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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思魏徵再復墓碑 擾高麗圖謀遠計

第二十二回 思魏徵再復墓碑 擾高麗圖謀遠計

李世民嘆道:「治兒,我有病如此,如何聽政?待我病體稍好一些,再去視事吧。我知道國家的擔子太重,你終有一日要將它挑起,現在可在諸臣的輔佐之下歷練歷練,也為你今後做些準備。」
李靖今年六十五歲,已現老態,無復往年倜儻的風采,然一雙精神的眸子里依舊透出無盡的睿智。
李靖心思如電,知道李世民說出這等自謙之語,顯然是言不由衷。遂答道:「陛下強健如昔,偶染小病,亦屬正常。老臣相信陛下將息數日後,定然痊癒。」
李世民再令李世帶領五萬兵馬,自雁門關深入突厥境內,然後進軍至郁督軍山,對薛延陀形成高壓之勢。李世民又發璽書至回紇、同羅、奚結諸部,讓他們協助唐軍,圍擊薛延陀。這也正是李世民班師之際,選擇自太原回京的緣故。
李世民介面道:「無忌說得對,那蓋蘇文心性如此,任十頭牛的氣力也拉不回頭來。我們就選派偏師前去襲擾,過上兩年,朕還要御駕親征,定將蓋蘇文擒獲。」
「嗯,諸物中以建造舟船最為費時,現在舟船不失,其他物件就不足為慮了。」李世民又問道:「閻卿,高麗諸城堅固,用拋石車和撞車攻城無功。你此次參与高麗之戰始末,就近觀察其城防形勢,可有妙法兒攻破其城牆嗎?」
李世民就在病榻上發出敕命,讓李道宗發朔州、并州、代州等九州兵馬鎮朔州;讓薛萬徹和阿史那社爾發勝州、夏州、銀州等十州兵鎮勝州;薛萬徹和契苾何力發靈州、慶州等五州兵鎮靈州;又令執失思力發靈、勝二州突厥兵,與李道宗相呼應。
到了昭陵,李世民讓群臣候在山下,自己與李治一起來到長孫嘉敏的墓前。
「嗯,你抓緊去辦。還有,你代為傳旨,讓太常寺準備少牢之禮,朕三日後要往昭陵祭祀。」
李世民臉現愧疚之色,說道:「是啊,魏徵之墓破敗如此,敢是其家人離此太遠不能洒掃的緣故。玄齡,你可派人尋回其家人,讓他們依舊回京居住。其安家費用,可從內府撥給。你再囑吏部,可復魏徵爵位,其子可以襲爵。若其子有才堪用,考核后亦可授任。」
李世民顯然察覺到群臣的躊躇之情,又說道:「你們定是以為朕言不由衷吧!剛剛復了魏徵墓碑,馬上又要攻遼東,其心思變動何其快也。是不是這樣?非也。朕對四夷之事,不主張以武力相迫,然蓋蘇文無禮之甚,朕若不理他,蓋蘇文愈發驕橫。如此,他國見之,定會輕視大唐,所以此戰不可避免。」李世民語氣決絕,其伐高麗的念頭,任何人難以拗過來。
李世民哈哈大笑,示意眾酋長落座,然後對菩薩道:「你說得如此可憐,朕若不照準,即是不垂憐你了?」
諸酋長入殿之後,燕樂聲戛然而止。這時,只聽通事舍人大喝道:「皇上駕到。」就見李世民乘輿而至,他旋即入座,眾人叩拜行禮,三呼萬歲。李世民說了聲:「都平身吧。」諸酋長在贊禮官的導引下歸入自己的座位。
李世民的這一句話,由此改變了魏徵後人的命運。魏徵有子四人:長子叔玉、次子叔琬、三子叔磷、四子叔瑜,他們此時在家種地,沒有翻身的機會。此次奉旨回京,叔玉和叔琬很快被授予官職,一年後,魏叔玉被授為光祿少卿。
李世民喚人取出一隻錦盒,示意道:「此為高麗參,當地人說有延年益壽之妙處,我讓人帶回京一些,分賜給諸位老臣。藥師兄,人在年輕時渴望建功立業,到了老年,只要身體康健,即為大福。我這些日子躺在病榻上胡思亂想,終於悟出此等道理。」
長孫無忌罵道:「是呀,那蓋蘇文似烏龜一樣,憑其地勢與嚴寒與我國相持。他若有種,何不野戰一回?」
自從李世民下詔允許文武大臣逝世可以陪葬昭陵之後,如今昭陵周圍已堆起不少墳塋。下山甬道兩側,文官墳塋立於左邊,武官墳塋排于右邊。文宮中杜如晦、魏徵、蘇世長、薛收、戴胄等人的墳墓一溜兒排開,靜靜地立在那裡,彷彿還在那裡深思熟慮;武官中,秦叔寶、張公謹、李孝恭等人的墳墓,墓碑高大,依舊顯出英武本色。是時,太常寺逐個派人到這些人的墓前燃燭焚香,山間跳躍著數十堆火苗,以祭其魂靈。
