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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四

第一部

話又說回來,將軍夫人自己也沒有喪失胃口,通常在十二點半,跟女兒們一起享用幾乎與午餐不相上下的豐盛的早餐。小姐們喝咖啡,那就更早了,在十點整,她們剛剛睡醒,就坐在床上,人各一杯。她們就愛這樣干,這規矩定下以後,一直沿襲至今。十二點半,在靠近母親房間的小餐室里便擺桌開飯,如果時間允許,將軍本人有時也親自光臨享用這一親密無間的家庭早餐。除了茶、咖啡、乳酪、蜂蜜、黃油、將軍夫人最愛吃的特製的油炸餡兒餅,以及肉排等等以外,甚至還端上來濃濃的熱雞湯。在我們故事開始的那天上午,全家人都聚集在餐室里等候將軍,將軍答應十二點半以前準時前來用餐。如果他遲到哪怕一分鐘,她們就會立刻派人去請,但是他卻準時光臨了。他走到夫人跟前,向她問了好,吻了吻她那纖纖玉手,隨後,他發現她的臉上這次似乎有某種非常特殊的表情。雖然他在頭天晚上就預感到,由於一件「無稽之談」(正如他慣常說的那樣),今天肯定會出現這種情況,因此昨天臨睡前,他就擔心這事要發作,但是,現在,心裏終究又打起鼓來。女兒們走上前來同他親吻,這時她們雖然並沒有生他的氣,但是似乎也有某種特別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誠然,由於某種情況,將軍近來變得特別多疑,但是,因為他是一名富有經驗和老謀深算的父親和丈夫,便立刻採取了對策。
乍一看,這裏的一切似乎純粹是胡說八道。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伊萬·費奧多羅維奇年高德劭,這麼一大把年紀,而且為人絕頂聰明,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等等,等籌,似乎他本人竟受到了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的誘惑——但是這也不過是似乎而已,而且還似乎達到了這樣一種程度,這種逢場作戲幾乎與情愛相類似。在這種情況下他能指望什麼,是很難想象的。也許,他指望加尼亞本人能夠從中玉成他,也未可知。起碼托茨基有這樣的懷疑,懷疑在將軍與加尼亞之間存在著一種相互心照不宣的、近乎無言的協議。然而,眾所周知,一個色迷心竅的人,特別是這個人上了年紀,會完全瞎了眼,甚至妄想在根本沒有希望的地方去尋找希望;而且,即使他過去絕頂聰明,也會喪失理智,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似的隨便亂來。據說,將軍還準備了一份用自己的名義送給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的生日禮物——一串價值昂貴、令人咋舌的珍珠,他很關心這件禮物,雖然他明知道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是個不貪財的女人。在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生日的前一天,他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雖然他巧妙地極力掩飾自己。葉潘欽將軍夫人聽到的正是這串珍珠的事。誠然,葉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早就感到丈夫作風輕浮,甚至對此也部分地習慣了;但是這件事卻不能輕易放過:關於這串珍珠的謠言,使她十分關注。將軍預先就探聽到了這事,因此頭天晚上就賠了不少小心,他預感到這事頗費唇舌,因此很害怕。在我們開始講這個故事的那天上午,他之所以非常不願意過去與家人共進早餐,其道理也就在此。還在公爵到來之前,他就決定推託有事,避免露面。將軍的所謂避免,有時乾脆就意味著逃跑。他希望,哪怕就這一天,主要是今天晚上,能平平安安地過去,不要惹出什麼不愉快的事來。冷不防,偏巧這時候,來了個公爵。「倒像是上帝打發他來似的!」將軍去見他夫人的時候,私下裡尋思。
