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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之門 第七章

X之門

第七章

雖然這個辦法的效果還未知,但是,時間緊迫,我只能在這裏賭上一把了。於是,我對直美夫婦提出了這件事,他們十分爽快地答應了。只是她丈夫畢竟是個上班族,只有今天一天有時間。
當然,在此期間直美也長大成人,給了我不少幫助。她經常往返于所澤和御茶之水的阿斯泰爾,和我一起努力呵護著無法自理的母親。
與此同時,土地投機商開始頻繁造訪我的小店。到了今年,我已經難以擊退他們的一次又一次的攻勢了。可是,如果不主動干涉,牧子想必不會離開神田駿河台半步。而我又不能擅自將阿斯泰爾轉手,把牧子一個人丟在神田駭河台的公寓里。偶然間,我想到了一個讓牧子認清現實的辦法。如果不這麼做,她就不可能跟我到其他任何一個地方去,無論所澤還是神戶。
其實我很理解牧子的心情,就像理解自身一樣。
不,老實說,其實在此之前,她也一直是瘋狂的,只因有尾台不斷給她性快|感,才讓她勉強維持了一部分人性。尾台死後,她的瘋狂便如破欄而出的野馬,再沒了阻礙。她腦中的時間,也停止在了昭和三十七年的那一天。
特別是對待女性。尾台丈夫天生就是個花|花|公|子,對此我非常不齒,根本不願意與他交心。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恰好有著一副最受女人歡迎的容貌。與我相反,尾台結識的所有女性,都會輕易地對他死心塌地。而牧子就是其中之一。
直美一再勸我找人再婚,並在六年前找到對象結婚了。直美的老公是在外資企業上班的白領,是個老實淳樸的男人。從他身上,我好像看到了直美內心的人生觀,同時也意識到:我和牧https://read.99csw.com子的生活,就是她的反面教材。
牧子腦中的時間是停滯的,她缺失了大約三十年,依舊活在昭和三十年代。從昭和三十年代末到現在的這二十幾年,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在她的腦中消失了。
不用說,尾台丈夫根本沒有愛過牧子。他經常對我說:牧子是他的性|奴隸,自己要把她當成性玩具飼養一輩子。因此,他自然不會和牧子舉辦結婚儀式,也不會讓她入籍。我對尾台的這種行為恨之入骨,但無奈,牧子對尾台死心塌地,絲毫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我也無法如實說出自己的想法。身高體壯又能歌善舞的尾台丈夫,對於牧子來說,簡直就是常年憧憬的東京這一都市的化身;而對尾台來說,牧子只是他眾多性|伴|侶中的一個罷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真想撲過去把尾台狂揍一頓。我找到牧子,強迫她與尾台分手,但這一舉動,卻引發了她的歇斯底里症。她沖我大叫,讓我不要陶醉於想當然的感傷主義中。還說讓男人任何時候,都能插入自己體內,對女人來說也是無上的快樂。我不禁感嘆,她竟對尾台那種男人如此傾心,真是難以置信。
東京是個讓眾多年輕人滿懷憧憬的地方。這一切究竟是這個城市的錯,還是牧子所在的時代的錯呢?她的確曾經擁有過超過常人的藝術才能,只要是看過牧子起舞的人,都不會對此有絲毫的懷疑。
經過一番苦思冥想,我想到的方法是:可以試著讓牧子見見直美的兒子,也就是她的外孫。牧子的外孫名叫太郎,在他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我曾安排牧子見過他。可是,牧子當時,沒有對眼前的嬰https://read•99csw.com兒,表示出半點關心。不過現在太郎五歲,正是最可愛的時候,這時候讓牧子見他,應該能喚起她內心深處的某些羈絆,讓她最終接受現實吧。
牧子初一見到尾台丈夫,就對他一見鍾情。而尾台這個花|花|公|子,當然也不客氣地,把牧子據為了己有。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尾台丈夫甚至還把牧子當成玩具,對她做出了種種虐待行為。他的所作所為無所不用其極,導致牧子時常有傷在身。尾台行徑之齷齪,恕我無法在此一一列舉,要是真的全寫出來,就要變成一本淫穢小說了。
因此,我必須想方設法,在今天傍晚,把牧子帶到日比谷的帝國酒店去。
我好心地收留了發瘋的牧子,讓她入了我的戶籍,我們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牧子的瘋狂很有特點,前一刻她還在說些毫無邏輯的胡話,下一刻卻會蹦出脈絡清晰,甚至可說是尖銳的學究式語言。有時我甚至會想,牧子會不會是個發瘋的天才呢?可是,光對她表示尊敬是不夠的。因為牧子的瘋勁兒一旦發作,就會變得非常狂暴。
可是,讓牧子不得不長期忍受精神錯亂之苦的,並不只有這一個原因。另一個更為直接的原因,是我曾經的朋友——尾台丈夫。這個男人才是攪亂了牧子人生的罪魁禍首。
