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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與塔 第九章

城與塔

第九章

「你說什麼!」
竹岡冷不防地,突然說出這樣一段莫名奇妙的話,兩名刑警一頭霧水,不由得面面相覷。
「是的。因為其中一幅沒有上色,所以『椰果』餐館的女服務生才沒有注意到電線杆的事情。後來想到這一點,我也覺得相當幸運而鬆了一口氣。」
其實,本部說起來,也並不是一開始便將偵察目標鎖定在一點上的,只是竹岡身為嫌疑犯的嫌疑實在太過明顯了,所以警方才堅信他一定就是犯人,從而不再去考慮其他的可能性。
「有倒是有啦……」
「你們警方打從開始偵辦的時候,就已經註定要失敗了。你們從案件發生之初,就一直朝著錯誤的推斷方向在摸索,所以才會認為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嫌疑犯存在。」
兩名刑警聽了竹岡的話,不禁張口結舌、面面相覷地對望著。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擺在眼前的這樣的這種可能性,在竹岡提出指摘之前,他們竟然絲毫不曾注意到,這讓他們不禁感到懊惱不已。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嗎?真讓人難以置信哪!」年輕刑警插口說道。
丹那講到這裏,那張氣色很差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曖昧的笑容。
年輕的宮本刑警發出吃驚的聲音說著;丹那則是雙臂交迭,默默地聽著竹岡的話語。
「剛才我不是說過,自己在溫室裏面等待豬狩嗎?不久之後,我就看到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從溫室前的砂石步道結伴走過。在那之後大約又過了三十分鐘左右,這次我看見的是那男人獨自離開的身影。我當時望著他的背影,心裏暗自思忖道:哎呀,那女人發生什麼事了呢?那個女人便是後來陳屍在現場的成瀨,所以我認為,真正的罪犯一定就是那個男人沒錯。」
竹岡說到這裏,用焦躁不安的眼神注視著兩名刑警的臉;他把嘴角的煙灰吐到地上后,將煙頭扔進了煙灰缸里。
「……我之前說,豬狩與我約好在新宿大樓見面,同時又說豬狩相當抱歉地要求見面延期,這些都是謊話。實際的情況是:我們兩人約好,那天下午兩點在井之頭植物園見面。豬狩所指定的地點,就位在殺人現場再過去一點,靠近池畔的溫室里。他說,在那裡見面的話,即便下雨或颳風,也會比較暖和。然而九_九_藏_書,我們約定的時間是兩點,但到了兩點半、三點,豬狩仍然不見蹤影。因為他一向是個很守時的人,所以我並不覺得他會遲到,而是擔心他是否找錯了地方:於是,我便走出去看看,結果,當我不經意地往茶店裡面一望的時候,竟然發現豬狩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我當時簡直是嚇得魂飛魄散……」
「我想,我沒有馬上撥打一一〇,這是應該受到指責的地方。但是,請你們也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想:當豬狩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一定說過『我要去跟竹岡那傢伙見面』;在這種情況下,任誰都會斷定殺害他的犯人就是我。我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飛也似地狂奔到了某個可以商量的朋友家裡;那位朋友喜歡推理小說,腦袋也很好。他在聽完我語無倫次的敘述后,很同情我的處境,於是便幫我想出了這樣一個不在場證明。」
「原來,那並不是你畫的嗎?」
「你在付完錢打算離開餐館的時候,曾經不小心踩到一張掉在地板上的明信片。當注意到后,你將它撿起來,放到旁邊的桌上之後,就離開了店裡。」
年輕刑警既像是感慨又像是諷剌似地說著。竹岡用毫無表情的眼眸望著刑警,不過他並沒有對此做出回應,而是又繼續說了下去:「我煞費苦心畫出來的水彩畫,不用說,當然是要拿給當地旅館的服務人員看,好讓『自己先前都在舊城址寫生』這樣一個謊言,看起來能夠像真的一樣。可是沒想到,我打的這個如意算盤,到最後卻起了相反的作用,讓我自己的欺詐行為被人識破,這說起來還真是諷刺呢!話說回來,我當時是這樣想的:如果被女侍看穿了,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但是,我在心裏也暗暗存著一絲僥倖的希望,認為對方搞不好不會察覺。唉,靠接待客人吃飯的人,可不是那麼好朦騙的呢!」
