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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之門 第六章

X之門

第六章

「快想起來吧,牧子,我們真的是夫妻啊。我們還曾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不是嗎?快想起來吧,牧子。」
「箱子已經關不上了,壞都壞了,就別管它了吧。這玩具年頭也夠久了,是時候扔掉了。」森田苦苦勸慰道。
「沒錯,那封回信是我寫的,因為我實在太害怕破壞你的夢想了。為此,我堅持了很長一段時間,而且,這幾年還不顧自身安危,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投機商的要求。他們說我老了,沒力氣經營這個咖啡廳了。而且,這裏也賺不到什麼錢,讓我識相點兒,退休算了。但我堅決無視他們的勸說,獨自支撐這家小店至今。我不敢請幫手,因為我怕他們到處說你的閑話。
牧子也是一頭凌亂的白髮,歲月在她的額頭與眼角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她雙頰凹陷,眼窩乾澀,瞳孔卻依舊散發出銳利的光芒,充滿了行動力。
「牧子,我不是一直都讓你自由來去嗎?如果你真的能夠成為明星,我又為何要阻止呢?你過去的確很有才能,確實,你的才能曾經不可估量。如果你能在演藝界。充九-九-藏-書分發揮自己的才能,我高興都來不及,又為什麼要阻止呢?那也是我的夢想啊。所以我選擇了等待,選擇跟你一起等待。那可是一段漫長的時光啊。但是,如今我們的等待就快到頭了。舞台的幕布即將落下,我們再也等不起了。沒時間了,今天……」
森田說完,和著旋律拍起手來。
「牧子。」森田站起來,緩緩向她走去。
「啊!啊!……」她叫道,「為……為什麼?」
「不行!沒有它我就……」牧子語塞了。
「住嘴!……」牧子突然抓起玻璃杯,朝森田扔了過去。
「這些是三十年來,你投給日本各大電影公司及美國電影公司的原創劇本和信件。寄件人是你,寄件人地址則寫著你在神田駿河台的公寓住址。
森田把最後一個信封放在吧台上,躬身走出了吧台。
牧子從包的側袋中,抽出一張明信片,高舉過頭,大聲叫著。
「牧子,過來!……」
「收件人五花八門。有金·凱瑞、弗雷德·阿斯泰爾、科爾·波特、喬治·格什溫、萊斯利·卡倫、戴比·雷https://read.99csw.com諾茲……還有這個最新的,寫著喬治·卡格尼先生收……」森田拿起那些信件,一封一封地數著,「只是,所有收信人地址都是這裏——東京都千代田區猿樂町1-12-7,阿斯泰爾咖啡廳。」
森田緩緩轉身鑽進吧台。他一點一點地撿起足有雜誌大小的茶色信封,堆在吧台上。
牧子雙手輕輕提起裙擺,行了個舞者特有的優雅屈膝禮。然後,她開始起舞。可是,她的雙腿無法動彈,也無法抬起。右手雖然舉了起來,但左手只能抬到肩膀的高度。音樂兀自繼續著,牧子被拋在了旋律後面。
「森田先生,你別再掙扎了,我要走了!」
他確實已經滿頭白髮,且一臉皺紋。在稀疏的白髮遮擋下,是一雙含淚的老眼。
他躬身鑽進吧台,扭動破舊的擴音器音量旋鈕,《蘇旺尼》的旋律馬上響徹整個店內。
「我得去上舞蹈練習班了!」
「這是金·凱瑞的《一個美國人在巴黎》熱映的時候,由日本玩具製造商『大東』發售的商品。我跟你一起去看過那個電影九九藏書后,因為知道你喜歡,我就在銀座的博品館買了一套,送給你做生日禮物。從那以後,你就時時刻刻拿著它,一刻都不願意放手。雖然我十分高興你喜歡這件禮物,但你還是把它放下吧,好嗎?你看,反正箱扣已經壞掉了,現在放手不是正好嗎?」
牧子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穿著藍色衣服的小人、白色桌椅和紅色公共汽車,把它們抱在胸前。她走到桌邊,把東西一一放回敞著蓋子的小箱中。隨後又蓋上蓋子,試圖修復損壞的金屬扣。
森田不再拉著她,而是將一張黑色的圓桌,移到店鋪一角,緊接著又移開了一張。隨後,他重新轉向牧子,說:「能讓我看看你跳舞嗎?把你最拿手的舞姿,展現在我面前吧。我這就去放音樂。」
「我是大正十三年出生的。你看,我們倆的頭髮都白了啊。我們已經送走了那個一味追求夢想的年代,現在應該睜開雙眼,面對現實了。」森田一字一句地說著。
牧子大叫著,一腳踢開了森田。森田跌跌撞撞地倒退兩步,撞上了吧台。他感到背後傳來九九藏書一陣劇痛,不得不靠在吧台上咬牙忍耐。
說完她腳下一個趔趄,像個失去了控制的木偶般,跌倒在了地上。森田趕緊鑽出吧台,跑到牧子身邊,將她慢慢扶起。
「畜生你一點都不明白!……」只見裙角飛揚,牧子已從森田懷中跳起,大聲叫著。
「可是,我已經不行了。我很清楚街坊鄰居,都是怎麼說我的,那些投機商的忍耐也已經到了極限。這家店很快就要被拆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開張,足足經營了五十年的這家小店,很快就要迎來尾聲了。而且,東京也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我們還是放棄執著,認清現實,試著去適應這個新時代吧。」
「你聽,這不是你最喜歡的曲子嗎?牧子,你最喜歡跟著這個曲子的旋律跳舞了。」
「你看啊!這才是現實!……你要如何否定卡格尼先生的來信?這才是現實啊!……」
「你要去哪裡啊,牧子?」
「畜生,你不要過來!……」
「你在說什麼呢,森田先生?」
「所以。我一直不忍心搬離這裏,就算被土地投機商,以各種手段威逼利誘,他們甚至低著九*九*藏*書頭、跪在這塊地上求我,我都沒有搬走。因為那樣一來,你寄的這些信件就無處可去了。
森田苦口相勸,他懷中的牧子卻瞪大了,玻璃球一般的眼睛,獃獃地望向虛空。她似乎並沒有聽到森田的話。
「沒有它你會怎麼樣呢,牧子?」
「你腦子絕對出問題了!……」牧子憤怒地嚷嚷著。
「你根本就是在吃醋!……像女人一樣嫉妒我的成功!你害怕我成為明星以後,會從你身邊飛走,所以你才……」
「牧子,你曾是個出色的舞者。你生於大正十五年(一九二六年),而現在是平成二年〈一九九〇年〉。也就是說……」森田激動地說道,「你已經有六十四歲了。就算你以前再怎麼出色,現在也不能跳了。」
森田一臉無奈地說著,輕輕拍了拍牧子。
森田趕緊躲避,身後傳來一陣玻璃破碎的聲響。原來杯子擊中了吧台里的玻璃櫃,一大堆茶色紙袋從破碎的玻璃門裡滑落,發出「啪嚓」、「啪嚓」的落地聲。
「別對我直呼其名!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牧子大叫道。
「牧子,你或許忘了,但我們是夫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