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醫生，」司徒看著他，「作為一個醫生，你從專業的角度來看，你這次被車撞所受的傷，正常嗎？」

「這麼無情？」孟子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對不起。」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現在是有人撞了我，我還想問問他這車禍到底怎麼發生的呢，你們怎麼反問起我來了？我當時看見車子衝過來，當然是盡量保護自己，一切都是出於本能，又不是按部就班照著做的，還能給你們一條一條列出來啊？」

「謝謝。」孟子感激地說，隨後是一陣短短的猶豫，「沒想到是你救了他。」

「人家跟孟子關係好，你擔什麼心啊？」莫非奇怪地，「喂，你該不會是……」

「早有預謀？」莫非這次是認真的。

「又賺了不少黑心錢吧？」君澤笑他。

「我現在開始嫉妒你了。」君澤突然說。

燈滅了，手術室的門打開，夏冬雨走出來。君澤和司徒微微一愣，上次古玉齋救夏冬雨，這次夏冬雨救他，這兩個人，倒是有著另一番默契。

「看不出夏冬雨的嘴巴這麼厲害，都能跟我們莫大律師一較高下了。」君澤似答實問。

「沒有，當時太疼了，根本顧不上看什麼，眼前一下就黑了。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我想應該是方臉，有鬍子，其他就沒印象了。」

「是啊，」古玉齋更加迷惑，「怎麼了？」

「怎麼了，心情不好？」孟子覺察到他的不對勁。

「對不起，」古玉齋道歉得也很乾脆，「遇到這種事，我心情也不好，本來要參加升職考試的，現在也只能放棄了，你們不要介意。」古玉齋為了調節氛圍，拿起一個蘋果，「吃嗎？」

「老實說，你以前有沒有喜歡過人家？」司徒開始盤問。

「案子。」君澤的回答也沒什麼檔次，「你呢？九-九-藏-書」

「為什麼？」

「是你個頭！」君澤抓起一個抱枕就狠砸過去，「我是覺得吧，這個古玉齋，不太正常。」

「比你好，你賺的可是賣命錢。」莫非回敬。

「你的後腦著地，所以大量顱內出血導致昏迷，這很正常。但你除頭顱外受傷最重的位置，不是腰、背、腹，而是膝蓋和手肘，你覺得怎樣的行走姿勢可以使這些部位最先接受到車子的衝擊，而減少急剎車對腰部和背部的撞擊？」

「現在不比以前了，大把人爭著當英雄，我們警察除了手裡有槍有手銬，不見得有什麼優勢，全是擺設。」

「哈哈……」莫非忍不住笑出聲，忘了此刻已是凌晨。

「沒什麼。」古玉齋情緒低落，突然想起水果刀還在手裡捏著，神情一下子古怪起來。

「站在朋友的立場，你這麼說沒有錯，但站在醫生的立場，太多的情緒雜念會影響手術的發揮，我想救他，而不是害他。還有，」冬雨頓了一頓，「我們已經結束了，現在我對他，對你，都是一樣的。至於他怎麼對我，我心裡有數。」冬雨繞過孟子往前走，突然停住腳，「記得大學的時候，我們參加游泳接力賽，隔壁道的同學突然抽筋，結果我們拿了冠軍。當時我說了一句話，你還記得是什麼嗎？」

「沒事，沒事。」夏冬雨整整頭髮，看見孟子額頭上細細的汗珠，「剛做完手術吧？」

君澤和司徒等在手術室外，不停地看表。古玉齋進去已經很久了，雖然他們三人之間還沒有資格談所謂的感情和友誼，也還沒有必要談所謂的配合調查和照例訊問，但君澤的心中竟因為這個男人的生死未卜感到心神不寧。他總覺得，在古玉齋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麼，或九-九-藏-書者發生著什麼，或者即將發生什麼。看著司徒同樣默然卻嚴肅的表情，看著司徒不斷抬上抬下的手臂和捋上捋下的衣袖，君澤知道，他們的默契，已經不再需要提醒與暗示。