「你有何心事?」
「臣等部落雖完好,然居於漠北,離京城太遠,猶水中浮萍一般。薛延陀不事大國,暴虐無道,自取敗死,部落鳥散。臣等願從此歸命天子,願賜愛憐,乞置官司,養育臣等。」
「陛下有些高看安市城主了。安市城主不是庸才,然他若沒有堅城可恃,難以抵擋陛下數日。陛下,老臣聽任城王說過,我軍圍攻安市之初,任城王及高延壽等人曾獻了一條計策。」
后數日,李世民詔命下。詔以回紇部為瀚海府,仆骨為金微府,多濫葛為燕然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為盧山府,渾為皋蘭府,斛薛為高闕州,奚結為雞鹿州,阿跌為雞田州,契苾為榆溪州,思結別部為林州,白霫為真顏州。令其酋長為都督、刺史,並賜給其金銀繒帛及錦袍。
「你們可在年底時到達前線,俟明年三月天氣轉暖時,分頭進發。李卿,此二路偏師,由你總制之。你們入了高麗境內,不要執意攻城,可分成小股部隊四處襲擾,見城即焚,見糧必燒,讓蓋蘇文疲於應付。」
一名太監將錦盒打開,只見其中並排躺著數枚人蔘,參體碩大,顏色雪白,顯然是多年的老山參。李靖多九-九-藏-書年來奔走四方,還是識貨的,急忙起身謝恩。他起身時心想,李世民一向心性宏大,不屑於品談人生短暫,此次遠征高麗之後,開始感悟人生,看樣子定有原因。果然,李世民的話題很快扯到了此次的高麗之戰,他說道:「我遠征之前,內心裡實在想讓藥師兄同行,然不忍你去苦寒之地受罪。我這幾日靜想,若藥師兄此次能同行,也許結果會是另外一種局面。」
李治在太常寺人員的引導下,在母親墓前燃燭焚香,然後燒紙錢叩拜。按照唐朝規制,皇太子祭拜母后本來有一套相當繁複的儀式,今日之禮卻相對簡單,似尋常百姓掃墓一般。
李靖勸道:「此次高麗之戰,我軍力拔高麗十城,重創其生力軍,已使高麗舉國震駭。老臣以為,此戰目的已經達到,陛下不用思慮太多。」
「朕當時所書碑文還在嗎?」
閻立德道:「臣就近觀察,其城依險山而建,尋常攻城之具難以奏效,就是再多造一些拋石車、撞車,終歸無用。臣日思夜想,實在想不出妙法兒。」
「人若到了老年,定思養育之事。臣懷此心事,惶惶不可終日。」
李世民遷怒那些看守之人,喚來薛仁貴道:「你立即去查查,當時看守劉泊的是哪幾個人?他們為何不給劉洎紙筆?若查據為實,定予處分。」
高延壽躬身答應,又奏道:「今年元正之日,因陛下未在京城,諸國君長來賀未見陛下之面,深以為憾。近來北方諸部君長聞聽陛下回京,又集於京城,要求面聖。」
李世民親切地讓李靖坐在榻前,自嘲道:「藥師兄,我自覺勇猛不減當年,總以為自己還處在年輕之時。然不經意間,我們都老了。你看,我此次出征一回,回京后竟然病倒了。」
「遠在魏晉之前,《論語》、《千字文》等通過樂浪、帶方的漢人傳入日本,日本人從此逐漸開始使用漢字,竟至熟練。到目前為止,日本國未有自己的文字,其宮廷上層人物皆使用漢字,其唱和詩文以及記錄史事,皆用漢文寫就。」
「願得天至尊為奴等天可汗,臣等子子孫孫為天至奴,死無所恨!」
李治搖頭不去,堅決要候在李世民身側。李世民無法,只好在寢殿之側另置別院,讓李治在那裡居住,看到李治如此孝順,李世民心中又充滿了暖意,覺得病體也好了不少。
薛延陀人聞聽多彌可汗被殺,一部分人懼而西走,一部分人到郁督軍山向唐軍投降。李世此次出擊,未與薛延陀交戰,卻兵不血刃取得勝利,實在輕鬆無比。他向李世民上表,要求冊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為伊特勿失可汗,李世民准奏。李世安定了北部之事,遂帶領大軍返回國內。
