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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十二

第二部

十二

阿格拉婭·葉潘欽娜
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目光銳利地注視著公爵,也許她很想看看有關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的消息對他產生了什麼影響。
「我根本不知道,我是局外人。大概是開什麼玩笑吧。」
她扭頭急匆匆地離開了公爵。
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尋思片刻,然後突然衝到公爵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了他就走。
「挨什麼?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大笨蛋!簡直不像個男子漢!好了,現在我就要親眼看到這一切了……」
「我也說不清,不過,決不是您現在也許認為我會有的那種希望……嗯,一句話,那是一種對未來的希望和對生的喜悅,我在想,也許我在那裡並不是一個陌生人,並不是一個老外。我突然非常喜歡祖國的一切。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拿起筆就給她寫了這封信。為什麼偏寫給她呢——我也不知道。有時候,一個人總希望身邊有個朋友,我大概想要有個朋友吧……」公爵沉默了一會兒,又加了這句話。
「您得承認,讀到這封信,您也感到愉快。」
「我用名譽擔保,這事我沒有參加,什麼也不知道!」
「那你起誓:你不是為了娶她才回來的。」
「我收到了一封信。」公爵說。
「我很難回答您的這些問題,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
「等我打聽清楚了,再來收拾你!話又說回來,難道她會對你感興趣嗎?她不是管你叫『醜八怪』和『白痴』嗎?」
「我相信你的話,親親我。我終於鬆了口氣。但是你要明白:阿格拉婭並不愛你,要快點想辦法,只要我還活著,她就不會嫁給你!聽見了嗎?」
在人們眼裡,我當然沒有絲毫權利擁有自己的自尊心。按照人們的看法,我實在太渺小了,渺小得不配有自己的自尊心。但是,這是在人們眼裡,而不是在您的眼裡。我深信,先生,您也許比其他人要好。我不同意多克托連科的看法,正是在這點上我同他的看法有分歧。我永遠不會拿您一分錢,但是您幫助過我的母親,因此我對您十分感謝,雖然這也是我軟弱的一種表現。總之,我對您是另眼相看的,並認為有必要讓您知道這一點。除此以外,我認為,我們之間不可能再有任何其他交往了。
她極力壓住心頭的激動,休息了一會兒。
「她九九藏書捎什麼來了?打發誰來了?又是通過那個渾小子嗎?是口信?」她突然又喊叫起來。
「什麼叫『可憐的騎士』?」
公爵想了想。
「我有錯,您也有錯,一半一半。不過話又說回來,咱倆都沒錯,因為咱倆都不是故意的。前天,我曾經以為自己錯了,現在仔細一想,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什麼!讀到這種浸透了虛榮心的胡言亂語還愉快!難道你沒有看到,他們由於驕傲和虛榮心作祟,一個個都瘋了嗎?」
「你愛上什麼人了嗎?」
公爵想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張寫得十分潦草的字條,上面寫道:
傍晚七點,公爵正準備到公園去。突然,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一個人跑來找他。她走上涼台,開口道:
「你不是差點跟她結婚嗎?」
「寫——寫過。」
「你是不是想讓我給你一記耳光?豈有此理!」
「誰不許你去了?」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狂叫。
「你在世上還有沒有神聖的東西?」
「尼古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
「我寧可死也決不來叫你!我要把你的名字忘掉!我已經忘掉了!」
他從椅子上跳起來。
「把阿格拉婭。」
「我不是回來結婚的。」公爵回答。
「第一,你別以為我是來求你原諒的。沒門!因為你全錯了。」
公爵從皮包里取出一封便函,遞給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信中寫道:
「我知道您難於啟齒,但是你難不難與我不相干。聽著,你給我說實話,好像面對上帝一樣:你有沒有撒謊?」
「但是您會讓我挨……」
「我看見了,我明白。」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公爵!在發生了過去種種以後,如果您還敢冒昧拜訪我們的別墅的話,請您相信,即使別人歡迎您,我也決不歡迎。
「是差點跟她結婚。」公爵低聲說道,耷拉了腦袋。
「跟你說,渾小子!」
「您沒有愛上什麼人,說的是實話嗎?」
「快!快走!非快不可,說話就走!」她叫道,驀地非常激動,心急火燎地催他動身。