最後,她在陳述這一切的時候,激昂慷慨,義憤填膺(然而,這是十分自然的),以致使葉潘欽將軍感到十分滿意,認為這事已經了結,但是一度被嚇破了膽的托茨基,直到現在還不敢完全信以為真,他深怕有什麼毒蛇隱蔽在花叢之中。然而,談判總算開始了,兩個朋友所耍的全部手腕的立足點,正在於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有可能對加尼亞產生一種愛戀,這點終於開始越來越明朗,越來越言之有據了,以致連托茨基有時都開始相信,成功在望。稍後,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跟加尼亞進行了一次傾心的交談:她說的話很少,彷彿她的貞潔會因此受到損害似的。然而,她假定他是愛她的,也允許他愛她,但是她堅決聲明,她不願意受任何束縛;她聲明,直到正式舉行婚禮(如果當真會舉行婚禮的話)之前,她都要保留說出「不」字的權利,哪怕在舉行婚禮前的最後一小時亦然。她也給予加尼亞完全相同的權利。不久,加尼亞通過一個送上門來的機會,確切地打聽到,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已經十分詳細地知道他全家對這件婚事以及對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本人的不友好態度(這是在家庭爭吵中暴露出來的)。她本人並沒有同他談起這事,雖然他每天都等待著。由這次說合和談判暴露出來的許多故事和情況,本來要說的話還很多,然而我們的題外話也說得太多了,再說,有些情況還僅屬傳聞,並不確定。比如,托茨基似乎不知從哪裡聽說,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跟葉潘欽家的幾位千金髮生了某種令人難以捉摸的、對局外人嚴守秘密的往來——這謠言實在難以置信。但是,另一個謠言卻不由得他不信,並且害怕得做起了噩夢,他聽說,並且深信不疑: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似乎已經非常清楚,加尼亞是為了錢才同她結婚的,加尼亞的心很黑、很貪;這人喜怒無常而又嫉妒成性,自尊心強得不著邊際而又完全沒有道理。加尼亞過去確實很熱烈地想要征服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的心,但是當兩朋友拿定主意想利用雙方都已萌發的這種熱情,並想用把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出賣給他做合法妻子的辦法九-九-藏-書來收買他的時候,他就開始恨她了,好像恨自己做了場噩夢似的。他心裏,愛與恨奇怪地交織在一起,雖然他經過一番痛苦的猶疑不定之後,最後表示同意娶這「賤貨」為妻,但是他心裏發誓,將來一定要狠狠地報復她,似乎他本人也曾這麼說過,以後要「給她點顏色瞧瞧」。凡此種種,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似乎都很清楚,並且私下裡在做某種準備。托茨基心裏發怵到這種地步,甚至都不敢把自己心裏的種種不安告訴葉潘欽,但是,他雖然是個弱者,也常會有某些片刻忽然重新振作起來,霎時間精神煥發。比如,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終於答應兩朋友,在她生日那天晚上,她將作出最後決定,聽到這席話后,托茨基便眉飛色舞,精神大振。但是,有關最可尊敬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本人的那樁最奇怪、也最難以置信的謠言,說來可嘆!居然變得越來越鑿鑿有據了。
話又說回來,此事雖在進行,但仍屬試探階段。托茨基和將軍相互友好地約定,避免過早地採取任何正式的、無可挽回的步驟。甚至做父母的至今也沒有完全公開地跟女兒們把事情挑明。同時,也開始出現一種不諧和音,身為一家之母的葉潘欽將軍夫人,不知為什麼逐漸變得不太滿意了,而這點是十分重要的。這時出現了一種足以妨礙一切的情況,一件既微妙又麻煩的事,由於這件事,很可能功敗垂成,前功盡棄。
現在則不然:一個異乎尋常和始料所不及的尤|物,在他面前哈哈大笑,對他竭盡諷刺挖苦之能事,並向他開門見山地說,除了深深的蔑視以外,她在自己心裏從來不曾對他有過任何別的感情,在最初的驚詫之後,緊接著來的就是令人作嘔的蔑視。這個變了樣的女人聲稱,他即使馬上就結婚,跟誰結婚都成,她完全無所謂,她所以來阻攔他的婚事,而且恨之入骨地加以阻撓,無非因為她想這麼干,因此也必須這麼干,——「我到這兒來,無非是想盡情地嘲笑你一番,因為現在終於輪到我來嘲笑你了。」
還有一個情況促使他作出了這一決定:簡直難以想象,這位新的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在容貌上與過去簡直判若兩人。過去,她只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可是現在……托茨基簡直不能原諒自己,他看了四年,居然沒有把她看清楚。誠然,雙方在內心上忽然都出現了轉折也有重大關係,然而,他現在想起來,即便在過去,也常有這樣的瞬間,有時候,他看著這雙眼睛,會忽然產生一些奇怪的想法:似乎預感到在這雙眼睛里,含有一種深沉的、神秘的憂鬱。這眼神透露出來的表情,似乎在給人打一個啞謎。這兩年,他常常因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的臉色變化而感到驚訝,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而且非常蒼白,奇怪的是她倒因此變得更好看了。