李世民向李治投去讚賞的一瞥,說道:「就是這話。朕當時說魏徵亡去即失一鏡,其實有些絕對。朕希冀眾卿皆如魏徵一樣,則人鏡多矣,定能防朕之過失。太子,你能記住此話,不枉群臣對你的多日輔佐。」
「所有舟船沒有缺失,現在集於萊州。」閻立德老老實實答道。
議罷了高麗之事,高延壽又奏道:「陛下,新羅國昨日來使,欲求陛下接見。」
李世民點頭道:「不錯,李世自六月初圍攻安市,大軍在此耽擱了數月有餘。藥師兄,那安市城主確實有能耐,將我大軍鉗制在安市不能動彈,我一生總兵攻戰無數,算是遇到了一個對手。」
群臣跟隨李世民來到昭陵,本想是一同來祭祀皇后,孰料李世民不許他們上山,僅讓他們在魏徵墓前等候。如此來看,今日的重頭戲實為祭祀魏徵。他們不敢多言,皆默默地依次揮杴取土,很快將碑墓埋起。
少牢之禮祭畢,李世民轉對閻立德道:「閻卿,把那塊碑再立起來吧。」
李靖本來想說,兵者詭道也,豈能因皇帝御駕親征而改變?你想行光明之舉,畢竟為保守之策,如此就失去了出奇制勝的效果。然他又想李世民的性情大不如以前,不想刺|激他太深,遂淡淡說道:「老臣當時未在前線,不明戰場所以,現在聽了任城王之言,覺得此事應為一轉機。」
李世民讓高延壽坐下,說道:「對了,朕忘了你為高麗人,如此問你,過於殘酷。你有此仁恕之心,並不為錯。不過,你現為大唐之官,當從大處著眼,不能囿於細微。你應當看到,高麗百姓先苦上數年,由此擺脫蓋蘇文暴虐統治,也是一種福分。」李世民說出此話,顯示其必克高麗的決心。
李世民沉默片刻,轉對高延壽道:「高卿,由你排定日期,朕接見他們。漢武帝窮兵三十余年,疲敝中國,所獲無幾,朕所不取。日本國主動要求派使入中國,朕覺得是一件好事,可以體現我朝德化之精神。」
李世民有些失望,說道:「朕以往對付堅城,多採用圍城不打,待其糧盡其內必亂的法子。遼東那裡到了冬日高寒無比,我軍難以在那裡持久待下去,此法兒也就失靈了。」
李世民臨行之時,已經考慮到薛延陀可能會兵犯邊境,遂讓薛萬徹、薛萬均兄弟領兵屯于夏州,以備薛延陀。多彌可汗引兵到了朔方,薛萬均引兵對陣,雙方一交手,唐軍不敵立刻敗下陣來,其且退且走,多彌可汗大喜,揮兵深入追擊。如此進入了夏州之境,多彌可汗忽見兩廂出現了大量唐兵,領頭之人為薛萬徹,方悟中了唐軍的誘兵之計,急忙號令回軍,薛延陀兵大敗,向後狂奔六百余里。
李世民接杴在手,然後取土撒入坑中,又對群臣說道:「九*九*藏*書你們,都來為魏徵添一把土吧。」
李世民沉默片刻,幽幽說道:「劉洎臨終之前,想來有許多話要說。現在人鬼殊途,他的話只好藏於幽冥之界了。」
「嗯,其憑堅城與嚴寒與我國相抗,是為其長,其短處呢?」
「選派偏師?將以何法襲擾呢?」李世民知道李世不輕易出言,他現在說以偏師襲擾,定是經深思熟慮而成。
「陛下到了九月班師,畢竟是氣候寒冷的緣故。」李靖說到這裏,忽然想起李世民召見自己,不是想讓自己評說此戰的勝敗,定是想詢問對具體軍機的處置,遂沉吟片刻,又說道:「那日任城王入老臣府中談論,說起了安市之戰,陛下此次未攻入平壤,緣于在安市耽擱了太多的時間。」
高延壽默默不語,心內以為李世民若採用此計,兩年下來,高麗國定會破敗無比。大唐再覷準時機,遣重兵大舉征討,高麗難擋此致命一擊。他又想起蓋蘇文,其與大唐為敵,實在是犯了一個致命錯誤。以螳臂當車來喻之,非常貼切。
李世民帶領太子李治及群臣前往昭陵,其時寒食節和清明節已過,不是掃墓的時辰。按照當時風俗,寒食之後一二日即是清明節,人們一般將此兩個節日合在一起過。唐制規定,寒食和清明可以給假四日。李世民今日帶領群臣到昭陵祭掃,其實另有深意。
李世躬身答應。
「其看守之人說奉有嚴令,不敢將紙筆給他,所以未能成書。」
李世起身接旨,問道:「請陛下示意出征時辰。」
群臣面面相覷,李世民前日還在魏徵墓前述說伐高麗的悔意,怎麼事隔一天,他又提出要伐高麗呢?
