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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二

第四部

「請相信我,我決不會妄自菲薄到跟您算賬的,」他說,「假如您……」
「我是螺絲釘。」伊波利特冷笑道。
「連卡皮東也根本不存在!」加尼亞怒吼道。
「說呀!」將軍怒不可遏地吼道,「說呀,如果你不怕父親詛咒的話……你說呀!」
「聽見了吧,一會兒葉羅什卡,一會兒卡皮東!」伊波利特插嘴道。
但是,因為別人幫他說話,反倒使將軍倏地想起了什麼事似的。
但是將軍卻六神無主地站在那裡,茫然四顧,沒了主意。兒子的話單刀直入,開門見山,使他吃了一驚。在開始那一剎那,他簡直無言以對,不知所措。直到最後,伊波利特用哈哈大笑來回答加尼亞,並且叫道:「好啦,您聽見了吧,令郎也說,壓根兒就沒什麼葉羅佩戈夫上尉。」在這之後,老頭才語無倫次地嘟囔道:
將軍停下腳步,轉過身子,伸出手,大叫:
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完全有理由抱怨時乖命蹇和時運不濟。瓦里婭有好幾分鐘都不敢開口跟他說話,甚至當他大踏步從她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她都沒敢看他一眼。最後,他走到窗口,背對著她。瓦里婭在思考一句俄國諺語:「禍福難測,吉凶未卜」。樓上又傳來了吵鬧聲。
「得啦,別裝出一副受苦受難的樣子啦!」加尼亞叫道,「別在全城給我們丟人現眼就謝天謝地啦!」
「您不想說,打算堅持到底,——悉聽尊便。就我來說,我將儘可能三言兩語地把話說清楚。今天,我已經聽到兩三次了,您一再責備我忘恩負義,住在別人家還不知感恩,這種說法有欠公道。您請我到你們家來住,是想利用我,讓我落進您的圈套,您指望我會向公爵報復。此外,您還聽到,阿格拉婭·伊萬諾芙娜對我表示過同情和關注,而且讀過我的自白書。不知道為什麼您指望我肯定會全力以赴地替您效勞,因此您希望也許能得到我的幫助。我不想作更詳細的說明了!既不要求您承認,也不要求您肯定,我讓您去捫心自問,現在咱們倆已經彼此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能這樣,也就夠了。」
「加尼亞,你幹什麼呀!」尼娜·亞歷山德羅芙娜叫道,她衝過去攔住兒子,不許他胡說。
「我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了?他氣勢洶洶地嚷嚷什麼!」伊波利特齜牙咧嘴地叫道。
「只要我一張嘴,就讓您……」加尼亞突然大聲說道,但是他沒有把話說完。兩人四目對視,怒不可遏,特別是加尼亞。
「既然這樣,那麼,請允許我坐下,」伊波利特補充道,鎮定自若地在將軍坐過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不管怎麼說,我總算有病吧,好了,現在我洗耳恭聽,何況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甚至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呢。」
「哎呀,他想把您引到什麼地方去,關我屁事。先生,請您不要跟我耍花腔,好不好?也不要跟我支支吾吾!」加尼亞尖聲叫道,「老頭所以處在這樣的情況,如果您也知道個中的真實原因的話(我想,您肯定知道,因為您在我家這五天里凈做密探了),那您就根本不應該刺|激……這個不幸的人,更不應該用誇大事實的做法折磨我媽,因為這事整個兒是扯淡,無非是酒後胡鬧,何況查無實據,我把這事看得很淡,毫無價值……可是您卻存心想來造謠中傷和刺探情報,因為您……您……」
「您還沒做?」尼娜·亞歷山德羅芙娜突然https://read.99csw.com說道,「您應該特別感到羞恥……存心氣一個老人是殘酷的……而且還處在您這樣的地位。」