托茨基就像所有那些一生慣於尋花問柳的紳士一樣,因為這個沒有生命的靈魂很容易被他弄到手。因而起初對她很看不起,可是近來他對自己的這一看法也有點懷疑起來,不管怎麼說,還在去年春天,他就打主意,儘快風風光光地和闊氣地把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嫁出去,隨便嫁給一個在另一省供職,但卻深明事理而又品行端正的先生。(噢,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現在是多麼可怕和多麼憤恨地嘲笑這件事啊!)但是現在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有了一個令他神往的新主意。他甚至想,不妨再次利用一下這個女人。他打定主意先讓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在彼得堡住下來,並且讓她的生活竭盡奢侈、舒適之能事。失此可以得彼嘛:可以把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在一定的圈子裡炫耀一番,出出風頭,滿足一下他的虛榮心。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是非常重視這方面的虛名的。
當托茨基十分客氣地向他試探,能否跟他的一位千金成婚的時候,他也立刻十分高尚地、坦誠相見地向他傾訴了自己的心事。他開誠布公地說,他已拿定主意,為了使自己得到自由,決定不擇手段,即使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親自向他宣布,她將從此偃旗息鼓,不再跟他搗亂,他的心也無法平靜,他覺得,僅僅說得好聽是沒有用的,他需要的是最切實的保證。他們商量好后,決定聯合行動。最初決定,不妨先試用一下最溫和的手段,也就是說,試著僅僅觸動一下她那「高尚的心弦」。兩人一同去見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托茨基開門見山地先從自己處境的尷尬和狼狽談起,說一切都是他不對,並且坦白地說,他對她最初的所作所為是不會後悔的,因為他是一個積習難改的好色之徒,管不住自己,但是他現在想結婚,而這件非常體面和門當戶對的婚事能否成功,全掌握在她手裡。總之,一切取決於她,他寄希望於她那高尚的心靈。緊接著,就由葉潘欽將軍以父輩的身份開始說話,他講得頭頭是道,避免感情用事,他只提到他完全承認,她有權決定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的命運;他提請她注意,他的女兒的命運,甚至還有其他兩個女兒的命運,現在也全取決於她的決定了,但是他又裝腔作勢地說,他現在也顧不得許多,只能聽天由命了。對於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提出的「究竟要她幹什麼?」這一問題,托茨基的態度是,仍然用剛才那種完全露骨的直率向她承認,早在五年前他就膽戰心驚,直到現在他的心都無法完全平靜,除非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自己找個人嫁出去。說到這裏,他又立刻補充道,如果他提的這個請求,不是多少言之成理、持之有據的話,那他這樣說當然是荒唐的。他看得非常清楚,而且確鑿無誤地打聽到,有個年輕人,出身很好,門第也高,也就是她認識並奉為座上客的那位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伊沃爾金,他早就十分熱烈地愛上了她,當然,僅僅為了有希望獲得她https://read.99csw.com的垂青,他就甘願獻出自己的生命的一半。這個自供狀是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親自告訴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的,而且很早以前就告訴他了,他這樣做是由於他們之間的友誼,也出於他的一顆純潔的年輕人的心,關於這事,對這個年輕人恩寵有加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也早就知道了。最後,只要他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沒有弄錯的話,那麼,這個年輕人對她的愛,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本人恐怕也早知道了,他甚至覺得,她對他的這種愛還是很寬容的。當然,談及此事,他比任何人都難以啟齒。