公爵說罷便把這封信按照原樣一字不差地背了出來。
「他有時候騙我,我是清楚的,」公爵不情願地低聲說道,「他也知道我了解這點……」他又加了一句,但是沒把話說完。
「什麼!——誰不許你去了?」
「我沒有撒謊。」
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兩https://read.99csw.com眼放光,心急得差一點要發抖。
「你有沒有錯呢?」
「時間倒不長,就在不久以前。她妹妹給他開了一冬天的路,跟耗子打洞似的。」
「住嘴!有話以後再說。信上說了些什麼?你為什麼臉紅了?」
「信在哪兒?快拿來!快!」
「把信拿給我看看。」
「你要牢記。我曾經像等待上天安排一樣等待你回來(你不值得我這樣待你!),我每天晚上眼淚汪汪,把枕頭都哭濕了,——不是為你哭,寶貝兒,你放心,我另有心事,另有傷心事,沒完沒了,永遠是同樣的傷心事。但是我為什麼要這樣迫不及待地等你回來呢?因為我仍舊相信,上帝親自派你來,是派你來做我的朋友和親兄弟的。跟我談得來的,除了那個老太婆別洛孔斯卡婭以外,就沒有旁人了,可是連這老太婆也遠走高飛了,再說她年紀上了身,笨得像頭山羊。你知道前天她幹嗎在馬車裡大喊大叫嗎?現在我只要你乾乾脆脆地回答: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不信,」公爵沉思了一會兒,心裏很激動,接著斷然道,「如果真有這事,我肯定知道。」
兩人坐了下來。
「我是請尼古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
「您大可不必把這話告訴我。」公爵責怪地、細聲低語地說道。
「寫得烏七八糟!」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把信扔還給他時說道,「不值一讀。你笑什麼?」
「我起誓,要我怎麼起誓都行!」
先生:
「信不在我這兒,」公爵很驚奇,也非常膽怯,「如果信還在,還沒撕掉的話,應該在阿格拉婭·伊萬諾芙娜手裡。」
「別耍滑頭!信上寫什麼了?」
「這不是你那頂破帽子嗎!快走!連像樣的款式都不會挑!……這是她……這是她在發生上午那件事以後……在氣頭上寫的,」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嘟囔道,一面走,一面拽著公爵,一刻也不鬆手,「今兒上午,我為你抱不平,說你是傻瓜,因為你不來……不然的話,她決不會寫這麼封沒頭沒腦的信!一封不成體統的信!寫這麼封信,對於一位高貴的、有教養的、聰明絕頂的姑娘是不成體統的!……」她接著說下去,「當然最氣人的還是你不去,不過她沒有考慮到,給一個白痴這樣寫是不行的,因為他肯定會從字面上去理解,果然不出所料。你怎麼偷聽我說話?」她喊道九-九-藏-書,猛地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她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小丑,好久不見了,這就是她請你去的緣由!她現在肯定會刺你、挖苦你,我真高興,太高興了!你也只配人家對你這樣。她就愛挖苦人,噢,別提那小嘴多厲害啦!……」
「渾小子!渾小子!」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激動地打斷他的話道,「我聽都不要聽什麼尼古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就是渾小子!」
「瞧你說的,『好像』!是那個渾小子捎去的嗎?」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不過我看得出,您很不喜歡這封信。您得承認,我本來是可以不回答這樣的問題的,但是為了向您表明我並不因這封信而感到害怕,對於我所寫的內容也並不感到遺憾,也決不會因這封信而臉紅(公爵的臉又紅了,差點比剛才紅了一倍),我可以給您把這封信的內容背出來,因為我好像記熟了,背得出來。」
「知道,還信任他!有你這麼傻的嗎!話又說回來,你這樣做也在意料之中。有什麼可以大驚小怪的呢。主啊!什麼時候有過另一個像他這樣的人呢!呸!你知道嗎,這甘卡,或者這瓦麗卡,居然還把她跟納斯塔西婭·菲利波芙娜拉上了關係,你知道嗎?」
「哼,故作姿態,我懂。」
「聽見了。」
「我沒耍滑頭,也不怕什麼。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不讓我給她寫信……」
「好像完全是實話。」
她頓時回過身來,好像有人用針扎了她一下似的。公爵遲疑不定,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答她,他感到他無意中說了一句他完全不該說的話。
「好。」公爵回答。
「是的,但是他畢竟認錯了,跟多克托連科脫離了關係,他的虛榮心越強,他為虛榮心付出的代價就越高。噢,您真是個小孩,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
「大家都把你當傻瓜,騙你!你昨天進城,我敢打賭,你一定是去向那個混賬東西下跪,求他收下這一萬盧布,是不是?」