「因為您是個壞蛋兼窩囊廢,把大家折磨了半小時,想用您那把沒裝上火帽的手槍自殺,嚇唬大家,結果出乖露醜,出盡洋相,您是個自殺未遂的可憐蟲,長著兩條腿的……凶神惡煞。我客客氣氣地接待了您,您發了胖,也不咳嗽了,可是您卻恩將仇報……」
「您簡直是個搬弄是非的人,」加尼亞叫道,「不散布些流言蜚語,您是不肯離開的。」
「對不起,也讓我說兩句。我是住在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芙娜家,而不是住在您家,您沒有給過我任何客氣的接待,我甚至覺得,倒是您享受了普季岑先生的殷勤好客。四天前,我曾經請家母在帕夫洛夫斯克給我找處住房,她自己也可以搬去住,因為我在這裏確實覺得自己的病好了些,雖然我壓根兒沒有發胖,而且仍舊在咳嗽。昨天晚上,家母通知我,房子已經找好了,因此我想趕緊告訴你們,在感謝令堂和令妹之後,我今天就搬走,這事昨天晚上我就決定了。請您原諒,我打斷了您的話。好像,您還有許多話要說,是不是?」
「第一,我處在什麼地位?太太!我一向很尊敬您,尊敬您本人,但是……」
「睡覺!」將軍大喝一聲,「我沒有喝醉,閣下,您這是對我的侮辱。我看得出來,」他又站起來嚷嚷道,「我看得出來,這裏的一切都跟我作對,一切事情和一切人。夠了!我走……但是您要知道,閣下,您要知道……」
但是,一家之長已經跑到大街上了。科利亞拎著背袋跟在他後面。尼娜·亞歷山德羅芙娜站在台階上,在哭,她想跑出去追他,但是普季岑拉住了她。
「哎呀,真讓人受不了!」瓦里婭叫道,「您這討厭的、脾氣壞透了的傢伙,您的話有完沒有?」
「回來吧,爸爸!」瓦里婭叫道,「街坊們會聽見的。」
將軍又喊又叫,十分激動,但是他的喊叫卻使人不由得認為這兩件事根本扯不到一塊兒,說的是一回事,叫的是另一回事。誠然,如果換個時間,即使比剛才說的更可氣得多,說什麼卡皮東·葉羅佩戈夫根本不存在,他可能也就忍了,嚷嚷幾句,出點洋相,發點脾氣,但到頭來還是會偃旗息鼓,退到樓上自己的房間睡覺去。但是現在,由於人心變化莫測、難以預料,連懷疑葉羅佩戈夫是否存在這類可氣的事,也居然使他忍無可忍、火冒三丈。老頭滿臉通紅,舉起雙手,叫道:
「這還是兒子……這還是我的親生兒子,我還把他……噢,上帝!居然說葉羅佩戈夫……葉羅什卡·葉羅佩戈夫不存在!」
「什麼,你這乳臭未乾的渾小子,我會給你丟人現眼!給你?我只會給你增光添彩,決不會給你丟人現眼!」
「您這樣做,只會使他火上加油,」他對她說,「他沒地方可去,半小時后,人家會把他送回來的,我已經跟科利亞說過,由他去胡鬧一陣吧。」
「住嘴,甘卡!」科利亞叫道,「住嘴,混賬東西!」
「別說啦,伊波利特,這一切只會叫人臉紅和無地自容,勞您大駕,別說了吧!」瓦里婭說。
「關於令尊是否瘋了,我不完全同意您的看法,」他鎮靜地答道,「我覺得情況恰好相反,近來,他甚至變聰明了,真的,您不信?他變得非九-九-藏-書常小心謹慎,非常多疑,老在刺探別人的虛實,掂量人家的每句話……他向我提到那個卡皮東是有目的的,您想想,他想把我的疑心引到……」
「我請您離開這個房間。」
他憤怒已極地匆匆走了出去。尼娜·亞歷山德羅芙娜、科利亞和普季岑,緊跟在他後面追了出去。
「談什麼都無所謂,主要是在分手六個月之後,她頭一次想同你見面了。你聽我說,加尼亞: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不管發生什麼變化,要知道,這次見面很重要!簡直太重要了!不要犯老毛病,不要吹牛,不要一錯再錯,但也不要膽怯,注意!半年來,我凈往她們那邊跑,究竟要幹什麼,她心裏能不清楚嗎?你想:她今天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居然不露聲色。要知道,我是偷偷跑去看她們的,老太太不知道我在她們那邊坐著,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把我攆出去的。我為你才去冒這個險的,無論如何要打聽到……」