「位置奇怪？」孟子的笑紋立刻消失。

「哪方面？」莫非感覺他不是開玩笑。君澤的直覺一向很准。

「有……才怪。」孟子看著他們興起又興落的樣子，好不爽快，「她長得太乾淨了，乾淨得讓我無處可藏。」

「哈哈，」莫非失笑，「你就算有挫敗感，也不用把自己的嫉妒心表現得如此清晰吧。」

君澤看看司徒，無語。

「病人還昏迷著，大概明天早上才能醒，如果你們要問話，請明天下午過來吧。」

「我們的意思是，你受傷的位置，是被車意外撞到時最容易受傷的那幾個位置嗎？」君澤強調意外。

「嫉妒？」君澤語調上揚，「連你我都不嫉妒我還嫉妒他？」

才沒幾秒的工夫，孟子探頭進來，看見古玉齋愣愣地坐在床頭，喊了他一聲，「喂，發什麼呆啊？」

「你怎麼比你的警察朋友還心急？」冬雨勉強地笑笑，「他的傷位置很奇怪，我想你的朋友有得忙了。」

「因為你是個律師，你用100%的頭腦打天下。而我只是個警察，我的天下，50%的智力，50%的蠻力。」

「何止是同行，還是鐵哥們兒呢。」君澤眯起眼，「古玉齋，名字就起得怪，怎麼聽怎麼像破古董。」

「我，從不相信僥倖。」莫非舉著杯子，卻一臉沉重地做出低頭思考的模樣，大幅度的動作和誇張的表情讓人啼笑皆非。

兩個女人的男人，枕著兩隻抱枕躺在大沙發上，直愣愣地瞪著天花板，似乎都在等著對方說第一句話。

如果沒有這次意外，九_九_藏_書君澤與古玉齋一生的交集可能就只有那一次天台的擦肩而過。然而，魯莽的計程車司機以肇事逃逸的慘痛代價將兩個人的生活偶然地糾結在了一起，而且，是永遠的糾結。

「你別這麼激動，我們只是按例詢問，你當時的狀態和事故環境可以幫助我們判斷司機是有預謀撞擊還是純粹意外。」君澤耐心解釋。

「好人。」莫非介面。

君澤搖搖頭，「我想說的是，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孟子點點頭，「別看她長得清清秀秀，好像幼稚單純到家的樣子，她的哲理，那是比海還深。」

「升職考試沒戲了，心情不好。」古玉齋說的倒不假。

「肇事司機查到了嗎？」

「我不貪心，我不貪心。」古玉齋默默嘟囔著。這話，孟子沒聽見，也不該讓他聽見。

「我不是不相信僥倖這回事，但我是個律師，在我眼裡，沒有邏輯的僥倖不會成立，而邏輯，50%的天意，50%的策劃。」

「上次那個天台事件，病人家屬，算嗎？」

「夏醫生，能簡單說一下他的傷勢嗎？」

第二天上午，司徒和君澤得到醫生的允許，去找古玉齋做筆錄。

「哪，不能怪我啊，是你自己動手動腳。」莫非趕緊撇清責任，順便遞紙巾過去。

「在匯格醫院的天台上，」君澤拖長聲音，「魯莽，衝動！」

「這份是報告副本，」夏冬雨早有準備似的，「知道你們要用，所以一早準備了。我還有個手術，失陪了。」夏冬雨總是不溫不火的，似乎將剛與柔都中和了，沒有稜角，也沒有矯情，不軟不硬的。君澤看著她白皙的面龐和清澈的眼睛，感慨天生麗質的神話。突然，他想起一句話，太乾淨了，反而看不清了。

「由於不排除謀殺的可能性，最近出入要多加留ｒｅaｄ•９９cｓｗ.ｃoｍ意，如果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或事，也請立刻通知我們。」司徒補充，「那今天就……」