但是,倘若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願意承認,在他托茨基身上,除了自私自利和考慮安排他的個人前途以外,總還有一些希望她好的願望的話,那麼她也就會明白,他看到她獨守空房,非但早就覺得奇怪,甚至感到很難過:她之所以不肯嫁人,都是因為前途未卜,心情鬱悶,完全不相信生活能從此煥然一新造成的。其實,人生是能夠在愛情和家庭中盡善盡美地復活的,這樣一來,她的人生就會具有新的目標。她如果仍舊獨守空房,就會毀掉她那也許是光輝奪目的才能,落得個落落寡歡而又孤芳自賞,一句話,這不過看上去有點浪漫主義罷了,並不是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那健全的頭腦和高尚的心靈所應該有的。最後,他又重複了一遍,他有句話想說,但比其他人都難以啟齒,這話就是,如果他以七萬五千盧布的巨款奉送,藉以表示一下保障她未來生活的真誠願望的話,他希望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總不致於對他報以輕蔑吧。他又加了一句話作為解釋,這筆款子,反正他已在遺囑里指定給她了,一句話,這完全不是什麼酬勞或者補償……最後,他說,為什麼不能容許存在,不能原諒他身上也有這麼點符合人性的願望,讓他多少做點什麼事來減輕一下自己良心的不安呢,等等,等等,反正都是在類似情況下就這一話題照例都會講的話。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妙語連珠,說了很久,還順便加了一個使人饒有興趣的情況,即這七萬五千之數,他如今還是頭一次提到,連眼下在座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也不知道此事,總之,無人知曉。
葉潘欽家的三千金,都十分健康,一個個出落得像花兒似的,高高的個兒,兩肩珠圓玉潤,令人讚歎,胸部高大豐|滿,兩隻胳臂像男人般強壯有力,當然,由於她們健康而又精力充沛,有時難免喜歡飽餐幾頓,她們對此也絲毫無意掩飾。對於她們公開的、旺盛的食慾,她們的母親,將軍夫人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有時雖然屢加白眼,但是,因為女兒們對待她的某些意見雖然表面上裝出畢恭畢敬的樣子,實際上,這些意見早就在她們中間喪失了原先的、無可爭議的權威,甚至這三位小姐業已形成的一致行動,還常常有壓倒高堂老母之勢,因此,將軍夫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認為還不如不予爭辯,乾脆讓步為好。誠然,人的性格常常身不由己,不肯服從明智的決定。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年復一年地變得越來越任性和越來越沒有耐心了,甚至變成了一個怪物,但是因為她手頭畢竟還剩下一位非常聽話和調|教得唯命是從的丈夫,因此她一肚子無處發泄的怨氣,通常也就發泄到他頭上了,此後,家庭里的祥和氣氛又重新建立起來,一切又都好得不能再好地進行下去了。
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的回答使兩朋友感到十分詫異。
上面已經說過,最小的阿格拉婭是家中無可爭議的大美人。甚至像托茨基這麼一個極端自私自利的人,也明白不應該在她身上打主意,阿格拉婭這塊天鵝肉不是給他享用的。也許是一種多少有些盲目的愛,也許是一種過分熱烈的姐妹情誼,把事情誇大了,但是阿格拉婭的命運,還是在她們之間被十分真誠地安排好了,這不是一般的命運,而是人間天堂可能有的最高理想。阿格拉婭的未來夫婿,應當具有至高無上的美德和成就,更不用說財富了。兩位姐妹甚至心照不宣,暗自決定,一旦有此必要,為了阿格拉婭,她們情願自我犧牲:準備給阿格拉婭的妝奩,數目極大,令人咋舌。她們的父母是知道兩位姐姐的這一協定的,因此,當托茨基前來討教的時候,他們倆幾乎毫無疑問地認定,兩位姐姐中的一個,一定不會拒絕錦上添花地實現她倆的願望,何況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在妝奩多少上是決不會計較的。將軍極富人生經驗,因此他對托茨基的求婚給予非常高的評價。由於某種特別的情況,托茨基在自己的行動上暫時還異常謹慎,僅作一般試探,既然他本人尚且如此,所以做父母的也就僅止於透露一些不著邊際、模稜兩可的揣測罷了。兩位姐姐對這事的反應,雖然含糊其辭、難於捉摸,但她們的態度起碼還是令人心安的,從中可以看出,大姐亞歷山德拉也許不會拒絕。這姑娘雖然性格倔強,但心地和善,深明事理,為人也非常隨和,她甚至會很樂意嫁給托茨基,她倘若一口答應,一定會照辦不誤。她不喜歡炫耀,不僅不會招來麻煩和發生急劇轉變之虞,甚至可能使生活充滿情趣和美滿幸福。她雖不十分引人注目,但是長得很美。托茨基還能找到比這更好的太太嗎?