樓上又傳來了喊叫聲和喧鬧聲,有幾個人正跑下樓梯。
「除非看在女士的分上,」伊波利特站起來,哈哈大笑說,「好吧,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芙娜,看您的面子,我準備長話短說,不過也只是短說而已,因為我與令兄之間有些話必須說清楚,在消除誤會之前,我無論如何不能離開這裏。」
「而且還在他們宣布訂婚的當天!瞧,誰料到她還有這一手呢!」
「對不起,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芙娜,讓我說下去。對於公爵,我當然愛不起來,也沒法尊敬他,但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雖然……有點可笑。可是我也根本沒必要去恨他。令兄慫恿我去反對公爵的時候,我不露聲色,未置可否,我只打算在這齣戲收場的時候取笑他一番。我知道,令兄肯定會對我說漏嘴,到頭來空歡喜一場。果然如此……現在,我準備饒了他,我這樣做純粹出於對您的尊敬,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芙娜。但是在我向你們說清楚我並不是這樣容易上鉤之後,我還要向您說明一下,為什麼我非要把令兄作弄一番不可。您知道嗎,我坦白承認,我這樣做是出於恨。臨死的時候(因為我遲早要死的,雖然像你們說的那樣,發胖了),臨死的時候我感到,如果我能作弄一下迫害我一輩子、我也恨他們一輩子的難以數計的那類人中哪怕一個代表人物,而這類代表人物的最突出的典型,就是可敬可佩的令兄大人。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我所以恨您,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您是最無恥、最自鳴得意、最庸俗、最可惡的平常人的典型、體現、化身和頂峰!您是倨傲不可一世的凡夫俗子,從不懷疑自己,而又像俄林波斯神一樣心安理得,您是抱殘守缺者中的抱殘守缺者。無論在您的腦海和在您的內心,從來就沒有體現過一星半點您自己的思想。但是您又心比天高,堅信您是最最偉大的天才,但是在內心陰暗的時刻,有時候,懷疑還是會來光顧您的,於是您便長吁短嘆,怨天尤人。噢,在您的視野內還有一些黑點,只有當您徹底變笨了以後(已為時不遠),這些黑點才會消失。但是話又說回來,您還要走一段很長而又坎坷的路,不敢說這條路一定是愉快的,但是我為九九藏書此感到高興。第一,我敢對您預言,您是不可能把那位小姐弄到手的……」
「那就別偷呀!」加尼亞叫道,氣得差點上氣不接下氣,這時他的目光突然與伊波利特相遇,加尼亞差點打了個哆嗦。「至於您,先生,」他叫道,「您應該記得,您畢竟住在別人家,而且……享受著別人的禮遇,不應該去刺|激一個顯然已經發瘋的老人……」
「夠啦!我詛咒你……我離開這個家!尼古拉,把我的背袋拿來,我走……我滾蛋!」
「閣下!」他用打雷似的聲音向普季岑嚷道,「如果您當真拿定了主意,要為一個乳臭未乾的渾小子和無神論者犧牲一位德高望重、為皇上立過戰功的老人,即您的父親,起碼是您岳父吧,那麼從此刻起,我的腳將永遠不再邁進您的家門。您挑選吧,先生,請您立刻挑選,或者是我,或者是這個……螺絲釘!對,螺絲釘!我無意中說對了,他就是螺絲釘!因為他像螺絲釘似的鑽透了我的心,像螺絲釘似的……無禮而又毫無敬意!」
「住嘴,甘卡!」科利亞又叫道。
他跳了起來,已經沒人能攔住他了;但是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顯然也氣炸了肺。
「你瞧,誰料到她還有這一手!」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芙娜攤開了兩手。
「他還在氣勢洶洶地威脅別人哩!」加尼亞對妹妹小聲說道。
