向國家,說錯話亦可。他今日突然轉變態度,弄得大家一頭霧水。
褚遂良冷笑道:「太子臨行,囑劉大人在此主政。我的意見已表達明白,聽與不聽,權在你手,我也就不廢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