她身上居然看不到哪怕一丁點過去的那種嘲笑,那種敵視和仇恨,那種哈哈大笑的樣子。這種哈哈大笑,托茨基一想起來,至今猶不寒而慄。相反,她看到終於有機會同人家開誠布公地、友好地談談了,似乎感到很高興似的。她承認,她自己也早想聽聽別人的友好的勸告了,只是因為自尊心作怪,不好意思開口罷了,但是現在,堅冰已被打破,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她先是帶著傷心的微笑,後來就開懷大笑起來,她承認,過去那種急風暴雨式的大哭大鬧,是決不會再有了,她對read.99csw.com事情的看法也已經部分地改變了,雖然她的心沒有變,但是畢竟不得不因為是既成事實而對許許多多事情安之若素。過去做過的事,做過就算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居然還跟從前那樣膽戰心驚,她甚至覺得奇怪。說到這裏,她又轉過身去對伊萬·費奧多羅維奇以一種深深的尊敬向他宣布,關於他的三千金,她早有耳聞,而且聽到過許多關於她們的事,她早已經習慣於深深地、真心誠意地尊敬她們了。一想到她居然能做點什麼有益於她們的事,就感到幸福和驕傲。誠然,她現在的心情很沉重,很煩悶。十分煩悶,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猜到了她的幻想,她希望即使不能彼此相愛,那也能在即將組成的家庭中使自己獲得新生,從而意識到人生的新目標。但是,關於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云云,她幾乎無話可說。誠然,他似乎在愛她,她覺得自己也可能會愛他的,假如她能相信他對她的愛戀是堅定不移的話,但是,即使他是真心誠意的,畢竟也太年輕了點,所以要決定終身還是難的。然而,她最喜歡的還是,他工作,勞動,獨自一人維持全家的生計。她聽說,他是一個有毅力而且很有自尊心的人,他想求得一官半職,想出人頭地。她也聽說,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的母親尼娜·亞歷山德羅芙娜·伊沃爾金娜,是一位非常好的、十分可敬的女人;他的妹妹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芙娜,也是一位很好、很剛毅的姑娘,她從普季岑那兒聽說過許多關於她的事。她聽說,他們全家都能面對自己的不幸而毫不氣餒;她很希望能夠同她們認識認識,但是,她們是否歡迎她成為他們家的一員,恐怕還是問題。總之,她並沒有說任何反對有可能締結這段姻緣的話,但是這事畢竟還要好好想想,她希望不要催她。至於七萬五千盧布云云——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大可不必難於啟齒。她是懂得金錢的價值的,當然會收下。她感謝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的美意,感謝他非但沒有把這事告訴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甚至也沒有把這事告訴將軍,但是話又說回來,為什麼不讓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預先知道這事呢?她帶著這筆錢嫁到他們家去,是沒有什麼可以羞恥的。在任何情況下,她都無意向任何人請求任何饒恕,她希望大家都知道這點。除非她確信,無論他或他們家決不至於對她有半點成見,否則,她決不嫁給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她絲毫不認為自己有任何過錯,最好讓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知道她這五年所以要生活在彼得堡的道理,她跟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究竟是什麼關係,是否積蓄了很多財產。最後,她現在所以接受這筆錢,完全不是把它看作出賣處|女貞操(她對此毫無過錯)的報酬,而只是把它看作對於被摧殘的命運的補償。
有一次發生了一件事,在初冬的某一天,也就是在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夏天之行后約莫四個月光景(他這次來快活村只住了兩星期),突然風聞,或者不如說,有一個謠言不知怎麼傳到了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的耳朵里,說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將要在彼得堡娶一位大美人,一位有錢的大家閨秀為妻,——一句話,他正在攀龍附鳳,締結一門美滿良緣。後來才弄明白,這一謠言並非在所有細節上都是正確的:婚禮云云,當時僅在計劃之中,而且還在兩可之間。但是,不管怎麼說,從那時起,在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的命運中,畢竟發生了一件非同尋常的轉折。她突然表現出異常果斷,而且顯露出一種完全出人意外的性格。她不假思索就撇下鄉間那座小屋,突然出現在彼得堡,而且獨自一人,直接去找托茨基。托茨基很驚訝,可是他剛要開口說話就發現,他必須完全改變章法,乃至改變音域的大小,過去運用得如此成功的妙趣橫生的話題以及邏輯,等等,——總之,一切的一切都必須改變!坐在他面前的已經完全是另外一個女人了,與他迄今為止所認識的、七月里在快活村剛剛離開的那個女人,已經判若兩人了。