貞觀八年,李世民為了讓太上皇李淵能夠避暑,在龍首原上營造永安宮。永安宮尚未建成,李淵已然逝去,李世民就將永安宮更名為大明宮。天成殿即是大明宮內一座側主殿,其南北長約四十二丈,東西寬近二十六丈,台高一丈五尺,是一座氣勢宏偉的建築。為了顯示大國威儀,李世民近來接見使臣或舉行大型宴會,多選在這裏。
李世民目視李治道:「太子,你以為呢?」
如前所述,此次高麗之戰,唐軍病逝戰死者數千人,馬匹、輜重損失殆盡,雖連拔高麗十城,獲得近十萬戶口,然最後畢竟撤回,遼州、蓋州、岩州有其名,而無唐軍據守,成了三不管地界。李世民每念及此,就生出許多悔意,腦海中現出魏徵的身影,嘆道:「魏徵若在,必然會阻止我此行。」
群臣是時立在魏徵墓前,由於李世民下令仆其墓碑,逐其家人,魏徵的墳塋與其他墳塋相比,顯得有些破敗。太常寺之人此時從近旁取來新土來培墳,轉眼間將墳堆培得煥然一新,又成一座新墳。
「遣隋使?」
由於此戰實在輕鬆,其在國內顯得毫無反響。然此戰的意義實在深遠,北方諸部酋長在戰後不約而同來到京城,要求面聖。
「我軍此次圍安市,費時三月有餘。高麗人善於依山為城,攻之不可猝拔。正如長孫司徒剛才所言,蓋蘇文憑藉堅城和嚴寒與我國相抗,我們應該避其長擊其短。」
「那新羅使者還帶來一人,卻是日本國之使,要求面聖。」
房玄齡一直對李世民親征高麗不以為然,現在聽李世民要再度親征,遂諫道:「陛下,如今天下安瀾,唯討高麗不止,且陛下還要親征,臣以為不可。」
閻立德接旨,急忙指揮工匠在墓前挖坑,須臾坑成,他們小心翼翼將碑石直立坑中。
李世民又念起魏徵的諸多好處,他這日病愈之後,將閻立德召來問詢道:「魏徵墓前的碑石,如今安在?」
李世此時言道:「陛下,臣以為蓋蘇文實在無禮,若任其在高麗肆虐,非是天下之福。然我國剛剛班師不久,再調派重兵前去征討,實在是高看了蓋蘇文。臣以為派偏師前去襲擾即可。」
李世民見群臣默默,遂說道:「也罷,此事就如此定下了。李卿,朕授你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可自國內挑選三千精兵,到營州與張儉會合一起,前去襲擾高麗邊境;再授程名振為青丘道行軍大總管,將兵萬餘人,乘船自萊州泛海而進。」
后數月,李世民又在漠北置燕然都護府,授揚州都督府司馬李素立為都督,統轄瀚海等六都督府、皋蘭等七州。
這時,呂才指揮眾樂工一邊絲竹齊鳴,舞步翩躚,一邊依一定的方位次第魚貫進入殿中;然後各部依次就座,循序奏技。
房玄齡躬身答應。
「什麼話?」
「陛下此次親征,高麗人忙於迎戰,去歲以來不得耕種;我們連克十城,全收其城內穀物。如此一來,高麗安市以西無復人煙,城邑蕭條,極度缺糧。陛下若能發二路偏師,一路自萊州渡海襲擾,一路自營州擾其邊疆,使其疲於奔命,無暇種糧,數年之間,其人心自離,可以不戰而勝。」
「小野妹子當初來長安,口口聲聲說來中國目的是求佛法。實際上,其求佛法不假,更多人卻來學我國曆法、文學、官制、律法等,其內容無所不包。那聖德太子待小野妹子學成歸國后,不久即制定了冠位並頒布了律法,即是按隋廷規制參考而來,由此修飾了其宮廷的冠服,整飾了其衙署的編製。」
李世民輾轉回到長安,已是貞觀二十年三月間。其時春光明媚,鳥語花香。遠征高麗畢竟未獲全勝,李世民也就沒有心思慶賀一番,京城顯得一派平靜。
「陛下,日本使者提出,其天皇欲派來大批遣唐使。」
貞觀十九年,薛延陀https://read•99csw•com真珠可汗病死,其子多彌可汗繼立。這多彌可汗性格急躁,又好猜忌,廢棄父時貴臣,專用己所親昵。他看到李世民帶領大軍遠征遼東,以為其國內空虛,遂帶領鐵騎進攻朔方。
李世民搖搖頭,斷然道:「藥師兄,你深知我心,若不能全勝,即為失敗。我不伐高麗則罷,若攻之不能克,定不會丟手。那蓋蘇文素來不知好歹,此時定在平壤彈冠相慶,說不定還在那裡大吹大擂呢。哼,我若拿不下高麗,誓不為人。」李世民當時起意伐高麗,是因為蓋蘇文弒主悖逆,且襲擾新羅,不聽大唐招呼,李世民伐之僅為了維持大國之威儀;到了現在,除了以上理由以外,李世民心中又增添了無限憤懣之意,甚至有一些受侮辱的感覺,這是他難以忍受的。
「其書安在?」李世民急忙問道。
李世民對高麗畢竟不能釋懷,這日,他在太極殿西暖閣召集群臣,商議伐高麗之事。
劉洎之死,實為冤情。史書寫到此處,贊其才之烈,如《易》中所謂「王臣蹇蹇」者。其中感嘆道:「以太宗之明,蔽于所忿,洎之忠不能自申于上,況其下哉?古人以言為戒,可不慎歟!」由此可見禍從口出,宜慎宜戒!