「沒那回事。儘管我平常就一直有在畫畫,但在那種緊迫的狀態下,我根本沒辦法揮動手中的筆。可是,就這樣請別人代筆也不妥,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特色與風格,很容易被別人感覺出來。因此,平常頂多用到三十分鐘就可以完成的水彩畫,我卻整整花了兩個小時。在這段期間中,我read.99csw.com那位朋友一邊為我張羅寫生的道具,一邊則替我寫好備忘錄,告訴我去田原車站之後應該做些什麼。」
「那種危險性也在我們的計算和考慮之中。所以,那幅鉛筆畫,也是早在朋友家裡描好之後才帶過去的。」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告訴我們這些的話,那不就好了嗎……」
「看來,人還是應該要有朋友哪!」
「請你先稍安勿躁。雖然你說有不在場證明,可是我們已經查出,那其實是偽造的證明。之前我也曾經對你說過,你拿到旅館去的那幅畫,其實是早在之前就已經完稿的舊畫作。」
年輕刑警接過竹岡的話這樣說道。
「您要那樣想,我也無可奈何,不過我接下來要說的都是句句實言。請讓我抽根煙好嗎?」
在三鷹警署的接待室里,丹那和竹岡面對面地坐著。
丹那刻意將話語的末尾部分,一字一句地用非常清楚的語氣說出來。在此之前一直氣焰高張的竹岡,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像是忽然泄了氣似地縮起了身體。
丹那嘆了一口氣,像在發牢騷似地說著。竹岡的眼眸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眼角比平常吊得更高了:「別開玩笑了!我怎麼可能會說這些呢?!你們警方不分青紅皂白地,將一切都栽到我身上,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有了那麼一點不在現場證明。你認為我會自願捨棄不在場證明,乖乖地向你們承認說,『我當時在現場附近』嗎?」
「你們總是擺脫不了『殺豬狩的是我』這樣一個固定觀念,並因此堅決認定,我在殺死豬狩后,又因為殺人現場遭人目擊,而將路過的芭蕾舞者成瀨殺死。可是,你們為什麼不設想一下相反的情況呢?為什麼不設想成瀨才是犯人要殺害的第一目標,而豬狩只是因為路過目擊而遭到滅口呢?」
「沒錯,這點我們很清楚。但是,你畫下那幅畫,是在老早以前的事情——更正確地說,是在舊城旁邊的電線杆還是木製品的時期。」
「那也就是說,你一共帶去了兩幅畫是嗎?」
「對,我正想談這件事情。」
講到這裏,竹岡的語氣似乎稍微緩和了一點。當他點上第二根和平牌香煙時,丹那不禁用神色不豫的表情注視著他。九-九-藏-書
「當然啰!」
知道自己現在完全處於上風,電機工程師動了一下他那濃密的眉毛之後,用重重的語氣說道:「那傢伙是個身材與我相仿,年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身穿灰色系的外套,戴著一頂貝雷帽。紅色的貝雷帽。」
「可是啊,」年輕刑警這時又插嘴說道。
「罪犯絕不可能是女人;因為我親眼見到了他。」
年輕刑警的說話態度一下子變了不少。
「原來如此。不過,另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天氣。二十號和二十一號都是晴天,所以你們的計劃才得以順利進行。可是假如其中的一天是雨天的話,那你們不就有麻煩了嗎?比方說,二十號如果下著傾盆大雨,你總不可能在大雨中寫生吧?就算可以好了,在大雨中畫出的速寫,又怎麼可能會是晴天的風景呢?如果真這樣做的話,就算再愚蠢的女侍也能察覺得到吧?」
「跟用餐的情況正好相反,餐館里的那位女服務生,對於這件事記得相當清楚。她告訴我說:你去吃飯的日子,並不是你自己所堅稱的二十號。那張明信片,是你們在爭論優惠特價時段的時候被扔到地上的;然而,正因為你曾經踩到過那張明信片,所以可以非常明確地斷定,那一天並不是二十號。和東京相同,田原町的郵局也是星期日休息。郵局送來了郵寄品,就表明那一天絕對不是星期日。」
在丹那講到一半時,竹岡就已經失去了前面那種囂張勁,整個聽完他的話之後,更是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整個肩膀無力地鬆弛了下去。他低下剛才還因為戰鬥意識高漲而閃閃發光的眼眸,用跟剛才截然不同的溫順語氣說道:「我輸了,是我輸了。經過如此深思熟慮的計劃,竟然會因為這種些微細節而全盤崩潰,這是我做夢也想象不到的。既然如此,我願意老實向您交代一切。不過,就像我最初告訴過你們的一樣,殺人這件事並不是我乾的——」
「可是,根據現場的情況——」
年輕刑警絲毫不打算放過他,緊迫盯人地說著。丹那也深表同感。即便另外還存在與竹岡有著同樣立場的男人,豬狩也不可能把他們兩人叫到同一個場所與自己見面。如果在植物園等待豬狩的就只有竹岡一個人的話,那九_九_藏_書麼再怎麼想,都不可能有其他人犯下這起案子。