「再過三天,您自己就會跑來,叫我到府上去的……唉,您怎麼不感到慚愧呢?這是您的最美好的感情呀,幹嗎要為這種美好的感情感到害羞呢?這豈不是在自己折磨自己嗎?」
公爵剛要開口說他沒上她們家去的原因,九*九*藏*書她又打斷了他的話。
「我不信!那是不可能的!這樣做有什麼目的呢?」
「起碼也得讓我拿頂帽子呀……」
「不,不是渾小子,是尼古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公爵堅定地回答道,雖然說話的聲音很低。
「現在不許你跨進我家的門檻一步,」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跳起來,氣得臉色發白,「從今以後永遠不許你進我家的門!」
「今兒上午,她派人來說,永遠不許我登府上的門。」
「什麼時候?您倒說呀!」
公爵不作聲。
「有。」
「第二,對那些壞小子不許提一個字!我就坐一會兒,跟你談十分鐘,我是來找你調查一樁事的(天知道你以為我來幹什麼的?),如果你敢有一個字提到那些無法無天的渾小子,我站起來就走,而且從此跟你一刀兩斷。」
「關於加夫里拉·伊沃爾金的事,你什麼也不知道嗎?」
「有什麼目的?信里說了些什麼?把信拿給我看看!」
「我也不信,雖然人贓俱在。阿格拉婭這丫頭常常一意孤行,充滿幻想,像個瘋子!這丫頭脾氣壞透了,壞透了,壞透了!我要重複一千年,千肯定萬肯定地說:脾氣壞透了!我現在的這幾位小姐全是這樣,連那個沒主意的亞歷山德拉也是這樣,但是這丫頭更是壞得出了格。即使這樣,我也不信!也可能是因為我硬不肯相信的緣故,」她又好像自言自語地加了一句,「你為什麼不上我家來?」她驀地轉過身又對公爵說道,「為什麼一連三天都不來?」她再一次急躁地向他嚷嚷。
「阿格拉婭·伊萬諾芙娜不許……」
「不——不是的。我……我是把她當妹妹寫信給她的,署名也是用『兄長』二字。」
「你知不知道他跟阿格拉婭有來往呢?」
「把誰?!」公爵叫起來。
「你原來是這樣呀!那好,你坐下,聽我說,因為我不想站著說話。」
「說不定他還會親自跑來,撲到你胸脯上,痛哭流涕地向你披露心曲呢!唉,你呀,真是個大笨蛋,大笨蛋!大家都在騙你,把你當……當……你還信任他,不害臊嗎?你難道沒有發現他把你騙得好苦嗎?」
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聽到這話后呆若木雞,但是她在思索。
「好吧,既然這樣,你愛上她了,是不是?現在,你是為了她才回來的?為了這娘們?」
「行了,我相信你的話。現在我對於這事已經另有看法,但是昨天上午我還一個勁地埋怨葉夫根尼·帕夫洛維奇哩。前https://read.99csw.com天一整天和昨天一上午。現在,我當然不能不同意他們的看法是對的:太清楚了嘛,人家是把他當傻瓜,取笑他,作弄他,反正居心不良、別有用意就是了(單憑這點就很可疑!這樣做也不光彩嘛!)——但是,實話告訴你吧,阿格拉婭是決不會嫁給他的!即使他是好人,這門親事也成不了。我從前就猶豫不決,現在更是拿定了主意:『你們先把我裝進棺材,埋進土裡,再談女兒出嫁。』我今天就是這樣對伊萬·費奧多羅維奇斬釘截鐵地說的。你看,我把心裡話都告訴你了,看見啦?」
「您即使不說這話,我也被禁止到府上拜訪了!」公爵朝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完全不知道,」公爵很驚奇,甚至打了個哆嗦,「什麼,您說,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跟阿格拉婭·伊萬諾芙娜有來往?不可能!」
「我問你:兩個月以前或者兩個半月以前,在復活節前後,你有沒有託人給阿格拉婭捎去一封信?」
「可以說……知道得很多。」
安季普·布爾多夫斯基
前款不足二百之數,日後定當奉還不另。——又及。
「不,我毫無得罪您之意。我說這話,是因為您看到這信很高興,但是又不肯說出來。您為什麼要因自己的感情而感到害羞呢?而且您在所有方面都這樣。」
「你也甭生氣。這姑娘自幼嬌生慣養,而且自以為是,像個瘋子,——她一愛上什麼人,肯定會大聲罵他,當面取笑他。我從前也跟她一樣。不過,你也別太得意了,寶貝兒,她決不會嫁給你。我不信會有這種事,也永遠辦不到!我說這話,無非是讓你馬上採取措施。聽著,你發誓,你沒有跟那娘們結婚。」
「哎呀,好吧,寶貝兒,好吧!這事先給你記在賬上。」
公爵的臉紅得都不敢抬起頭來看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
「什麼希望?」
「真是胡扯!你說,這種胡說八道能表示什麼呢?」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非常注意地聽完這封信后,不客氣地問道。
「利扎韋塔·普羅科菲耶芙娜,您說什麼呀,哪能呢?」公爵驚訝得差點跳起來。
「絕無此事,我甚至沒想到要這樣做。我甚至都沒看到他,此外,他也不是混賬東西。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
「我也鬧不清,只知道我的感情是真誠的。當時,我充滿了生的喜悅和非常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