「您也配講增光添彩!」他惡狠狠地叫道。
「好嘛,我怕的就是你詛咒嘛!已經第八天了,您一直像條瘋狗似的,這怪誰呢?第八天了,您瞧,我連日子都算得出來……給我留神,別把我逼急了:我全說出來……您幹嗎昨天蔫不唧兒地上葉潘欽家去?還自稱是白髮蒼蒼的老父親,一家之長呢!給我得了吧!」
「你覺得,她明天會談什麼呢?」加尼亞問。
加尼亞的臉色一陣蒼白,渾身發抖,但是默不作聲。伊波利特閉上了嘴,聚精會神而又洋洋得意地望了望他,然後又把目光移到瓦里婭身上,接著他冷笑一聲,微微一鞠躬,走了出去,沒再多說一句話。
「看在母親分上,就饒了您這一回。」加尼亞像個悲劇演員似的說道。
將軍砰的一聲打開房門,站在門檻上,好像氣得渾身發抖。
大家沒讓他把話說完,又硬按他坐下,勸他有話慢慢說,不要激動。加尼亞非常氣憤地走到一邊。尼娜·亞歷山德羅芙娜一面哆嗦,一面哭泣。
「是卡皮東·葉羅佩戈夫,而不是上尉……是卡皮東……退伍中校,他姓葉羅佩戈夫……名叫卡皮東。」
「您瞧,」伊波利特鎮靜而又沉著地說道,「您克制不住自己了吧,真的,不說出來,您會後悔的。我再一次讓你先說。我可以等等。」
「不存在就不存在唄。不存在不結了,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就是這話。我說,您別胡攪蠻纏,行不行?」
「現在決不允許發生這種事!」瓦里婭嚇了一跳,氣急敗壞地叫道,「不能捅一絲一毫的婁子!快去,向他賠罪!」
「您不要這樣高高在上,」伊波利特打斷他的話道,「就我來說,我還在搬到這裏來的第一天,就向自己保證,在我們握九*九*藏*書別的時候,我一定要引以為樂地、完全開誠布公地對您說清楚一切。我現在就打算來履行這一諾言,自然是在您說完之後。」
不管加尼亞這時候多麼想自吹自擂一番,但是,在聽了伊波利特那種帶有侮辱性的預言之後,他也不可能不表露出一副自鳴得意的神態。他臉上毫不掩飾地綻出一副志得意滿的笑容,瓦里婭也高興得滿面春風。
「你要走?」加尼亞聽到她從座位上站起來,驀地向她轉過身子,「等等,你看這個。」
「你說什麼?」將軍大吼一聲,臉色蒼白,向他逼進一步。
他對妹妹說得也對,病人已經複原了。伊波利特的病情,比之過去,的確有所好轉,這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的。他不慌不忙地走進房間,落在大家後面,臉上帶著一絲嘲弄的、不懷好意的微笑。尼娜·亞歷山德羅芙娜非常慌張地走進屋來。(這半年來,她變了許多,瘦了。自從女兒出嫁,她搬來跟她同住以後,她表面上已經幾乎不再干預兒女們的事了。)科利亞心事重重,但又莫名其妙,他對「將軍的發瘋」(用他的話說)有許多地方不明白,當然也不知道引起這場家庭新風波的主要原因。但是,他十分清楚,他父親時時刻刻而且處處跟人抬杠,一下子好像全變了,與過去判若兩人。使他感到不安的還有,最近三天,他那位老爸爸竟滴酒不沾。他知道,他父親已經跟列別傑夫和公爵分道揚鑣了,甚至還大吵了一場。科利亞自己花錢買了一瓶伏特加,剛從外面回來。
「卡皮東,先生,是卡皮東,而不是葉羅什卡!卡皮東,卡皮丹·阿列克謝耶維奇,不對,應該是卡皮東……中校……已經退伍……他娶了馬里婭……娶了馬里婭·彼得羅芙娜·蘇……蘇……從當士官生的時候起……我的朋友和同學……姓蘇圖戈娃。我為他流過……我替他擋住……給打死了。居然說沒有卡皮東·葉羅佩戈夫!壓根兒不存在!」
街坊們果真在聽。瓦里婭跑出了房間。
他走過來,把一張疊成便函的小紙條扔到她面前的椅子上。「主啊!」瓦里婭叫起來,驚訝地舉起兩手一拍。這封信共四行字:
「不,不是螺絲起子,因為我在你面前是將軍,而不是酒瓶。我有獎章,表彰戰功的獎章……而你一無所有。有他沒有我,有我沒有他!您決定吧,先生,立刻決定,馬上決定!」他又發了狂似的向普季岑嚷道。這時候,科利亞替他端來了一把椅子,他幾乎筋疲力盡地跌坐在椅子上。
「但是,您把一件十分普通的事天知道鬧成什麼樣了!」瓦里婭叫道。
「我詛咒這個家!」