雖然無論我如何盡心儘力,牧子都無法感到滿足,但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好像把我當成了最後的依靠。我不禁感到一陣欣喜。在這個都市裡,她已經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我覺得,她的內心深處,也有著同樣的認識。我這個又小又舊的咖啡廳,似乎是連通她與那個憧憬了一生的花花世界的針尖九-九-藏-書小孔。想到這裏,我的心裏不禁油然而升,一股小小的責任。
是因為這段時期的經歷過於痛苦,還是過於幸福呢?……我實在無法參透。不過,大概是過於痛苦吧。而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就在於尾台丈夫的死。
那麼,牧子整日在神田駿河台的公寓里,都幹些什麼呢?她終日將自己關在屋裡,埋頭寫劇本。這似乎是她在醫院里養成的習慣。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劇本完成,她都會寄到我的店裡來。雖然每次信封上註明的收件人,都是好萊塢的名人、巨星,但地址欄上,卻總寫著我在猿樂町的店鋪。
這恐怕因為牧子是個重度受虐待狂吧。尾台丈夫的殘暴行徑,反而使她對其死心塌地。而她的那種死心塌地,在我看來不禁覺得毛骨悚然。她彷彿覺得自己的人生,變成了玫瑰色,尾台以外的男人,自然都入不了她的眼。就連她在銀座的俱樂部里賺到的錢,也幾乎盡數獻給了尾台。
尾台丈夫和我的關係,可稱為徹頭徹尾的孽緣。我們一起參過軍,殺過人,都是從戰場上撿回來一條命的人。而像大部分有著相同經歷的其他人一樣,尾台從戰場回來以後,也開始以一種不羈的態度對待人生。他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會毫不猶豫地犧牲他人,來成全自己的目的。
直美婚後,馬上就懷孕生子了,一家三口在石神井的公寓里,生活了一段時間。后因丈夫工作的調動,他們一家就搬去了神戶。
對那個孩子我沒有任何反感,反而十分高興。因為對我來說,牧子https://read•99csw•com就是整個世界。而我能夠撫養牧子的孩子,簡直是天大的樂事。倒是尾台丈夫,好像覺得不太好意思,還專門向我道了歉——他說牧子本是給自己,製造快樂的家畜,卻讓她懷了孕。
牧子于昭和二十六年離開位於岩手縣的故鄉,隻身來到憧憬已久的東京。彼時,東京剛剛好不容易地,從一片廢墟中稍稍恢復過來。
不久后牧子出院了。我極力勸她到空氣清新的所澤靜心休養,但是,她堅持要回神田駿河台的公寓。因此,我也不得不重新回到猿樂町重操舊業。
在此期間,我亡父的妹妹也和亡父一樣,突發腦溢血去世了,她的丈夫早在戰亂中死亡,於是她位於所澤的那棟房子,便被划入了我的名下。那段日子,我暫時將阿斯泰爾交給別人看管,搬到了所澤,專心養育直美。
戰前我常與尾台二人,流連於銀座的歌舞廳,將他帶入舞蹈世界的其實是我。但與我相比,他確實更有這方面的才能。
我和直美——就是牧子為尾台丈夫生下的女兒——就在她那瘋狂的陰影下,一直耐心地呵護著她,期待她有一天,能夠恢復正常。但是我們的期待,最後還是落空了,因為牧子實在太過狂暴,我們不得不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這樣她就失去了作為家畜的意義,害我無法自由地射|精。因此,我已經叫牧子去做絕育手術了,今後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尾台丈夫如此說道。
牧子整天就在自己的公寓里,塗畫著這些奇怪的符號,除此之外,就是用我買給她的立體模型玩具,一個人玩空想遊戲。如此這般,她痴痴地過了三十年。
我們這一代人,根本沒有什麼青春歲月。從花季、雨季到豆蔻年華,這段read•99csw•com人生最為絢爛的時期,都被戰爭染成了無盡的灰色。昭和三十年代,金·凱瑞主演的《雨中曲》和《一個美國人在巴黎》等歌舞電影,被大量引進到了日本,對我們這些彼時已經三、四十歲的人來說,那就好像遲來的青春一般。因此,我也可以說,牧子只是錯過了實現夢想的最佳時機。
牧子便一個人在神田駿河台的公寓裡帶孩子,我實在看不下去,便經常過去照顧那對母子。不知何時,我把孩子帶到了家中,視若己出。
我把從父親那裡繼承到的位於御茶之水的小店,改裝成能播放我喜愛的舞曲的咖啡廳,尾台則低價買下了一棟已被炸成廢墟的破樓,做起了可疑的買賣,還在三樓開了個舞蹈教室。
照理說,那些劇本應該灌注了牧子畢生的心血,可是,當我將它們打開一看,只見厚厚的筆記本上,延綿不絕地爬滿了蚯蚓一般的符號。那些符號看起來有點像阿拉伯語,但中間不時出現零、△或是◎這樣的圖形,甚至還會冒出X、Y這樣的字母。
不過,尾台丈夫也算得了個現世報,他的那種生活態度最終害了他。某日,他被暴力組織成員活活打死了。然而,從那天起,牧子也陷人了瘋狂。
昭和三十四年,牧子懷孕了,她堅持要把寶寶生下來。但牧子早已與家鄉的父母失去了聯繫,我和尾台也是孤家寡人。
可是這兩個女子——也就是牧子和她的女兒直美——怎麼都無法和平共處。應該說牧子一直單方面地,抵觸直美的存在。對牧子來說,長大成人的直美,就像不存在於人世的亡靈,她絕不承認她是自己的女兒。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牧子的時間還停在三十歲那年。而現在的直美,都已經是這個歲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