李世民站在妻子墓前,心中默默說道:「敏妹,你在地下還好嗎?我此去遼東,一直思念你啊。」其感嘆發乎真情,許是人年齡漸長,愈念舊情。
「陛下當時所書,現在應藏於秘書監。」
「如此甚好,你可入秘書監將此書取出,再覓來美石,讓良匠將其重刻一遍。此事三日能成嗎?」
馬周聽其言,知道他已有悔意。然劉洎新死,若讓李世民再復其官蔭,眼見是不可能之事,他也不敢深追下去。
於是,太常寺以少牢之禮祭祀魏徵。諸般儀式相當繁複,用時一個多時辰。
李世民又問房玄齡道:「玄齡,魏徵妻子安在?」
其實在此戰之前,朝中大臣多數不贊同遠征高麗,然他們缺少了魏徵死纏爛打的本事,無法使李世民轉換心意。
「不錯,就是此話。」
長孫無忌笑道:「房司空宅心仁厚,以為蓋蘇文可以罷手不攻,實在是過於樂觀了。」
李世民眼光柔和,舉盞道:「眾愛卿,難得你們長途跋涉入京,來吧,請飲盡此盞。」
群臣不明其意,皆不敢言聲。
殿內的西南角,此時排滿了一幫樂師,他們手持八音之具,在那裡演奏宮廷燕樂。太常卿呂才立於樂隊之側,專註於樂工演奏的細微之處。
李世民沉默片刻,抬頭對菩薩等人道:「太子如今代朕理事,他既然答應你們,朕就從其意。太子,此事要抓緊來辦。」
「上上策?然我以天下之眾困於小夷,到底是何緣故?」
「遣唐使?來就來吧,又鬧什麼玄虛?」
「日本國?聯記得前些年我國曾派員出使過該國,因為使者的緣故,其後兩國未曾再通使。好嘛,朕可以見他。」
李世民現在聽明白了菩薩等人的意思,原來他們想歸入大唐州府建制,如此就徹底成為大唐的臣民。其心中大喜,因為自古以來異族來降,多是迫於威勢,不像他們這樣主動來歸。
所謂樂極生悲,李世民縱慾鏖戰十余日後,想是遠征時的勞累與風寒激出的病根兒未除盡,加上年已四十九歲,經不起如此折騰,終於釀成疾病。其躺在病榻上,將李治、房玄齡、長孫無忌等人叫到面前,說道:「自今日始,所有軍國機務委與皇太子處決。」
馬周、褚遂良等人也有勸諫的念頭,看到李世民志在必得,遂不敢再勸。
李治不肯,流淚道:「兒臣畢竟年齡太小,難以擔當如此大任。」
「什麼計策?我已記不起來了。」
「遵陛下之命,臣令人將此碑石推倒,並以重鎚毀去,其墓前僅余少許碎片。」
李世答道:「陛下神機,從此將薛延陀逐入北荒,再不敢啟釁。」
李靖畢恭畢敬說道:「陛下經數年準備,最終用水陸合勢的戰法總攻高麗,其大軍自西向東席捲而進,舟師濟海自中部突擊。老臣多次衡量,此戰不論讓何人來主持,皆會採用此法,實為上上策。」
高麗國從此再無寧日,唐軍如此飄忽不定的戰術,起初讓蓋蘇文不明其意,待到他明白了唐軍的意圖,也終無好的辦法來應對,只好聽之任之。
李世民目視群臣道:「你們以為選派偏師襲擾高麗,此計可堪為用嗎?」
李世民待眾人坐定,開言說道:「蓋蘇文無禮,朕已罷其朝貢。我軍此戰在安市受阻,未能抵達平壤城下,那蓋蘇文定是猖狂之極!朕今日召你們來,即是商議再伐高麗之事,不將蓋蘇文擒拿回京,朕誓不回兵。」
太常卿呂才見李世民駕到,急忙到李世民面前請旨,李世民點點頭,說道:「好吧,開始吧。」
閻立德答應后離去。
菩薩躬身道:「臣鬚髮皆白,可見老之將至。人到了老年,也就懷上了心事。」
李世民接著道:「朕此次遠征遼東,事前群臣勸諫不少,奈何朕不聽,遂有此行。若魏徵不死,事情還會這樣嗎?」
李世問道:「陛下欲伐高麗,欲何日為期呢?」