「他是螺絲釘!」將軍叫道,「他在鑽我的靈魂和心。他要我也相信無神論!你放明白點,你這乳臭未乾的小東西,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就戰功卓著,享盡了榮華富貴。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嫉妒心重、被人踩成兩截的可憐蟲,還咳嗽……因為懷恨在心和不信上帝,都快死了……加夫里拉也多事,幹嗎讓你搬到這裏來住?大家都跟我作對,從不相干的外人一直到自己的親生兒子!」
「為……為什麼不存在?」將軍喃喃道,他的臉刷地紅了。
「毫無疑問,壓根兒就沒這個人!」加尼亞斷然道。
「行啦!」普季岑和瓦read•99csw.com里婭上前勸阻道。
瓦里婭出去以後,加尼亞拿起椅子上的那張便條,吻了吻,咂了一下舌頭,做了個芭蕾舞的騰空躍起的動作。
伊波利特也似乎哆嗦了一下,不過他霎時控制住了自己。
阿·葉
「噢,既然這樣……」加尼亞的聲音開始發抖。
「真的,媽媽,」還在樓上的時候,他就對尼娜·亞歷山德羅芙娜說,「真的,還不如讓他喝酒好。瞧,已經三天了,他滴酒不沾,可見,酒癮上來了。真的,還不如讓他喝酒好。蹲債務監獄的時候,我都給他送酒去……」
「非擺出一副演戲的架勢來不可!」加尼亞砰的一聲關上窗戶,嘟囔道。
「真的,您還是……去睡一覺好。」被搞得六神無主的普季岑喃喃道。
「該不是開瓶塞用的螺絲起子吧?」伊波利特插嘴道。
「怎麼沒有?為什麼不存在?」他對兒子厲聲喝道。
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因為我深信您對我抱有好感,所以有件要事想請教您。我希望,最好能在明晨七時整,在那張綠色長椅旁遇見您。該地離我們的別墅不遠。瓦爾瓦拉·阿爾達利翁諾芙娜一定會陪您去的,她很熟悉這地方。
「我到底,我到底怎麼侮辱他了呢?」伊波利特不肯罷休,不過依舊用那種似乎嘲弄的口吻說道,「諸位都聽見了,他憑什麼管我叫螺絲釘?是他自己死乞白賴地纏住我的,他一來就說到一位名叫葉羅佩戈夫的上尉。將軍,我壓根兒就不願意跟您做伴,您自己也知道,我過去就躲著您。您說,葉羅佩戈夫上尉跟我有什麼相干?我並不是為了葉羅佩戈夫上尉才搬到這裏來住的。我不過當面向他說出了我的意見,我說,也許,這個葉羅佩戈夫上尉壓根兒就沒存在過。他就大發雷霆、大吵大鬧起來。」
「瞧你現在捅了多大婁子!」瓦里婭對哥哥說道,「他可能又要到那邊去了。丟人現眼,真丟人現眼!」
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不作聲,輕蔑地望著他。
「我早跟你說過:『一個渾小子和造謠生事之徒』。」加尼亞脫口說道。
加尼亞驀地覺得於心有愧。
「大家全瞎扯,」瓦里婭憤憤然說道,「得啦,媽。」她抓住母親的手。
「您有話還是說吧,要是不說出來,以後會後悔的。」
伊波利特搬到普季岑家住,已經有五天了。這事好像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既沒有多費唇舌,他與公爵之間也沒有發生過任何齟齬,他們倆不僅沒有吵架,甚至表面上看去,他倆分手時還挺要好。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那天晚上對伊波利特劍拔弩張,不共戴天,但是在出事後的第三天卻親自去拜訪他,或許他心血來潮,另有想法。不知道為什麼,羅戈任也常常來探望病人。一開頭,公爵甚至覺得,伊波利特從他的房子里搬出去,對這個「有病的孩子」甚至更好些。但是就在伊波利特搬家的時候,他已經表示,他要搬到普季岑家去,因為「普季岑心眼兒好,給了他一個棲身之地」,但是又好像存心似的,他一次也沒有說,他要搬到加尼亞家去住,雖說還是加尼亞極力主張,要接他上他們家去住的。加尼亞當時就注意到了這點,因此懷恨在心。
「您神氣什麼,您能去哪兒!」加尼亞從窗口叫道,「再說,您也沒地方可去!」