如果我們在這兒打住,藉助于某些說明,來直接而又精確地描繪一下,在本小說開始時我們發現葉潘欽將軍的家庭所處的那種關係和情況,也許,我們還不至於十分損害我們這個故事的生動與鮮明。我們方才已經說過,將軍本人雖然不是一位學識淵博的人,相反,誠如他自己所說,他是「自學成才」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他卻是一位富有經驗的丈夫和老謀深算的父親。比如,他立下了一定之規,並不催促自己的女兒忙著出嫁,也就是說,「並不嘮嘮叨叨地討她們嫌」,並不用父母對於她們幸福的過分操心來使她們不安,甚至在一些有幾位小姐待字閨中的最聰明的家庭,也不由得會自然而然地常常發生這樣的情況。他甚至煞費苦心,讓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也聽從他採取的這個一定之規,雖然事情總的說來是困難的——其所以困難,因為這樣做不自然。但是,將軍這樣做,還是非常有道理的,這道理根據的是事實,而事實十分明顯。父母既然讓待字閨中的女兒完全自己做主和自己拿主意,到頭來,她們自然就不得不自己動腦筋,那時候便會水到渠成,因為這事出於她們自願,她們也就不會任性和太挑剔了。做父母的只要不麻痹大意,儘可能不使她們覺察地暗中觀察,以免出現某種奇怪的選擇或不自然的偏差,然後抓住適當時機,一下子全力促成,並施加自己的全部影響把事辦妥。說到底,不說別的,單是他們的財產和社會地位,就在年復一年地按幾何級數增長。因此,時間拖得越長,幾位待嫁的閨女的身價也就越高。但是,在所有這些無法反駁的事實中又出現了一個事實:他們的長女亞歷山德拉,突然,而且幾乎完全出乎他們九_九_藏_書意料之外地(這事彷彿永遠如此)過了二十五歲。幾乎同時,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托茨基,一位上流社會的風雲人物,家私奇富,與高官顯貴交往甚密,又一次表露了他想成親的夙願。他年約五十五歲,氣質高雅,趣味雅緻脫俗。他想結一門好親,他是一位品位非常高的美的鑒賞家。因為從某個時候起,他就與葉潘欽將軍的交情非同尋常,更由於他們相互參加了某些金融事業,他們之間的交情便變得愈加莫逆,因此,他就將這事告訴了葉潘欽將軍,想聽聽他的主意和指教:如果他打算與將軍結為翁婿之好,有沒有可能?於是在葉潘欽將軍平靜而美滿的家庭生活中便出現了明顯的變化。
起碼她口頭上是這麼說的,至於她心裏怎麼想,也許沒有全說出來。但是當新的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在哈哈大笑,頭頭是道地講述這一切的時候,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卻在琢磨自己的心事,想儘可能整理一下自己那有點紛亂的思緒。這番琢磨和思考持續了不少時間。他前思後想,直到拿定主意,幾乎花了兩星期:但是過了兩星期,他終於當機立斷。問題在於,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當時已有五十上下,他又是一位極有名望和德高望重的人。他在上流社會和社會各界中的地位早已確立,而且基礎十分牢固。他恰如一位十分體面的人所應該做的那樣,鍾愛自己、鍾愛自己的寧靜和舒適,勝過鍾愛世界上的一切。他用畢生精力建立起來,並且具有如此美好形式的東西,決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破壞和一絲一毫的動搖。另一方面,因為富有經驗和老於世故,托茨基很快而且異常正確地認識到,他現在與之打交道的這個女人,是一個非同尋常的女人,這女人不僅威脅一下就算了,而且說得到做得到,主要是這女人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而且世界上任何東西她都不放在眼裡,因此也就無從誘惑她。這裏顯然另有一種東西,暗示某種精神上和心靈上的騷亂,——它類似某種浪漫主義的憤懣,而且天知道這種憤懣向誰而來和因何而來,它又類似於某種失去分寸、永無饜足的蔑視感——一句話,是一種在上流社會看來極端可笑而又絕不容許產生的感情!任何一位正派人遇到這類事情,簡直如同徹頭徹尾地遭到上帝的懲罰。不用說,利用托茨基的財富和關係,完全可以當機立斷地做點小小的、完全無傷大雅的缺德事,以免不快。另一方面,同樣顯而易見的是,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本人決無能力做出任何有害的事情來,哪怕打官司,她也決不會去告狀,甚至於她也不可能大吵大鬧,因為要約束她,不許她亂說亂動,永遠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這一切只有在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像常人在類似的情況下一樣行動,而不是太出格,方能奏效。