房玄齡是年六十九歲,近年來許是上了年紀,小病不斷,容色有些憔悴,他率先答道:「李尚書此計,對高麗人而言有些殘酷,然對我大唐及天下諸國,實為一條妙計。選派偏師前去襲擾,不用動我國根本,對高麗實為致命一擊。那蓋蘇文若識趣,可以罷手停攻新羅,再與我國修好,如此不用大動干戈,實為百姓之福。」
read.99csw.com世民見群臣無語,遂問閻立德道:「閻卿,那些舟船還完好嗎?」
是日天成殿內張燈結綵,漠北十一部落酋長在贊禮官的引導下,緩緩進入殿內。他們邁入殿門,就聽悠揚的燕樂聲撲面而來。
這時,在座的蕭瑀起身答道:「陛下,臣猜想遣唐使卻是從遣隋使而來。」
座中的房玄齡、陳君賓、閻立德等人皆面露難色,此次班師,所攜輜重損失殆盡。若明年三月開始伐高麗,大軍年底前就要出發,如今國內糧草充溢,不足為慮,然監造船隻、車輛以及拋石車、撞車等物,時間就過於倉促了。
「日本遣唐使來我國,其目的為何?」
「請陛下放心,臣親往監造,令工匠夜以繼日刻石不止,三日後將此碑石呈于陛下御前。」
三巡過後,回紇酋長菩薩起身道:「天可汗在上,臣受眾人之託特來請旨。」
「臣回衙后,定將陛下之旨傳達給新羅使者,讓新羅王戒約臣民,與高麗、百濟頑強相抗,撐過此二年光景。」
李世民上前手撫墓碑,面向群臣說道:「朕當初親撰此碑文,以彰魏徵之功,然不久又將之仆倒。今日復立,眾卿可知其含義否?」
李世民閉目靜想,憶起了群臣當時獻策的場面。他睜開眼,點點頭道:「我想起來了,他們當時確實獻過此策。不過無忌當時全力反對,認為我御駕親征,應行光明之舉,以保持大國之儀,此事後來作罷。」
李世民聞聽此言,目視李世道:「真珠可汗死後,薛延陀經歷了朔方之戰,已然式微,北方形勢從此一變。」
李世民點頭答應,讓高延壽傳旨,明日在天成殿設宴接見這些部落酋長。
諸酋長起身離座,向李世民拜伏謝恩。
李世民凝日注視菩薩,只見他須白如銀,身子有些佝僂,不禁嘆道:「唉,歲月不饒人啊!朕初見你時,你尚在壯年,精神堪旺,不料這些年過來,你也滿頭白髮了。」
房玄齡答道:「魏徵逝去不久,其妻裴氏帶領家人遷回河北,現在久無音訊。」李世民當初雷霆一怒,仆魏徵墓前之碑,罷魏叔玉之婚,使魏家在京城呆不下去。裴氏無奈之際,只好帶領家人返回魏徵故鄉,種田為生。
李世民還讓陳君賓為饋運使,讓他準備糧草,並著手解決長途運輸問題,為此要多造運糧車輛;另讓閻立德繼續監造戰船,使戰船源源不斷地集於萊州,以為舟師之用。這樣,李世民一面派出二路唐軍前去襲擾高麗,達到使其逐步破敗的目的;另一方面,他又大力準備征戰物資,欲數年之後給予高麗致命一擊。可以想象,下一次的征討之舉比第一次要猛烈得多。
菩薩復立起身道:「臣臨行之時,鄙部眾人讓臣帶來一句話。」
群臣聞言,莫不感動。褚遂良恭頌道:「陛下貞觀之初,恐人不言,導之使諫,遂有魏徵等人敢逆龍鱗,開一代諍諫之風,成就了貞觀盛世。陛下今日再復魏徵碑石,臣等今後定以魏徵為楷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陪宴的房玄齡、長孫無忌、馬周、褚遂良等也同時立起身來,齊聲向李世民請求道:「乞陛下能遂諸酋長之志。」
李世民不禁動容,這番言語,諒菩薩難以當場編造出來。
高延壽接替唐儉為鴻臚卿,此時坐在後排,他起身答道:「李尚書此計果然妙絕,數年之後,高麗國定會破敗。只是如此一來,高麗百姓苦不堪言,臣本為高麗人,心甚不忍。」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嘗寶此三鏡,以防己過。今魏徵殂失,遂失一鏡矣。」在李世民身側的李治大聲將此話誦出。