「你在說些什麼,我一點都不明白。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當豬狩在井之頭公園被殺的時候,我人正在田原町的餐館里吃飯呢!關於這一點,你不是也跟我一起去確認過了嗎?」
「所以我是在朋友向豐橋氣候觀測所打電話,問清楚那天是大晴天,而且好天氣會持續幾天之後,才開始畫田原城的畫的。如果東海地方是雨天的話,那我們就會尋找沒有下雨的地區,並改去其他地方。那天,關東地方所有區域都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說起來,我們其實如果去群馬縣的水上一帶,其實也相當不錯;只是,因為田原町那家『椰果』有特價午餐時段,對我們來說是很好利用的一間餐廳,所以我們才會選擇那裡的。」
「喂!你最好稍微節制一點,別亂說話!」
「喂,那個男的有什麼特徵?他總不會連一點特徵都沒有吧?」
竹岡以參考人的名義被傳喚到警署,是在那天夜裡的事情。當他看到警方登門造訪時,臉上一瞬間露出了一副「又來了」的不耐煩表情,不過很快地,他的臉上又浮現出平常那種圓滑的笑容,並且鎮定自若地坐進了警方的車子里。看樣子,他似乎對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有著充分的自信。
「這個嘛……」年輕刑警一下說不出話來,只是動著嘴唇不停嘟囔些什麼。
對於自己反過來被嫌犯斥責了一頓,兩名刑警也只能報以苦笑。
不過,讓丹那感到相當滿足的一件事是,竹岡在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一號——在餐館里吃飯的經過,完全就如同他所推理的那樣。儘管沒有明確地說出口,不過他在心裏卻暗自高興地想著,「我果然是個能幹而老練的刑警啊!」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說過,吃飯的時間是二十號星期日對吧?」
「你想說的是,從現場看起來,完全是豬狩先被殺害的樣子吧?不過啊,那可是犯人的偽裝喔!我的那位朋友曾經說,『這案子的犯人,一定是一個跟我一樣,腦筋非常好的傢伙。』罪犯在殺害成瀨之後,突然靈機一動想到:如果故意顛倒殺人順序的話,那麼自己便可以完全處在被懷疑的圈子外。那麼,要達到這樣的目的,九-九-藏-書您認為他會怎麼做呢?當然,首先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成瀨的屍體重迭到豬狩的屍體上。至於第二件事情則是,故意在絲|襪弄出小洞后,讓裏面的沙灑落在地上,然後再用絲|襪牢牢勒住屍體的喉嚨。第三件事情就是,取下豬狩的眼鏡弄碎鏡片,並且讓眼鏡的碎片插|進成瀨的鞋底。犯人能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而且是在剛剛結束殺人這種異常行為的情況下,想出如此絕妙的高招,實在讓人不得不嘆服他的智慧超群。」
「開什麼玩笑!我從沒向公司請過假,這一點你們不是早就已經查證過了嗎?」
「你在講話中總是用『他』來指代罪犯,不過,那種程度的謀殺,身材高大的女人同樣也能夠做到,不是嗎?」
竹岡徵得同意后,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吸起了和平牌香煙。丹那在此案件發生的兩天前才剛發誓要戒煙;看著竹岡在自己眼前美滋滋地抽著煙,他口中的唾液也不禁跟著翻騰了起來。
「雖然我不知道田原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是偶爾還是會有觀光的人去那裡吧?如果你二十一號在那裡寫生的事情被人目擊到的話,那你的謊言不是就曝光了嗎?」
當旁邊年輕的刑警攤開紙張,準備做審訊的筆錄時,竹岡馬上臉色大變,咬牙切齒地大聲說:「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我可是有不在場證明的,你們如果把我當成犯人對待的話,我可要馬上走人啦!」
「不,不管腦袋多麼靈光,也不可能馬上就輕易地想出什麼妙計。他是把自己本來要準備去應徵推理小說獎,絞盡腦汁想出來的方案,應用到了我的身上。由於那位朋友打從心底十分愛好旅行,所以他幾乎走遍了全日本,拍了不少彩色照片。這個秋天,他剛從田原城攝影完回來,於是便設計出前往田原城的這套不在場證明方案,然後又以拍下的照片為樣本,畫了城堡的水彩畫。」
「我不記得明信片的事了;也許我是下意識地這樣做的。」
「事到如今你還這樣說,真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傢伙啊!」
「你那位朋友的腦筋還真不簡單呢!不過,除了你之外,我們實在想不出其他的犯罪嫌疑人了——除非你能證明,被豬狩掌握了秘密、逼到無路可走的人,除你之外還另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