但是這兒,托茨基的真知灼見又派上用場了:他善於正確無誤地看出,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本人也十分清楚地懂得,她要打官司,那是不足為害的,但是她似乎另有成竹在胸……她那閃亮的眼睛,也表明了這點。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不珍惜任何東西,而最不珍惜的是她自己(需要有非凡的聰明和洞察力,才能在這時看出她早已不再珍惜她自己了,才能使他這樣一個懷疑派和上流社會的無恥之徒當真相信這種感情的嚴重性),她可能自我毀滅,無可挽回地和豈有此理地自我毀滅,哪怕去西伯利亞服苦役也在所不惜,其目的就是要污辱她對之深惡痛絕的那個人。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從不掩飾他有點膽小怕事,或者毋寧說他非常保守。如果他知道,比如說,他將在結婚時被殺,或者將會發生某種這一類在上流社會看來極不體面的、可笑的和不愉快的事,他當然是害怕的,但他害怕的不是他將被殺,受傷流血或者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中唾臉,等等,而是害怕這事以如此不自然和反常的形式出現。要知道,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曾揚言要這麼干,雖然沒有明說,他知道,她非常了解他,而且透徹地研究過他,因此她知道用什麼手段來打擊他。但是由於婚禮云云,確實還僅在醞釀之中,因此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也就低聲下氣地向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讓了步。
他發現,這個新女人,第一,知道的和懂得的事情異乎尋常地多,——多得使他十分驚訝,這些知識她到底是從哪兒學來的呢?她究竟從哪兒獲得這許多精確的觀念的呢?(難道從她那少女叢書中學來的嗎?)此外,她對法律也懂得異乎尋常地多,即使不是對於整個上流社會,起碼對於上流社會所進行的某些事情,她也具有良好的知識;第二,她過去的性格完全變了,過去她的性格是羞怯的,像中學生一樣捉摸不定,有時候天真活潑而又與眾不同,因而顯得十分迷人,有時候又落落寡歡、若有所思、大驚小怪、多疑、愛哭和不安。
這件微妙而又麻煩的「事」(誠如托茨基所說),還在很早以前就開始了,約莫在十八年前吧。在俄國中部某省,在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一個最富有的莊園近旁,住著一位十分窮苦的小地主。此人因屢遭失敗,而且因失敗得十分荒唐而遐邇聞名——他是一位退伍軍官,出身望族,起碼在這點上他比托茨基略勝一籌。他名叫菲利普·亞歷山德羅維奇·巴拉什科夫。他欠了一身債,東西都抵押出去了,但是他經過一番幾乎像農夫一樣的艱難困苦之後,終於勉勉強強地置起了一份小小的產業。在他稍有所成之後,便異常興奮。他被希望所鼓舞因而興高采烈,於是便動身到小縣城去暫住幾天。他此行的目的,是想見見他的一個最重要的債主,如果可能的話,便與他就如何還債等事宜徹底達成協議。但是他到縣城后的第三天,他的村長從他那個小村莊騎馬趕來了。他的一邊面頰被火燒傷了,大鬍子的四周也被火燎焦了。村長向他稟告:「領地遭了大火,就在昨天晌午。」此外,「夫人也燒死了,孩子們倒還平安。」巴拉什科夫雖然被「命運女神摔打」慣了,還是經受不住這件意外的打擊,他瘋了,而且一個月後就發熱病死了。被燒毀的莊園,連同外出要飯的農民,都被賣出去抵債。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托茨基慈悲為懷,把巴拉什科夫的兩個小女孩,一個六歲,一個七歲,收留了下來,給予撫養和教育。她倆從此便同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管家的孩子一起被撫養長大。這管家是位退職官吏,拉家帶口,子女很多,而且是德國人。過不多久,兩個小姑娘就只剩了一個,名叫納斯佳,最小的那個得百日咳死了。托茨基因為住在國外,很快也就把兩個小女孩的事完全忘了。過了五年,有一天,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路過此地,想看看自己的莊園,突然在他的鄉間住宅里,在那個德國人的家裡,發現了一個出落得非常好看的孩子,一個十二三歲,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的小姑娘,長大了肯定美貌非凡,在這方面,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可以說慧眼獨具,看準了萬無一失。這次,他雖然在莊園里總共才住了幾天,但是卻做了妥善安排,從此,在小女孩的撫養教育上便發生了大的變化:為她聘請了一位可敬的、上了歲數的家庭女教師,她對培養少女們接受高等教育很有經驗,是個瑞士人,很有學問,除了教授法語外,還教授其他學科。納斯佳住進了那幢鄉間住宅。從此,對小納斯塔西婭的教育便大張旗鼓地開始了。過了整整四年,這教育便大功告成,家庭教師走了,而前來把納斯佳接走的是位太太。