「我不敢說他是個壞人，但他絕對不是……」

「官司。」這一組回答，倒是有些意思。

無處可藏？君澤一口喝下杯中的酒，女人，總能把刀子藏在自己天生的美麗里，每一次刀刃劃過，無影的反光便會將男人僅有的溫柔也逼迫進黑暗的死角，將他們偷偷的喘息封鎖在心的籬笆圈裡。而逃無可逃，藏無可藏的邊緣，就是罪。

「我只是照經驗推斷，不過不敢下定論，意見我也寫在報告的副本里了，你的朋友會處理的。」

「瞞不過你，」孟子笑笑，「玉齋怎麼樣？」

「沒問題。」古玉齋邊說邊削蘋果。

「你也覺得？」

「古醫生，你有看清楚撞你的司機長什麼樣子嗎？」司徒首先開問。

「情況還算穩定，明天早上會醒，過了今晚就沒事了。」

安然和安靜肩並肩躺在床上，手拉著手，頭輕輕偏著碰在一起，連嘴角淡淡的微笑都如同隔著鏡子般的對稱和相似。一個是沉浸在牛乳般純潔溫潤的暖流中享受愛的洗禮，一個是從高高的浪尖衝下又在孤寂的荒漠行走後，在劫後餘生中驗證姍姍來遲的幸福。春天的美麗，不是冬天的寒冷賜予的贖罪之美，而是夏秋冬緊追不捨后依然頑強綻放的柔韌之美。夏天的美麗，不是春天綿綿細雨擾人煩憂后乍現的驕陽之美，而是秋冬春風雨冰雪覆蓋后依舊從頭再來的堅持之美。秋天的美麗，不是夏天酷暑燥熱疲倦聊生后秋楓倏然飄曳的清涼之美，而是冬春夏梅荷牡丹玫瑰茶花爭香鬥豔間莞爾出世筱菊淡香唱輕幽的淡泊之美。冬天的美麗，不是寒風冷雪霜打梨花的強悍之美，而是春夏秋濃妝艷抹華麗謝幕後白雪九九藏書皚皚青松點墨的簡約之美。安然用活的眼睛尋找黑暗盡頭即將被點燃的明亮，她有著春的堅韌和夏的驕傲。安靜則在黑暗中打亮心中的燈，她有著秋的清澈和冬的簡約。這，就是世上最美麗的兩個女人。

「你已經是險中求勝了，」孟子指的是他的命，「別那麼貪心。」這句是開玩笑的。

咚的一聲，打斷司徒的警告。古玉齋手裡的蘋果落在地上，皮肉連接處，有個很大的坑，沾了灰塵，臟髒的。古玉齋手裡還拿著水果刀，刀刃上都是細碎的蘋果肉，半條皮還掛在上面，晃著。古玉齋怔住，一時沒了話說。

君澤他們擺擺手，「車禍的事我們還在調查，如果古醫生你想起什麼的話，請即刻聯繫我們。」

「最近有得罪什麼人嗎？」君澤坐在床邊。

「那今天就到這兒吧，」君澤接上，「你多休息。」他看著古玉齋那奇怪的模樣，拉司徒離開。

「就因為他救夏冬雨的事？」

「最近忙什麼？」這種極沒水平的開場白居然從能言善辯的莫非口中說出，真是讓人忍俊不禁。

我，從不相信僥倖。想起這句話，孟子的眼神一晃，心中有所觸動。

「醫生是不會挑病人來救的，在手術室里，除了醫生和病人之外，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少作怪了！人家一個美女，被你學成這副猥瑣樣。」司徒推了他一把，酒也潑到了自己身上。

「雖然我說不出具體的理由，但我總覺得，他救夏冬雨這件事，似乎……」

「英雄？」莫非故意四周環顧，「在哪兒呢？」

夏冬雨走到拐角處，冷不丁地跟孟子撞了個滿懷。「沒事吧？」孟子扶住她。

「跟我有什麼關係？」莫非委屈地，「要比較也得拿孟子開刀，好歹人家是同行啊。」

「什麼意思？」古玉齋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