三日後,閻立德果然將碑石製成。
「明年。明年三月,我軍要抵達高麗境內。」
自從李世民東征無功而還,蓋蘇文雖對唐朝仍遣使奉表朝貢,然其言語不敬,且對唐使者倨傲無禮,並對新羅侵凌不止。李世民聞之大怒,這日蓋蘇文遣使入京,奉表謝罪,並朝貢禮物和美女,李世民令將其退回。
漠北諸部中,如今薛延陀部已經星散,其下以回紇部勢力最強。菩薩現在提起養育之語,李世民不禁奇道:「回紇部眾二十余萬人,有勝兵數萬,你又何愁養老之事呢?」
燕樂是在宮廷宴飲的場合演奏的音樂。唐依隋制,定九部樂為宮廷燕樂,即是清樂、西涼、龜茲、天竺、康國、疏勒、安國、高麗、禮畢。李世民去禮畢,增燕樂,及侯君集攻破高昌后,又令呂才將高昌樂整理,增加其中。如此,貞觀年代的燕樂就成為十部樂。
李世民和群臣聽完李世的這條建議,皆默想了一會兒,認為是條妙計。
李世民以為新羅國來使,定是來訴高麗、百濟來攻,因求大唐派出救兵,遂言道:「高卿,今日之事已定,你可將其中詳細告訴新羅來使,讓他們收縮戰線,憑堅城與高麗相抗,不要主動出擊。待二年後,朕親征克定高麗,定將其佔領的新羅土地還給他們。」
李世民一面絕了高麗朝貢,一面對此次高麗之戰反思不已。
大唐從此絕了高麗朝貢之路,擺明了以高麗為敵。
李治於是在東宮每隔一日聽政,事罷之後,立即入太極宮,為李世民進湯藥、膳食,甚為細緻,不離李世民左右。當初李世民班師之時,看到李治遠來迎接,心裏湧出了暖意,現在又見李治跑前跑后,心中又復感動,其原來認為李治過於懦弱,現在也開始贊同長孫無忌等人「仁孝」的評價。終於有一天,李世民將李治喚到跟前,眼含親近之情,說九*九*藏*書道:「治兒,眼下正是暮春之時,我這裡有人侍候,你不要日日呆在這裏,也可以出城遊歷一番嘛。」
李治答道:「兒臣以為,此十一部落願永為大唐臣民,並非壞事,乞陛下照準。」
李世民道:「此非群臣之過,還是朕之過。魏徵在日,多次勸朕與民休息,不可輕用民力,朕當時激於一時之憤,遂啟遼東之戰。朕回京之後,多次反思此節,感嘆若魏徵還在,必不使我有此行也。朕今日帶同你們來祭魏徵之靈,再復此碑,一者是懷念魏徵鐵骨錚錚之精神,二者是想藉此告訴大家,今後須以魏徵為榜樣,可以據理來諫,讓朕少有錯謬。」
李世民目視高延壽道:「高卿,你以為此計如何?」
「他們建議陛下分兵圍困安市,然後揮師東進,再召李大亮率舟師北進,合力拔取烏骨城,如此,就爭取了時間,可以直搗平壤城下。老臣以為,陛下當初若採納此言,戰爭可能會是另外一種局面。」
多彌可汗遭此大敗,心有不甘,欺大唐東征之軍未還,又整兵前來寇邊。李世民在班師的路上聞聽此訊,其尚在病中,大怒道:「狂悖小子,難道欺我大唐無兵嗎?」
唐軍屯于郁督軍山,使薛延陀國中驚擾,一日之間,動輒有人傳說「唐兵至矣」,由此引起諸部大亂。多彌可汗心內恐懼,於一日夜裡帶領數千騎西奔,被回紇部發現,擊而殲之,多彌可汗在亂軍中被殺,其手下也被斬殺殆盡。
褚遂良的話大合李世民心意,贊道:「遂良此言,甚合吾意。魏徵在貞觀初年就說過,『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朕若不聽群臣之言,即會偏聽偏信,失卻事情本來意義,以致鑄成大錯。還記得魏徵逝去不久,朕曾說過的一段話嗎?」