她是一位女地主,也是托茨基先生的芳鄰,不過這莊園不在此地,而在另一處遙遠的省份。她得到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的指示,並接受他的委託,把納斯佳帶走了。在這座不大的莊園里,也有一幢不大的、剛剛造好的木頭房子,這房子收拾得分外雅緻,而且這小村莊彷彿故意湊趣似的,叫做「快活村」。這位女地主把納斯佳直接帶到這幢靜悄悄的小屋,再說她自己是個無兒無女的寡婦,住得也不遠,僅一俄里之遙,所以她也就搬來跟納斯佳同住了。納斯佳身邊出現了一位年老的女管家和一名年輕的、有經驗的侍女。室內有各種樂器、裝幀精美的為少女精選的叢書、油畫、版畫、鉛筆、畫筆、顏料,還有一隻模樣怪可愛的小狗,又過了兩星期,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便翩然光臨……從那時起,他似乎特別愛上了這個偏僻的草原小村,每年夏天都來,而且一住就是兩個月,甚至三個月,就這樣過了很長時間。約莫四年光景,生活過得平靜而幸福,既富情趣,又高雅別緻。九九藏書
彼得堡的生活已經過去了五年,不用說,在這個期限內,許多事情也都明朗了。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的處境很難令人感到寬慰,最糟糕的是,他一旦膽小怕事,以後就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了。他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怕什麼——見到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就怕。有一個時候,大概在最初兩年吧,他曾經疑心,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自己想跟他結婚,只是因為虛榮心太強才沒有開口,硬要等他自己來求婚。如果她有這種奢望,倒是令人奇陘的。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緊鎖雙眉,沉思起來。可是令他非常吃驚(人心大抵如此!),甚至有點不愉快的是,他突然遇到一個偶然的情況因而確信,即使他提出求婚,她也不會接受。他長時間弄不清個中道理。他感到只有一種解釋是可能的,一個「遭到凌|辱而又耽於幻想的女人」的高傲,業已發展到狂亂的程度,以致她寧可用拒絕來表示自己的輕蔑,也不肯從此一勞永逸地確定自己的地位,從而達到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最糟糕的是,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佔盡了上風。她不受金錢利誘,甚至數目極大,也不為所動,雖然提供給她的舒適的生活條件她還是接受了,但是她過得十分儉樸,五年來幾乎毫無積蓄。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為了打碎自己身上的鎖鏈,曾經不惜冒險,使用計謀:他手段十分巧妙地,通過高手幫忙,利用各種最理想的誘惑物,企圖悄悄地引她上鉤,但是各種理想的化身——公爵、驃騎兵、使館秘書、詩人、小說家,甚至社會黨人——都打動不了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的心,好像她的心成了塊石頭,感情已經永遠枯萎和永遠死了。她過的大半是離群索居的生活,讀書,甚至還學習,她喜歡音樂。她認識的人不多,結交的凈是些既貧窮又可笑的小公務員的太太,她還認識兩名女演員,某些老媼,她非常喜歡一位可敬的教師的子女眾多的家庭,這家人家也很喜歡她,歡迎她。每到晚上,總有這麼五六個熟人上她家裡來,但是更多的人也沒有。托茨基倒常來,從不間斷,最近一個時期,葉潘欽將軍費了老大勁兒也和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認識了。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年輕的小公務員,非常容易和毫不費力地認識了她。這人叫費德先科,是個很沒禮貌和下流無恥的小丑,愛說笑逗樂,也愛喝酒。她認識的人中,還有一位年輕而又奇怪的人,他姓普季岑,為人謙虛,辦事認真,衣冠楚楚,雖然出身貧寒,但是現在卻成了一名高利貸者。最後跟她認識的就是那位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了……結果是,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確立了一種奇怪的名聲:大家都知道她很美,也不過如此而已,除此以外,誰也沒有什麼可以誇口的地方,誰也說不出什麼佔便宜的事來。這樣的聲譽,她的博學多才、機智和高雅的風度,這一切都使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果斷地決定實施一項計劃。我們也就從這裏開始講我們的故事,也就從這時起,葉潘欽將軍本人開始積極並且異常熱心地參加到這一故事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