「嗯,日本國居於大海之中,卻能渴慕中國之風,所慮甚遠嘛。對了,他們想學我朝文化,能懂漢字及漢話嗎?」
長孫無忌開言說道:「陛下所訓甚是。自魏徵逝后,臣等缺乏魏徵的見識以及苦諫之精神,遂使朝廷大政受損,此為臣等之過也。」
遠征高麗之時,李世民身邊並無女子隨侍,其回京路上,各級官吏聞聽陳元壽獻蔬菜反被罷官的事,皆小心翼翼,不敢造次,使得李世民一路饑渴難熬。他此次回到京城,面對宮內那些奼紫嫣紅的美女,不免如飢漢瞧見一堆美食,要美美地大嚼一頓。於是乎,夜夜攬盡春色,似乎想將前時的虧空盡數補起。
漠北之地先有東突厥逞強,後有薛延陀為亂,現在諸亂皆平,諸部正式成為大唐的州府,從此漠北之事塵埃落定。
菩薩說到這裏,其他十部酋長皆在席上立起身來,齊聲道:「請天可汗垂憐臣等,及早設置官司。」
李世向來主張伐高麗,他畢竟是軍事內行,也明白短期內難以將諸物籌足。
養病即是休息,李世民躺在病榻上將此次遠征之事想了許多回,心中漸漸平靜。他這日感覺精神甚好,就讓人將李靖喚入寢殿。
當是時,由於大唐國勢的強盛以及交通的發達,使得唐朝國威遠播,充滿魅力的文化風靡世界。四方絕域君長,皆來朝貢,九夷重驛,相望于道。似蓋蘇文一樣與大唐為敵者,實為少數。
李世民除了對魏徵有此作為外,對劉洎之死也有些悔意。馬周那日向他稟報道:「臣聽說劉洎自盡之前,曾索筆欲寫出一書稟與陛下。」
「隋朝以前,日本國未與我國通好,其傳入的中國典籍和器物,多是輾轉自百濟等國進入。到了日本推古天皇十五年,其聖德太子在與百濟人的接觸中,閱讀了許多漢文典籍,非常嚮往中國,遂派小野妹子等人為日本遣隋使,由百濟使節陪同,于隋大業四年到達長安。煬帝當時接見了小野妹子等人,並允日本國可以派來多批遣隋使。後來中國遭遇戰亂,隋滅唐興,於是日本又想派來遣唐使了。」
李世民起身走到房玄齡面前,以手撫其背曰:「玄齡,朕明白你說的道理,也知道沒必要對蓋蘇文動怒,然朕臨決天下之事以來,凡事不能半途而廢,蓋蘇文無禮于朕,其看到我國難克其城,定然更加驕橫,朕難咽下此口氣,非將其制服不可。玄齡,你勿復再勸。」
群臣到現在方識李世民的意思,原來皇上把遠征遼東之舉,歸咎於群臣不能如魏徵那樣苦諫不已。其中有人想到,假若魏徵不死,皇上堅持自己的主意,魏徵果然能勸阻遼東之行嗎?那比干勸諫殷紂王,卻最終被殺。由此看來,諫臣能否發揮作用,關鍵在於皇帝是否開明。李世民雖然還算得上是一位開明皇帝,然魏徵死後,其納諫的態度有了變化,最近又將最敢於說話的劉洎賜死,群臣明哲保身,皆小心翼翼不敢大胆進諫。
李世民這些日子在榻上平靜地深思,檢討此戰的得失,其心緒與班師時的暴躁和鬱悶相比,已是相對恬然的心境。這些年來,他經歷了魏徵之死和李祐、李承乾之亂,心境隨之紊亂,以致有遠征高麗之舉。然其畢竟為英明睿智之人,能夠根據時事的變化和事件的得失,悟出其深層的含義,心境也隨之調整。他現在聽了李靖的話,沉思片刻後點頭道:「藥師兄不愧為兵法大家,僅聽了寥寥數語,即明白此戰勝機所在。唉,我一向善於出奇制勝,此次為何如此保守呢?大約是年齡漸長的緣故,有了患得患失的羈絆。總兵攻戰非無忌所長,我為何獨用他的計策呢?」看得出來,李世民說此話出於真心,且有許多悔意。
父子二人在長孫嘉敏墓前呆了片刻,然後轉身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